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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六個月，凱夫和萊爾都沒有來做周日禮拜，彷彿教堂和死人是相連的，不過布萊恩的反應卻相反。他之所以相信教堂的保護力量，正是因為他看到教堂之外是什麼東西。他看到不神聖的死亡。

「某個美國亡命匪徒嗎？還是推銷優質寶寶的業務員、一個變節的器官販子？」

「好吧。」他說，「我還正需要呢，工作愈多愈好對吧。誰的名字？」

「你說『你們的人』，這是什麼意思？」

柯區伯沒有簽名的字條上寫著：兩天前於南角附近沖上岸，無證明文件，經指認為托馬士．Ｗ．金恩（美國商船ＤＮＡ資料庫）。你們的人嗎？

「部裡的事。」布萊恩說。

「我收到你傳給我的相片了。」布萊恩說。

布萊恩．蓋特利對於這天早晨信箱中突然出現的殘暴畫面毫無準備。這個畫面喚起他一段不愉快的回憶。

「托馬士．金恩。」他把拼法也告訴他。

「是美國人嗎，你的意思是？」

柯區伯過去幫了他不少小忙，布萊恩也回報了不少。赤道洲有人移居的東岸是聯合國託管地，至少名義上是如此，所以定下一套複雜的法律，由國際委員會經常修訂。這裡最接近公家警力的就是國https://m.hetubook.com.com際刑警，不過日常的執法大都是由戴藍盔的軍人負責。結果就造就了一種官僚體系，文書工作做得比行使正義要多，其存在也主要是撫平敵對國家間的利益衝突。要做任何事，就必須認識人。而柯區伯就是布萊恩認識的人之一。

這件事他也沒告訴席蒙和維爾。

相片是第二天早上從他的印表機上印出來的，同時還有一份柯區伯沒有簽名的短信。

「再幫個忙，」布萊恩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彼得。我再給你一個名字。」

然後他的朋友萊爾和凱夫出現，邀他去玩。林子裡有條小溪，可以打水漂或是抓蝌蚪。布萊恩向大人請了假，就和他們走進森林的綠蔭中。淺淺的溪水像一條緞帶般，流過古代冰河擠壓出的圓石。在溪邊，他們不只找到可以打水漂的石頭，更驚人的是，他們還發現了一個居住處：一片破帆布營帳，全都歪扭著，還有裝雜貨的袋子、生鏽的罐頭（豬肉、豆子、貓狗食品）、空瓶子和棕色扁瓶、一輛鏽蝕的購物推車，最後還有一團舊衣服，放在兩株橡樹中間。橡樹樹根冒出地面，彼此糾纏像是拳頭。仔細一看才發現，這根本不是一團舊衣https://m.hetubook.com.com服，而是個死人！

他看過更糟的。但他當下不自覺想到的，卻是約四分之一個世紀前他在教堂野餐會外發現的屍體，那具躺在兩棵樹裸|露的樹根中間，眼珠子已經變成乳白色而全身爬滿了螞蟻的屍體。和當時一樣，他此刻下意識裡感到胃裡一陣翻轉。

這個流浪漢至少死在這裡好幾天了，一直沒有人發現。破舊的紅色棉襯衫緊緊繃住他的大肚子，看起來既腫脹又皺縮，好像身上某種重要的東西被吸走了一樣。身體露出來的部分被動物啃掉了，他那雙乳白色的眼睛裡有小蟲，當風吹過來時，氣味令人作嘔。布萊恩的朋友凱夫轉過頭，立刻就吐在清澄的溪水中。

沒有回答。你們的人。所以，對，是美國人，或者彼得是在暗示托馬士．金恩屬於遺傳安全部？或者是他的死是這個部門幹的？也許他指的是「你們的殺人事件之一」。

他看過死亡，死亡不應該讓他驚訝的，但是他還是被二十年後從他信箱裡出來的東西驚嚇到了，就在他辦公室神聖的牆內，也在他成年生命那小心界定卻正在崩塌的界限之內。

柯區伯很快接了電話，布萊恩先聽了他免不了的抱怨：天氣啦、欺負人的m.hetubook.com.com石油同業聯盟、他那智障的下屬。最後，在柯區伯漸漸平復以後，他說：「我要給你一個人名。」

電話是深夜打來的。那天，布萊恩從那種囉嗦的領事館社交之夜離開後，便直接回家了。這種夜晚是在大使官邸喝酒，跟一般的可疑人士閒聊。布萊恩喝得不多，不過他喝的全進了他腦袋，於是回家路上他讓車子自動駕駛。車子對於限速一板一眼，真是白癡得可以；加上受限在有自動駕駛網的少數幾條街上，所以行進緩慢。在緩慢但安全的情況下，他回到曾經和麗絲一起住的公寓中，這裡伴隨著一種密室恐懼症的氣氛和若非布置得還算舒適就會成為絕望的味道。上床前他沖了澡，邊用毛巾擦乾身體，邊傾聽城市夜晚的寂靜。他心想：我是在這個界限之內還是之外？

「沒問題。」布萊恩說。

「類似。」

十三歲那年夏天，布萊恩在家人做禮拜的聖公會教堂擔任志工。他不是很虔誠的青少年，教義的事讓他很困惑。他也避開「聖經研究」，不過教會本身（它的組織和實際的建築）卻具有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就是日後他稱之為「莊嚴」的特質。教會加諸事物一個合理的界限，這就是為什麼他的雙親（他們經歷過後時間迴旋和圖書的經濟混亂和宗教迷惘）每個星期都上教堂的原因，這也是為什麼布萊恩喜歡它的原因。他也喜歡新建教堂的松木味道，以及彩繪玻璃將早晨陽光分解出色彩的景象，因此他自願擔任夏天的志工，在幾個昏沉欲睡的日子裡打掃教堂，或是為年長的教友開門、替牧師或唱詩班指揮跑腿。到了八月中，他又被找去替每年一次的野餐會布置擺桌。

「還有別的事嗎？」柯區伯問，「因為還有很多工作等我去……」

「我想還是先不要討論。」

「不用謝我。」

布萊恩家的郊區有維護良好的公園和青綠的山谷。年度教堂野餐會（這項慣例太怪異，以致連名稱都有種古老的味道）在最廣闊的公園裡舉行。野餐會不只是野餐，更是一個家庭心靈溝通日（根據周日告示宣傳單上所說），因此有多家庭會去做溝通，有些時候甚至是一家三代都參加。布萊恩忙著鋪上塑膠桌布、拖動冰桶和飲料桶、活動期間四處傳遞熱狗、他不認得的小朋友互丟飛盤，學步的孩童礙手礙腳……這一切讓他忙得不可開交。這天是野餐會的理想日子，陽光普照但不會太熱，還有微風將烤肉的煙味吹走。即使才十三歲，布萊恩也很感激野餐那略帶催眠的氣氛，像個時間暫停的下午。ｈeｔuｂｏoｋ.ｃｏm•ｃom

看樣子金恩先生流浪到野餐會的界限之外了。麗絲也是，他一想到這裡，感到極度驚惶。

下午他又打給彼得．柯區伯。這一次柯區伯沒有那麼多話。

布萊恩看著相片，然後把它面向下放在桌上，再拿起來看。

兩天以前，他接到麗絲打來的那通簡短而被打斷的電話。

他試著要警告她。她說了一些他當下並不明白的事。

「我盡量。你欠我一杯。」

然後電話就不通了。

「你為什麼對這個人有興趣？」

相片裡是一具殘破的老人屍體，放在覆著鹽的石頭上。屍體上的斑痕也許是大片的瘀傷，或者只是腐爛造成的。不過額頭上確定是槍傷。

關燈時電話響了。他把楔形話筒湊到耳邊，聽出她遙遠的聲音。

三人跑回公園裡，告訴卡萊索牧師他們的發現。警察來了，一輛救護車也過來運走屍首，將這場突然變沉重的聚會打散了。

也許他應該把這件事告訴席蒙和維爾，但是他沒有。他不能。電話內容是私人的，是對他一個人講，也是為了他一個人講的。席蒙和維爾不知道也無大礙。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坐在辦公室裡想著麗絲，想著他失敗的婚姻。然後他拿起電話，打給彼得．柯區伯，他是聯合國臨時政府的「安全與執法部」的聯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