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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敢去想這其中會長出什麼東西。

艾沙克清清喉嚨，用一種哽咽、嘶啞的聲音說：

「杜瓦利博士也不會贊成，他寧願把艾沙克頓悟的事藏在心中。不過杜瓦利博士不在這裡。」

「他會說：『你好，黛安。』他會說……」

蘇麗安說：「他告訴我說他記得埃許。記憶也是機器的一項屬性。現代的電話記憶比某些哺乳動物都要強。我猜想第一批假想智慧生物機器被送進宇宙，目的是要蒐集資訊，我猜他們仍然這麼做，以更為精密的方式進行。不知怎麼，埃許的記憶被殺害他的機器取得。他變成一筆艾沙克能夠收取的資訊。」

「這樣說太傲慢了，」芮布卡太太從黑暗中角落說，「而且也不對。你就是透過艾沙克跟死去的男孩埃許說話。這難道不是溝通嗎？」

她懷念的神，甚至也可能是杜瓦利博士在創造艾沙克時不自覺想要喚出來的神。噢，她都見識過了，那破裂的救贖的渴望：她曾經跟它一起生活，確確實實活在其中。它驅策過她哥哥傑森，就像驅策她一樣。傑森的執迷不悔與杜瓦利並無多大不同，差別在於傑森最後是把自己放在祭壇上奉獻了，而不是送個孩子去犧牲。

杜瓦利斜眼看她。「我們共同撫養他。芮布卡太太為他取名叫艾沙克，這就夠了吧。」

「艾沙克，你記得傑森．和_圖_書羅頓嗎？」蘇麗安．莫埃說。

拜託，不要。黛安心想。

落塵暴一散開，就可以明顯知道艾沙克和那些第四年期女人被困在哪個地方了。

落塵愈來愈厚。當她用手電筒往外照去時，可以看到窗外的落塵，但再遠一步就只是一片朦朧不清的亮灰色。她想，比麥哲倫港還要多……比巴斯提還多。

什麼最後的事？不過還沒有時間提出這個問題，這最後的事就從地底深處的石灰石和岩床冒出來了。它撼動這幢建築、搖晃地面、打斷所有思考。沒有停止。

鑽油工的生活和大學新鮮人沒兩樣，麗絲得出這個結論。憤怒的、沮喪的大一新生。證據是：四散各處的空酒瓶。丟棄在角落的成堆衣服，以及「全世界最大胸脯」的破海報，供他們膜拜。

「那如果他在這裡，他會說什麼？」

黛安意識到他們可能會死在這裡，他們所有人。這念頭倒也不特別讓她困擾，她怕的是那疼痛和不適。這個房裡所有人都是第四年期，即使艾沙克就某種程度上說也算是。而進入第四年期的好處之一，就是對自身死亡不再焦慮。畢竟她活了很久了。她仍然懷著時間迴旋出現前的世界的記憶，對那個已消失的地球的記憶：在她還小的時候，在最後那一晚看到的那幢房屋、那塊草坪、那片天空。那時候htｔps://ｗww.hetｕboｏｋ•ｃｏｍ•cｏm她相信上帝，那個神用愛使這個世界有條有理。

最後他們選定三樓一個房間。房裡有一扇窗可以評估室外的情況：早晨會不會來臨？陽光還可不可能再次照到他們？麗絲心想。特克用小刀開了一罐醃牛肉，擺放在從廚房櫃櫥裡找到的塑膠盤子上讓大家吃。

雜物儲藏室不夠密閉，過了好一段時間，裡面的空氣才逐漸平定下來。空氣中仍佈滿了塵灰細粒，不過黛安終於覺得她的肺不那麼痛苦了，喉嚨比較不澀，暈眩也慢慢變得比較可以忍受了。

艾沙克的呼吸開始變得深沉，身體也稍稍變涼。黛安思量他對於落塵的反應。當然，他們之間的聯繫是透過假想智慧生物的機器，也就是那從落塵中產生、在落塵中居住並且現身的半生命體。但是這意味著什麼呢？它的道理何在？它打算完成什麼？

我們像是《馬克白》裡的女巫，黛安心想，而艾沙克就是我們的大鍋子，鍋中的水沸騰滾動。

火星女人沉默了。黛安心想，在一片黑暗中還能這樣交談真是不可思議，好個「第四年期」呀！在接受這種療法之前，對這種困境，她會如何反應呢？也許恐懼會將她淹沒。恐懼、密室恐懼症，和塵灰（不僅僅是塵灰）穩定灑落的聲音。塵灰落在屋頂，重壓建築的橫樑和木材。

艾沙克四肢動了動，喃喃低哼一聲。算是給了肯定的答覆。

她的觀察真叫人討厭！這個火星老太婆。她命中註定要從她的星球、她的同胞，甚至她的第四年期中流亡。她全身浸淫在尖酸刻薄中。更糟的是，她的話沒錯。這是黛安不敢問的問題。「也許我最好還是不要知道。」

「不要說了。」芮布卡太太說。

塵灰暴開始後已經過了多久？兩小時？十二個小時？她不確定。陽光消失了，事實上四周連一絲光線都沒有。他們沒有時間去車上拿手電筒或是其他任何東西，只能靠著觸摸和記憶搜索窄小的儲藏室，找點什麼把嘴裡的塵灰沖掉。他們找到一批寶特瓶裝的碳酸飲料，溫熱的液體在舌頭上冒出泡沫，混雜著吸入的細粒，嘗起來像是燒焦的法蘭絨。但至少喝多一點的話，就能說話了。

「艾沙克，」安娜．芮布卡說，「艾沙克，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不要再說了！」黛安求他。「拜託。」

三個女人圍著艾沙克。只見艾沙克躺在水泥地上，大聲呼吸著。艾沙克已經變成她們測試生還希望的試金石了，黛安心想。他已經喝了幾小口瓶中的飲料，可是他卻發著燒，皮膚上再度發散著一股嚇人的熱氣。從落塵開始後，他就沒有開口，或者是沒法開口。

杜瓦利又提起艾和*圖*書沙克了。麗絲覺得他說艾沙克已經說了好幾個小時了，為他身陷在某處而不安，也為這場最近的流星現象焦慮不已，這現象對於「他身為溝通者的地位」有什麼意義呢……他的話愈來愈瘋狂了，直到她忍不住問：「如果你這麼關心他，不是該給他取個姓嗎？」

「艾沙克。」蘇麗安．莫埃說。

雖然還迷迷糊糊的，但她必定是大聲說出最後這句話，因為蘇麗安．莫埃說：「什麼也不是，它沒有打算完成任何事。」她的聲音粗嘎。「這是杜瓦利博士想要否認的事實。我們大致都同意，假想智慧生物是由一些自我複製機器的網狀組織所構成。但是他們不是一種心靈，黛安。他們不能跟艾沙克說話，不能像我跟你這樣說話。」

「就像他可能記得傑森．羅頓一樣，」蘇麗安．莫埃說，「這不是你心中的疑問嗎，黛安？」

最慘的是，身陷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由於和另一輛車分開了，杜瓦利駕駛的車上東西不多，手電筒就只有這麼一兩支。雖然手電筒滿電，標籤上也寫了保證可用一百小時，但那點電力在大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也只能照出一小撮令人膽寒的光。特克和杜瓦利博士堅持仔細檢查三層樓，確定所有窗戶都已經關緊，以防止塵灰進入。這是一項恐怖又辛苦的工作，始終在提醒他們在這幢空曠而有風聲呼嘯的建築ｈeｔuｂoｏｋ.coｍ.ｃoｍ裡有多麼孤單。即使窗戶都緊閉著，塵灰仍不免從裂口和縫隙入侵，在樓梯間灑落。塵沙細粒在手電筒光束中徘徊游移。空氣裡、衣服上還有身體上都瀰漫著臭氣。

「我不認為這很好笑。」杜瓦利說，不過至少他閉嘴了。

但男孩卻說：「記得。」

「他會說：『要小心，黛安。』因為那就要發生了。那是最後一件事。」

芮布卡太太又說了一次「不要說了」。但是艾沙克的聲音卻微弱地傳來，是一句輕聲細語：「是的。」

「這沒有關係。」黛安說，微微驚慌。

「你可以叫他艾沙克．假想智慧生物，以他父親身分而言。」特克說。

因為這一回的沙塵暴可不只是個抽象名詞。這不是塵沙零零星星的掉落，麗絲想道，像佛蒙特一陣初秋的飄雪；也不是一種令人困惑的天文物理現象，天亮就一掃而空。如果還是發生在麥哲倫港，這個城市就得關閉好幾個月。它是一場洪荒大難，尤其因為它是發生在人員已撤出的遠西，沒有幾雙眼睛看見，也沒有人可以去求救。

「艾沙克，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那麼……我想艾沙克也會成為一筆資訊了。」芮布卡太太說，突然間變得很溫和。黛安心想，這裡才顯露出她的真心。芮布卡太太知道艾沙克會死，他和假想智慧生物打交道沒有其他可能的結果。她心中一部分已經接受這可怕的事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