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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先看看這個。」他把馬尼拉紙信封推到珊卓面前，「這是文件的另一部分，不是抄本，是原件的影本，有點不容易看，不過應該可以看出更多東西。」

柏斯擦去上唇的一點美乃滋：「我覺得妳說的很有道理，妳沒有講一大堆精神病學術語。」

「不是不是，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說那份文件可以這樣解讀。其實我第一眼看到奧林，就覺得他可能有自閉症。也是因為這樣，我才不敢一口斷定不是他寫的。高機能自閉症患者雖然社交相當困難，不過，寫起文章來常常是滔滔不絕，有條不紊。」

「那今天晚上？」

「文學評論我也不在行，我把它當成病人寫的東西，發覺身分占很大的比重，尤其是多重身分。故事裡有兩個第一人稱的敘述者，其實應該說是三個，因為那個女人不確定自己到底是誰。那個男人的過去等於是一片空白。再說那個故事提到假想智慧生物，提到人類有可能跟假想智慧生物互動，實在很誇張。在現實生活，有人要是自稱能跟假想智慧生物說話，那就是得了精神分裂症。」

「太好了，謝謝，你要投桃報李啊！現在該你說明了。」

那個信封很鼓，當然珊卓也不是不想拿，她的專業好奇心已經點燃了。她只是覺得很討厭，柏斯還是不肯說清楚他要她www.hetubook.com.com怎樣。「謝謝你。」她說，「可是……」

「兩個原因：其中之一是按照情況推測，那故事顯然不是奧林寫的，問題是奧林為何不肯坦白說不是他寫的呢？你又何必問我的意見呢？第二個原因是個人的專業意見，我跟各式各樣人格異常的患者說過話，知道第一印象往往不可靠。精神病患者表面上可能很迷人，偏執狂表面上可能很理智。奧林的言行舉止可能是後天學會的反射動作，甚至是蓄意欺騙也不一定。他可能希望我們覺得他很笨。」

柏斯皺起眉頭：「我以後會解釋，我們還是先談那份文件好不好？」

「你說『那份文件』，不是『奧林的文件』，你覺得不是他寫的？」

「那奧林．馬瑟怎麼會跟你有關係？」

結果他們就開始聊起彼此。

「那我們聊點別的吧！」

別人聽珊卓的八卦，珊卓當然也會聽別人的八卦。珊卓知道今年四十四歲的寡婦華特摩爾跟四位前任病房主管中的三位都上過床。珊卓在員工餐廳遇到的一位護士偷偷跟她說：「誰不曉得那女的是什麼貨色，妳知道嗎？最近她休息時間都跟康格里夫醫師在一起。」

「聽起來很威武，其實沒那麼風光。時間迴旋之後，休士頓警局經過大幅改組，各部門都像樂高積木一樣拆開重組。我不是警探，只是打打雜。我在部門裡ｈttps://ｗwｗ•heｔｕboｏｋ.ｃｏm.ｃoｍ還算是菜鳥。」

「好。」柏斯若有所思地說，「好，妳的意見很有用。」

柏斯壓低聲音：「問題是有人在監視我們。」

「她會這樣很正常……」

她那天晚上再見到柏斯，心裡又裝滿了一堆問題。

珊卓想了一下：「或多或少是這樣沒錯。」

珊卓快步走到辦公室，把門關上。她還有兩份個案摘要要寫。她慚愧地看了檔案一眼，把檔案推到一邊。她從皮包拿出柏斯給她的信封，拿出一疊印著密密麻麻文字的文件，開始閱讀。

「真的？」

更不用說國家照護那一票缺乏八卦材料的員工一定會拿她的事情閒磕牙，華特摩爾護士比她早半個鐘頭回去上班，想必有足夠的時間可以昭告天下：珊卓跟一個條子共進午餐。珊卓踏進國家照護，就得到櫃臺幾個護士心照不宣的眼神，還有似笑非笑的表情。真衰，不過華特摩爾是一股大自然的力量，就跟潮浪一樣銳不可當。

「她跟蹤妳到這裡？」

柏斯聽了點點頭：「妳不想斬釘截鐵地說這絕對不是他寫的？」

這次是柏斯挑的館子，是北區的一家主題酒吧，有肉餡薯餅、英國健力士黑啤酒，綠色的餐巾紙上還有豎琴的浮雕圖案。珊卓到的時候，柏斯已經到了。珊卓看到同桌還有另外一個女人，嚇了一跳。

他們喝著咖啡，聊到一些枝微末節。珊卓離開www.hetubook.com.com餐廳，還是不確定這頓飯到底是專業討論，還是男女之間互秤斤兩？她也不曉得她希望是哪個。她覺得柏斯至少表面看起來很吸引人，不只是他的藍眼睛、柚木色皮膚而已，還有他說話的模樣，話語好像是從他內心深處一個平靜又理智的地方發出來的。他對她也很有興趣，還是她想太多了？可是……她的人生需要這一段嗎？

「唔，她很關注我們說話的內容啊！」他把手掌放在耳邊，做出偷聽的樣子。

「她是無可救藥的愛管閒事，不過我覺得一定是湊巧。」

「妳的意思是說如果這真是奧林寫的，那他可能有精神分裂症？」

「你說什麼？」

他說他是：「我不見得都穿制服，我屬於搶劫與兇殺部門。」

他們把人生經歷攤在對方眼前。柏斯的經歷是這樣的：爸爸是印度籍風力渦輪發電機工程師，父母的婚姻並不幸福。他在印度孟買出生，五歲之前都在那裡生活（難怪他舉手投足跟口音都不太一樣，比德州人稍微斯文一些）。他回到休士頓唸小學，後來心中充滿他所謂的「媽媽對不公不義的敏銳嗅覺」，在休士頓警察局積極招兵買馬的時候順利進入受訓。他用幽默的口吻說著自己的經歷，珊卓覺得這樣的條子很少見。也許她之前遇到的條子都不正常，柏斯才是正常的。珊卓也把自己人生經歷的完整版（坦白說應該是「審慎修訂版www.hetubook.com.com」）攤開在柏斯面前：她在波士頓的家人、唸醫學院，還有在國家照護工作。柏斯問她為何選擇現在的職業，她只說她想幫助別人，絕口不提她自殺身亡的父親，還有哥哥凱爾的遭遇。

那個女人穿著有點破舊的藍色碎花洋裝，瘦到非常憔悴的地步，心情似乎是緊張又憤怒。珊卓走近那一桌，那女人小心翼翼盯著她。

珊卓心想，我們也可以坐另一桌，不然小聲說話也可以。不過珊卓沒開口，因為柏斯可能是在找藉口再跟她見面。她也不知道該怎麼想。柏斯對她來說到底算什麼？是同事，同志，還是他們可能成為好友，甚至談起戀愛（華特摩爾太太八成是這麼想的）？情況實在是渾沌不明，不過這樣或許也很刺|激。珊卓自從跟安迪．布頓分手之後，一直都沒和別人交往。安迪．布頓也是國家照護的醫師，去年組織縮編的時候被裁掉了。分手之後，珊卓的生活除了工作還是工作。「好！」她說，「今天晚上見。」她看到柏斯臉上的微笑，覺得比較安心：「可是我午休時間還有一小時。」

「我們待會兒再談比較方便。今天晚上好不好？妳有空嗎？」

「我沒這麼說。」

餐點送來了，柏斯點的是總匯三明治跟薯條，珊卓的彩虹雞肉沙拉不太新鮮，不怎麼好吃，她吃了一兩口就慢下來了。她在等柏斯說些比「好」更有內容的話。

「我現在就有空，我的沙拉和-圖-書都還沒吃完。」

柏斯沒穿制服。珊卓覺得他不|穿那身警察制服比較好看。牛仔褲與白襯衫凸顯了他的五官。珊卓問柏斯他今天是不是值勤。

「塑膠榕樹後面的座位上那個女的。」

「你的意思是說你要先聽我的意見，才會跟我講你的意見。好，唔，我們就從最明顯的說起。你寄給我的那幾頁好像是未來世界的冒險故事。用字遣詞跟我從奧林口中聽到的差很多。故事不會太複雜，不過我跟奧林短暫談過，他從來沒有像故事裡那樣把人類行為形容得這麼細微。再說，故事裡的文法與標點都很正確，跟奧林的語言能力差距甚大，除非是抄寫的時候有修改過。」

柏斯給她一個怪異又隱晦的微笑，珊卓看了很不舒服。柏斯說：「很好，很棒，那故事內容呢？妳有什麼看法？」

柏斯連忙站了起來：「珊卓，這位是愛瑞兒．馬瑟，奧林的姊姊。」

珊卓歪著頭看，差點笑出聲來：「噢，天啊！」現在換她壓低聲音了：「那是華特摩爾太太，是國家照護的，她是病房護士。」

「為什麼？」

珊卓預留了兩個鐘頭吃午餐，其中一個鐘頭本來要跟奧林．馬瑟再談談的，現在挪做午餐時間。她跟柏斯約定的那家餐廳擠滿了公路對面那家地毯批發商的員工，珊卓趕緊挑了一個遠離人群的位子，還有個塑膠榕樹籬笆遮掉大部分的噪音。這裡夠安靜，要說話是沒問題。柏斯抵達的時候滿意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