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特克的故事
他們也很確定挖土的邱伊就是農民，一位軍人拿著武器對準他的頭。
其中一位軍人跟艾莉森說話。艾莉森跟我說：「人家要我們下去，就算是入門人也得下去，巴克斯核心要封鎖了。」
那群軍人呆呆看著。
有那麼一會兒的時間，我們在山上這裡好像很安全。接著一架戰鬥機在我們身邊傾斜飛行，好像在打量我們，一陣風傳來黑煙與燃燒人肉的臭味。我們的護衛隊一哄而散，跑向樹林，挖土的邱伊倒是沒跑，好像動彈不得。我看到他的眼神，他顯然很害怕。我向他伸出被綁住的雙手，希望他能明白我的意思：「別把我們像待宰豬公一樣扔在這裡。」艾莉森用巴克斯語講了幾句求情的話，這裡噪音太多了，幾乎聽不見。
「毒氣。」她說，「都是毒氣……」
當然我們的衣服不太一樣，我們的衣服裡有極小的無線電頻率標牌，能辨識出我們是赤道洲收復任務的生還者（至少能辨識出我們的衣服），這就夠救我們一命了。飛行船往下降落，一道門掀開了，穿著軍服的軍人跳出來，在我們身邊圍起封鎖線，手上的武器瞄準我們。
「我不管。」她壓低聲音對我說，「我要在這裡看。我跟他們說你也想看。他們才不管我要幹嘛，你可是入門人，他們不敢怠慢你。」
戰爭警報停止嚎叫。在一片沉默中，巴克斯軍人站在那兒出神，彷彿聽著我聽不見的聲音，也許他們就是在忙這個，在請示網絡、請示上級。
想必是男孩艾沙克。
我們四面八方都已經血流成河，再多殺一個挖土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邱伊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他畢竟是冒著生命危險放了我們（雖然心不甘情不願），我不想看著他被處死。
我們在山坡上，從車子裡看見巴克斯核心四周沒有樹木的平原上演世界末日的慘劇。警報一響起，農民部隊就開始撤退。他們一看到逼近的飛行船，就放下克難長矛，隊形也亂掉了，巴克斯戰鬥機還是殘酷地、像獵食的猛禽一樣掠過農民軍團。戰鬥機用的武器我沒見過，戰鬥器射出像火一樣的波前，橫掃戰場之後就像夏季的閃電一樣消失，留下一條條圓錐形悶燒的土壤，還有焦黑的屍體。這種武器發出的聲音是地震爆發，強烈到我的胸部都能感覺到。戰爭警報像悲痛的巨人般繼續哀嚎。
我們轉身離開之前，我看了城牆後面空曠的土地最後一眼。那群農民的屍體動也不動地躺在燒黑的草地上，醜陋的綠光照著他們。裡面有幾個生還者在走動。我從這麼高的地方看，都能看到他們嚇壞了，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我問艾莉森，能不能好歹放幾個人進來，關進監牢。
三
「不行。」她說。
我們看著陰鬱的白晝。在巴克斯島沿岸之外，一望無際的海水平坦又油亮。天空是一種難看的綠色。
「可是他身受重傷。」艾莉森說，「他差點沒命了。」
網絡已經修復了，如果艾莉森的節點完好如初，一定會讓巴克斯軍隊知道我們的存在。但是農民摧毀了她的節點，我身上又從來都沒節點，所以在巴克斯軍隊眼裡
和-圖-書，我們應該跟戰場上其他人沒兩樣。「天啊，不會吧！」艾莉森低聲說。
「這樣就能吸引假想智慧生物注意？你覺得他們光是認出一個受傷的男孩，還有一個搞不清楚狀況的前任水手，就會把關閉的拱門打開，把我們送到地球？」
我這樣做，讓他多活了一點時間，也就只有一點時間。
艾莉森嘟噥了一個巴克斯語的詞，大概是說「謝謝」。我沒辦法翻譯挖土的邱伊的回應，不過那聽起來就是「去死吧」，應該不會錯。
艾莉森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不過她倒是把我的脾氣掂量得很清楚，她大聲把我的話翻譯給他聽。
「只有一個活口。」艾莉森翻譯給我聽。
「是誰？」
艾莉森把這兩個字翻譯給他聽。挖土的邱伊一聽就懂了，他衝向森林還沒燒起來的區域。那群軍人聳聳肩，放他走了。
在下面的平原，大屠殺還在持續。人肉燒焦的臭味實在太濃，弄得人想吐。挖土的邱伊跟在同夥後面，打算跑進樹林，這時候一道陰影遮蔽了遠方的巴克斯核心的燈光，他停下腳步。那道陰影是巴克斯的一艘飛行船，就在他頭上，愈飛愈低，愈飛愈低。突然間我們四面八方都有光，亮到連空氣都像粉刷過了一樣。一個經過擴音器放大的聲音用巴克斯語喊出我聽不懂的命令。「不要動。」艾莉森說，把手放在我的手臂上，「不要動。」
又翻譯了一些。
飛行船帶著我們飛過殺戮戰場，飛過城牆，到巴克斯核心一座塔上的停機坪。短暫的飛行途中，那群巴克斯軍人想必已經確認了www.hetubook.com.com我們的身分。他們一聲不吭商量過後，對我的態度轉為尊敬，就連跟艾莉森說話語氣都充滿憐憫。飛行船還沒靠岸，我們就拿到了新衣服（是全新的套衫，這次是藍色的）。有位顯然是軍醫的軍人塗了厚厚一層鎮痛的藥膏在我的手腕上，就在挖土的邱伊為我鬆綁時把我砍傷的地方。這位軍醫也想看看艾莉森拿掉節點留下的傷口，艾莉森倒退幾步，對他咆哮。他們給我們乾淨、涼爽的水喝，真是一大享受。
我大叫：「給我們鬆綁，你這個臭癟三！」他當然聽不懂英語，不過還是停下腳步，轉過頭來，害怕到瞪著我看。他把車門的門栓弄掉，用手上的刀子把我們身上的繩子割開。他匆匆用刀畫了兩下，先替艾莉森鬆綁，再替我鬆綁。刀鋒割到我的手腕，我不在乎，我既害怕又感激。
我說：「妳跟他講，除非他把槍放下，不然我哪裡也不去。」
這個問題用不著艾莉森回答，天空出現一片綠光，這就是答案。
他們很快溝通了一下，那群軍人指了指他們的飛行船。「他們要帶我們去巴克斯核心。」艾莉森說。聽得出來她是鬆了一口氣。「他們不確定我說的是不是實話，不過他們知道我們不是農民。」
「我們現在的位置差不多就是穿越拱門的中間點。」艾莉森對我說，「網絡估計如果我們會跨越拱門的話，那大概還有二十分鐘左右就要跨越。跨越之前我要待在這裡。」
我不知道有多少「其他人」從赤道洲沙漠被帶到這裡，不過那個混血男孩艾沙克．杜瓦利應該也在其中，大概還有他媽媽，也許還有一兩個剛好在附近的倒楣老百姓
和-圖-書。飛彈把他們都炸死了嗎？那位軍人在遲疑。我往前站，抓住挖土的邱伊的前臂，把他整個人拉起來。我的手感覺得到他在顫抖。「快跑！」我跟他說。
挖土的邱伊轉過身去，不理我們。
軍人把我們送到封閉的陽臺，比降落的地方低一層，一樣居高臨下。我們兩個站在那裡，活像兩個髒兮兮，身上還沾了點血的稻草人，凝視著在小小的赤道洲月亮下閃著微光的巴克斯島和遠方的海洋。農民接連死亡（這個時候應該都死光了）的田地煙霧繚繞，在我們身後逐漸散去，我們眼前的天空繁星密布，萬里無雲。戰鬥機已經盤旋飛回基地。
「人家要救我們就該偷笑了。」
是我們的衣服救了我們，我們油膩膩、沾了血、破破爛爛的黃色套衫救了我們。
之前在赤道洲海洋是晚上，現在在地球是白天。
「外面大概有好幾百人，這樣是放他們去死。」艾莉森面無表情點點頭。我說：「這裡當家的人難道不會良心不安嗎？」
停機坪是個颳著大風的屋頂。我們走出飛行船，軍人把我們送到一間巨大的電梯樓。艾莉森在門口突然不肯往前走，問帶頭的軍人一個問題，聽到對方的回答，艾莉森瞪大了眼睛。她又開口說話，對方三言兩語打發她。他們說話好像在吵架，後來那軍人總算氣呼呼點頭。
二
她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巴克斯是大腦邊緣民主國家。」她說，「全國只有一個良心，叫做領導，領導才不在乎農民死了幾個。」
一
我被抓的那www.hetubook.com.com段時間，有時會搞不清楚我究竟想死還是想活？我這輩子到現在，從我多年前闖下滔天大禍離開休士頓，到我在赤道洲沙漠醒來，不曉得這樣的人生有什麼意義，就算有，我也看不出來。但是現在盲目的生存欲望又在我心中翻湧。我看著一批又一批的巴克斯飛行船開始有條不紊地屠殺叛亂的農民，唯一的念頭就是到安全的地方。
挖土的邱伊也被困在封鎖線裡。他似乎明白他只有投降一條路，他跪在地上，雙手放在頭上，這種姿勢在一萬年前（或者兩萬年前）隨便一個戰場上都很常見。艾莉森結結巴巴地解釋，也許是在拜託，那群巴克斯軍人的武器還是對準我們。
我搞不懂她幹嘛這樣，我們在停機坪上也好，在下面比較舒服的地方也罷，巴克斯都一樣會跨越拱門到地球啊！
「空氣不是有毒嗎……」
艾莉森跟距離最近的一個軍人說話，又把她的問題和軍人的答案翻譯給我聽。你覺得巴克斯真的會跨越拱門到地球嗎？會的，一定會的，預言已經實現了，入門人跟我們在一起。那入門人已經到了巴克斯核心，巴克斯核心怎麼還會被轟炸？那是運氣不好，飛彈會穿透巴克斯的防線是運氣不好，那場攻擊毀壞了巴克斯核心的重要基礎設施也是運氣不好，獲救的入門人會距離轟炸點那麼近，那是運氣太不好了。
「年紀最小的那個。」
跨越拱門是突然發生的，簡單到有點可怕，就像我第一次駕駛老舊的運輸飛機，從蘇門答臘飛到赤道洲一樣。我覺得有一點點沉重，地球比赤道洲稍微大一些，不過這種感覺就跟身在上升的電梯一樣，也不會比較恐怖。其他的變化就比較明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