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時間三部曲3:時間漩渦

作者:羅伯特.查爾斯.威爾森
時間三部曲3:時間漩渦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十六章 特克的故事

第十六章 特克的故事

  一

「我還是覺得這叫脅迫。」
我點點頭,一副認同的樣子。在坑裡,形狀像蛇一樣一節一節的機器把一塊毀壞圍場的圓材拆掉。我問奧斯卡,現在假想智慧生物的機器都衝著我們來了,大概是要讓我們歡天喜地與他們相會,幹嘛還要重建這座城市?
奧斯卡的眼睛睜得好大,他慢慢微笑起來。
炸彈坑裡的一排機器開始焊接鐵桿,火花像流星一樣從他們的手指墜落。
「那是因為你被脅迫,還是因為你知道這樣不對?答案只有你自己知道,不過我想應該是你覺得這樣做很丟臉,這樣做你會看不起你自己,別人也會看不起你。嗯,我如果不遵守配給規則,就會有這種感覺,我也相信我的鄰居也會這麼想。」
那場災難過後,巴克斯派出無人駕駛飛行船隔著安全距離探測那一帶,但是一直到天亮都沒發現異常狀況,沒看到人類屍體,沒看到分析儀器,也沒看到摧毀分析儀器的光亮蝴蝶。只看到冷冰冰的超大型假想智慧生物機器,在南極洲的荒地悠閒漫步。
我們有好多話想說,好多話該說,卻一句也不能說,只能隱隱約約表達一下愛意。過了一會兒我們在廚房弄了飯吃,艾莉森打開視訊串流(笨手笨腳地操作手動介面),這就是巴克斯的新聞節目。新聞不斷重播先鋒探險隊最後的畫面,而且是用慢動作播放,看起來好像水中芭蕾。光亮的湖蝶從黑暗中墜落,像會殺人的雪花一樣黏在軍人與技術人員的身上。他們都驚呆了,像脫了線的木偶一樣跳來跳去。蝴蝶把他們一個個圍住,一個個殺掉。
「如果我先做,」我說,「我是說我先動手術的話,她可能會願意。」
他想了一會兒:「拿最近的食物配給舉例好了,在過去,食物配給總是會製造黑市,大家會囤積食物,甚至會用暴力抵抗,對吧?這些情況在巴克斯都不會發生,不是因為我們是聖人,是因為我們的集體良知夠強大,能預防這種事情。所謂的領導,就是我們比較好的直覺的總和,領導知道配給有其必要,也是公平的做法,所以我們每個人都會覺得配給有必要,很公平。」
「很痛苦。」他說,「不過總比孤單一人好和-圖-書。最難受的是領導受到攻擊而故障的那時候,死了那麼多人,沒有辦法分享悲傷。那實在很難熬,無法想像的可怕。」
「我都解釋過了。」
「我是說個人主觀的感覺。」
「是嗎?那你跟我說,你有沒有闖入過鄰居家,偷人家的東西?」
「可能需要一點時間適應。」奧斯卡說,瞪大眼睛打量了我一眼,「但是讓她苦惱的矛盾很快就會解決。」
「艾莉森.寶若只是一個錯覺,只是推論、合成跟輔助資料加起來而已。崔雅覺得她是艾莉森,是因為她與網絡之間的連結斷掉,所以有分離創傷。我知道你很同情她,我也知道你為什麼同情她。她是你與你的過去的連結,這就是她該扮演的角色,我們設計出艾莉森.寶若,就是為了這個目的。但是芬雷先生,她並不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時空旅客。」
「我並不是自己選擇到巴克斯,你要聽實話嗎?我現在知道這些事情,我還比較希望當初能到世界連環去,也許看看中間世界是什麼模樣。」
「那是大腦皮層共和國家展現他們的激進標準生物意識型態。芬雷先生,理性比良知製造更多怪物。」
我跟奧斯卡在工人領餐的地方見面,這裡可以俯瞰整個重建區。我們拿到的食物很可口,不過分量很小。我們到達地球之後,少了農民人力,所以食物不足。我們聊了一會兒艾莉森,我說我很擔心艾莉森,她憂鬱症發作的次數愈來愈多了,一次比一次嚴重。我說她三不五時會大哭一場,偶爾焦慮症發作,生活就全面停擺。
也許是吧!我沉默了一會兒。
「那是在網絡故障的時候做的決定,當時如果領導正常運作,我們也許不會這樣做。」
「你是說植入手術嗎?那是完全不會痛的……」
「你們在某些時候會有共同的情緒對不對?我不懂的就是這個。」
奧斯卡臉上浮現謹慎、算計又高深莫測的表情,好像賭客在考慮要不要下注。他說:「我們給她艾莉森的身分,就是要讓她跟你產生感情。她捨不得艾莉森的身分就是因為你,她也許也會因為你放棄艾莉森。」
「也許『情緒』這個字眼不見得正確,比情緒還要細微。領導管不到我們頭腦的判斷,但是你想想,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類的認知其實很多都是無意識的。打個比方,你和我常常都是根據道德直覺做決策。我們把這種直覺稱做『良知』,良知不是刻意一步一步推理出來的,這並不代表說良知不合理,也不是說良知沒有邏輯啦!你看到一個人在河裡快要淹死了,你游泳去救他,你行動之前會不會先考慮呢?你會不會先衡量這麼做的好處跟風險呢?顯然不會。你是直覺能體會到那個快要淹死的人的感受,所以趕快游去救他。你對他的痛苦感同身受,雖然你很害怕,你還是會幫他解除痛苦。如果你沒去救他,你也會有罪惡感,覺得後悔,這並不是微不足道的現象。出於良知的行動曾經推翻政府,顛覆帝國,這在你的時代就發生過了。」
快了,艾莉森在飛行船停靠區悄聲對我說,意思是說雖然在威爾克斯盆地出了事,我還是得想辦法讓奧斯卡信任我。我跟他約在一個平臺見面,從這裡可以看到巴克斯核心遭受核武攻擊的區域,我想看看重建工作的情況。我早早出門赴約,還繞了遠路。
威爾克斯盆地的事情很快傳遍巴克斯。替我們做檢查的醫護人員也好,奧斯卡也好,臉上都寫滿了對死去軍人與科學家的哀悼之情,巴克斯上上下下都悲傷不已。我問奧斯卡,能體會到整座城市的人和你有一樣的情緒,是怎樣的感覺?
「這也不意外。」奧斯卡說。他的目光從我們的桌子移到一面矮牆,再移到炸彈坑。在我們的下方與後方,像機器人一樣的重建機器正在切割發泡花崗岩柱,打算蓋新的階地。奧斯卡說:「事實就是她不可能成為她想成為的那個人,她的一部分大腦堅稱她是艾莉森,問題是她不可能成為艾莉森。這種衝突也影響到她的健康和理智。」
他對我宣傳了一回「大腦邊緣民主國家」的好處,他說的都是心裡話,但這些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不是要知道有什麼好處,我是想知道感覺如何?」
「沒錯,你能說服她嗎?」
「就是做植入手術。」
但凡是人,有時難免會獨自悲傷(或者感到罪惡與愛),至少以前是這樣。我們人類很久以來都獨自承受,直到和-圖-書後來才有所改變。我想能讓別人分擔自己的包袱,減輕痛苦,應該也不是壞事,巴克斯人民願意承擔同胞的悲傷,也許值得敬佩。但是減輕痛苦的代價就是失去個人自主,失去隱私。
「你不會覺得這樣很可怕嗎?」
「領導」這個字眼只是概略翻譯,學者找不到一個英文字能完全闡述這個概念,就姑且稱之為「領導」。翻開古字典,會發現「領導」是名詞,源自古希臘,指的是合唱隊領隊。而在巴克斯,「領導」指的是反饋圈與運轉運算的老本營,負責控制巴克斯人民神經節點的輸入與輸出。「領導」就是網絡的情緒中心,艾莉森說「領導」是「愛與良知的國會」。
「喔,這樣……你是不是覺得我很遲鈍,像個智障?」
「我如果要在這裡生活,那我要跟艾莉森一起生活,我不想看著她受苦。」
醫護人員將我和奧斯卡跟其他人隔離一個禮拜,檢查我們身上有沒有污染的跡象,結果發現我們的身心都沒有異常,當然這也不能證明我們一切正常,因為假想智慧生物的儀器輕而易舉就能逃過偵測。不過,經過多次檢查都發現我們很乾淨,至於我們帶回來的樣本,那個裝在密封容器內晶瑩剔透的蝴蝶,一直都沒活過來,也許是睡著了。
我們看了兩次重播,我叫艾莉森把新聞關掉。
奧斯卡微笑:「我學會容忍別人的缺陷。」這就是他的幽默,他對幽默也就只懂得這麼多。
「我們現在就坐在炸彈坑旁邊,你還是這麼想嗎?」
「沒有……」
「我知道,但是……」
我點頭。遠處在做建築工程,這裡的地面也顫抖。空氣有點花崗石粉塵的氣味。
奧斯卡開心地點點頭。
奧斯卡的眼睛瞇了起來。
「奧斯卡,我初來乍到,也沒有資格批評,不過我看到那場叛亂,很多農民都被殺了,那些活下來的人,你們也沒有當成俘虜抓走,就讓他們自生自滅。你們的集體良知會不安嗎?」
我們的隔離一解除,我馬上回到我和艾莉森一起住的幾個房間。門一滑開,她就向我跑來,在我懷裡顫抖。
「如果是個人當然很可怕,我們是一個集體,沒有那麼膽小。」
「要解除她的痛苦只有一個辦法。」
「可是我不能這樣做,我不能讓時光倒流,去改變已經發和*圖*書生的事情,我也不能改變未來。我就要生活在這裡,死在這裡。」
炸彈坑飄起白色羽毛般的灰塵,飄向人造天空的濾網。遠處傳來敲打聲,我發覺那些機器在一步一步打造新地層、新地面,我也在一步一步打造一個騙局。我現在已經來到騙局的中心支柱。
我愈了解巴克斯核心,愈不覺得這個地方很巨大。巴克斯城市設計的五大要素(這是奧斯卡告訴我的)分別是階地、區、圍場、平原和層。這五大要素都有相當精確的定義。我那天早上走路又搭乘運輸系統,經過三個階地,一個圍場,從一座橫跨兩個層的橋看到一個平原。巴克斯核心不分四季,一天有二十四小時,其中有十六小時是人造日光,八小時是夜晚,不過每一區日光的品質都不太一樣。我走過一個階地,日光像下雨天的日光一樣漫散,又走過一個圍場,日光來自一個點,像正午的太陽一樣明亮。等到夜晚降臨,人來人往的斜坡會像幾座城市一樣閃閃發亮,樹木或是綠草茂密的平原則會進入寧靜的黑夜。
「也不是說百分之百不會出錯,但是當然比較不會出錯。」
「她對巴克斯的敵意感覺非常真實。」
「沒人知道跟假想智慧生物在一起會怎樣,當然我們都會改變,身體會改變,精神會改變,智力也會改變,但是我們應該還是需要一個可以居住的城市。」
「你們把農民囚禁起來,強迫他們做農奴,良知不會不安嗎?我看歷史書,你們幾百年來都是這樣做。」
「但是什麼?」
我看不起我自己的次數多到超過他的想像,不過我還是問了個不太一樣的問題:「那萬一共識是錯誤的呢?就算數人頭,良知還是有可能出錯啊!」
「她只想做艾莉森.寶若。」
「不知道,不過我想試試看。」
「我了解。」奧斯卡小心翼翼地說。
「怎麼樣呢?」
我上次到巴克斯核心的廢墟,這裡還是一堆無法穿越的醜陋殘骸。現在大部分的殘骸都已收拾好了,要嘛回收再利用,要嘛扔進海裡。揮之不去的輻射都已經用一種我不懂的科技「螯合」了(這是奧斯卡的用語),重建工作進度很快。轟炸留下的最大坑洞保留下來作為紀念,不過周邊已經興建起新斜坡,還有景觀高雅的階地。
「說到艾莉森,」我說,hetubook.com.com「我是說崔雅,她把節點裝回去,就不會再痛苦了是嗎?」
我要讓奧斯卡覺得我很認同他們,甚至對他們很好奇,這也是我跟艾莉森的計畫其中一部分。
「可是我的良知跟一千人、一百萬人的良知加在一起,就會降低犯錯的機率,也幾乎不可能自己騙自己。這就是領導的功能。」
我說:「這對我來說並不容易,不過歷經南極荒地的事情之後,我做了一兩個決定。」
「喔,唔,那不是電線,那是人造神經組織與視蛋白軸,不是,」我正要回嘴,他舉起一隻手制止我:「我知道你要問什麼,我只能跟你說一點感覺都沒有,當然我身上的節點是一出生就裝上了。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可以告訴你網絡故障的時候我的感覺。」
「奧斯卡,你跟我一樣都不是絕對可靠。」
「奧斯卡,不是手術!我是說腦袋裡有電線的感覺怎樣。」
「我不會探討以前這樣做的理由。我承認會這樣做也是不得已,我們心裡也不好受。當然你說得對,我們在道德上並不是從不出錯。我們也不會自詡百分之百正確。你可以把我們的歷史跟任何一個國家、任何一個文化比較,比較死亡人數,比較不公不義的程度,你比比看。」
奧斯卡聳聳肩:「她有資格生氣。當初把艾莉森.寶若輸入她的新大腦皮層就很有爭議,當然那時候沒有人想到網絡會故障那麼久,事情會變得那麼複雜,但是她這樣逃避不能解決問題。『艾莉森.寶若』不是一個穩定的配置。崔雅最需要的就是把邊緣節點修好。」
「我們不用節點、不用網絡就做到了。」
「失去網絡就像失去一種知覺。有點像是輕微失明。節點的作用之一就是促進通訊。即使是簡單對話,邊緣介面也能幫助我們察覺、解讀一些我們很容易忽略的細節。至少對話雙方都有節點,作用就很明顯。我說這話你別介意,我們覺得沒有節點的人都很遲鈍,幾乎跟智障一樣。」

  二

「不好意思,不過我實在很難想像節點、網絡和領導這些怎麼運作。」
「我想幫她。」我說。
「是不用,但是大家都知道個人的良知非常不可靠。個人可能會說服自己不做正確的事,也有可能真的不確定怎麼做才對。」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