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艾莉森的故事
我說：「你怎麼知道？」
集體警戒〔網絡〕↘
我本來還不確定他相不相信我，直到他起身走到房間的另一頭，我們眼神交會，那是我們打算逃亡以來第一次坦誠的眼神交會。我們互相擁抱，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說，卻只能說出一些又悲又喜，沒頭沒腦的話。說不說話並不重要，只要能抱著他，又不必撒謊編理由就夠了。我的手碰到他脖子後面的節點，一塊皮膚像紙一樣乾乾薄薄，凸起來一塊。他往後退了一下，我們就分開了。
「是真的。」艾沙克說完之後我接著說，我把其餘的事情跟特克說了。我說我幾天前跟艾沙克談過，艾沙克知道我們的計畫，還有我們的交談內容網絡一個字也聽不見（至少現在是這樣）。
我問他這話什麼意思，問完馬上就後悔了。
集體判斷【領導】
ｈｔｔｐs://wｗw•ｈeｔuｂoｏk•coｍ•cｏｍ「那沒什麼。」特克說。
特克用腦中的網絡判讀無形的蛛絲馬跡：「我是說我不知道你來這裡幹嘛。我不知道你要幹嘛。」
我不肯相信他說的話，等到親眼看到證據才信。艾沙克一走我就搭乘垂直升降器到一座高塔上，找到一個能看到全景的窗戶。現在是晚上，天空卻異常明亮，北邊的地平線浮現一輪明月。
「巴克斯的末日就要到了。所以不需要多餘的食物補給。如果有人不想參與，那巴克斯也用不著這些人了。」他轉過頭去，好像不忍心看著我們的眼睛：「領導正在殺最後一個農民。」
「我不是你認識的那個艾沙克。沒有一個字眼可以形容現在的我。」
艾沙克．杜瓦利解釋他如何關閉網絡監視。特克一動也不動坐著，小心翼翼，看著和*圖*書艾沙克，也看著我。
（領導瘋了。）
他轉身面向艾沙克：「謝謝你幫忙……」
我站在那裡快一個小時，嚇到連哭都哭不出來。
外島正在下沉。領導切斷了外島和中央的連結，又把外島通往海洋的古老通道打開。
「那你自己呢？」我問。
我們想知道、該知道的就是這些。領導很穩定，能保護自己、延續自己的生命，過去五百年從未出錯。那艾沙克說領導瘋了是什麼意思？
艾沙克臉上的微笑消失了，眼睛發出一道寒光，明顯到連我都看得見。「我要幹嘛不重要。從來就不重要！我又不是自願在我媽懷我的時候就被注射假想智慧生物的生物科技，我又不是自願穿過時間拱門，我明明就死掉了，是他們硬要把我救活，我有什麼辦法？我想要的東西從來就不重要。現在也不重要。我的神經機能都和網絡內建的處理器共享。我跟巴克斯是綁在一起的，沒有巴克斯我活不下去，現在巴克斯快要被吞噬了……被一ｈtｔps://ｗｗw•hｅtｕbｏｏｋ.ｃom.ｃｏｍ個我們不懂的東西吞噬。」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人類的生命太短暫了，假想智慧生物才不在乎。他們是對領導感興趣。假想智慧生物的機器一到巴克斯，就會吸收領導，拆解巴克斯核心。到時候人都會死光。」
我還是崔雅的時候，沒怎麼想過領導。我們很少人會想到領導。領導是一個抽象的概念，是默默在網絡與節點之間協調的隱形處理器統稱。以前老師給我們看過領導與網絡、節點關係的示意圖：
這個衝突已經在連結我們生命與科技的監視系統與基礎建設系統上演，已經在每個身上有節點的人的大腦邊緣介面和心底深處的情緒上演。「最危險的地方，」艾沙克說，「就是我們無法預測結果。最有可能的結果是系統裡面有機和無生命的部分都會漸漸出現自毀行為。」他說：「這已經上演了……比我預期還快。」
他的臉上又泛起一絲微笑，很酸楚的微笑：「我要是走不掉，應該也可ｈtｔps://ｗww.ｈｅｔｕboｏk•ｃom•ｃom以躲起來。我想在網絡裡面建造一個保護區，不是要保護我的身體，是要保護我的自我。我是真的想試試看，可是假想智慧生物太強大了，領導嘛……領導瘋了。」
問題在於巴克斯的預言。巴克斯的創始人把預言寫入領導，預言是亙古不變的真理，是內建的真理，永遠不得爭論也不得修正。之前我們朝著「與假想智慧生物歡喜相聚」的目標漸漸邁進，當時距離那一天還很遠，所以還無所謂，但是現在問題已經到了眼前，預言已經與現實碰撞，真相昭然若揭：預言可能有錯，領導卻不能這麼想。
現在是一個都不剩。
「你們如果可以救自己一命，我也想幫忙。這也沒什麼。」
「……可是我有點搞不清楚。我是在赤道洲沙漠認識艾沙克．杜瓦利。你長得很像他，畢竟之前發生了那些事，你當然會長得像他，我知道他們是用艾沙克的身體重建了你，可是你一定有一大部分是純粹的巴克斯人。而且說老實話，你說起話來也不像我認識ｗwｗ•ｈeｔubｏok.coｍ.ｃｏm的那個艾沙克。」
「不客氣。」
「奧斯卡以為我能跟假想智慧生物說話，其實我不能，但是我可以聽見他們在黑暗中的滴答聲，那不是他們的思緒，是他們的胃口。」他的臉放鬆了，他閉上眼睛，大概是在聽吧！他搖搖頭，看著特克：「我痛苦的時候你幫了我，不是因為你認為我是神，也不是因為你要利用我。你不像那些醫生是一群盤旋在我這塊腐肉之上的烏鴉。」
有些農民沒被海水淹死，大概是爬到最上面一層才逃過一劫，如今他們卻一個一個死在我眼前。羅斯海把外島拖下去，湧出大量紫羅蘭色的泡沫。斷裂的通道與港口形成幾處噴泉。裹著一層硬鹽的花崗岩懸崖從有毒的海水浮起，還滴著水，翻了個身就永遠沉在海底，留下油膩的殘渣和那些死掉樹木糾結的樹枝。
集體經驗〔節點〕↙
農民生活在巴克斯群島外島下方的空間。叛亂之前大概有三萬名農民生活在那裡，叛亂之後人數比較少，不過至少應該還有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