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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到這裡幹嘛？」

他又看到特克了，特克距離他只有十幾公尺，站著不動。特克只要往北走一兩條街就會走到芬雷的倉庫，現在四下都沒有警衛。特克在街道左右張望，柏斯往後閃躲，特克只看到鎖著的門，破爛的人行道，還有下個不停的雨。特克很緊張，一直換手拿那個沉重的塑膠袋。柏斯正要走上前去，要跟特克正面對決，或者把他嚇走也可以，沒想到特克突然往左轉，用雙手抱著塑膠袋，跑在兩個漆黑無光的建築物之間。

「你要逮捕他嗎？」

柏斯看到少年有些躊躇，知道他一定是看到巡邏車了。那是非常短暫的遲疑，沒有仔細看絕對看不出來。少年沒有別的動靜，低著頭繼續走著，雨水從他的披風外套流下來。他直直走過那輛車，裡面的警衛看著他走過，兩個人的頭同時轉過去，好像被同一條線拉著。

柏斯說：「你身上有可燃物品嗎？」

柏斯覺得他應該看清楚一些。他先是跪著，接著趴在地上。他身下的瀝青地面濕濕的，不過還留有白天的熱氣，聞起來像是浸在油裡的動物。他匍匐著蜿蜒前進，仔細看著裝卸卡車邊緣外面。他身上唯一的偽裝就是他深色的皮膚與頭髮。

他們身後的巷道又傳來更多腳步聲，外面巡邏的警衛都叫進來了。

「我認得他。」

柏斯沿著一排樹籬走，儘量壓低身子，希望大雨能遮住他的身影。那個拿著塑膠袋的少年沿著人行道走，行蹤非常清楚，跟柏斯距離半條街，他應該就是特克吧！他再走個一兩公尺，柏斯先前看到的警衛巡邏車應該就會看到他。那是一輛看起hetubook.com.com來很普通的灰色汽車，兩個悶悶不樂的男人坐在裡面，想必是全副武裝。

但是少年往左轉，柏斯發現他是隔著一段距離繞著倉庫走，想找機會穿越封鎖線。

特克都快哭出來了：「你在講什麼？什麼聲東擊西？」

他的父親給許多人做過第四年期治療，自己倒是沒做過。在人生的長河上，柏斯的父親還在寬闊的中游，還沒準備好要承擔長壽帶來的責任義務。柏斯的母親可沒那麼中規中矩，她安排柏斯接受第四年期治療，是為了要救柏斯的命。柏斯還太年輕，不適合接受這種治療，但是在生死關頭，也顧不得火星人的道德觀念了。柏斯的母親一向先斬後奏，這次也不例外，她先給柏斯治療，治療完了才徵求同僚同意。柏斯知道他應該感激母親，但是他並沒有那麼感激。他每次想起馬德拉斯的那場慘劇，常常覺得母親應該讓他死了算了，就不會那麼難過了。

沒想到特克動作很快，而且很聰明，至少他採取的策略很聰明。他知道這一帶有很多巷道，很多都沒有路燈。他走到倉庫前門的那條街，沒被別人發現。那條街有不少人看守，不過特克悄悄走在兩部空車之間，趁著大雨傾瀉而下快速閃過空地，又走到另外一條巷子的入口，完全沒人看見。柏斯發現特克並不是想從倉庫前門進入，是想從裝卸貨區所在的後巷進入，跟奧林的故事如出一轍。

柏斯正想建議他們沿著來時路走回去（雖然很危險），這時第四部車停在貨車ｍ•ｈeｔuboｏｋ.cｏｍ•cｏｍ旁邊。開車的人下了車，爬上水泥裝貨臺，走向芬雷。芬雷給他一個「現在怎樣」的表情。那傢伙說了些話，說什麼柏斯聽不見，又指著巷子。芬雷突然拍拍手，開口大叫，叫聲壓過了雨聲，他是叫裝貨的工人趕快弄完，把外面巡邏的警衛叫進來。

特克沒回話。

「幫一個朋友。你在這裡幹嘛？」

柏斯努力揣摩少年的想法，把自己當成特克．芬雷，大致按照奧林的筆記本演出。這實在不容易。柏斯很崇拜自己的父親，從來沒想過弒父，連象徵性的弒父都沒想過。

「他們在你後面。」

「我也想，可是我現在不是警察了，我誰也不能逮捕。」

柏斯沿著同樣的路線跟在後面，覺得自己顯眼到誇張的地步。他再次告訴自己，他唯一的目的就是要阻止這個年輕人犯下滔天大錯，不要讓他傷到自己，傷到別人。問題是現在柏斯不管用什麼方法接觸特克，都可能會嚇到他，他被嚇到會做出什麼事情就不得而知了。不管怎樣，柏斯都得跟特克說上話。

少年不疾不徐在雨中走著，經過第二輛巡邏車。幾個鐘頭之前柏斯開車在這裡繞，就看到不少警衛，現在人數更多。倉庫裡到底有什麼勾當，需要這麼多警衛？柏斯想芬雷一定是接到消息，知道奧林從國家照護逃出來了，大概是擔心聯邦調查局可能會發出搜索票，搜查他的倉庫。面對危險，他會做出什麼舉動呢？誰也不知道。

柏斯希望特克就這麼放棄，回家算了。就算他不放棄，柏斯也希望能攔截他，把他嚇走。已經耗掉太多時間了，他還有奧林要和*圖*書傷腦筋。柏斯稍微加快腳步，避開街燈，儘量沿著裝卸卡車的車道走。

特克沿著巷道往上走，走到巷道在倉庫後面與另一條巷子的交叉處。他彎下身去，穿著黑色披風外套，幾乎成了隱形人。他伸出頭來看看動靜。柏斯把握機會走到他後面。

柏斯心想，糟了。他快步跟上，還是很謹慎，希望沒人看見特克，不然他們兩個都小命不保。

柏斯別無選擇，只能跟著特克轉彎進入後巷，在這裡一定會被發現……結果沒有，綠色的裝卸卡車跟裝卸區凸出的地方之間有個狹窄的間隔，大小剛好夠他們兩個擠在裡面。柏斯躲進去之前，快速地仔細看看四周。芬雷倉庫的裝卸區在他左手邊半條街的位置。三輛車停在巷子裡，一輛沒有標記的白色貨車停進其中一個裝卸區。裝卸區的門已經拉了起來，對著黑暗投射出一塊長方形的燈光。柏斯努力把景象記在腦子裡，計算相對的距離還有可能的逃生路線。他在特克身邊蹲下，特克像落水狗一樣全身顫抖。

少年只要再左轉，走過一條街，就會走到芬雷倉庫的前門，他還是繼續直走，這步棋走對了。柏斯把握機會，穿過一棟工業建築物後面雜草叢生的空地。有這棟建築物遮蔽，巡邏車看不到柏斯，但是柏斯也看不到特克。雨下得好大，柏斯覺得這雨很像好多雙粗暴的手在他身邊揮舞，想吸引他注意。他的鞋子已經濕透了。到了下一個轉角，柏斯又看到少年，少年還是往同一個方向走著，距離倉庫已經很遠了。柏斯心想，（拜託繼續往前走，去搭另一輛公車，給我省點麻煩。）

柏斯看了看和-圖-書錶。下一班公車早該來了，幾分鐘之前就應該到了。他心想，是奧林。他想應該是芬雷的警衛看到奧林，跑來告訴老闆。

「我們得離開這裡。」柏斯說，接著又說：「我們恐怕得聲東擊西。」

（現在不出手就沒機會了。）柏斯說：「嘿。」他壓低了聲音，不過還是可以聽見，沒有被雨聲蓋過。

「我以前是警察。」柏斯說，「你是特克．芬雷對吧？是老闆的兒子？」少年一句話也沒說，並不驚訝，顯然是默認了。「我沒別的意思，」柏斯說，「只是覺得我們應該掉頭，離開這裡。不管你想幹嘛，都不能動手，今天晚上不行。」

少年馬上彎下身去，柏斯也一樣，他冒險往後看一眼，兩個男人從巷子走來，在雨中彷彿鬼魂一般。他們還沒看到柏斯跟特克，視線被牆壁遮住了，不過除非他們掉頭，否則早晚會看見。

「什麼？」

雨水從少年濕漉漉的黑髮流了下來，流進披風外套的領子。他隔著傾盆大雨看著柏斯，用微小平淡的聲音說：「看你後面。」

少年猛然一動，轉過身來。柏斯伸出雙手，手心朝上。「我沒帶武器。」他說，靠近男孩一兩步，「我不是他們一夥的。」

柏斯身上沒帶武器，但倒是有些本領可以派上用場。火星人的療法壓抑了他的某些神經功能，也強化了某些神經功能，非法集團賣的長壽藥可沒這種效果。火星人的療法壓抑了自發攻擊行為，所以柏斯就是所謂的「不輕易動怒」，也壓抑了恐懼感，卻增強了同理心。柏斯的視力與反應速度也進步了。柏斯在警校能成為知名神槍手，就是要歸功於火星人的ｍ•ｈetｕｂｏoｋ•ｃom•ｃｏm療法。

少年好不容易擠出一句：「那你是誰？」他右手拿著一罐甲醇，緊緊抓著，情況不對就可以當成噴霧器甩向對方。

柏斯倒是很了解憤怒與無力的滋味。那群小偷闖入他父親在馬德拉斯的家，當時他的心情就是憤怒又無力。柏斯的父親要他躲在房間裡的書桌下面，柏斯就乖乖聽話躲在那裡，一顆心怦怦跳動著。他一直憋著氣，肺部都缺氧了。「我來處理。」柏斯的父親說。柏斯也相信父親，躲在桌子下面沒出來，直到聽見父親的第一聲慘叫，那也是父親在人世間的最後一聲慘叫。當柏斯隨父親的慘叫聲出來沒多久，他也跟著發出慘叫。

特克看到柏斯的反應，好像比較安心：「往這裡。」

他清楚看見監督裝貨的男子，是個中年人，非常憔悴，手上拿著手電筒。柏斯認出他是特克的父親。「你爸在這。」他悄聲跟特克說。

芬雷跟一個警衛一起坐進車裡。車子開下巷道，車輪把雨水濺到蹲在黑影中的柏斯和特克身上。柏斯看到特克眨著眼睛，看著汽車在路面留下的漣漪。特克知道父親明明近在咫尺，現在卻又跑掉了。他怒氣沖天來到這裡，現在還從滿腔憤怒變成一頭霧水。

短暫沉默後，特克開口：「你認識我爸？」

兩名警衛從巷子走來，出現在他們眼前。他們經過裝卸卡車，回頭往裝卸區的方向走，柏斯看到他們身上的黃色雨衣。柏斯心想，看那輛貨車就知道倉庫裡的勾當。芬雷顯然很緊張，打算把倉庫裡的違禁品通通運走。貨車後面的箱子從車底一直堆到了車頂，大概都是些來自黎巴嫩、敘利亞的化學物質，要送往黑市的生物反應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