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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萬呎高空驚魂

作者:理察.麥特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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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勞特大屋

史勞特大屋

當我在廚房裡走動時,我的腳步似乎怪異的沉悶,雖然我耳中仍舊能聽見行走在厚重棉墊上的腳步聲。我開始有種不協調的感覺,每一下的寂靜在我耳中都像鼓聲一樣猛烈。
就像被一個活人的手碰觸我,我感覺得出貼在我臉頰上那隻手既冰冷又濕軟。但樓下的漆黑中真的有一個活人嗎?
他漆黑的雙眸看著我,但是眼神充滿嘲弄的冷酷。好像在說,嗯,沒錯你是在和我說話,但我不在乎。既然他不說話,我只得想辦法緩和發生在我倆間這令人費解的緊張氣氛。我放下杯子。
當我跑下樓時,我想到史勞特大屋的亡靈,被自己費解的詛咒施暴,試著將一切活人扯進無底的深淵。
我們沉默的站著。此刻,我該如何表達我的感覺?好像某個有形的東西,強大的氣流讓我幾乎窒息,像某種醜陋、懶洋洋的巨蟒纏繞著我們。我注意到所羅的胸口劇烈起伏,我自己則是張大了嘴,頻頻喘氣。

為了讓我們彼此心裡都能沒有疙瘩,我努力學他佯裝出饒有興致的態度。但沒多久,我對所羅佯裝出來的鎮靜感到不安心,因此我也沒能繼續假裝下去。我們倆都是異常敏感的人,從我們出生後就是如此,如今我二十七歲,他二十五歲,一直都是這樣。我們的感官都能明確感覺到那無形的徵兆。
我坐在他腳邊,輕撫他的手,直到火燄熱得難以忍受為止。然後我站起來,我彎下身子,親吻他的唇,和他最後一次說再見。接著我走出屋子,走進雨中。從此以後,我再也沒回去過。因為那裡沒有任何值得我回去的了。
但我知道並不是,否則我應該會聽見他的腳步聲,但事情發生前後我都沒聽見這樣的聲音。
一個白色人影站在門口。
然後,正當我抓到毛毯時,我看見門下的光。
我們一直跳個不停。地板上充滿著一對對的佳偶。我很確定,但我不記得他們的衣服或體形。我只記得他們的臉,蒼白但閃耀著光芒,雙眼茫然沒有生命力,他們都張大了大嘴,像漆黑沒有血色的傷口。
過了好久之後,我再次轉身,小心地檢視那副肖像畫。
我很快仔細琢磨各種不同的影響,各種不同的暗示,想知道我的理論是否禁得起驗證。
「救命!」我大叫,「叫救護車。」
這男子正往前走,猛然回頭看看我,顯然受到驚嚇而害怕。
但是,儘管如此,在現今這個冷漠、只看事實的世界,要承認鬼魂真的存在,是件難事。人類本能地就會反對承認這種瘋狂有可能存在。一旦開始承認有超能力的存在,就無法回頭,除了某種程度的莫名,及某種程度的厭惡之外,不知道這條陌生的道路將帶你通往何處。
但走廊一片漆黑,我走出去,走到所羅的房門口,聆聽著,想聽看看能否聽見他的呼吸聲。但我還沒聽見任何聲音,做出判斷之前,門廊下突然一亮,是那道怪異的藍光,我本能地轉身匆匆趕到樓梯口,站在那裡,抓著舊欄杆,往下看。
「滾出去,」他再次對我說,我是他的哥哥耶。
我張開眼。我還是躺在地毯上。屋外的雨勢更大了,雨聲宛若瀑布。天空中雷聲轟隆作響,閃電照亮了夜空。
我想要把所羅擡到沙發上,但我撐不住他昏死的重量,我癱跪在他旁邊。我的身體往前傾,半蹲臥的躺在我弟弟身邊。我唯一聽見的聲音,是自己沉重的呼吸聲。我用左手輕撫所羅的髮,淚靜靜從眼角流下。
「你確定?」我問。

「你要不要畫畫?」我緊張顫抖地問。
車內溫暖污濁的空氣使得我的胃開始不太舒服。我聞得到雨衣的氣味,以及人們被雨淋濕的衣服氣味,還有滴水的雨傘和被淋濕的包裹等這些味道。我閉著眼,站在車廂裡,緊咬著牙,祈禱我能在憾事沒發生前回到家。
我擡起頭看著畫像。我感覺自己和弟弟一樣也死了。我不再遲疑。我平靜的站起來,朝壁爐走去。那邊有火柴。我拿起一盒火柴。
樓下,一道密集的藍光經過大廳,正要移向客廳。
我被困住了。這念頭讓我好害怕,我幾乎要跑下樓,想試著逃出去,但我隨即想起所羅,知道自己得快點想出解決辦法。我征服過這間屋子一次,我可以再一次成功。為了他。
然後,也是突然間,我再次想起所羅,想起他需要我,我放下遮住雙眼的雙手,大聲尖叫:
所羅對我來說是什麼?我突然想到這個問題。他和我沒有關係。他是另一個社會的陌生人,另外一個肉體,另外一個生命。我完全不喜歡他。你討厭他,我腦中這個聲音說。
我沒想到會聽見他可笑的鼾聲,但他的鼾聲讓我隨即放下心中大石。但當我看見他床邊桌上半空的酒瓶時,我的笑容隨即消失。
我不了解他的情緒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改變,也沒想到,是否有什麼事發生在他身上。我不可置信的凝視著他轉身離開,以短促不耐的腳步朝走廊而去。
撇開那些可能是夢境的內容之外,還有嚴重的震動,以及像要刺穿腦門的奇怪尖銳的嗡嗡聲。還有我在夢中看見的奇異藍光,也可能是真的在我門底下閃過。最後還有一項最要命的證據,也就是所羅說過的,他覺得有隻手撫摸他的臉頰。一隻冰冷潮濕的手。
「我沒有,」他說:「是你的想像。」
我後退。
沒有光好多了。我再次躺回床上,緊緊閉上眼,用枕頭蓋住頭部。因為我還是感覺得到光。
我咬另一根火柴。地毯上有張蒼白的臉凝視著我,我朝它吐了一口血。它就消失了。我一隻手臂掙脫了,抓住了一根火柴。我用心靈的力量迫使自己站起來,用火柴畫過木頭地板。手指握住的這根火柴亮起一股火花,我鬆了一口氣。
但此時,有些小事開始發生,無形的事,沒來由的事。
時常,過了午夜,我猶是醒著,不知怎地,我知道所羅在他房間內也是醒著,我們倆都在聆聽,都在等待,意識清明地確定我們所期望的那個莫名的東西,很快就會影響我們。
我點燃窗簾。看著地毯冒煙。焚燒傢俱。屋子像天搖地動似的,發出一個像哨音的嘆息,然後像風一樣消失。
結束了,結束了!我在腦中大叫,邊鎖上大門,然後在毛毛細雨裡走向醫院。
他狂暴的轉回來對著我,瘦弱白皙的雙手在身側緊緊握成拳。
咳嗽引起的痙攣讓我嗆到,怒火般的痛苦讓我胸口疼痛不已,我掙扎著走回自己的房間,像老人一樣的動作,躺回床上。我躺在枕頭上,拉起毯子,顫抖無助的躺著。
接著,又一道閃電,我看著她的畫像。感覺畫像有些不同了,那不同之處讓我無法動彈,緊盯著看。她的臉不再那樣漂亮了。無論是光線的陰影造成的,還是真的變了,她的表情變得充滿殘酷的邪惡。雙眼閃亮,連笑容都充滿瘋狂。就連她的雙手,原本是雙手交叉的平靜的姿勢,現在卻像一對等待攻擊殺戮的爪子。
這突然的聲音給了我額外的勇氣。好像我能成功抵抗此地無形的力量,然後,可能我便能就此摧毀它們。如果我上樓。如果我睡在所羅的床上,我也會知道他的經驗,也許因此就能幫助他。
我沒察覺自己已經走到樓梯口了,所以沒調整速度,我幾乎是半跑半滑地下了樓,像音樂的嗡嗡聲,沒有形體,像嘲諷的笑聲,刺|激著我要快點下樓。我頭部傷口更加疼痛了。每往下一階都好像有人更深一層地刺穿我腦門。
那個夢境的感覺又出現了,但我不確定是夢。在清晨稍早時刻,我躺著回想。那不可能是夢,要有一百輛卡車才有可能製造出如此大的震動,讓我美麗的屋子如此嚴重的搖晃。還有門底下一閃而逝的燈光,如此明亮,不可能是蠟燭的光芒,那是一道燈光照射出來的刺眼透亮藍光。還有,我聽見的腳步聲也很清晰。這真的只是我的夢嗎?我不確定。
嫌犯,具推測,這名殺人兇手並非男子,而是女士。儘管缺乏確切證明,但數位證人,在證詞中不時提及「克萊麗莎,這可憐的孩子」一語,似乎暗示著,這位年輕女子,其實是嚴重的心理異常,多年來,她的父母親努力掩飾真相,避讓鄰居及有關單位得知。該場宴會,據悉,是她的父母親為了慶祝她恢復正常而舉辦的。
所羅對我如此明顯的建議不屑一顧,他顯然很喜歡微暗的燭光,並且完全不在意晚餐前似乎發生在他身上的事。儘管如此,我並沒再多說什麼。
我發現他在客廳,坐在他放在壁爐前的一張小桌子吃早餐。他坐的椅子,面對肖像畫。
然後,過了一會,無法呼吸的真空狀態消退後,盲目的恐懼也消失了。我總算能開口說話,打破這可怕的場面。
所羅那股抓住我的力量,並非來自他自己。我一直比他強壯,但此刻,他的雙手就像冰冷的鋼鐵似的。我開始無法呼吸,他的臉在我眼前變得逐漸模糊。
我看看桌子。
他突然住口,好像他猛然發現自己又差點想說不該說的話。
我記得自己輾轉反側,我還嘲笑自己這反常的行為,不像是我要的穩定作為。我的臉貼著枕頭,絲般的感覺,我所有的感官能力都不見了。黑暗像溫暖的糖漿包圍住我,讓我身體和頭腦都感覺很平順。我無意識的對自己喃喃自語,感覺全身肌肉的力量都被榨乾,像岩石一樣沉重,但這愉悅的疲憊讓我整個人昏沉沉的。
一個輕柔,充滿生氣的笑聲,像聲音的雲,瀰漫擴散在屋裡。

窗外的光線不知怎地讓我氣惱不已,我很快地閉上眼,不願相信又是早晨了。我轉過身趴著,頭埋在枕頭裡。我還記得她誘人的髮香。那記憶讓我的身體產生令人厭惡的渴望,不停顫抖。
我先看門的情況。一開始我簡直無法置信。門還是鎖著,所羅並沒帶鑰匙!我幾乎感激的大叫。我跑下陽臺。他在哪裡?我得找到他。我看著陽臺通往街道的小路。
是真的。
就在此時,一切都塌落下來,就像紙牌搭的房屋垮了似的。
我繼續用火柴點燃其它的東西,但我不敢看所羅躺著的地方。她毀了他,但現在我要永遠的摧毀她。
因此,明明知道我該保持清醒,但有違我的本意,我竟然也開始起了疑心,除了疑心一些平常的事件之外,甚至有短暫片刻,我相信起當地對我們住的這間屋子述說的傳聞。我們一直沒再談論過他感覺到的那隻手,但我們之所以不談,是因為我們深信那是想像出來的,還是因為我們心知那並不是?
想都沒想,我低聲念著和-圖-書所羅的名字。然後,想念他的念頭從我腦海中消失,好像有隻看不見的手將這念頭推走。
所羅和我一直都很親密。我們一直住在一起,我們的計畫卻是包含彼此的共同計畫,我們的感情總是以對方為第一優先。從我們孩提時起就是這樣,我們念書時,其它的孩子戲謔的幫我們取了一個綽號,叫我們「雙胞胎」,完整的綽號其實是——連體雙胞胎。雖然我比所羅大兩歲,但在學校時我們總是在一起,我們依對方的好惡來選擇朋友,簡而言之,我們生活在一起,彼此相依。
夜!夜!何時會來?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微弱嘶啞,在寂靜中哭喊。
然後我也回房去了,我在心中納悶著,從傍晚發生那件事之後,所羅的表現就異常的心神不寧,除了他說的話之外,還有,像是他玩牌時的不耐煩,他在椅上坐立難安,手指焦躁激動的收縮,他美麗的黑眼眸不時巡視著客廳。好像他在尋找什麼似的。
一片安靜,沒有熱情,腦中閃過想殺死自己的念頭。雖然這念頭很快就消失了,雖然這個念頭刺|激我,但是我對這個念頭無動於衷。我的思緒專注在永生。現在的存在微不足道,我只需要用剃刀微微一割、或是一點毒藥,我的生命就會結束。
這一夜似乎過得很混亂,我之前從未有過這種經驗。我獨自躺在黑暗中,緊閉的唇不斷默默祈禱,希望他平安無事。
雷聲響起,蓋過我的聲音,接著一道閃電的亮光,剎那間,讓房間像白天一樣明亮,趁著這一秒的亮光,我很快地尋視屋內,希望能看見他。但屋內很快地又變回完全的漆黑,一片寂靜,唯一的聲音只有無休無止地打在窗戶和屋頂的雨聲。我跨過踏腳墊,往前小心地走一步,雙耳緊張的想要聆聽。每一個聲音都會牽引我的行動。我身子顫抖,拖著腳步走過地板上。他在哪裡?但他一定在。只要他在屋子裡,他就一定會在這個房間內。
我不知道是因為厭惡或是對這不祥徵兆的強烈預感,但我們未再多談。我們食不知味的吃完晚餐後,整晚都可憐地以紙牌遊戲來消磨時間。當晚,在恐懼略微消退的片刻,我建議我倆應該考慮為這間屋子加裝電力設備。
所羅躺在床單上,身上只穿著睡褲,他的胸口、肩膀和臉龐都是汗滴。
所以我將他擡到沙發上。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當時我怎麼會有力氣能擡動他,因為當時我覺得整個人都很虛弱。那股奇異的力量,不是出自我自己。
這樣的改變,對我而言,就像一股重力襲來如此劇烈,我幾乎馬上開始思索最可能的重大改變的肇因。儘管唯一的解決方法,看起來似乎沒有成功的機會,但我忍不住,我心甘情願那樣做。我不但自願那樣做,我甚至不肯放下這個念頭。
他看看我,但沒回答,我注意到貼在他蒼白臉頰旁的瘦長手指不住顫抖。
我高聲叫他的名字。他雙眼茫然,然後,緩緩地,他的頭轉向我。他似乎不理解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突然,他雙眼巡視室內,以絕望的語氣大叫:

我緩緩打開門,因為預期可能會看見某些景象而全身緊繃。
我說:「所羅,我在和你說話。」
我跪下來,在漆黑之中凝視著他的身體。一道閃電,又一道閃電,讓我看見他蒼白死亡的臉龐,唇揚起可怕的笑容,睜大的雙眼中,眼神充滿狂喜。我張大嘴,幾乎無法呼吸。好像我的世界也正要結束。我無法相信這是真的。我扯著自己的頭髮,啜泣著,幾乎以為,母親馬上就把我從惡夢中叫醒,我就能看到躺在隔壁床上的所羅,看見他無邪沉睡的笑容,看見他的黑髮披散在白色枕頭上,然後我會帶著這副景象,再次安心地躺回自己的床上入睡。
我將成為自己生命的主人,我無動於衷的看著眼前彷彿如真的自我毀滅過程。
可怕的亮光照亮房內,我看見他扭曲蒼白的臉龐,他的右手高舉著燭臺。
這句話再次敲醒我,因為所羅也說過這句話。我眨眨眼,環顧屋內,好像剛剛才發現自己身在何處。是什麼可怕的力量控制了我?我想要擺脫,卻無能為力,又再度陷落。
我手往下伸,搖他的肩膀,這一次更用力。他突然抽身起來,幾乎是朝我大叫。
我坐起身子,聆聽。我動也不動的聽了好幾分鐘,想試著聽清楚屋子裡究竟有沒有任何聲音。可能是小偷,也可能是所羅在暗中摸黑起來偷吃宵夜。但什麼聲音都沒有。但當我偶然轉頭瞄向窗戶時,從我眼角,我以為我看見門底似乎閃過一道道藍色光芒。但當我很快地轉過頭後,我眼前看見的卻是一片綿延無盡的漆黑。我癱坐靠著枕頭,斷斷續續睡得很不安穩。
門打不開。
我發狂的起身,匆匆走向前門。當我打開前門時,我看見有個男人在街上行走。我跑到前門門廊,大聲叫他。
「滾出去!」他尖叫,「不要煩我,不然我就殺了你。」
我撿起火柴盒。又被奪走,這一次火柴盒裂開,火柴散落在地毯上。當我撿起一根火柴時,一股極度苦惱的嗡嗡聲好像要撼動屋子似的。我被抓住了。我掙脫開來。當亮光消失時,在黑暗中,我跪倒在地,重重的摔在地毯上。我雙手的手臂被緊緊抓住。某種冰冷潮濕的東西纏繞著我的腹部。
醫護人員將所羅帶往醫院去治療他頭部的傷口。我沒事,只是緊張過度耗弱無力,因此我留在家中。我想和所羅一起去,但他們告訴我,醫院人滿為患,我只要乖乖地躺在床上休息就好。
我睡了一會,然後,突然間,我又醒過來了,我凝視著門底下的亮光,耳中聽見高亢的嗡嗡聲。那一刻,我馬上就了解到,所羅還是愛我的,但這間屋子奪走他對我的愛。

這亮光雖然仍舊只維持了一秒,但我知道我看見了,而且,正當亮光從我眼前突然閃過之際,屋子又開始震動。我的房間似乎又充滿嗡嗡的悸動聲。我可以感覺到身體下的床在搖晃,我的肌膚緊繃又打著冷顫,牙齒格格作響。
「一隻手,」他說:「一隻手,它撫摸我的臉頰。」
這笑聲並沒消失。還在繼續,四處走動,好像某人——或某物——以無聲的腳步繞著我走動,它的目光緊盯著我。我開始顫抖,我雖然沒有動,卻能聽見自己手中餐盤上,杯子晃動的顫動聲。
我一直像具死屍般的跪臥在那裡,我的腦幾乎陷入昏迷。我感覺得到胸口的心跳,像古老的時鐘鐘擺,遲鈍沉悶的擺動,像無生命的律動,抵著我的肋骨。所有的聲音都表達出同樣的力量,壁爐上的鐘、我的心跳和無窮無盡的震動,混合成一種恐怖的節拍,成為我的一部分,然後變成我。我可以感覺到自己陷得愈來愈深,好像一個溺水的男子,在沉默的水裡無助的呼吸。
「你在做什麼?」當我坐下時所羅問我。
我一開始不相信。我站在那裡用力的拉,試著和湧上全身的冰冷麻木感搏鬥。然後我放下袋子,用雙手一起拉扯門把,但還是沒有用。大門就像廚房的櫃子門一樣卡住紋風不動。
現在震動似乎變得更厲害。但我知道它們無法抵抗火焰。我用手保護火焰,因為有股冷風試圖吹熄火。我用火柴點燃堆在椅子上的雜誌,點著了。我搖一搖,讓書頁也著火。然後將著火的雜誌扔向地毯。
我將畫像從牆上拿下來。畫像在我的手中顫抖,好像是有生命的物體。一股強烈的反感,我將畫像扔進火裡。
我不禁往後退,這時,我被絆倒,我摔倒在我弟弟的身體上。
此時,我對這個可笑的傳說絲毫不覺得有趣。我的怒氣逐步升高,我扯著門把。我突然堅持要在此刻打開這扇櫃門,這反應出於所羅對我的輕忽,竟然如此輕易就影響我,讓我產生壞脾氣。我放下糖罐,用雙手扯著門把。
幾個星期就這樣過去了。因為已然住進來,再加上得密集的創作,最初的喜悅已不復見。
「你怎麼不叫醒我?」我說:「你知道我從來不會睡到這麼晚的。」
我們在四點休息,在我們優雅的前廳吃下午茶,輕聲談天。四點之後,暮色開始遮蔽城市,所以我們無法再繼續工作。為了兩個理由,我們選擇不裝設電力,一是為了省錢,其次是因為我們私心貪圖不受電力污染的純粹美感。
我不要任何人知道我弟弟的事。我不要任何人看見他這樣的臉。
然後,我又再一次地想起所羅,我的弟弟,一想起他,就給了我所需要的力量。
有一度我閉上雙眼,才一秒,但胃中卻覺得有股不適的冷顫。但當我睜開眼,不舒服隨時消失,我再度變得快樂了。快樂?現在這似乎是個困難的字眼。我像被催眠似的,整個人懶洋洋的,腦子變成一個失去意識的空殼子,完全無法擺脫這個魔咒。
我納悶,喝個爛醉,放鬆意識直到夜晚降臨,不知是否會有幫助。
「你為什麼會這樣問?」他不安的說。
我彎下身子,搖了他一下,但他只是咕噥幾句,顯然還在沉睡。我用堅定的手指,再次搖他,他憤怒的翻身。
但沒有結束。雨狂亂的打在窗戶,雷聲像震耳欲聲的拳頭撼動大地。
他很快地看我一眼,我差點錯過他眼中的狐疑。
我匆匆更衣,走過大廳,但所羅已經起來了。我覺得有點不高興,照理說他應該要叫我起床,他有時會這麼做,或是進來我房間,跟我說,起床時間早過了,但這天他什麼都沒做。
在我房裡,我脫下衣服,很快刷完牙洗完臉便上床。我躺了約一小時後,感覺屋子似乎很快的震動了一下,空氣中突然瀰漫著怪異不諧調的嗡嗡聲,使得我的頭頻頻作痛。
我在閃電的亮光中看到一根火柴的位置,懷著狂暴的怒火,我緊閉著牙齒抵住它,然後咬住火柴頭。沒有火光。現在屋子震動得更劇烈了,我聽見自己身上發出沙沙的聲音,好像她讓我的身體一起反抗我,要讓它們得以獲得遭受詛咒的永生。
「不!」我大叫著,好像這屋子告訴我,我現在是個無助俘虜似的。我站起來,不理會昏沉的感覺,忍著疼動,腳步蹣跚地走出房間,大口喘氣呼吸。屋子正在震動,還有嗡嗡聲,還充滿令人作嘔的味道。
「這是個奇怪的問題嗎?」
一切都湧上來了,我知道所羅為什麼想死,知道他為什麼有那種憤怒的不耐情緒,討厭白天,渴望黑夜。我現在能解釋了,然後他會了解,因為我也經歷過。
等到我終於有勇氣掀開床罩,鐘聲響起,已經十點了,我抓起在床頭櫃上的火柴,點亮蠟燭。
我焦慮的尋找毯子,手指在黑暗中摸www.hetubook.com.com索。毯子從床邊落到地上。我趕快側著身子,手向下伸,手指碰到冰冷的地板時不由自主的一縮。
山繆,馬奇爾敦
我坐在床上,環顧屋內,喉中不斷發出抱怨的喉音。我咬著唇,握拳又鬆開,想要暴力的攻擊東西,攻擊什麼都行。我發現自己走過一根熄滅的蠟燭,我用力吹。儘管我知道這是不由自主的行為,但我還是做了,我要嘗試愚蠢的行為,我要讓看不見的火繼續燃燒,這樣夜就會穿過黑暗的路回來。帶克萊麗莎回來。
「肖像畫?」我問。
我站在樓梯上,熱切的聆聽,想像著她輕移蓮步走過來見我,她那迷霧般的藍光充滿溫暖和震動。克萊麗莎。我很快閉上雙眼,緊緊咬著牙,那一瞬間,我感覺身體因為恐懼而僵硬。在那一瞬間,我回復成自己。
我再次叫他的名字,他的雙眼停止環顧室內,而是看向我的方向。在閃爍的燭光下,他的臉色憔悴,神情殘酷。那是一張瘋子的臉。他氣得咬牙切齒,朝我走來。
本辦公室於數星期前收到此份郵寄之手稿文件,呈請鑑閱。唯既無證據,亦無從判斷,其真實性不得而知。由讀者自行裁定。
最後我直挺挺地站在起火的屋內,雙眼緊盯著畫像。我緩緩朝她走去。她知道我的意圖,因此屋子晃得比之前都還要嚴重,我聽見一聲尖叫,好像是從牆壁傳出來的。我知道這屋子還是在她的控制之下,她的力量就在畫像裡。
他不但仍舊沒回答。更過分的是,他用餐巾輕抿薄唇,推開椅子起身打算離開。
一念及此,我立即在黑暗的街道上,朝著電車軌道方向奔跑。我不停地跑,街道似乎永無止盡。我只記得大雨不斷打在我的臉上,灰色大樓像從我身旁一一漂浮而過。街上無人,連輛空的計程車都沒有。天色愈來愈暗。

我不讓自己失去信心,不容自己拒絕,不願去想這個主意可能不是出自我自己的意志。
他瞪著我看了好久,張大了嘴,然後在街上緊張的跑走。我在他身後大叫但他不肯停下來聽。我確定他不會照我說的去做。
我起床更衣時,已經快九點半了,對於我的工作時間表,竟如此輕易受到影響,感到極為氣惱。我很快完成漱洗,然後下樓進入大廳,焦慮自己會無法創作。
嚇壞的我發出一聲驚恐的嚎叫,手一鬆,餐盤摔落,我快步跑過門廊,跑上樓,我虛弱的腿在黑暗中推著我的身體前進。當我奔跑時,好像有另一股湧出如液體般的笑聲,在我身後響起,在寧靜中拖曳起一股微弱的寒氣。
醫院櫃臺的女士告訴我,所羅在我到的兩小時前出院了,我震驚的說不出話來。我在櫃臺前瞪著她,聽見我自己告訴她,她一定弄錯了。我的聲音嘶啞,很怪異。這女人搖搖頭。
現在,我們親密的關係卻被憤怒分裂。兩名男子的同性情誼被殘酷的斷絕,原本的親密感情,突然之間,痛苦的轉變成冷漠的疏離。
「別理我,」他含糊氣惱的說:「你知道我——」
「我希望不是,」他說。
以上。
我喉中充塞著含糊的聲音,我的身體翻滾扭動。不是因為痛苦或是快樂,而是兩者皆具。我穿上我弟弟的睡袍,走進沉默的門廊。不是因為生理上的需求,不是因為餓,不是因為渴,也不是因為其它的需求。我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一個在暴政下不醒人事的奴隸,我被上了手銬腳鐐,不讓我走。
「老天!」我求他。「我弟弟撞到頭!請叫救護車!」
碟子掉落的聲音既空洞又空幻,像遙遠的聲音,使得我全身湧起真正的顫抖。如果不是我親眼看見碎瓷片躺在黑色瓷磚地板上,我會發誓不是盤子碎裂。
然後,突然間,一切都消失了,我站在冰冷的走廊,滿身大汗全身濕透,因為之前緊張狂亂的努力而全身虛弱無力。我想要動,但走不動,想記起所羅,但想起他的念頭,一再從我麻木驚呆的腦海中溜走。我顫抖轉身走回我房間,但,才走第一步,我的雙腿就像被綁住似的,整個人往前重摔在地板上。我的身體貼著冰冷的地板,身體劇烈顫抖的好像快要四分五裂,然後我就失去意識了。
我繼續往樓上走。屋外閃電的亮光,像不真實的霓虹光,好像要侵入這間沒有電力的屋子。我緊緊抓著攔杆扶手,邊呼吸邊喃喃自語,好讓自己留神,同時降低恐懼,害怕屋子的魔咒會再度威脅我。
我站在那裡,低頭看著他四肢攤開的睡姿,他呻|吟了一下,轉過身子對著我。他換過衣服了,但他一身衣服凌亂不堪,皺巴巴的。我注意到,他的臉沒刮鬍子,看起來相當地疲憊,他看著我的雙眼布滿血絲,像一個陌生人的目光。
「早安,」他說。
一度,我告訴自己,這一定是所羅對我開的玩笑,既殘酷又惡劣的惡作劇。
我耳中聽見討厭的叮噹聲。我擡起頭,然後追逐著電車,在下個街口趕上它。我將車費交給車掌,卻不記得拿回找零,還是車掌叫我把錢拿回去的呢!我站立在車廂,拉著黑色吊環,身子依著電車前進的律動前後搖晃,一心只惦記著所羅獨自一人待在那恐怖的屋子裡。
此時他正要提起腳步準備離開,我這一問讓他臉色突然慘白。
「你昨晚有沒有注意到,屋子在晃動?」我問。
「所羅!」
接著一道閃電照亮屋子,我看見廚櫃左邊的門敞開著,裡面有一個大碗,似乎裝滿了好像麵粉的東西。當我看著那個碗的時候,淚流到臉頰,感覺口乾舌燥。
他站著,背對客廳拱門,右手貼在臉頰上,英俊的臉上有股說不出話的震驚神情。
但,即便如此,我認為我之所以哭泣,並不是因為痛苦,而是因為我唯一的弟弟不再愛我了。
我震驚地發現他在床上,我之所以說「在床上」而不是說他仍在「臥床」,是因為床單和毯子顯然都被扔到一旁,亂七八糟地從床邊垂落到木地板上。
如今我倒是希望所羅在酒精的影響下沉睡,最好連地震都搖不醒他。
走在樓梯上,在走廊上,經過房間,有時是所羅有時是我,無論是獨自一人或兩人一起,常會停下腳步,心中感覺湧起一股奇怪的念頭,那念頭雖然一閃而逝,但的確存在過。
當我轉身,我在門口的鏡子裡,看見自己毫無血色的臉龐,這才發現,這男人一定被我嚇壞了。我再次覺得既虛弱又害怕,短暫的力量已從我身上消退。我的喉嚨又乾又澀,我的胃很難受。我顫抖的雙腿只能勉強走回客廳。
「你在幹什麼?」我聽見所羅從前廳問。
然後,想都沒想,我沿著黑暗的樓梯走下樓,經過客廳,小餐廳,進入小廚房。在黑暗的寂靜中,我點起一根火柴,將我從火爐裡拿出的大蠟燭點亮。
但然後,下一個呼吸時,我又變回奴隸。我站在那裡,感覺自己是屋子的一部分,很大的一部分,像光束或窗戶。我的呼吸就是它們的呼吸,感覺它們無聲的心跳就是我的心跳。我成為一個不朽的軀體,我知道它們過去的生活,感覺到死寂的雙手,它們的手指捲起抓住椅子的扶手,抓住欄杆,抓住門把,我聽見無形的腳步聲,毫不費力的在屋內遊走,我聽見持續很久的幽默笑聲。
我將麵包放在餐盤上,倒了一杯還在冒煙的黑咖啡,將咖啡壺放回煤氣爐上。然後儘管真的很驚恐,我還是彎下身子吹熄蠟燭。
他轉向側邊,背對著我。我喉嚨發出一聲極度痛苦的啜泣聲。
他在床上,看起來憔悴虛弱。他沒刮鬍子,臉上的黑色鬍碴,讓他看起來像個討厭的大人。他張大嘴呼吸,聲音聽起來像是充滿疲憊的睡意,他光滑白皙的胸口隨著淺薄的呼吸起伏。
那是一個沉重的金屬餐盤,所羅癱在地板上,好像昏死似了,他的雙手慢慢從我喉嚨滑落,我掙扎著起身,大口呼吸,看著他。
「所羅,你神智不清,你不……」
這一晚,我們回房的時間比平常還早。但是,在我們分開之前,所羅說了些奇怪的話,讓我在回房的路上不停的思考。當時他站在樓上的樓梯口正往下望。我則是正要打開我的房門。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震動再度開始,好像要告訴我,事情還沒結束。
「可能是真的嗎?」他繼續說,明顯裝出愉快的語氣,但並未成功。「我們可能真的被耍了,買到一棟鬼屋嗎?」
我們第一次看見這幅畫作時,所羅和我對這幅充滿藝術天賦的上乘作品驚艷得一時說不出話來。接著所羅評論起這位畫家的技巧,最後,他欣喜若狂像著了迷似的不停稱讚這幅畫,還和我討論起畫中主角的可能人選。
我沒把咖啡喝完,任憑它放在桌子變涼。我起身,推開椅子,往樓上走去。我直接走到我弟弟的房間,轉動門把打算進去,但頓時身子一僵,因為我發現他竟然將門鎖起來了。我轉身離開他的房門,緊抿著唇,氣憤的思考著,不知為何心煩意亂。
我睡了一整天,睡得很不安穩,醒著的時候感到極度的疼痛。我能做的只是躺在床上,顫抖、哭泣,所羅對我如此冷酷,徹底打敗了我,我心理上無法承受。我身體上的疼痛也很難受。每一次的咳嗽所引發的疼痛都如此難受,我開始哭得像個孩子,用虛弱沒用的拳頭打著床墊,雙腳亂踢。
他說的話讓我全身顫抖,我站直身子在他床邊,麻木茫然的凝視著他,我的每一口呼吸好像都刺痛我的喉嚨。我看見他又轉過身背對著我,好像他要和我斷絕關係似的。我聽見他自己喃喃對他自己悲慘的低語。「這一天怎麼會如此漫長?」
在一九〇一年,本市發生史上最大規模的謀殺案,令全市驚駭不已。
「所羅,所羅!」我大喊,跑進客廳,當我想叫第三聲時,卻被嗆得說不出話來。
「我加,」我說。
他的喉結收縮著。唇邊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比較像是驚恐的笑,而非愉快的笑容。
一曲又一曲,然後有一個男人拿著一個大餐盤站在大廳拱門處,突然間陷入漆黑,空洞,靜止不動。
我東倒西歪的要跑出房門,卻發現自己撞到床鋪。我連忙轉身,但痛的幾乎失去知覺的小腿,不聽我使喚,轉身似的害我差點絆倒。我轉向門的方向,開始跑,甚至沒把雙手伸向前方摸索,所以www•hetubook•com•com沒機會發現前方的障礙物,就這麼昏沉沉的撞到門。
然後,當我快要滑落時,我感覺屋裡有其它人在。我難以置信的了解到,那個人不但是我的熟人,而且我一點都不怕它。那種疲倦的渴望,無法言喻。
我要如何能判斷和她在一起時,暈眩的次數和性|欲的時刻?時間的感覺,從有形的世界裡完全消失。濃密的暈眩包圍住我。我想要抵抗,但卻沒有用。我和我弟弟所羅一樣屈服了,屈服於這個來自墓穴之夜的壞東西。
我想要叫他的名字,但發現自己出不了聲。我想要下樓,想要將我的所羅從這可怕的氛圍中拉開。但有一道牆,漆黑中一道無形的牆,擋住我。牆緊貼著我,沒有一絲空氣。我激烈的掙扎,但完全沒用。我的肌肉無力抵抗這股抓住我的可怕、不可能存在的力量。
他側過身子,動來動去調整姿勢,打算再睡。我轉身,怒氣讓我呼吸沉重。
「你睡得好嗎?」我問。
有一天,在下午時分,我站在大廳,閉上雙眼,專注的聆聽,我試著想聽見某種特別的聲音,然後要把它找出來。在深沉的寂靜之中,我站著,身子前後搖晃,但耳中什麼都沒聽見。
「沒有。有嗎?」
「我病了,」我喃喃說:「所羅,我病了。」
遷入後的頭幾天,我們的時間都花在最必要的打掃工作上。屋子的現況遠比我們當初預期的還難處理。大廳和房間都堆積著厚厚的灰塵。我們費心清掃,揚起漫天塵霧,空氣中布滿塵埃,塵土宛若粉狀的鬼魂。從我們的觀察,我們充滿敬意的注意到,許多似鬼魂般的景象,都只是在恰巧的時間發生,其實都是人為造成的,均能獲得解釋。
「所羅!」我大喊。
這個發現讓我全身發冷。我心中湧起一個念頭——他墮落了,雖然我不知道原因。
我心一震!所羅正跟著那道光,他的兩隻手臂往前伸,那是夢遊者慣有的姿勢,他雙眼緊盯著前方,沐浴在不定形的藍色光輝裡。
我沒法說下去,因為他衝向我,雙手伸出來,好像要掐我喉嚨似的。我想要跨到旁邊,但他抓住我的睡袍,將我拉向他。
我凝視著她的藍色光輝,看了一會,亮光隨時消退,在我臂彎裡的是她顫抖溫暖的身軀。我不記得她做了什麼,一切都融合成全面的感覺,一種結合了刺|激和驚恐的感覺,雖然害怕,但很快被刺|激和驚恐取代。我漂浮在舉棋不定的情緒裡,我的靈魂和身體被這不自然的渴望侵蝕。在我腦海裡迴響著一個名字,我一再地喊著這個字。
因此,當要選擇我們耕耘藝術的總部時,有著成對的飛簷和浮雕簷壁,我們從一開始就最偏愛的史勞特大屋自然成為我們的首選,還有地方會比它更適合嗎?不,我們決定了,並且馬上行動。
山繆.馬奇爾敦,副祕書長,蘭德會社——超自然研究機構
「抱歉,」他低聲說,我感覺得出來,他這樣說只是出於習慣,並不是真心的禮貌。
我睡到第二天很晚才起床,起來時已經十一點了。我下樓,吃了頓豐盛的早餐,然後再回房間,又睡了幾小時。到約莫兩點時,我吃了一些午餐。我打算在天黑前離開屋子,好確定不會有事發生在我身上。我可以在旅館找個房間。有件事很清楚,我們顯然應該拋棄這間屋子,無論賣不賣得掉。我預測和所羅討論這件事時,可能會遇到一些阻礙,但我心意已決,我會堅持我的決定。
我凝視著他的臉,雖然我知道因為酒精使得他沒刮鬍的臉龐變形,但我無法驅散心中的不安與擔憂,不知怎的,一股奇怪的噁心湧遍全身,讓我的身子強烈地顫抖。

這屋子有可能真的是鬼屋嗎?
「你瘋了嗎?」我說:「看在老天的份上……」
但對於潛藏的頭痛、睡不安穩、或其它同樣令人感覺不滿的事情,卻似乎沒有任何解決方法。它們不只是讓他的舉動侷促不安,他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個陌生人,他也無意和我進行交談。
當我走進客廳時,一切都維持原狀。一根蠟燭在壁爐架上燃燒。但我雙眼緊盯著地板中央。
我正要將他的酒瓶拿走時,他朝我一揮,一隻手臂狂亂揮舞,被大量酒精影響的腦子指揮不動他的手。
馬林,史勞特夫妻與女兒克萊麗莎,於自宅舉行宴會,在宴會達到最高潮時,一位不名人士,在調酒中投下極大量的劇毒砷。宴會上所有人全都遭到毒殺身亡。縱有各式見解被提出試圖破解,但此案一直未能偵破。其中一個假設論點是,下毒者為賓客之一,亦已同時身亡。
「我是說,」他試著說清楚,「好像我們以前來過這裡。不,不只是來過這裡。我們真的住在這裡。」
「所羅,怎麼了?」
然後燈光又出現了,接著我聽見赤腳的腳步聲,我知道是所羅在夜裡走動。
在那個瞬間,我失去靈魂,成為空洞和靜止的一部分,空洞和靜止包圍著我,空洞得讓我感受不到任何感覺,靜止感覺好像服藥後的昏沉。沒有形狀的藥帶我回到過去。我不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我彷彿死了,但身體的功能還是讓我很滿意。
我坐在他對面,從保暖的餐巾下拿起一塊溫暖的鬆餅,撕開,我有點不太高興。
我沒看見我身後的影子,蹲臥在陽臺。
我不疾不徐地吃完早餐後,再次上樓,進入所羅的房間。
「滾出去!」
第二天是週日。因為昨晚頻頻醒來,加上燈光以及沒睡好,我感到精疲力竭。儘管我每天通常都在九點左右就會起床,那是我養成的習慣,但這一天我一直在床上躺到十點半。
果然影響了。
搖曳的燭光最初減緩了我的恐懼。但隨後我發現,在寂靜的漆黑中,它能照亮的範圍如此地有限,因此渾身顫抖的我不敢直視在濁光映照下,巨大又變形的牆面。我咒罵著這棟缺乏電力的老房子。若有明亮刺眼的燈光,可能就不會恐懼了。但此刻,微弱的燭火,不完美的時明時暗的閃爍並無法緩和我的恐懼。
我回到我房間,開始寫我的文章,卻寫不下去。我腦中思緒翻騰。我不停的想著,這不尋常的情況剝奪了我原本愉快的生活。
此外,我們還聽說,這是間鬼屋。鄰居的小孩爭相搶著告訴我們,他們所知的恐怖經歷,特別是鬼怪各式各樣的傑作。對於他們聰慧的幻想,我們微笑以對,對自己的計畫堅信不疑,我們相信,購買此屋,是件務實又滿意的交易。
藉由去世雙親留給我們的天賦才華以及多年的耕耘所得,雖然不多,但我們知道應該足夠,因為這間屋子不但需要大量維修,尤有甚者,這屋子並沒有電。
「所羅?」我輕聲叫他的名字。
我突然間醒過來,顫抖又恐懼。我不知道現在是幾點,漆黑的沉默,和今晚稍早時一樣可怕。
他在裡面。她已經來了嗎?他正躺在樓上的床上,在漆黑中,暗自微笑,等著發光的她出現,然後包圍住他?
「屋子裡沒有任何東西能傷害我!」
我試著想站起來,但我頭上的傷口,讓我不由自主又跪倒在地。我虛弱地搖搖頭,用顫抖的雙手在臉上摸索,摸到前額半圓形的傷口,摸到乾涸凝結的血塊,知道傷口的血從前額一直流到一邊的太陽穴。我跪著,身子前後搖晃,不住呻|吟。我似乎又快要昏倒了,我努力掙扎著想要維持清醒。屋子的力量包圍住我。我知道這個力量就是她的力量。這股殘酷惡意的生命力,想要奪走我的生命力,將我推入深淵。
當我經過櫃子的左邊時,我發現自己嚴重的搖晃,原本死寂靜止的空氣,突然變得活潑,狂暴的襲擊我。原本的寂靜現在變成狂嘯,突然間,我有如鬆脫一般,我抽動的手指將一個碟子掃落到地板上。
他沒回答,只是假裝鎮定的攪拌著咖啡。
在我們成年之後,這個念頭不知怎地還是存在。所羅和我都很喜愛維多利亞時期的風格。他的畫作,和十九世紀的藝術大師最喜愛的風格類似,充滿粉|嫩色調,歌詠豐|滿的女子。我的寫作,雖稱不上廣受愛戴,也絕不是廢話連篇,又因為當時的主流派喜用華麗措詞,受到大眾譴責,認為主流派的文體沉悶又疊床架屋,因此我還頗受好評。
「嗯,你又還沒起來,約翰,」他用冷淡的笑容回答我。
我的腿幾乎像是被綁住似的,我跑向路燈柱,緊緊抓住,害怕自己會摔倒在水流奔騰的水溝。
在怪異的昏沉中再次找回自己,延緩了致死病菌的影響力,那致死的病菌微小的存在於生死之間。我緊緊抓住之前看不見的這一線生機。現在我能看見,也能聽見,那力量留下來的線索在我手中。我可以讓自己懸在那裡,直到線索一個又一個逝去,然後我緩緩沉淪。或者我可以等,等到忍無可忍的時候,突然結束這一切,隨意的割傷自己,突然掉入漆黑深淵,她在黑暗信號裡,她會一直都在的。然後我可以擁有她令人發狂的熱情。也可能是擁有她的冷漠。然後她會安慰我。我可以和她一起走過永恆,和她一起,在遙遠的世界歡笑。
「這一切不是很熟悉嗎?」他說。
這個名字是克萊麗莎。
這一天多半的時間我都坐在自己房裡,偶爾看看書。我聆聽他走在大廳的腳步聲。他對我的態度和以往截然不同,差了十萬八千里,我試著想為這怪異的轉變理出頭緒。
所羅正要將杯碟放在餐盤旁邊時,我轉過身看顧爐子。我轉動火量旋鈕,將鍋底的火轉小。然後,當我正要打開冰櫃,拿酒出來時,我聽見所羅大聲喘著氣,有東西重重摔落在餐廳地毯上。我轉身,匆匆走出廚房,趕過去。
我猛然擡起頭,肌膚又緊又冷。
畫像似乎和平常沒有兩樣。我雙眼從形狀美麗的肩膀,移到到瘦而白皙的喉嚨、下巴、邱比特弓形般的完美紅唇、優雅微微上翹的鼻子、坦率的綠色雙眸。我只能搖搖頭。這不過就只是一位女子的肖像畫。僅此於此。這樣的畫,怎麼可能影響任何一位男子的感官?怎麼會如此影響所羅?
當我虛弱的拍他肩頭時,他沒有動。我喊著他的名字,卻被自己沙啞刺耳的聲音嚇了一跳。我再喊一次,但他只是嘟囔著動動身子,睜開雙眼看著我。
手稿到此結束。似乎無充分證據,足以證實此事為真。但以下的事實,出自市警局檔案,似可做為佐證。
我來到我弟弟的房門口了。我在他房門前停下腳步,靠著牆,閉上雙眼。和*圖*書萬一我發現他時他已經死了呢?我知道這副景象我絕對無法承受。到那時後,這間屋子可能就能打敗我,在我完全絕望的那一刻,從我手中奪走我的靈魂。
「所羅!」我尖叫,被自己做的事嚇壞了。
我用雙手遮住耳朵,然後聲音就停止了,我還是遮住雙耳。房子也沒有震動,我不確定剛才那一切是不是作夢。可能是大卡車從屋旁經過,卡車的震動讓我心煩意亂的腦袋做出那樣的夢。我無法確定。
然後我身後的房門砰的被關上,在黑暗中,我聽見身後傳來一個物體衝向我的聲音。我轉過身子要看看是什麼。感覺到他的手抓住我的手臂。
雖然勇氣不足,但因為過於擔心他的安危,我還是下床,朝門口走去,腳底下地板的寒氣,讓我不停地顫抖。
有時候,我碰巧看見所羅猛然回頭一瞥,或是偷偷地伸出手在空氣中摸索,好像他期望手指能碰到某種無形的實體似的。有時則是他逮到我做出同樣的事。這時我倆會同時尷尬的微笑以對,我們兩人都很感謝對方無須言語就能心領神會的感覺。
然後,突然間,一個既刺|激又噁心的味道直衝進我的鼻孔和腦門,我的感官頓時被刺|激得煩亂不堪。我的喉嚨和胃幾乎像被火燒般的灼熱。感覺愈來愈暗。好像又熱又黑的泥漿淹沒到我胸口,我幾乎無法呼吸。就像被活生生地埋在黑土之下,我的身體受到限制,接著我又被沉重的穴墓包圍無法動彈。我顫抖、啜泣,無能為力。
我什麼都沒聽見。這一天的時間緩慢寂靜的過去了。所羅和我一起吃了頓陰鬱的晚餐,他不肯談天,對於我提議用完餐,晚上來玩牌或下棋,他也婉拒。
「咖啡?」他問。我草率地點了一下頭,他替我倒一杯,顯然沒注意到我生氣了。
我癱靠著櫃臺,全身無力。我覺得又疲憊又恐懼。當我抽噎著轉身離開時,我看見人們盯著我看,因為我步履不穩地走過磁磚地面。我覺得身旁所有的一切都在旋轉。突然一個踉蹌,我差點跌倒。某個人即時抓住我的手臂,問我還好嗎?我嘟嘟囔囔地回答他,掙脫那個人,並沒注意那是女人或是男人。
約莫五點時,我更衣,帶著小型的過夜袋離開房間。這一天幾乎快過去了,我匆匆下樓,不希望再待在家裡。下樓後,我走到入口的門廊,手握住門把。
一股冷顫,像洶湧的巨浪掃遍全身,我停下腳步,我的腿和身體動彈不得。
他一吃完晚飯就馬上回房。我洗完餐盤後,也回到我房間,隨即上床休息。
當我再次睜開眼時,我還是綣臥著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當我們告訴房地產公司打算購買此屋時,該公司因為意外的財務收入而興奮得不知如何是好,這間屋子多年來無人問津,此屋甚至已經不在他們的售屋明細表裡。才幾小時,就完成手續,我們將隨身物品,從狹窄的套房,搬到這間相較之下,寬敞得多的新購大屋裡。
我在窄小的廚房內,用小型瓦斯爐煮晚餐。所羅在小飯廳裡整理餐桌,擺放餐盤。他將白色桌布攤開鋪在黑色光滑的桃花心木餐桌上,放上兩個銀盤。一個能放六根蠟燭的燭臺架在餐桌中央,燭光的陰影映照著雪白的桌布。
我匆匆轉身跑向小冰櫃,我現在焦慮的只想把我要的三明治和咖啡準備好,然後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
我差點嚇壞了,趕忙後退,然後向後轉,匆匆走出去,站在門廊,震驚於我弟弟不自然的行為而顫抖不已。我在他門外站了好久,聽他在床上翻來覆去、呻|吟。我覺得自己都快哭出來了。
很難清楚表達那種感覺。好像我們聽見什麼,但其實沒有聲音,好像我們看見什麼,但眼前卻沒看見。一種瞬間即逝的感覺,微妙又縹緲,身體所有的感官似乎都無法辨識,但不知怎地,卻察覺得出來。
他努力維持著笑容。
「你為什麼這麼神祕?」我發自內心關切的問。
於是,我也轉動椅子往後看。但除了壁爐上的肖像畫之外,沒看見其它什麼特別的。
其中一個杯子落在地上,把手斷了。我趕快撿起來,雙眼看著所羅。
我三步併兩步地一次爬兩個階梯,很快地跑上樓,進入我弟弟的房間。我很快的摘下帽子,脫掉外套、西裝,解開領帶,鬆開衣領,坐在床上。然後,一會後,我躺下來,看著漆黑的天花板。我想要張開眼,但是,身心交瘁的我很快就睡著了。
突然,我轉身,跑進客廳,但所有的窗戶都卡死了。我環顧屋內,像孩子一樣哭泣,對於我竟然讓自己身陷屋子裡面,感到說不出的厭恨。我大聲咒罵,當我一邊咒罵時,一道冷風吹掉我頭上的帽子,帽子被風吹過地板。

「我說,滾出我的房間!」他憤怒的大叫,臉都氣得漲紅了。
他雙眼重新聚焦看著我,原本唇邊的微笑不見了。
「所羅?」我更大聲的喊。「所羅,回答我。」
然後,當我經過櫃子,正要離開廚房時,我試著打開櫃子另一側的門。卻打不開。從我們搬進來之後,這扇門一直卡得很緊。所羅和我決定以幽默的態度面對,根據此地的傳說,這樣的櫃子裡面的層板上住著脫水後的鬼魂。
趁著一道閃電的亮光,我看向床鋪。我看見被子和床單都被瘋狂扔開,這景象讓我不禁撐起身子。我知道,所羅和她在一起,在樓下!
對他如此輕浮的反問,我沒有回答。我咬了一口鬆餅,然後將它放下。
我沒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更用力的拉著櫃子的門把。但這門把卻像是牢牢焊在門板上似的,一絲一毫都沒鬆脫。
「這一天為何如此漫長!」
我將房門鎖上,奔到床上,顫抖的手指拉起床罩蓋住頭。雙眼緊緊閉著,我趴在床上,抵著床墊的心狂跳不止。在我心裡,我驚駭的認知到,我一切的恐懼都獲得證實,就像一把刀刺破柔細的餐巾紙。
漆黑、完全的死寂,像一道實心的牆幾乎要擊倒我。我喉嚨僵硬緊繃,因為恐懼,我用意志力要求所有肌肉維持緊繃,唯恐一放鬆就會讓我無法自制的顫抖。
然後,以某種難以想像的方式,我們突然間不在床上,而是出現在樓下了,我們在客廳裡旋轉跳舞,舞姿既狂野又親密。雖然沒有音樂,只有持續不斷的敲打節奏,那就是我在前幾夜聽過的聲音。但現在對我而言,當我摟著她在地板上旋轉跳舞時,那個聲音聽起來就像是音籟,我摟著一個死去女子的鬼魂,被她動人的美麗誘惑,同時,無法克制的渴望著她。
我走過進門的踏腳墊,朝樓上走去。屋內一片寂靜。連暴風聲似乎都遠離了這間屋子。傾盆的雨聲好像也變弱,變得遙遠。此時,砰的一聲,我嚇得喘不過氣來,轉過身子看見前門砰地關上了。
我全身是汗,身上只穿了內褲。我其它的衣服凌亂的散落在地板上,顯然是被狂暴的亂扔。床單也是凌亂地垂落在地板上。從這一切看來,前一晚我顯然十分瘋狂。
然後,當我本能地看向所羅房間時,我注意到他的房門微微開著。我馬上認為他已經起來,而且已經在日光室工作了,因此我沒有停下腳步探看。相反的,我匆匆下樓,打算盡快吃過早餐,但當我走進廚房時,我發現廚房和我昨晚離開時沒有兩樣。

我相信我驚訝的張大了嘴。在我內心深處,我早就在期待類似的事情發生。所羅也是。但現在發生了,我們肩頭自然就像受到壓迫似的極不舒服。
好像地面自己爬向我,地面自己抓住了我,我突然發現自己竟然已經站在屋前的木頭陽臺,全身不住地顫抖。我咳嗽,覺得全身冷顫。
除了整間屋子充滿陳年積塵之外,從樓下的窗戶玻璃表面,到樓上浴室的銀面鏡,也都有厚厚的積垢。不牢靠的欄杆扶手有待修理,門鎖得修復才能正常運作,幾十碼長的地毯,幾十年來,被蛀成灰,其它還有大大小小的日常雜活有待處理,之後這屋子才算稍稍能住人。
他沒說話,只是趴睡著,將他的臉埋在白色枕頭上。
客廳很黑,瀰漫著噁心的怪味。我頭昏腦脹,但我繼續前進。當我走到廚房時,那怪味似乎變得更濃。我跑進小房間,靠在牆上,幾乎無法呼吸,我眼前看見有個亮光的光點在旋轉。
然後我手摸到某個又冷又硬的東西。我發現是我昨夜掉在地上的餐盤。我抓住它,知道他神智不清,企圖要殺我,於是我拿起餐盤,用我僅存的所有力量,朝他頭部用力一擊。
然後她走向我,那畫中的女孩。
克萊麗莎。
「你要幹嘛?」他以嘶啞不自然的語氣說。
所以,我實際上開始感覺到這個徵兆,我將什麼都沒寫出來的筆推到一旁,匆匆走進大廳,走到所羅的房間,好像那裡出事了似的。
是的,儘管有著多年積垢,屋子也是陳年老屋,但無疑地,我們買得很划算。這間屋子附有傢俱,而且傢俱還是十九世紀早期很棒的款式。所羅和我都認為賺到了。掃去灰塵、讓屋內通風,從頭到腳將這屋子徹底清潔之後,證明這間屋子是很棒的一筆交易。黑色奢華的窗簾、有花樣圖案的地毯、優雅的傢俱、黃鍵風琴,連所有的小細節都極為完整,完整到連客廳壁爐上,都掛著一幅肖像畫,主角是位相當美麗的女子。
撞到鼻子的痛,簡直令人難以忍受,我差點要咆哮大聲咒罵了。血馬上從鼻孔流下來,流過嘴巴,我得一直不停將血抹掉。我用力打開房門,跑進門廊,感覺自己幾乎是個精神錯亂的瘋子。熱血不斷地流,流過下巴,我感覺血滴下來,弄濕了我的外套。我的帽子早就掉了,但我還是穿著雨衣。
帶著憤怒又恐懼的顫抖,我站起來,跑上樓更衣。當我經過走廊的時鐘時,我看見時間已經是午後三點。
我想要走過門廊,想要去看看所羅是否平安。但我擔心一打開門之後,想像中那可怕的幽靈會潛伏在漆黑之中,我腦中再次聽見那個醜陋如黏液般的笑聲。
「熟悉?」我問他。
我不能讓我自己相信會有這樣的事發生。我不允許自己這樣,我知道一旦失去所羅,我的生活將變成一齣空洞、無意義的鬧劇。他得活著。
我猛然起身,走進廚房。我打開櫃子其中一側的門,用氣惱的手指拿出糖罐。
隨時心神不寧的程度逐漸升高,我將食指塞進耳中扭轉,像清潔耳內似的,好像要消除耳內的阻塞https://www.hetubook.com.com物。然後我用拳頭敲打那扇緊閉的壁櫥門,被充滿節奏舒適的敲打弄得萬念俱灰。因為,無論我的拳敲得多大力,我耳中聽見的聲音,都只不過像是遠處的敲門聲。
我醒來時,整個人完全疲憊不堪。
我開始走向他的床。
這聽起來很不可思議,我知道,雖然看不見,但我相當確定,有某種可怕的蔓生植物,在光線下攀爬生長。在感覺到亮光的同時,我卻渴望黑暗。我覺得自己像被強迫進入到亮光下的某種夜間動物,排斥亮光,亮光讓我痛苦。
我失去平衡,我們一起重重的摔到地板上。我感覺扎人的地毯抵著我的臉頰,他冰冷的手緊緊掐住我的喉嚨。
我看見的並不是鬼,而是醫院的實習醫生。我在街上叫住的那個男子,顯然照我吩咐的做了。這同時也給了我一些指示,也透露出當我人在客廳裡時,我既沒聽見門鈴聲,也沒聽見實習醫生捶打著半開的大門的聲音。沒錯,要是門沒開的話,我確定我現在早死了。
但我們的笑容很會消退。我幾乎認為,我們倆都害怕被對方嘲笑,也害怕躲在暗處那莫名的東西,最後可能被證明是真正存在的。所羅或我都有一定程度的猜疑。一個相當明顯的事實是,當我們購買這間屋子時,對於謠傳漫不經心不予理會,我們認為,那個詛咒的故事,只是為了讓我們對屋內神祕現象感到疑懼。但是,毫無疑問地,這間屋子似乎擁有某種奇怪的影響力。
所羅站在那裡,半裸,動也不動,身體的姿勢好像在跳舞似的,雙眼緊盯著肖像畫。
走到門廊的半路上,我聽見了。
「你怎樣?」我問,覺得有股怒氣湧上來。
好像只過了一會,我就完全清醒了,我的身體感到一股刺痛,不怎麼愉快的感覺。我說不出這奇異的氛圍。黑暗似乎變得有生命。當我躺在床上時,眼中看見的黑暗似乎在閃亮,雖然不可能會有這樣的感覺。
我推開門走出去,戶外光線昏暗。雨下得更大了,我拉起雨衣衣領。他在哪裡?我急死了的自問,但答案呼之欲出,連想都不用想。所羅一定是回家了。我很確定。
他很快地走回他的房間,雖然他說這些話,他知道他不應該說。他喃喃低語,很快走進他房裡,應該是在對我說晚安云云。
那人影走向我,我口中發出怪異的哭聲,癱昏在黑暗中。
我得救他。我沒有絲毫猶豫,馬上跑上陽臺,打開門鎖,將大門敞開著,好讓自己隨時能逃跑。
因為被嗆得無法呼吸,我只得退出廚房,感覺我的力量又快要消退了。我轉身,跑進客廳,還是希望能找到我弟弟。
我坐起來,眼前的大廳,在燈光和黑暗交錯中晃動著。我胸口頓時一緊,全身打著冷顫。我站起來,弓著身子,腳步踉蹌地走向所羅的房間,我咳了一下,喉嚨像灼燒般的疼痛,我蹣跚地走在地板上,來到他的床邊。
我們開始扭打,我求他擺脫掉那控制他的可怕魔咒,他氣喘吁吁地,還是氣得咬牙切齒。我的頭左右晃來晃去閃避,我看見我們的身影投射在牆上,像兩隻怪物。
「沒有,」我說,我的語氣很明顯的告訴他,別再問了。我坐著吃早餐,但因為沒有胃口,所以也沒吃多少。我不知道我是比較傷心,還是比較生氣。可能是比較傷心吧,因為所羅對我的反應通常很敏感,但這一天他似乎完全沒注意到我的反應。他那玩膩了似的冷靜態度,和他平常的性情如此截然不同,讓我徹底感到沮喪。
「你自己做早餐吃,」我說,因為自己竟然說出如此微不足道的話而更加生氣。當我推開門走出去時,我聽見所羅的諷刺笑聲。
我雙腳麻木的走下樓梯,坐了壁爐前看著她,看了好久好久。我不知道是幾點,我也不在乎。時間是相對的,就算忘記了也是。我不知道也不在乎。她對我笑了嗎?是的,她雙眼晶亮,在朦朧的黑暗中,她的雙眼怎麼會如此明亮。還有味道。不是很好聞的味道,但充滿刺|激的麝香味,很強烈。
我們在九點起床,在餐廳吃早餐,然後各自進行我們的工作,我在自己的臥房,所羅則在日光室,我們各自在那兩個地方拼湊出一區當成小型工作室。在我們各自的工作室裡,早晨的時間安靜有效的過去。然後我們各自吃午餐,食物雖不豐盛,但卻富有營養,然後下午繼續工作。
儘管他待我如此不忠,我仍舊渴望能接近他,但我卻沒有勇氣行動。我很快地脫下衣服,然後很快地躺在床上,用毛毯從頭到腳裹住自己。
然後,突然間,一隻潮濕冰冷的手貼著我的臉頰!
用餐時,我再次擡眼看了他一下,發現他雙眼的眼神,越過我的肩膀凝視,好像他定睛專注於我身後的某個東西。使得我後背一陣寒慄。
我幾乎可以感覺得到地板在震動,好像地震撼動大地似的。但隨後,一切都停止了,畫像正在燃燒,她最後的影響力也消失了。我獨自一人,在燃燒的老房子裡。
然後我想,我聽見有腳步聲走在屋子裡,裙襬的摩擦聲,遠遠的,有一個女人空洞的笑聲。

「沒有,」他回答。
血從他前額一道深深的傷口流下來,是被餐盤打傷的。
我看著他,心中浮現一種不安的警覺感,令我苦惱。他垂著眼避開我的注視,笑容緊張,好像他頓時了解自己說出不該說的話。
「你在看什麼?」我問他。
然後我的背感到一股暖意,我喃喃皺眉的弓起身子。是陽光透過窗戶照在我的背上。我不情願的起身,下床,走到窗邊拉上窗簾。
我猛然用顫抖的雙手遮住雙眼,猛烈顫抖的站在那裡,害怕自己隨時可能會出事,心抵著胸口狂跳。房間好冷好冷,我聽見怪異的嗡嗡聲再次響起,好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似的。那個聲音聽起來像是在嘲笑我,嘲笑我可憐無效的逃跑行為。
「怎麼了?」我問,將杯子放在桌上。
我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那樣發生。可能是我的勇氣,讓門廊阻礙在我身前的黑暗融化。房子仍舊正在震動、發出嗡嗡響。但當我走下樓時,那些震動及鳴叫聲好像都減弱了,突然間,藍色亮光從客廳消失,我聽見客廳傳來響亮暴怒的隆隆聲。
「回來!回來!」
然後,我相當確定,有個什麼輕輕拍了我的肩膀一下,我轉身,凝視著陽臺。此時,黑暗中一道閃光照亮眼前,我看見破裂得凹凸不平的窗戶。我頓時無法呼吸,我瞪著那扇破掉的窗戶,心像猛烈的活塞幾乎要跳出胸口。
這個領悟讓我獲得解脫,從絕望中,我得到不可思議的心靈力量。我掙扎著起來,昏昏沉沉,搖搖晃晃,眼冒金星。等到穩定之後,我穿上睡袍和拖鞋,走向房門,打開。
「我從不加糖,」他回答:「你知道的。」
至於之後,照理應在廢墟中發現的年輕男子屍體,經過仔細搜尋仍舊一無所獲。可能整件故事純屬虛構,是某位做兄長的,為了掩飾弟弟死亡的真相,故而謊稱弟弟死於非自然力量。因為那位兄長知道此屋悲劇性的傳說,特意選用此屋做為其杜撰內容的發生地。
她馬上就知道我的計畫了,她從我手指間奪走那盒火柴,將火柴盒扔向牆壁。我搶上前要撿回來,但某種無形的力量絆住我。冰冷的雙手掐住我的喉嚨。我絲毫不覺得恐懼,咆哮著扯開她的手,再次撲身要撿回火柴。血開始流得愈來愈快,我還吐出血。
終於到了,我下車,盡快地跑過街道。大雨淋濕我的臉,雨水流進眼中,我視線不清。我滑倒,摔趴在人行道上,手和膝蓋的皮膚都磨破了。我哭哭啼啼地站起來,感覺全身衣服都濕透了。我繼續拚了命的跑,因為視線不清,全靠直覺引領方向,最後我終於停下來,在傾盆大雨中,望著眼前又高又黑的屋子。
我轉身看著他,不懂他的意思。
他向左轉,經過拱門,我聽見他快速的腳步聲,三步併兩步地走過鋪著地毯的樓梯。我坐在那裡,動也不動的凝視著他最後身影還在的那個位置。
沒有解釋。當我們在一起時,從不討論這些事實。那種感覺如此朦朧以至於不知該如何討論,但的確讓我們坐立難安,各種莫名其妙的感覺無法相互比較,也無從得知是否真的發生過。即便連最抽象的若有所思這種說法,都遠遠無法形容我們所經歷的感覺。
「我想你可能累了,」他說:「有什麼關係?」
是那些字造成的,在我內心最深處,出現這樣的反叛字眼,突然間,我雙眼清楚的看清一切。我看著,我的頭發狂的猛搖頭。老天爺,我在幹什麼?我怎麼還在屋子裡?
「糖呢?」我問。
無論真相為何,本市及鄰近地區均無人再聽聞過此位兄長的姓名。
在我寂靜的房內,我沉思著鬼魂這件事。
當我更衣時,正常的感覺一個個回來了。我感覺到赤腳下的冰冷地板,感到饑餓和口渴,聽見屋子裡的寂靜。
小餐廳和客廳現在都是漆黑一片。當我走在地毯上時,我的腳步聲模糊不清,我的心猛烈的跳動。我用僵硬幾乎沒有感覺的手指握緊餐盤,雙眼盯著正前方。當我走動時,我的呼吸變得愈來愈大聲,我用鼻孔呼吸,因為我得緊緊抿著唇,好讓自己的唇不至於因為害怕劇烈顫抖。
當我走進去時,他的頭很快地轉過來看了一下我。我看得出來,他很緊張。
「我要殺了你,」他含糊的說:「我要殺了你。」
大概是我們搬進史勞特大屋的一個半月之後,第一個暗示出現,顯示房子的居住者並不只有我們,而另有其人。
我們不願意為了加裝俗麗乏味的電力照明,破壞這屋子溫柔的迷人魅力。沒錯,當我們晚上下棋時,我們的確喜歡燭光沉默的搖曳閃爍。不需要討厭的收音機噪音篡奪我們的寧靜,我們吃自種自製的麵包,也發現我們放在老式冰櫃裡的酒,冰涼度也相當足夠。所羅和我都很享受這種活在舊時代的感覺,我們別無所求。
我們最後推斷,她應該是前任屋主的妻子或女兒,無論屋主是誰,應該都不是那位名叫史勞特的人。
我的雙手因為驚恐幾乎麻痺了,我緊張地推開門。他的房間像洞穴一樣漆黑。我的喉嚨好緊,我深吸口氣。雙手在身側握成拳。
這件事發生在多年前。我弟弟所羅和我看上了一間古老又無人居住的史勞特大屋。當我們還是小男孩時,那個黃色的招牌上寫著「出售」——歪歪地掛在那間屋子污穢的前窗。我們以孩子氣的野心發誓,等我們夠大之後,一定要把這屋子買下來。
然後他用力用燭臺擊中我的前額,一股巨大的疼痛襲擊我的腦門。當我痛得跪倒在地時,我感覺他抓住我手臂的那隻手鬆開了。在我昏過去之前,我記得自己最後聽見的聲音是持續不停的笑聲,笑聲,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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