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男人
「我說，我相信廣告業務將會好轉。」
「喔，別鬧了，」她說：「你知道他們找不到的。」
大衛吞口口水。「嗯……」他開口想說。
「近來如何？」柯爾特問。
「——生意變好，」柯爾特正好說完結語。
他疲憊地靠在椅子上。
叫完之後，他萎靡不振地躺在沙發上，動也不動，他像死人一樣，雙眼有如冷凍玻璃彈珠。當他可以動彈之後，他舉起手臂，看看手錶。快兩點了。
「需要什麼嗎？」一個聲音問。
「好吧，」上司說：「我們來看看，四百五十二件是死於交通意外，十八件是溺死，七個中暑，三個火災，六件其他死因。」
「我知道，」他回答。
重重的嘆口氣，他轉過身子。好吧，他在這裡了。不該再猶豫。他已經承諾了。最好的事就是快點把它做完了事。
「好吧，」上司說：「我們就算——喔，是四百五十件吧。每次死亡人數比我們預估的還多，總令人印象深刻。」
大衛動也不動地站著。人們開始聚集在他身邊。過了好一會之後，他轉身，拱起雙肩，推開旋轉門。當他走出來後，七和_圖_書月火爐般的熱氣包圍著他。他沿著人行道往下走，像一個陷入昏睡的男子似的。走到下一條街時，他走進一間酒吧。
「大衛，」她說。
「我確定，」大衛平靜的說：「我每一個都看見了。」他沒提起柯爾特和他家人也在其中。
他雙手握成拳。「為什麼一定要是我？」他問。
他轉過身，看見是柯爾特，他也在城裡上班。柯爾特拍拍他的背。
他做不到。他就是無法起身去辦公室。不管珍怎麼說，不管其他人怎麼說。他雙手緊緊抓住桌緣，用力擠壓著，直到手指都壓出印子來。他就是不能。
它現在沒有停下來。它在腦中稀稀落落的流動，像融化的冰似的。它像冬天的風匆匆吹過。像雪崩似的旋轉。它猛然一跳，然後奔跑，然後像滔天巨浪，然後爆炸，碎片在他腦中。他開始僵硬，開始喘息，胸口隨著喘息而顫抖，他的心跳混亂猛烈。有一股猛烈的震驚感。他的雙手像白色的鳥爪，伸出來，在沙發上又抓又摳。他全身顫抖、呻|吟，身子痛苦的扭來扭去。最後，他放聲尖叫。他尖叫了好久好久。
酒吧內，又冷又陰暗。沒有客人。連酒保都不見人影。大衛坐在包廂的陰影下，拿下帽子。他靠著椅子，閉上眼。
「但為什麼？」
大衛起身，走過廚房。在門
和*圖*書邊，他停下腳步，轉過身子。看著她後腦勺。
到城裡的一路上，他都看著窗外。多半時候他看的都是馬路和高速公路上的車流，但，一度，當火車搖搖晃晃地經過一座橋時，他往下看，看見一個如鏡的湖面。一度，他靠向椅背，擡頭望著太陽。
例如，有一個小女孩被火燒死，大衛在心中想著。例如，有一個男嬰兒，吃到毒螞蟻藥。例如，有一個女人被電擊，有一個男子被蛇咬死。
大衛張開雙眼。酒保站在卡座前，低頭看著他。
「不，」他說：「今天不行。」
他們在廚房吃早餐。大衛吃得不多。他只是一直喝他的黑咖啡，瞪著桌布。那是細條紋格麻布，看起來像高速公路的交流道。
「什麼？」他問。
然後他開始在一張紙上寫東西，當他寫完後，揉成一團扔到桌子對面，精疲力盡的陷入沉睡。
沒人看見他進來。因為他是穿越一扇隱密的門，從另外一個門廊進來的。進入辦公室之後，他重新鎖上門，然後脫下外套，扔在桌子上。辦公室裡很悶，所以他走過房間，拉開窗子。
「是的，嗯……一瓶啤酒，」他說。他討厭啤酒，但他知道他得點些什麼，這樣他才有權能坐在這寒冷寂靜的位子上，不會被打擾。他不會喝的。
和_圖_書
他走出廚房，上樓。然後刷牙、擦亮鞋子、打上領帶。這些事，他已經做完了。他走進廚房。
「因為你不能，」她說：「就是這樣。」
大衛起身，走到列車的最後一節車廂。在他下車之前，他一直站在那個車廂裡，聆聽著火車的車輪聲，在心中想著勞動節。
「沒什麼好說的了，」她說，咀嚼著。她轉過身子。「現在，你到底去不去？」她說：「你今天不應該遲到的。」
「喔，」他說：「沒事。」
她沒回答。吃著她的吐司。
大衛覺得全身湧起一股冷顫。
他視而不見地走到沙發上，躺下來。他的小枕頭讓他不太舒服，他動動身子調整一下，然後就靜止不動了。幾乎是同時，他就感覺到四肢開始變得麻木。
「當然，」大衛說。
酒保拿來啤酒，大衛付了錢。然後，當酒保離開，他緩緩轉開酒瓶蓋。當他正在轉開蓋子時，又開始了。他喘著氣，推開酒瓶——不！他兇猛的告訴它。
「你的確要遲到了，」她說，將奶油抹在吐司上，再抹上一層厚厚的草莓果醬，然後咬和-圖-書一口，用力大聲地咀嚼。
「因為他們需要你，」她說：「因為他們付給你很高的薪水，你又沒法做其他工作。這不是很明顯嗎？」
大衛清清喉嚨。
遠遠的下方，這城市忙碌著。他站著，看著。城市裡有多少人？他問著自己。
他還是坐著。
她將臉頰斜向一邊，讓他親吻，「再見，親愛的，」她說：「祝你有個——」她突然住口。
當他走到電梯前時，他停下腳步。
他的辦公室是最後一間，小小的隔間，只有地毯、沙發，和一張小桌子，桌上有筆和紙。全都是他需要的。一度，他還有祕書。但他不喜歡讓她坐在門外面聽他尖叫。
「怎麼了？」她問。
「很好，謝謝你。」
他掙扎著站起來。全身骨頭好像都快散了，但他步履蹣跚，勉強走到桌旁，坐下來。
「他們可以找其他人。」
「四百八十六，嗯，」上司說：「你確定。」
「喔，是的，」他說：「很好。」他總是忘記自己跟柯爾特說過的謊話。
這件事登上當天晚報的頭版。當時大衛正在搭車回家，在他前面的那個男人，轉頭向他鄰座說：「我最想知道的是——他們怎麼會知道？」
「往上嗎？」穿著紅色制服的男子說。他沉穩地看著大衛。「往上？」然後他關上電梯拉門。
「早安，」大衛說。
就是這樣開始的。不，他想著，別在現在。他強迫自己的腦子不要去想。
上hｅｔｕbooｋ.ｃｏm•cｏm了火車之後，他坐在禁菸車廂，因為他知道柯爾特一路都會抽菸。他不想跟柯爾特坐。現在不想。
「我知道，我知道，」他說：「我要遲到了。」他沒生氣。他一點都沒生氣。
他已經很久沒開車了。早上，他走路到火車站。他不喜歡和其他人一起坐車或是搭公車。
「我呢，要帶家人去森林，」柯爾特說：「我們不要那種沒趣的煙火，等煙火結束時，還要排隊擠上老公車離開。」
「你要遲到了，」她說。
「開車去吧，」大衛說。
「嗯。」柯爾特說：「只要可以，我們盡量開車去。」
他醒來之後，拿著一張紙給他上司，上司仔細看完之後，點點頭。
一會之後，他起身，離開酒吧。已經過了十點了。反正無所謂。他們知道他總是遲到。他們知道他總是試圖脫逃，但從未成功過。
「再見。」他說。
開始了。
「珍？」
「我為什麼不能？」他又問一次。
在車站等火車時，他也總是站在月臺最外邊。他不看報紙。他從來不買報紙。他不喜歡讀報。
他抖抖身子。目光從桌布上移開。
「早安，大衛。」
「很好。期待七月四號的國慶日嗎？」
「——美好的一天？」他替她把話說完。「謝了。」他轉身走。「我會有個美好的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