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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潔利亞醫生？」卡瑞爾喚道。

「你也一樣，」瓦瑞斯厭惡地說。

「不。」他斷然地搖頭。「它不會來。大蒜會驅退它。」

潔利亞醫生嚥了口氣。他還嚐得出嘴裡的咖啡味。

「已經無法可想了，」潔利亞說。「所有的方法我們都試過了，所有的！」他跌跌撞撞地走到窗前，索然無味地瞪著愈來愈濃的夜色。「這會兒它又來了，」他低語，「面對它，我們無能為力。」

「先生，上了拴的窗戶擋不了那東西的，」他說。

瓦瑞斯醫生放下雅麗克絲柔弱無力的手。「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呢？」他問。

「科學如何能夠跟它對抗呢？」潔利亞說。「科學甚至不承認它的存在呢！我們可以把全世界一流的科學家請到這個屋裡來，他們會說——朋友們，你們被騙了。世界上沒有吸血鬼。一切不過是奸計巧謀。」

「村裡的人究竟都到哪裡去了？」瓦瑞斯問。「我發誓，我騎馬進來的時候，一個人影也沒瞧見。」

「你會留下來陪我？」

瓦瑞斯看起來一臉困惑。「你？」他說。「可是——」

「我的十字架沒嚇退它，」她說。「你也沒嚇退它。」

年輕的男子解開潔利亞的領子，檢查他的脖子，他絲毫未抗拒。

「我知道看起來像什麼，」他說，「我們——不能忽視它的可能性。但是——」

「大蒜可以，」他說，「看見沒？」他指指床邊的桌子。「我已經派人替我送來沒加牛奶的黑咖啡。今晚我不會睡著了。」

「有什麼要緊？」潔利亞緊抓住年輕人的手。「吾友，我最親愛的朋友，」他說，「告訴我不是我害的！是我害她變成這個樣子嗎？」

高高瘦瘦的他站在廚房的桌子前面，桌上放著一堆銀器，潔利亞進去的時候，他正在擦拭銀器。

屋外，夜色正在降臨。

「吾友，不會沒用的，」瓦瑞斯緊張地說。「現在，你得去睡覺。」

「來吧，坐，坐。」瓦瑞斯醫生把這位比他年長的男子推進座椅裡，看到後者蒼白的膚色，臉色一變。他焦急地用手指探著潔利亞的脈搏。

潔利亞醫生心煩意亂地點點頭。「我這輩子從來沒見過這東西，」他斷斷續續不連貫地說。「這會兒，我的妻子——」

「麥可！」他擁抱這名年輕人。「親愛的麥可，我就知道你會來！」

「這點我就不明白了，」卡瑞爾嚴肅地說。「十字架應該會保護她才對。」

他看見妻子眼底的恐懼之色，馬上發覺講錯話而打住。

瓦瑞斯沒有答案。

老人緩緩地點了點頭。

「一切都還好吧？」

在早餐室裡看早報的彼特．潔利亞醫生，驚訝wｗw•heｔｕboｏk.ｃom•ｃoｍ地擡起頭來。不消片刻，他把椅子往後一推，把餐巾甩到桌上，衝向走廊。他衝過鋪著地毯的空間，兩步併作一步登上樓梯。

「我不要離開她，」潔利亞說。

「彼特，那是什麼？」她懇求道。

潔利亞嘆氣。「我們可以試試，」他嘴上說著，但是聲音裡一點也聽不出希望。

「我以為對付得了，」潔利亞含糊答覆道。「現在我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她轉過頭來，用空洞的眼神瞪著他。「你知道是什麼，」她說。

索爾他是一座數千人口的村莊，位於羅馬尼亞比霍爾山的山腳下。這個地方充滿無知蒙昧的傳統。一聽到遠處的狼嚎，人們會不假思索地在胸口上劃十字。小孩子會採大蒜芽，帶回家去掛在窗口，就如其他地方的小孩會採花一樣。家家戶戶的門上都漆著一個十字，每一個路口都有一座金屬製的十字架。他們畏懼吸血鬼一如擔心致命的疾病。空氣中總是瀰漫著恐懼。

潔利亞走到櫃子前面，拉下他的醫生包，拿到床上。他撕開雅麗克絲那件睡衣的上半身，才幾秒鐘的時間就用注射器從她身上抽出一筒的血。幸運的話，這會是最後一次了。他替傷口止了血，拿著注射器走到瓦瑞斯身邊，把血倒進這個年輕人的嘴裡，塗在他的唇上和齒上。

「妳以為我會有一時半刻離開妳嗎？」他說。

「試了也沒用的，」潔利亞說。他拿起一只杯子對著壺嘴，壺裡的咖啡像冒著煙的黑檀木一樣汩汩流出。

遠遠地傳來撞擊聲。潔利亞醫生在睡夢中嘟嘟囔囔，指頭抽動著。撞擊聲愈來愈大了，激動的聲音在黑暗中打旋。「醫生！」那個聲音叫道。

「我的管家卡瑞爾，」潔利亞答道。「他在睡覺所以沒應門。可憐的傢伙，他的年紀很大了，卻要做五人份的工作。」他抓住瓦瑞斯的手臂。「親愛的麥可，你不曉得我是多麼高興見到你。」

潔利亞醫生起身，搖搖晃晃走到洗臉盆前面。他倒了水，回到妻子身旁，幫她洗掉血跡。這時候傷口顯而易見——靠近頸靜脈處有兩個小小的刺孔。潔利亞醫生苦著一張臉，碰碰那兩佗因發炎而隆起的組織。過程中，他的妻子大聲呻|吟，別開臉。

「雅麗克絲，聽到我的話沒？」他粗暴地抓住她的肩膀。

瓦瑞斯點點頭，「那當然，」他說。「那麼，我們輪流守護她。」

「小心。」他幫著妻子躺回沾到血跡的枕頭。

「妳不會死的，」他說。「我向妳保證。那個怪物將會被消滅。」

「掛大蒜吧，」老人說。「掛在窗口、門口和*圖*書。做到沒有一個通道是沒用大蒜堵住的。」

她閉上眼睛，氣色不佳的面容閃過痛苦的神色。

雅麗克絲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一隻蒼白的手擱在胸口，手裡緊緊握著一支舊的銀十字架，那支十字架是她從珠寶盒裡取出來的。結婚的時候，他給了她一支鑲鑽的十字架，從此以後她就沒戴過那支舊十字架。在這恐懼的時刻，她會去找出一支樸素無華的十字架，尋求所屬教會的保護，果然是典型出身農村的背景。她是如此的稚氣。潔利亞醫生溫柔地低頭對她笑。

「總有辦法的，」他答覆道。

辦妥以後，他大步走到門邊，打開門鎖。他回到瓦瑞斯身邊，把他擡起來，扛到走道上。卡瑞爾不會被吵醒的，他特別注意，在卡瑞爾的食物裡面加了少量的鴉片。潔利亞背負著瓦瑞斯，吃力地走下樓梯。在地窖黑暗的角落裡，有一副木製的棺材等著這個年輕人。他會一直躺在那裡，直到第二天早上。煩惱得快要發狂的潔利亞醫生將會突然福至心靈，吩咐卡瑞爾搜索閣樓和地窖，抱著一絲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不對，是荒唐的可能性——

「謝謝，」瓦瑞斯接過潔利亞遞給他的杯子，低語道。潔利亞點了一次頭，替自己倒了滿滿一杯才坐下來。

「我不能離開，」潔利亞說。「我不願意跟她分開。」

「好，好，妳就戴著吧，」他說。「我的意思不過是我會徹夜守在妳身邊。」

「靜靜躺著，親愛的。」他那雙訓練有素的手在她的胸部上迅速移動搜尋。突然間，他窒了窒。他把妻子的頭翻到側面，無言地俯視在她頸部那針孔大小的傷口，一條尚未乾透的帶狀血跡從傷口往下蜿蜒。

「世界上沒有吸血鬼這種東西，」他低聲地自言自語。

潔利亞停下話，專注地看著年輕的男子。他說：「麥可？」

他已經見識過了；那天早上，他下令剝去夫人房裡的壁紙，露出牆壁，搜尋囓齒類動物或有毒昆蟲的蹤跡。僕人在房裡四處走動，就好像踩在到處都是蛋的地板上，他們眼裡露出的眼白比瞳孔還多，手指不時彎曲比十字。他們都很清楚，找不出囓齒類動物或有毒昆蟲的。潔利亞醫生也很清楚這點。但是，他依然怒斥他們的膽小，這點只是令他們更加害怕。

「我的喉嚨，」雅麗克絲說。

「我曉得，我曉得，」潔利亞說。「我自己也遭受其害。可是，麥可，接下來卻沒怎樣。哪一種恐怖的生物居然無法被嚇阻？它是從什麼邪惡的地方冒出來的？我叫人把鄉下每一吋土地都翻過了，每一座墓地都搜過了，每一個土穴都檢查過了！這座村子裡面沒有一戶人家沒有被我搜過的。告訴你，和-圖-書麥可，什麼也沒找到！可是，明明就有什麼東西——夜夜攻擊我們，吸乾我們的元氣。這座村莊被恐懼所吞噬——我也一樣！我從來沒見過這東西，從來沒聽過！然而，每天早上，我發現我心愛的妻子——」

「我不認為我幸運！」潔利亞醫生擊打手掌，臉上一副苦惱的神色。「卡瑞爾，我該怎麼辦呢？」他問。

「今晚它還會再來，」她說。

潔利亞醫生嚥了口氣。「上蒼保佑你也能讓這一個長眠於土，」他說。

他坐上床，握住她的手。

「那東西有本事化為一道輕煙，不論洞再怎麼小，它都可以鑽過去，」他說。

「沒有用的。」

他心急如焚地領著瓦瑞斯醫生往他的書房去。

「如果不消滅這東西的話，我不知道索爾他這個村子會怎麼樣，」他說。「這裡的人已經嚇得癱瘓了。」

「我很感激，」潔利亞說。「我曉得騎馬從克魯到這裡路程是那麼遠，又那麼辛苦。」

這時候的她身子更虛弱了，她的聲音是一種單調的低語。潔利亞俯身向她。「我在這裡，親愛的，」他說。

「什麼事？」

門敲第二下之前，潔利亞醫生已經來到門口。

「我先守護她，」瓦瑞斯說，「你先睡，彼特。」

「我見過，」卡瑞爾說。「我曾經親手讓這種從墳墓裡爬出來的怪物長眠於土。」

瓦瑞斯的氣息既慢且沉。潔利亞放下那杯滴口未沾的咖啡，站起來，移到瓦瑞斯坐著的地方，只見瓦瑞斯坐倒在椅子上。潔利亞翻起瓦瑞斯的一隻眼皮，很快地俯視那失焦的瞳孔。他心想，藥效真快。真有效。瓦瑞斯昏迷的時間綽綽有餘。

這時候瓦瑞斯的臉沉了下來，轉為黯淡。他專注地盯著這位年長的男子。

「現在好了，」他說，「今晚任何活的東西都進不了這個房間。」

樓上的女僕呆站在大開的門口，張口結舌地看著女主人，潔利亞醫生遣退女僕。他鎖上房門，連忙趕到妻子身邊。

潔利亞醫生愉快地笑了，自從夏末雅麗克絲和他從克魯回來後，這是他第一次露出笑容。天上的諸神啊，看著一大把年紀的卡瑞爾拿著一根木樁，釘穿麥可．瓦瑞斯這個該死的奸夫的心臟，豈非大快人心！

「不過，為什麼我什麼也沒瞧見？」

「雅麗克絲！」潔利亞醫生抓起她的手，猛力握緊。「我絕對不會讓妳從我身邊被帶走的，」他說。

雅麗克絲柔弱無力地打了個顫。「可是，彼特，如果沒有辦法可想，」她喃喃道。

「可是你需要休息。」

「彼特？」

「是的，一切都——」和圖書

瓦瑞斯擔心地看著他。「我一收到你的訊息就儘快趕來了，」他說。

潔利亞握緊拳頭。「然而我卻不明白原因。」

過了半個鐘頭，她睡著了。潔利亞醫生搬了張椅子到床邊坐下來。他拿掉眼鏡，用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按摩鼻樑。然後，他嘆了口氣，開始觀察他的妻子。她長得真是美極了。潔利亞醫生的氣息一緊。

卡瑞爾搖搖頭。

瓦瑞斯放下杯子，揉揉眼睛。

「別管我了，」潔利亞抗議道。「我們一定要幫雅麗克絲。」他突然哆嗦著手按按眼睛。「但是，要怎麼幫呢？」他說。

大約二十分鐘後，他端著一壺熱騰騰的咖啡回來，但是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大蒜味，幾乎聞不到咖啡的味道。潔利亞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床邊，放下托盤。瓦瑞斯醫生已經拉了一把椅子到床邊。

她握著十字架的手指一緊。

她無力地吸了一口氣，一隻手肘慢慢撐起身子。起身之際，睡衣滑落到腰際，窸窸窣窣作響。睡衣怎麼會鬆開來呢？她心中納悶，低頭看看自己。

「彼特！」她喘著氣說。

「什麼東西都進不來，」他修正道。

「我就快死了，」她說。

他從窗前轉過身來，露出微笑。

他坐在那裡，等待，聽著自己的呼吸聲。

「他們全提心吊膽地縮在家裡，」潔利亞說，「我們家所有的僕人都跟他們一樣，只有一個例外。」

突然間，潔利亞夫人開始尖聲大叫。

「朋友，我該怎麼辦？」潔利亞懇求道。「我要怎麼救她？」

「誰啊？」

潔利亞疲憊地嘆了口氣。「哪需要去別的地方呢？」他說。「它找到了全部——就在這個房間裡。」他沮喪地凝視著雅麗克絲。「等我們走了，」他說，「它自會去別的地方。人們很清楚這點，都在等著它的發生。」

「現在聽我說，」他以顯然很鎮靜的口氣說。「我們不要馬上就變得很迷信，聽到沒？有很多種可能——」

「出了什麼事？」瓦瑞斯問。「你的信上只說——」

在外面，冰冷陰沉的黑暗籠罩這棟屋子。潔利亞醫生在床邊就位，開始等待。在那個鐘頭內，雅麗克絲就陷入沉睡中。潔利亞醫生輕輕鬆開她的手，替自己倒了杯熱氣騰騰的咖啡。他一邊啜著又苦又燙的咖啡，一邊環顧室內。門鎖上了，窗戶栓上了，每一個通道都用大蒜封住，雅麗克絲的喉頭則擺著十字架。他慢吞吞地自顧自點了點頭。他心想，這招會有用的。怪物會受挫。

潔利亞很快地把過去這一週所發生的事情告訴他。

「她這個樣子，有多久的時間了？」瓦瑞斯問。他飽受驚嚇，視線無法從雅麗克絲蒼白的臉上移開。

「告訴你，麥可，我處在瘋狂的邊緣，」他說。m.hetubook.com.com「什麼都沒效！大蒜、附子草、十字架、鏡子、流水——都沒有用！不，別說了！這不是迷信，也不是想像力作祟！事情就是發生了！吸血鬼正一點一滴地殺死她！她一天比一天更加深陷那致命的昏睡中——」

潔利亞夫人發起抖來。「啊，天哪，天哪，」她說。

「木樁——？」潔利亞醫生看起來一副厭惡的樣子。

潔利亞醫生猛然醒來。一時半刻之間，他愣愣地往那扇上了鎖的門看。

「我就快死了，」她說。

「這似乎是不可能的，」他說，「我們這些從事科學的人居然無法解釋——」

「不是，只不過是個——」潔利亞醫生沒把那句話說完。他心知肚明那是什麼。

「你被它的惡靈給迷昏了，」卡瑞爾表示。「你沒有被攻擊算你幸運。」

「可是那支十字架！」潔利亞叫道。「十字架還在她的喉頭——原封未動！除了被血——滴到，」他用噁心的口氣說。

過了十分鐘，潔利亞回到臥室，檢查雅麗克絲的脈搏。脈搏跳動還算夠強，她會活下來的。她所經歷過的痛苦與磨人的恐懼對她的懲罰算是夠了。至於瓦瑞斯——

一八X X年初秋的一天早上，雅麗克絲．潔利亞夫人極為慵懶地醒來。她動也不動地仰躺著，深色的眼眸凝視上方，超過一分鐘之久。她覺得好累。彷彿手腳灌了鉛般沉重。也許她病了，得找彼特來幫她檢查看看。

「它——去過別的村子嗎？」瓦瑞斯問潔利亞。

潔利亞醫生想到這裡，一邊拴上雅麗克絲房裡的窗戶。遠方，溶溶的暮色籠罩山頭。不久，天又會黑了。不久，索爾他的居民就會把自己關在充滿大蒜味的屋裡。每一個人都曉得他的妻子出了什麼事，對此他毫不懷疑。廚子和樓上的女僕已經要求離去。只因為管家卡瑞爾訂的懲戒不容更改，他們才只好留在工作崗位上。但也支持不了多久，面對吸血鬼的恐懼，總讓理性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發現潔利亞夫人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坐在床沿，震驚地俯視她的胸部。豐|滿而雪白的胸脯上有一滴乾掉的血跡。

「彼特，不會無能為力的。」瓦瑞斯動了動嘴唇勉強擠出一絲鼓勵的笑，把手放在年長的男子肩膀上。「今晚由我來守護她。」

「好幾天了，」潔利亞說。「一直不斷地在惡化。」

「我不想死，」她說。「拜託別讓我死掉，彼特。」

潔利亞醫生啞著喉嚨大叫一聲，躍向那張床。雅麗克絲的睡衣又被撕開了。她的胸口和頸上有一滴嚇人的血。

「妳不需要那個，親愛的，」他說，「今晚妳會很安全。」

瓦瑞斯打了個顫。「但是，當然——」他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