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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曾相識

作者:理察.麥特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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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一九七一年十一月十五日

第一部

一九七一年十一月十五日

在別人眼裡,這裡有一個邋邋遢遢、眼睛快要張不開的人拿著麥克風喃喃自語。
我沿著五樓的走廊往前走。這條走廊又矮又窄,天花板距離我的腦袋只有十幾公分。

夢寐以求?這樣的形容真是很貼切。除了在夢中,你還能到哪裡去找她?

我開始走回飯店。前面有一座很現代化的高大建築,可能是公寓大樓之類的。跟這家飯店比起來,那些大樓看起來反而怪怪的。

我並不是說這裡有靈魂出沒。這裡有太多的客人進進出出,個別的靈魂會被他們驅散。
別管那些照片了,繼續看文章吧。
我本來早該啟程到丹佛市去的。那是我計畫中的生命最後之旅。然而,此刻我卻呆呆床上,她那絕美的容顏彷彿已經烙印在我的腦海中。很明顯,我企圖逃避現實。內心深處,我拒絕接受現實,企圖逃到過去。
只可惜,此時此刻,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必須趕快回飯店去。於是,我把找得到的相關的書全都買下來。不過,倒是沒幾本。店員告訴我,據他所知,店裡沒有伊莉絲.麥肯娜的專書。我心裡想,說不定當時她並沒有那麼紅。反正一般社會大眾對她也並不熟悉,不過,對我來說,她比什麼都重要。
也許可以這麼說,這種轉變的關鍵點,就是《小牧師》這齣戲。這齣戲當年就是先在這家飯店的劇場試演的,過了大約一年後才到紐約去正式公演。
此刻,我已經開到橋上,前面就是聖地牙哥的市區了,更遠處是一片連綿的山巒。我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彷彿離飯店愈遠,也就離伊莉絲.麥肯娜愈遠。她活在過去,同樣的,飯店也活在過去。那裡彷彿一座聖堂,守護著往日時光。
對了!我想到了!有辦法了。不過,我並不是想到辦法壓抑這種感情,也不是想到辦法避免自己繼續執迷下去。相反的,我終於想到可以實際去做一些事情,而不用再整天失魂落魄到處遊蕩。
我忽然覺得從前好像聽過她的名字。她演過《小飛俠彼得潘》嗎?如果我記得沒錯,那部戲裡的角色真的是她演的,那麼,她可真是個一流的女演員。
我還記得,唸大學的時候,我的房東太太家裡有一個九十六歲的老婆婆。房東太太是當地基督教科學派心靈療法的治療師,很久以前,那個老婆婆曾經是我房東的老闆,後來她就把老婆婆接到家裡來照顧。她都叫那位老婆婆珍妮小姐。她從早到晚都躺在床上,全身癱瘓,又聾又瞎,而且還尿失禁,老是尿濕床單。她幾乎已經是植物人了。當年,一聽到她用那種虛弱而顫抖聲音叫喚著「喔喔,艾達小姐!我要起來。」,我和我的室友就會很受不了。她明明不可能起床,可是卻從早到晚嘀咕著那句話。(如今回想起來,我對自己當時的反應暗暗感到慚愧。)
不可能的。
我站起來,朝舞臺走過去。天花板上那六座巨大的樹枝形吊燈都沒有亮,舞臺上唯一的亮光來自大廳另一頭牆上的壁燈。我的鞋子踩過大廳的拼花地板,悄無聲息。
我很納悶,為什麼她會終生未婚?
到目前為止,我對她這個人到底知道多少呢?當然,我知道自己已經愛上她了,這個就不用說了。
此刻,我坐在大會堂裡。稍早之前,這裡舉辦了一場活動,桌巾丟得滿地都是,椅子東倒西歪。我凝視著舞臺。伊莉絲.麥肯娜曾經在那座舞臺上演過戲,距離我坐的位置大約只有十幾公尺。
不過,過去的時光就像是無數的靈魂凝聚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無比的力量,盤據在這裡,再偉大的驅魔人也無法驅散。

不同的是,她在一八九六年,而我在一九七一年。
歐尼爾說,身為女演員,她擁有魔法般的魅力。甚至到了快四十歲的時候,她還能夠扮演小女生,甚至頑皮的小男生。劇評家表示,她的魅力是「超越塵俗的、輕柔靈巧的、光芒畢露的」。歐尼爾又補充說:「她的照片裡不容易看得到這些特質。」
我一次又一次回到「歷史文物廳」,站在展示櫃前面,渾然忘我的凝視著那張照片,不知道站了多久。當時,我模模糊糊意識到,有一個人從員工出入口進進出出了好幾次。到後來,他開始用一種好奇的眼神打量我,大概心裡覺得奇怪,這個人是不是變成雕像了。
此刻,我在網球場邊緣漫步。四個女人在打雙打,只見白色短裙翩然飛舞,襯托出古銅色的皮膚。網球場再過去就是海灘了,距離大約一百公尺,放眼望去,海面上波浪緩緩起伏,漂浮著片片白沫。
我說不出話來。
此刻,我又戴上耳機,坐在床上寫東西。這次聽的是馬勒的第六號交響曲。這首樂曲瀰漫著一股陰鬱的氣息,正好是我目前心情的寫照。

前面就是第六街的出口了。
這裡有一張她扮演茱麗葉的照片。和她同臺演對手戲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是著名的演員威廉.菲佛森,由此可見,她可不是小角色。

我很好奇,他是不是愛上她了?一定是。我幾乎可以感覺到他對她的感情。他沒有受過良好教育,說不定覺得自己很粗俗,覺得自己高攀不上,所以,在他們合作事業的這些年來,他始終不敢對她表達愛意。然而,他卻又把她跟外界隔離開來,確保其他人也都得不到她。
真是造化弄人,柯利爾。
其中一個展示櫃裡擺著一張舞臺劇的節目表。那齣戲是一八九六年十一月二十日在飯店的劇場上演的,劇名叫做「小牧師」,作者就是寫過《小飛俠彼得潘》的詹姆斯.巴瑞。主演的女明星叫做伊莉絲.麥肯娜。節目表旁邊有一張她的照片。那是她臉部的特寫照片。她的臉,是我這輩子看過的最美麗的臉。
儘管她風靡了廣大的觀眾,她的私生活依然是一個謎。和她比較親密的那幾個女性友人都不是戲劇圈裡的人。據說,有一個和她一起演戲的女演員曾經說:「多年來,她一直都很活潑,很爽朗,可是後來,就在一八九七年那一年,她忽然變成了一個絕對孤獨的女人。」
本來打算逃避真實的世界,沒想到還是忍不住買了報紙來看。北京政府已經要掐住我們的脖子了。「水手九號」太空船已經鎖定了火星上的一個熱門地點。加州的沙加緬度已經撤銷了最後一個海岸環保法案。
可是……老天,噢,老天,我好恨自己竟然說出那種話,竟然說她已經死了。她沒有死。我深愛的伊莉絲.麥肯娜沒有死。那個伊莉絲.麥肯娜還活得好好的。
我打算開車到附近的書店,或者遠一點,到聖地牙哥去找一些和她有關的書。我有把握至少可以找得到一兩本。因為那張節目表上有提到,她是一位「美國知名的女演員」。
放眼望去,隔著飯店那座紅木瓦屋頂的塔樓,遠遠可以看到遼闊無垠的大海。
說不定此刻我早已經在前往丹佛市的路上了。
第三排的照片裡,有一張是她穿著一套很漂亮的禮服,雙手優雅地搭在大腿前方的模樣。那是她在《高貴之街》那齣戲裡的造型。旁邊那一張是她在《小飛俠彼得潘》那齣戲裡的造型。(所以說,她真的演過那齣戲。)照片裡,她坐在樓下的一條木頭椅子上,身上穿著一套類似迷彩軍服的服裝,帽子上插著羽毛,嘴裡吹的那根笛子和小飛俠吹的一模一樣。
「一八九六年以後,她開始獲得劇評界的一致讚揚,竄升得很快,甚至可以說是很驚人的。在那之前,儘管她深獲觀眾的喜愛,但她並沒有真正展現出過人的戲劇天賦,一直到一八九六年以後,她才開始綻放光芒,演什麼像什麼。」
現在,我回來了,內心再度感覺到那種無比的平靜。這裡彷彿一座沙灘上的城堡,過去未來的時間在這裡交織纏繞,合而為一。我沉浸在這種朦朧無垠的時間之流裡,心裡忽然明白,我絕對不願意再去聖地牙哥了。
老天爺,柯利爾,你最近好像愈來愈笨了。你不知道有一種地方叫做公共圖書館嗎?
再說,她真的太美了。
最底下那一排照片則是她在另外幾齣戲裡的角色造型,包括《雛鷹》、《波希亞》,還有,老天爺,《灰姑娘》裡的一隻鵝。

這本書談到了她的經理。威廉.佛塞特.羅賓遜。書上說,她完全達到了他為演員所設定的標準。她是他心目中完美女演員的典範(他們那個年代)。在電影的年代,觀眾會瘋狂崇拜充滿神祕感的電影明星,而在尚未進入電影年代的幾十年前,在一般大眾的心目中,她已經成為第一個眾所矚目的謎樣人物。她從來不曾在公開場合露面,新聞媒體也很少提到她。顯然,走下舞臺之後,她的私生活是很低調的,徹底的遺世獨立。

毫無疑問,過去的時光一直在飯店裡盤桓纏繞。
第二排的照片比較大張,其中一張看起來非常蒼老,一張看起來年紀還很小,另外一張就很像「歷史文物廳」陳列的那一張。那種清麗脫俗容貌,那種真摯的表情,長髮披肩。那是她在《小牧師》那齣戲裡的造型。
我回來了,伊莉絲。
我還是到床上去躺一下好了,閉著眼睛休息一下。冷靜一點,你快要情緒失控了。
遠遠就看到飯店了。那一剎那,我忽然感到一陣強烈的渴望。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種感覺。那種感覺彷彿自己回到家了。
服務生幫我把車子開到飯店前門。雖然那輛車是昨天下午才停進飯店的停車場,然而此刻,我忽然對它感到陌生,彷彿那只是一具冷冰冰的機器,並不屬於我。當我坐上車子開上路,感覺又更陌生了。才過了一個晚上,我已經失去了那種熟悉感。
我很好奇,不知道她被埋葬在哪裡?這時,我猛然打了個哆嗦。一想到她被埋在地底下,那種景象令我不寒而慄。那麼美麗的面孔已經死了嗎和_圖_書
高速公路上沒什麼車。前面有一個標誌牌:「洛杉磯」。這一切彷彿企圖要提醒我,「現在」的世界依然存在。
這份報紙已經發行了一百零四年,真是歷史悠久。
此刻,我正在海邊散步。空氣中飄散著海洋的氣息,清新又純淨,感覺舒服極了。我正好來到那座塔樓下面。我發現塔樓裡有一間大會堂,塔樓左邊有一個奧運等級的游泳池,池裡的水清澈湛藍,水面晶瑩閃爍,右邊是一整排有頂棚的休息區,裡頭有更衣室,乒乓球桌,只是空盪盪的看不到半個人影。
後來,我根本連幾點幾分都搞不清楚了,不過,我也懶得管了。我又躺回床上去。我感到一陣迷迷糊糊。可能是睡著了,要不然就是昏過去了。

有一天,我走進艾達小姐的小客廳,借用她的電話。當時,我注意到客廳裡有一張照片,照片裡的人是一個很漂亮的小姐,身上穿著高領衫,一頭烏黑柔亮的長髮。她就是少女時代的珍妮小姐。當時,我忽然感到一陣迷惘,因為,一方面我被那位年輕漂亮的小姐迷住了,但另一方面,我同時又聽到多年以後的她躺在床上呼喊。她的聲音如此蒼老,又瞎又聾,孤立無援。她一直呼喊著說她要起來。那一剎那,我忽然有一種錯亂矛盾的感覺,令人不寒而慄。當年我才十九歲,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種錯亂。

老天,他竟然是「路西塔尼亞號」的罹難者。

我又把那些書拿出來看了一遍,尋找更多和她有關的資料。

最後一本書是《美國戲劇趣聞》第二冊,作者是班特利。我在這本書裡找到了一些和她有關的文章段落。
這裡又有《小牧師》的劇照了。那齣戲是一八九七年九月在紐約首演的,所以說,當初一定有舉辦試演會。
左邊那一頁最上面有一排照片,從她小時候依序排列到她老年的模樣。一路看下來,看到她那張美麗絕倫的面孔逐漸變成如此蒼老的模樣,我已經開始有點不自在了。
就這樣!任何資料,只要和我失落已久的愛有關聯,我都要想盡辦法找出來。失落?好吧,好吧,也許應該說,她始終不知道她是我今生的摯愛,因為,一直到她過世了以後,我才愛上了她。
只可惜,已經找不到了。我忽然覺得很灰心。一定還有更多她的生平資料。只不過,要到哪裡去找呢?
剛剛我在看一些電影明星的照片。他們曾經住過這家飯店。四〇年代的歌舞片明星瓊恩.海華、羅伯.史戴克、寇克.道格拉斯、伊娃.瑪莉仙、隆納.雷根、唐娜,瑞德。我彷彿又回到了一九一〇年代,那個年代有紅遍一時的名片《花團錦簇》,有大明星寶拉.娜格利、瑪莉.畢克佛,還有瑪莉.卡拉漢。這間酒吧可真是歷史的陳跡。
那一剎那,我立刻就知道,我愛上她了。
文章裡還提到,她所扮演的茱麗葉這個角色最能夠凸顯出她的轉變。一八九三年,她第一次扮演這個角色,可是並沒有獲得劇評界的青睞。到了一八九九年,她再度演出這個角色,結果獲得劇評界的一致讚揚。
據說,另一位演員納特.古德溫也曾經表示:「伊莉絲.麥肯娜是一位家喻戶曉的人物。她是女性真誠與美德的象徵。在她名氣如日中天的時候,她靠自己的雙手把自己推上無人可及的巔峰。然而,每當我看著她那楚楚可憐的眼神,忍不住會有點好奇。我注意到,在她那生氣盎然的表面底下,似乎隱藏著一絲絲憂鬱。我注意到,她偶爾會眉頭深鎖。我感覺得到,她的皮膚似乎有點乾澀,動作有點僵硬,說起話來有點忽快忽慢。有時候,我會有一股衝動,想握住她那雙藝術家的手,告訴她:『小姑娘,我覺得妳好像不知不覺錯過了生命中最美好的東西——浪漫。』」
第二本書叫做《美國戲劇史圖說》,作者是馬丁.艾斯華斯。這本書的照片就更多了,不光是幾頁而已,而是整本書從頭到尾都有她的照片,而且是按照年代前後排列,從她第一次演出到她最後一次演出,也就是從一八七八年的《流浪兒》到一九三一年的《威尼斯商人》。那真是漫長的演藝生涯。

我要永遠記住這一刻:早上十一點二十六分。
巴瑞特別為她量身打造,把自己的小說改編成《小牧師》那齣戲。後來,他還特別為她寫了《高貴之街》的劇本,還有《小飛俠彼得潘》,還有《女人的祕密》,還有《我愛灰姑娘》。《小飛俠彼得潘》是她最轟動的一齣戲(不過,那不是她的最愛。她最愛的是《小牧師》)。有劇評家曾經寫過這麼一段話:「這輩子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狂熱的觀眾,簡直已經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他們丟上去的花束,已經快要把舞臺淹沒了。」歐尼爾還補充說,面對觀眾的熱情,她的謝幕辭永遠都是那麼簡短單調,永遠都是眾所周知的那句話:「謝謝大家,謝謝大家,大家hetubook.com.com晚安。」

有一些科學理論提到,任何事物都是不滅的。那麼,從這個角度來看,她的某一部分一定還停留在這個地方。在那齣戲演出的過程中,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某種物質一定還留在這裡,留在此時此刻,留在我站的這個位置。此時此刻,她彷彿和我交融在一起。
第三本是保羅.歐尼爾寫的《百老匯》。
多麼渴望此刻自己只是個小男生,不用顧慮太多,不需要理性分析。當我第一次凝望著她的照片時,我就已經感覺到自己被一陣澎湃激昂的感情淹沒了。然而,此刻,眼前真實環境的知覺又開始干擾我了。此刻,好像有兩股力量在拉扯我,一邊是激|情的渴望,一邊是冷靜理智。就是在這樣的時刻,我會痛恨自己的大腦。我的大腦老是會製造障礙,那種難以跨越的障礙。
歐尼爾說,羅賓遜贊成她的做法。在一八九七年之前,他們兩個人曾經意見不合,起過爭執,不過,從那一年開始,她就把全副的心力都投入在工作上,把她生命中所有的特質全部昇華為表演技藝。

後來,到了一八九七年,劇評家也開始和觀眾一樣,對她愈來愈激賞了。正如歐尼爾所形容的:「觀眾永遠環繞著她,擁抱著她。」
我開始看剛剛買回來的那些書。
早上九點零六分,我到「王子廳」去吃早餐。黑咖啡加一些吐司碎片。餐廳裡還有另外十二個客人。
歐尼爾特別指出,其實,她並沒有什麼演戲的天分。年輕的時候,她的表演應該可以算是差的。不過,自從羅賓遜擔任她的經理之後,她開始用心揣摩表演的技藝,後來就愈演愈好了。儘管批評家認為,她的表演「很吸引人,可是缺乏深度」,但觀眾已經開始崇拜她了。

「儘管她的外表會給人一種天真無邪的感覺,但實際上她是一個非常有紀律的演員,特別是自從一八九七年之後,她開始全心全意的投入工作。」
奇怪,為什麼會這樣?
可憐的伊莉絲,有個笨蛋愛上妳了。
明天你就會看到月亮又出來了。知道這個就夠了。

那一年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謝天謝地,我很快就找到書店了。謝天謝地,那家書店感覺上就像沙漠中的綠洲,如此平靜安詳。假如是在別的日子,我可能會在那裡窩上好幾個鐘頭,慢慢瀏覽書架上成千上萬的書。地上兩層,地下一層,整家書店瀰漫著醉人的魅力。

沒有用的。我就是擺脫不了纏繞在內心的感情。腦海中殘留的理智告訴我,我只是在尋找某種寄託(我真的明白!),而那種寄託不需要是真實的。所以,伊莉絲.麥肯娜就是那個寄託。
伊莉絲。
我應該繼續追查,想辦法解開這個謎題嗎?
老天,她的頭髮彷彿火山爆發般洋溢著無比的熱力,淡淡的色澤,既不像金髮,也不像紅髮。她肩上披著一件袍子,正眼看著照相機,彷彿正眼看著我。
我回到房間了。下午三點剛過。我一進到房間,那種強烈的感覺立刻就回來了,真是不可思議。不像昨天那樣,慢慢才產生那種感覺,此刻,那種感覺像潮水一樣瞬間淹沒了我。我整個人立刻沉浸在那種感覺裡,感覺很舒服。「過去」,已經又把我團團籠罩住了。我不知道還能怎麼形容那種感覺。
嘿!剛剛看到一架飛機。飛機怎麼飛那麼低呢?難不成它想降落在海灘上?
唉,真的只能到夢裡去找了。這一生,我始終找不到那個夢寐以求的女人。那麼,就算她的年代是在遙遠的四分之三個世紀之前,那又有什麼差別呢?反正我們永遠只能在夢中相遇。
早上八點十五分。露天平臺沐浴在早晨的陽光下,顯得格外寧靜。我憑攔眺望,俯瞰著陽臺底下的景致。青翠如茵的草坪,精心照料的灌木叢,中間是四方形的花圃,四邊各自矗立著一柱路燈。白色的桌子,白色的椅子。
天氣好極了,陽光燦爛和煦,天空蔚藍清澈,白雲連綿飽滿。
這裡光線太刺眼了,感覺整個餐廳彷彿在我眼前漂浮搖晃。我眼前籠罩著一片朦朦朧朧的黃色光暈,女服務生在我眼前忽隱忽現。真不知道自己跑來這裡幹什麼,我大可叫客房服務把早餐送到房間去。
「不!她沒有死!」

我停下腳步,站在原地閉上眼睛,感覺到飯店裡那種氣息正逐漸滲進我體內。
此刻,我遠遠看著飯店碩大的建築。那座塔樓看起來很像高大的清真寺,外表總共有八個面,每一面都有兩排小小的三面立體凸窗,頂端看起來很像一座觀景塔。不知道他們准不准客人上去那裡。
只不過,就算心裡明白,又有什麼用呢?這種渴望正迅速在我內心蔓延,漸漸變成一種執迷。剛剛在「歷史文物廳」,內心忽然有一股強烈的衝動想打破展示櫃的和_圖_書玻璃,一把抓住她的照片,然後逃之夭夭。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壓抑住那股衝動。
這本書裡已經沒有別的資料了。
右邊那一頁是一張她臉部特寫的全頁照片。我很不喜歡那張照片。嚴格說起來,這本書裡沒有一張照片是我喜歡的,因為它們都缺少了文物廳那張照片的獨特韻味。那張照片在我內心激起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激盪。假如當初那張照片和這本書裡的照片一樣,那麼,我很可能一眼晃過去,根本不會有任何感覺。

不對,她不只是美。令我神魂顛倒的,是她的表情。她的表情散發出一種無以形容的魅力,無比溫柔,無比真摯,無比甜美。我好渴望能夠見她一面。
簡介上說,她是美國舞臺劇史上最受尊崇的女演員之一,長年以來一直是票房的最佳保證。(既然如此,怎麼沒有人幫她寫傳記呢?)一八六七年十一月十一日,她出生於鹽湖城,十四歲那年就離開學校,成為全職的女演員。一八八八年,她和母親到紐約去參加《大玩家》的演出。整整五年的時間,她是「約翰.德魯」劇團旗下的首席女演員,和知名的邵森演對手戲。五年後,她已經成為一代巨星。她生性靦腆害羞,極力避免社交活動。據說,她雖然身體柔弱,但終其一生從來不曾缺席過任何一場演出。截至一九五三年去世為止,她終生未婚。
一直到今天,我還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多愁善感,說得真好。
我看到馬路對面有一棟老舊的紅磚大樓。那應該是很久以前飯店拿來當作船屋用的,現在變成餐廳了。旁邊似乎還有一條廢棄的鐵軌,我猜當年一定有火車載客人到海灘這邊來。

剛剛我終於發覺自己肚子餓了,可是「王子廳」已經打烊了,於是我只好買了一包玉米片零嘴、一包牛肉乾、一瓶紅酒,還有幾瓶蘇打水。此刻,我津津有味地嚼著玉米片和肉乾,喝著紅酒調蘇打水。冰塊是我請服務生拿到房間來給我的。馬勒的音樂聲夾雜著嚼東西的聲音,實在不是很好聽。
文章裡也提到她的經理。「威廉.佛塞特.羅賓遜個性十分強悍,認識他的人幾乎都很不喜歡他。他年輕的時候沒有機會接受良好的教育,然而,他卻能夠在他所開創的眾多事業上展現出過人的衝勁和膽識。」

後來,在開車回飯店的路上,那條線開始變短了,變粗了,傳輸的功能增強了,那種令人感覺很舒服的「過去」的氣息開始透過那條線傳送到我身上了。接著,當我快到飯店的時候,隱隱約約看到遠處的樹梢上方浮現出那座塔樓,那一剎那,一陣狂喜淹沒了我,我差一點就哭出來。老實說,不是差一點。我真的哭了。
我躺在床上,呆呆地盯著天花板,簡直就像是一個患了相思病的小男生。我終於找到夢寐以求的那個人了。
那種眼神。
早上十點三十七分。我還是躺在床上,看著手上那份《聖地牙哥聯合報》。我根本想不起來自己什麼時候買了這份報紙。剛剛跑到外面去的時候一定是神智不清了。老天保佑,還好走得回來。
她曾經來過這條走廊嗎?應該不可能。她是大明星,大明星一定是住在一樓,房間一定有最好的景觀,可以眺望大海。她的房間一定很大,附帶一間小客廳。
我走回露天平臺,準備回房間去。半路上,我看到地下室有一間大廳,門口的牌子上寫著「歷史文物廳」。
早上七點零一分,我掙扎著爬起床。我站起來穿好衣服,然後去洗臉刷牙,吞了幾顆維他命,還有一些有的沒的。然後我又立刻躺回床上。頭痛得受不了。
不過,這可能也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想像。說不定她戲演得很爛。不會,絕對不可能。

她的容貌令我心蕩神馳,失魂落魄。
然而……噢,此時此刻,我感覺自己的靈魂彷彿變成了嘲弄的對象。彷彿殘酷的現實對我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我絕對不想自艾自憐,可是,老天!我竟然會丟銅板決定要往哪邊走,然後開車跑了將近兩百公里的路,到一個全然陌生的城市,然後忽然一陣緊張,心血來潮,把車子開下高速公路,過了一座橋,來到一家從來沒聽說過的飯店,然後看到一個死去多年的女人的照片,而且,有生以來第一次,我竟然愛上了一個人?
我跑遍了科羅納多島上的幾家書店,結果什麼書都找不到。還好,飯店的服務生告訴我,我可以到聖地牙哥的「華倫布羅科書店」去試試看。他還教我要怎麼走。開過那座橋,上高速公路往北走,從第六街的出口下去,然後一路開到百老匯街。

房間裡一片漆黑,我躺在床上,滿腦子想的都是謎樣的她。
伊莉絲.麥肯娜。好美麗的名字,超塵絕俗的容貌。
受不了了,我沒辦法繼續待在房間裡了。

我失魂落魄,滿腦子想的都是她那絕美的容顏。我一直在想伊莉絲.麥肯娜,想像她的模樣。
我剛剛又到海灘上去www.hetubook.com.com漫步,到「維多利亞廳」喝了一杯酒,然後又跑去看她的照片。後來,我又回到海灘那邊去,坐在沙灘上,愣愣地望著波濤起伏的海面。
我還有辦法繼續追查嗎?這一切會不會早就已經煙消雲散了,早就被時間的沙塵淹沒了?

後來,在回飯店的路上,我嚇出一身冷汗。老天,我好緊張,我真的被聖地牙哥打敗了。這裡的生活步調,熙熙攘攘的人群,喧囂嘈雜的環境,在在都令人心跳加速,難以忍受。這個城市不斷在提醒我,「現在」的世界依然存在。我感覺自己彷彿被連根拔起,感到眼花撩亂。
我聽到隔壁房間的人本來在聊天,這時候突然安靜下來,大概是因為我剛剛吼得太大聲了,嚇到他們。說不定隔壁那個女人會說,查理,隔壁房間有一個瘋子,趕快通知飯店的櫃檯。
此刻,我已經站在舞臺上了。我很好奇,不知道從當時到現在,舞臺有沒有整修過,大小有沒有變?我猜應該有。不過,就算舞臺整修過了,我相信,當年《小牧師》正在演出的時候,她一定有走過我現在站的這個位置。說不定她曾經停下來,站在同樣的位置上。
我一時想不起來,瑪莉常常用來形容我的那句話是什麼?好像是「多愁善感」吧?
我曾經讀過一篇描寫「靈魂投射」的文章。文章裡說,據說人類擁有一種所謂的「非物質軀體」,當我們睡覺的時候,這個非物質軀體就會投射出去。這就是所謂的「靈魂投射」。此刻我所感受到的,似乎就像是「靈魂投射」。那種感覺很像是,當我開車到聖地牙哥去的時候,我彷彿突然幻化成兩個人,其中一個我附著在飯店那種過去的氣氛裡,沒有離開。而另一個我雖然離開了飯店,身上卻彷彿牽了一條很長很長的細線,和飯店裡的我連結在一起。當我到了聖地牙哥時,那條線已經拉得很長很長,變得非常細,效果已經快要消失了。於是,我變得很脆弱,承受不了「現在」環境的衝擊。
如果用人類的肉眼來看,星星移動的速度非常緩慢。從星星移動的相對關係這個角度來看,此時此刻,我和她所看到的星空很可能是一樣的。

這個地方瀰漫著一股迷人的氣息。裡頭的照片和拱廊那邊的照片看起來差不多,另外還有一間早年客房的樣品展示,年代應該是一八九〇年代或是一九〇〇年代初期。展示櫃裡擺滿了飯店的歷史文物——有盤子、菜單、餐巾環、電熨斗、老式電話機,還有一本住房登記簿。
我就是這樣的人。今年,我已經三十六歲了,這一生,我總是像蜻蜓點水一樣到處留情,然而,那都不是真正的愛,都持續不了多久。
我知道,在一八九七年之前,她是一個很活潑的人,事業很成功,戲演得很好,而且經常和她的經理發生爭執。

接著,一八九七年以後,她變了。第一,她開始過著與世隔絕的隱居生活。第二,她成為一代巨星。第三,她成為她經理心目中的標準明星。
第一本叫做《美國戲劇風雲人物》,作者是約翰.佛瑞哲。我翻到介紹她的那兩頁。
算了吧,柯利爾。一天不看報紙又不會死。
我多麼渴望能夠坐在劇場裡,親眼看到她的表演。(我後來在博物館找到一張照片,才知道飯店的劇場就在大會堂那邊。)她的演出一定精采絕倫。
此刻,我坐在那間老式酒吧裡。這間酒吧叫做「遊樂廳」,目前沒有在營業,靜悄悄的。那座吧檯至少有十五公尺長,做工精緻,看起來很亮眼。轉角有一個盒子,看起來有點像神龕,裡頭那尊雕像看起來很像摩爾人(居住在非洲北部的民族),手上拿著一盞燈。
說得真好。
此刻,我站在五樓的露天陽臺上,眺望著星空。
我又開始寫了。一邊寫,一邊用耳機聽馬勒的第五號交響曲。伯恩斯坦指揮,紐約愛樂交響樂團。好美的音樂,我的愛。
附近一定有機場。
為什麼我會對她這麼癡迷?我該怎麼辦?我已經不是小男生了,小男生可以百無禁忌地大喊:「我愛你!」可以嘆息,可以呻|吟,可以哭泣,可以在大庭廣眾之下盡情宣洩。可是我不能。雖然我內心的感情澎湃激昂,但我的神志還很清楚。
此刻,我已經快要走到人生的盡頭,沒想到終於遇見了一個我願意全心全意去愛的女人。只不過,這個女人早在二十幾年前就已經過世了。
此刻,我坐在窗前,繼續對著錄音機口述。快五點了,太陽快要下山了。一天又過去了我心神不寧,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讓自己平靜下來。我怎麼會變成這樣呢?她已經死了,經長眠於九泉之下,她的骨骸早已化為塵土了。
吧檯下端有一條黃銅桿,看起來破破爛爛,不知道被多少人的鞋子踩過。
太可惜了,天氣這麼好。我瞇著眼睛看著外面,放眼望去盡是蔚藍的天空,蔚藍的海洋。沙灘上陽光遍照,看不到半個人影。空氣清涼舒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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