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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曾相識

作者:理察.麥特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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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一九七一年十一月十八日

第一部

一九七一年十一月十八日

她告訴我該往哪個方向走,我說了聲謝謝,對她笑了笑(我記得應該有對她笑一笑),然後穿過「宴會廳」,走上一個小平臺,打開那扇玻璃門。辦公室裡有一位老先生和兩位小姐,其中一位坐在我正對面的辦公桌後面。
(這句話理查寫了五十次。)
一分一秒過去了,我離伊莉絲愈來愈近了。
她一邊說話,一邊帶我走下樓梯,穿越一個看起來很像墓穴的地方,然後來到一間辦公室。她從某個人那邊拿到了這間辦公室的鑰匙。
然而,我不能就這樣站起來一走了之。如果我想找的東西被收在某個地方,我就得請她幫我找出來。可是,如果現在立刻冒冒失失的站起來跑過去找她,跟她說,她辛辛苦苦收集的資料根本沒有用,她可能會不高興。她確實有理由不高興。
如今,我已經知道我真的能夠回到過去,而接下來的工作就簡單了,我只需要重來幾次就可以了。這時候,我忽然想到,我一直忽略了一個最重要、影響最大的因素。
我的聲音愈來愈讓我分心了。不管我的心思飄得有多遠,那個聲音還是騙不了我腦海中某個深藏的核心意識。我還是知道,講話的那個聲音就是自己的聲音。目前我想不出別的辦法,所以這個問題並沒有解決。
伊莉絲.麥肯娜正在飯店裡。
「如果可以的話。」我說。
現在是一八九六年十一月十九日,你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全身放鬆。現在是一八九六年十一月十九日。不要緊張,不要煩惱。如果你聽到外面有聲音,那是馬車車輪轉動的聲音,是馬蹄聲,沒有別的。你不會聽到其他的聲音。你現在很平靜,非常平靜。現在是一八九六年十一月十九日。一八九六年十一月十九日。你在科羅納多島大飯店的房間裡,躺在床上,時間是一八九六年十一月十九日。此刻,伊莉絲.麥肯娜和她的劇團也在飯店裡。現在正在佈置舞臺,準備明天晚上《小牧師》的演出。現在是星期四下午,你在科羅納多島大飯店的房間裡,躺在床上。時間是一八九六年十一月十九日星期四下午。你心裡百分之百相信這件事,你心裡沒有半點懷疑。現在是一八九六年十一月十九日,星期四。一八九六年十一月十九日。你是理查.柯利爾,三十六歲。一八九六年十一月十九日,星期四下午,你在飯店的房間裡,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一八九六年。一八九六年。你住在527號房。科羅納多島大飯店。一八九六年十一月十九日星期四下午。此刻,伊莉絲.麥肯娜也在飯店裡。此刻,她媽媽也在飯店裡。此刻,她的經理威廉.佛塞特.羅賓遜也在飯店裡。此時此刻,就是現在,就在這裡。伊莉絲.麥肯娜。你。伊莉絲.麥肯娜和你。一八九六年十一月十九日星期四下午,你們兩個人都在科羅納多島大飯店裡。
傍晚六點四十七分。客房服務把晚餐送到我的房間來。我已經吃過晚餐了。我喝了一碗湯,吃了一份三明治。我覺得這件事做錯了。雖然這個房間看起來還是一九七一年的面貌,不過,一八九六年這個年代已經滲透到我的腦海裡了,所以,當服務生送飯到我房間的時候,我有受到干擾的感覺。
老天,聽到自己的聲音說出一九七一年這個字眼,我忽然感到全身一陣緊縮,彷彿被關回到一座籠子裡。我本來已經被釋放了。就在剛剛那奇蹟般的一瞬間,籠子的門忽然掀開,而我跨出了籠子,徹底自由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難道已經沒指望了?
普萊斯利說這些故事的用意是,事件影響層面的範圍會決定這件事有沒有可能改變。比如說,導致「布羅迪諾戰役」爆發的細微因素實在太多了,因此,這麼複雜的事件是不可能改變的。

此刻,海面上黯然失色,灰濛濛的海浪沖刷著灰灰黃黃的海灘。
我又回去坐在大廳的椅子上,腦袋裡一片空白,眼前來來去去的人彷彿在另外一個時空。鬼魂對我們是否就是這種感覺呢?我恍恍惚惚胡思亂想,忍耐著不去看手錶。我努力幻想自己已經到了另一個時空,已經從「第一時間」跳脫出來了。然而,我老是會想到,萬一我現在的努力到頭來全都白費了,那該怎麼辦?我想,我一定會受不了。
(這個段落又寫了整整二十頁。)
此刻,我坐在寫字檯前面,享用果汁、咖啡和藍莓鬆餅——這是我離開飯店前的最後一頓歐式早餐了。
有了,這裡有一家。「聖地牙哥戲服公司」,在第七街。明天早上一大早就去。
到了十一點四十五分,我又走回「勞倫斯辦公室」。她還在工作,我不敢提醒她時間到了。儘管我心裡暗暗吶喊,我等不及了,只是,我有什麼資格催她快一點呢?
明天,我就可以和她在一起了。
我會一而再再而三的說服自己相信,直到那個信念徹底征服我的大腦。我要讓自己徹底相信,現在真的是一八九六年。只要我起床,走到房間外面,我就會看到伊莉絲。
到了十二點零三分,莫里斯.柏克萊終於站起來了。我們一起走出辦公室。
萬一,當我回到了一八九六年,睜開眼睛那一剎那,卻發現房間裡有另外一個人,而那個人一看到我,當場一口氣喘不過來,活活被我嚇死。那該怎麼辦?我有辦法應付這種場面嗎?萬一——老天——萬一那是一對新婚夫婦呢?萬一他們正準備要享受「洞房花燭夜」的時候,忽然有一個人從他們的床上冒出來,那會是什麼樣的荒誕場面?很可能是我壓在他們上面,也有可能是我被他們壓在下面。實在太荒誕了!然而,我要怎麼預防這種場面出現?我一定得躺在床上。也許,為了以防萬一,我可以躺在床底下,可是那種不舒服的感覺一定會影響到我,導致我無法全神貫注。

我忽然想到一個很荒誕的場面。
我立刻點點頭。「那就麻煩你了。」
那整整四十五分鐘,我都躺在床上。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睡著了,還是進入催眠狀態,或是其他狀況。我只知道,我百分之百相信聽到的內容。過了一會兒,我開始覺得那彷彿不是自己的聲音了,而是別人的聲音。彷彿有某個脫離了軀殼的心靈在對我說話,從一個沒有時間空間的領域在跟我說話。我百分之百相信那個聲音所說的話。
當時,我的腦袋一片空白,彷彿那已經變成別人的腦袋了。我聽得到、也感覺得到自己的鞋子踏在水泥地面上,可是那種感覺卻彷彿是另外一個人穿著那雙鞋子。我感覺得到,此時此刻,我已經快要發瘋了。我不知道她為什麼始終沒有察覺到。hetubook.com.com也許她太客氣了,不好意思說出來。
我想起來了,那句話是:你所相信的一切就是你的整個世界。
我已經從這本書裡摘錄了不少資料,應該夠我用來錄音了。等一下我就要開始錄了。
辦公室裡空盪盪的沒半個人,不過右邊還有另一間辦公室,有幾個人在裡面工作。其中有一位是祕書。她走到我這邊來。我問她,里昂先生到哪裡去了,她說他剛剛走出去,應該很快就回來了。她問我是不是有什麼地方需要幫忙。
再過來是另一張照片。照片裡有一輛公車。遊客從火車上下來之後,會搭那輛公車到飯店的大門口。
晚上九點四十七分,時空移轉的現象出現了。

不過,還有另一個問題。呃,其實是同一個問題。
我改變主意了。我決定只聽那首交響曲的最後一個樂章。
好險,差一點就錯過了。當時,我已經兩眼昏花,一直把書丟到旁邊去,連那本我想找的冊子也被我丟到旁邊去了。當時,不知怎麼,我昏昏沉沉的腦袋猛然驚醒。我倒抽了一口氣,把我丟到旁邊去的那本冊子抓回來。我飛快地翻開那本登記簿,手邊翻邊發抖。沒多久,我終於翻到了那一頁。那一剎那,斗大的字映入我的眼簾。一八九六年十一月十九日,星期四。科羅納多島大飯店。巴卡克經理。科羅納多島,加州。
(寫了一百次。)
那封信後面說(應該是飯店經理寫的),他很遺憾沒辦法親臨現場觀賞她的演出,因為夏天是旺季,飯店裡客人特別多。不過,「我們當然希望那齣戲能夠在此時上演,至少這樣一來,顧客還有機會可以好好欣賞。」

我已經錄了整整四十五分鐘的帶子了。我要躺下來,閉上眼睛,仔細聽那卷錄音帶。

我們走過數不清的地下道,爬了不知道幾座樓梯,經過鬧烘烘的廚房,經過宴會廳,走到飯店外面,在外面繞了一圈,然後又從另一扇門走進去,經過一條走廊,最後走到了「威爾斯王子廳」外面。我們站在一扇土黃色的門前面,她拿出鑰匙把門打開。
「先生,有需要我服務的地方嗎?」櫃檯接待員問。

我很好奇,當年我為什麼會把自己的名字寫成R .C .柯利爾。我從來沒有這樣簽過自己的名字。
她告訴我,她之所以接下飯店歷史研究員這個工作,純粹出於自願。原先飯店並沒有這項職務,可是飯店的歷史資料毀損散落的情況非常嚴重,所以她很努力想解決這個問題。我知道自己已經對她印象非常好了。她熱愛這家飯店,而且她很希望能夠保存飯店的歷史。她很希望能夠協助這家飯店成為整個州的指標建築,甚至全國性的指標。這家飯店確實有這個分量。

後來,我實在耐不住性子再等下去了,於是又站起來走回辦公室去。我一進去,那位祕書正好要走出來,一看到我,立刻轉身朝我走過來。我們兩個朝對方走過去,彷彿電影裡的慢動作一樣。
(這句話理查寫了一百次。)
我還是有可能會錯過。
我飛快地衝過露天平臺,旁邊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我。管不了那麼多了,這件事實在太重要了。衝到大廳門口的時候,前面那位老太太正好把門關上,我差一點就打不開。我用力推開門,飛也似地衝進去。我本來想用跑的衝過大廳,不過終於還是按捺住了。我慢慢走過大廳,心頭怦怦狂跳,拚命忍耐,放慢腳步,一步一步走到櫃檯前面。
接著,我又走進那間儲藏室,開始迫不及待的抹掉書脊上的灰塵。我嘴裡喃喃嘀咕著,快點。我嘴裡嘀咕個不停,簡直像是個頑固的小孩,明明已經快要絕望了,卻又無法忍受自己想要的東西找不到。「快點,快點。」謝天謝地,還好莫里斯.柏克萊當時還沒有回來。要是她回來了,看到我這副模樣,她一定會迫不及待地把我抓去看醫生。我心裡明白,我已經像心理學術語所形容的那樣,快要「精神官能失控」了。現在,只剩下一件事能夠讓我免於精神崩潰。那就是我要找的東西。
早上十點十二分。今天是我在飯店的最後一天了。再過不久,我就要啟程前往丹佛市。我真的不想再多住一天了,因為我已經放棄了那個愚蠢的妄想。不過,我倒是不需要因此就放棄寫書的計畫。
我轉頭看看四周,觸目所及全是書架,有一張桌子上擺滿了堆積如山的書。那些書都巨大無比,大概有四十五公分長,三十公分寬,厚達十公分左右。房間裡所有的東西上面都覆蓋著厚厚的一層灰。我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厚的灰塵——想必已經在閣樓或是地窖裡放了好幾十年都沒有人動過。
「是的。」我說。「我是電視公司的編劇,目前我奉派為一個有關飯店歷史的特別節目進行準備作業。」
我也想過,是不是應該搬到350號房,不過,我最後還是決定最好不要。我並不很清楚為什麼不要搬過去比較好,不過,反正我就是覺得這樣做不太對勁。而且,既然接下來我多半要依賴自己的感覺,那麼,我還是順著自己的直覺採取行動比較好。
「有沒有什麼東西是你特別想找的?」她問。
再等一下我就會去做了。不過現在,我想先讓自己享受一下這種舒服的感覺。剛剛在儲藏室,那種滋味真是夠折磨人的,後來好不容易才找到那本住房登記簿,在上面看到自己的名字。在我展開行動之前,我必須先讓自己恢復體力。


「不好意思,他目前出差到佛羅里達去了。」
好了。風颳在身上,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我跑到外面來幹什麼呢?
裡面有好幾頁是空白的,彷彿當初打字的時候用的是隱形墨水。這時候,我看到有一封信標示的日期是十月六日,信的開頭寫著「親愛的麥肯娜小姐」,那一剎那,我立刻心跳加速。汗水流進我的眼睛裡,感到一陣刺痛。我立刻揉揉眼睛,抹掉眉毛上的汗水,然後用力甩甩手,把汗水甩掉。我繼續往下看。「很榮幸回覆您九月三十日的來信,我們熱切期盼您的光臨,期待《小牧師》在本飯店盛大演出。」
我知道,你一定會以為我瘋了,無法置信。此刻,當我聽著自己在說這件事的時候,我也覺得不可置信。不過,那是真的。就在這個位置上,我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感受得到,那一剎那,時間是一八九六年,而不是一九七一年。
起先,我們走錯了地方。我們打開好幾個房間,結果發現那裡面從前是水槽和-圖-書,厚厚的牆上挖了洞,把那幾個房間串連在一起。「從前他們本來打算用這個地方收集雨水。」我相信她一定有說過這些話,因為她說話的聲音一直在我腦海中迴盪。
此刻,我真的很想就這樣躺在床上,什麼事也不做,等著那必然來臨的奇蹟自動出現。因為此刻我充滿信心,那種感覺是如此美妙。
我是理查.柯利爾。今天是一八九六年十一月十九日。我在科羅納多島大飯店。
我強作鎮定,說話的口氣盡量保持平靜。也許表面上看起來很正常,不過我心裡可一點都不平靜。「請問你們經理在嗎?我有事想跟他談一談。」我問。
我看到那一頁的最底下,可是並沒有看到我的名字。當時我吼了一聲,那種聲音聽起來一定很痛苦。我瞪大眼睛看著那頁最底下乾掉的墨水痕跡,整個鼻孔整個肺裡都是紙張的黴味和灰塵的味道。我用虛弱無力的手翻到下一頁,日期是一八九六年十一月二十日,星期五。
下午兩點四十六分。我愈來愈有信心了。那種感覺很奇妙,很不合邏輯,可是我相信,這種時空移轉一定會出現的。表面上我內心很平靜,但這種信念卻令我暗暗感到興奮。我的平靜來自於百分之百的信心。
接著,那個現象出現了。我感覺到周遭一陣「閃爍」。我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詞了。我的眼睛是睜開的,可是我睡著了。不對,不是睡著了,而是不知道神遊到哪裡去了。音樂聲消失了。在那短短的一剎那,我非常清楚、非常明確地感覺到,我已經回到那裡了。
我猛然搖搖頭。我的頭愈來愈昏了。我又搓搓自己的臉和脖子。我的手帕愈來愈濕了。我全身已經開始汗流浹背,只好走到門外去一下。大概是因為裡面太熱了,相形之下,一走到外面來,彷彿走進冷氣房一樣。我背靠著水泥牆,拚命喘氣。萬一沒有在裡面一我滿腦子想的都是這個。萬一沒有在裡面——
我凝視著那張照片,感覺眼前有點模糊。

下午四點三十七分。又想到一個問題了。嚴格講起來,應該算是有兩個問題。一個問題是解決不了的,另一個問題應該有辦法解決。

可是,我要到哪裡去找呢?明天就是禮拜五了。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有一個根深蒂固的念頭,認定我一定得在明天回到過去。我確實是這樣想,而且,我沒打算改變自己的想法。
我們走進那扇門。裡頭暖烘烘的,到處都是疊得高高的椅子。我們不得不把那些椅子移開,然後看到了另外一扇門。「這個房間裡頭非常熱。」她一邊說,一邊打開那扇門的鎖,然後點亮靠近天花板的牆上那個佈滿灰塵的燈泡。那個房間大約有三公尺長,兩公尺寬。天花板很低矮,距離我頭頂只有幾公分,佈滿了錯綜複雜的管子。她剛剛說裡頭很熱,一點都沒錯。裡頭真是熱得難以想像,我們簡直就像是走進了一座烤箱。「那些管子一定是導熱管。」她說:「把那麼重要的資料放在這種地方,實在很要命。」
那種感覺瞬間浮現,但一轉眼又瞬間消失了。感覺上,只有一眨眼的瞬間。
再往前走,這裡是客房的內部陳設展示。接下來,展示櫃裡擺了一個手工彩繪的盤子——白色的底,綠色金色相間的圖案,還有兩個懸浮在半空中的藍天使。
好奇怪,真的很奇怪,這麼久了,我怎麼一直都沒有想到,當我回到一八九六年的時候,我身上穿的衣服就是最大的災難,足以毀掉我一切的努力。
衣服。
我跟她說,我去過「歷史文物廳」,去過當地的圖書館,也去過聖地牙哥的總圖書館,可是資料還是不夠齊全。現在我碰到瓶頸了,需要找人協助。
沒什麼好賭的。又不是賭博。
真該死,連老天爺都知道我心情不好,感同身受的反映在天氣上。打從我住進這家飯店以來,一直都是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可是今天,天空卻是一片陰沉,風很大,冷颼颼的。海面是一片暗綠,天空烏雲密佈,此刻,我終於注意到拉瑪角那邊好像有一座燈塔,燈光一閃一閃的。我猜那應該是燈塔的旋轉信號燈。
不過,我也只好賭一下了。就這樣。好像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但願就像巴卡克經理寫給伊莉絲的信所說的那樣,冬季的客人比較少,很多房間都會空著。
她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後說:「我去吃個中飯,你想一個人留在這裡嗎?」
除此之外,我還有別的想法。我想到了某種選擇。雖然我面對的狀況已經夠複雜了,這種選擇會使狀況變得更複雜。
她走了,這裡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剛剛在她面前極力掩飾的急躁似乎立刻就爆發了。我到處走來走去,邊走邊張大嘴巴喘氣。桌子後面堆著一大疊密封的盒子。我蹲下來,掀開那個佈滿灰塵的蓋子,看到裡面擺滿了一束束發黃的帳單和收據,還有帳冊。我把蓋子蓋回去,站起來。那一剎那,我忽然感到眼前一黑,身體搖搖晃晃。我連忙扶住桌子,用力搖搖頭。後來,頭漸漸不昏了,我掏出手帕擦擦臉。
我從一座又一座的書架前面走過去,邊走邊把書脊上厚厚的灰塵抹掉。不管我的手摸到什麼東西,立刻就會揚起漫天的灰塵。我咳個不停,只好一直清喉嚨。我忽然有一種預感,頭好像又要開始痛了。我一定得趕快找到我要的東西,否則就沒有機會了。
我有資格對她做這種事嗎?
不過,不管怎麼樣,冒險賭一下是免不了的。我絕對不會讓這個問題影響整個計畫。
我一直在想回到過去這件事,愈想愈多。我一直想到,我就是那個釀成悲劇的人。就是我害她如此傷心。此刻,她的照片就就擺在寫字檯上,就在我眼前。
我看到一個男人沿著沙灘踩著浪花慢跑。一架黑漆漆的軍用直升機沿著海岸線掠過,乍看之下彷彿一隻巨大的水蟲。底下的停車場,枯黃的樹葉散落滿地,偶爾一陣狂風掃過,地上的樹葉瞬間顫動了一下,乍看之下彷彿無數灰白的老鼠聚集在柏油地面上。停車場上有一個禿頭的男人正在騎一輛紅色的腳踏車。他身上穿著一套連身運動衣。半空中有海鷗迎風盤旋翱翔,愈飛愈遠。
R.C.柯利爾,洛杉磯。350房。9:18A.M.。
明天吧。明天是個大日子。我百分之百相信。我敢打賭——
(六十一次。)
於是,我繼續坐在那裡,看著那一大堆剪貼簿,內心飽受煎熬。剪貼簿裡貼滿了剪報,有網球錦標賽、舞會、烘焙大賽等等的新聞。我看著那一張又一張不同時期的飯店照片。我看著那一堆歷代經理的文書被複寫成一本本的小冊子。「我們的駐診醫師曾經在紐約行和-圖-書醫多年……業務蒸蒸日上,我們期待旺季來臨……很高興通知您我們冬季的住宿價格……我們已經收到您十四日的優惠報價,不過我們目前暫時無法採購豬隻……」我一邊看,一邊假裝在抄筆記。

很多年以前,我讀過一句話。是什麼話呢?我一時想不起來了。當年我對那句話十分著迷,甚至還一度考慮要把那句話刻在木板上,掛在辦公室牆上。
後來,我設法轉移話題,問了她一些問題,這樣一來,我就可以聽她講話,不用再繼續鬼扯了。
「我會的。」我硬是擠出一點笑容。「很感謝謝妳的幫忙,柏克萊小姐。實在太感謝了。」
這是我最後一次進「歷史文物廳」了。我沿著黑白相間的瓷磚地板往前走。我經過那張裱著金框的飯店照片。那是飯店昔日的風貌,門前有一輛馬車,前面有四匹馬拖著。有一個男人靠在他的腳踏車上。
她站在門口看著我。我伸出大拇指,輕輕劃過那些褪色的紅皮精裝書脊,結果拇指上立刻沾上一層灰。我拿起其中一本又厚又重的書,空氣中立刻揚起漫天灰塵。我猛咳起來,把那本書放到旁邊。才一下子,我已經滿頭大汗,汗水沿著脖子往下流。我拍掉手上的灰塵,然後把西裝外套脫掉。
也許和我想的不一樣,也許這種現象和第二個問題有關聯。第二個問題是:儘管我在聽錄音帶的時候,心裡還是相信此刻是一八九六年,只不過,那種信念卻愈來愈薄弱了,因為我一直反覆聽著同樣的話——問題在於,那些話雖然有助於催眠,可是卻無法說服我心智中被邏輯主宰的那個部分。我的邏輯心智開始提出質疑了:一八九六年十一月這個年代的相關資訊,你知道的只有這樣而已嗎?
不對,等一下!
我對她笑了一下,把剛剛瞎編的那套劇本又重演了一次。什麼電視特別節目,什麼資料蒐集碰到瓶頸:必須找出進一步的資料。我問她能不能幫忙?
從這個角度來看,未來的事件確實是有可能改變的,不過,我相信這套理論也可以套用在過去的事件上。我回到一八九六年之後,改變了伊莉絲.麥肯娜的一生。不過,這種改變對歷史的影響層面不像「布羅迪諾戰役」那麼大。那比較像是及時阻止一個小孩子被淹死一樣,只是一個個別的小事件。

很久以前,我就曾經躺在這張床上。我相信那個聲音所說的話都是實話。我相信現在不是一九七一年。我相信現在是一八九六年,我正躺在床上,閉著眼睛。
(寫了一百次。)
她表現得非常親切,超乎我的預期,害我有點罪惡感。她伸手指向辦公室後面的一張辦公桌,上面堆滿了書和報紙,還有她所收集的飯店文件檔案。她問我,想不想看看那些資料?我可以隨意翻閱,不過看完以後必須把那些資料整理好,回復原狀。她說她正在編一本完整的飯店歷史,那些資料是她做研究用的。
今天晚上不需要再繼續進行了。說不定有危險。萬一我真的出乎意料提早回到了過去,可是身上卻穿著這套連身衣褲,會發生什麼事?回到一八九六年,身上卻穿著這套衣服,那真是怪異得難以想像。
當時,那位媽媽立刻聯想到夢裡的情境,及時扭轉了這場預見的悲劇,救了自己孩子的命。

他提到,俄羅斯有一個女人做了一個夢。一八一二年有一天晚上,康迪絲.托斯科夫接連三次做了同一個夢。她夢見她那位擔任陸軍將軍的丈夫即將在一個叫做布羅迪諾的地方戰死。她醒過來之後,把這件事告訴她的丈夫,可是,他們查遍了地圖也找不到那個地名。
今天是一八九六年十一月十九日星期四。
我點點頭對她笑了一下,說了聲謝謝,然後就走出了辦公室。我內心的渴望已經到了如飢似渴的地步,怎麼耐得住性子等里昂先生回來呢?我走過大廳,找了一張椅子坐下來,眼睛盯著辦公室的門,等里昂先生回來。我心中暗自禱告,祈求他快點回來。「快點,快點。」我嘴裡反覆嘀咕著。
她看了看手錶,然後說她十一點四十五分的時候就會抽空帶我去。我又對她說了聲謝謝,然後就走出辦公室。我看看手錶,現在才剛過十一點。對我來說,那四十五分鐘簡直有如七十五年那麼漫長。

因為,我看到了第三個名字。
只是小插曲,我們還是回歸正題。
我跟她說了聲謝謝,然後就坐在那張辦公桌前面,快速瀏覽了一下桌上的東西。然而,我並沒有看到我想找的東西,那一剎那,我忽然感到一陣心痛,那種痛苦很強烈,很像肉體上的痛。
我忽然想到,那一剎那的感覺之所以無法延續下去,問題就出在我的耳機。想通了這個道理,我內心無比震驚,就像那首我深愛的音樂一樣令人震驚。我忽然明白,那一剎那,就是我頭上的耳機把我從過去拉回來的。
而我也要透過這個樂章向世界告別。告別一九七一年的世界。

就在今天,飯店的蒸汽保暖系統正式開工了,預計明年會完工。目前,飯店的房間還是用壁爐來取暖。我住的這間527號房也是用壁爐。今天是一八九六年十一月十九日星期四,房間裡一片昏暗,你正對面的壁爐裡有一團火正在燒,發出輕微的劈啪聲。房間裡可以感受得到一波波的熱氣,火光把整個房間映照得暖烘烘的。
他伸手指向左邊牆壁的凹龕。我跟他說了聲謝謝,然後就快步走向凹龕那邊。我看到那邊有一扇門,於是就擡起手敲敲門。沒有人回答,我就開門走了進去。
我明白了!我應該趕快到樓下去,到便利商店買一本莫里斯.柏克萊編的書,然後用最快的速度看一遍,再多吸收一點和一八九六年有關的訊息,然後再重錄一段四十五分鐘的催眠獨白,強化那種效果,證明現在的時間真的是一八九六年十一月十九日。就好像把舞臺佈景考證得更仔細,再造昔日的風貌。
現在是一八九六年十一月十九日星期四。我在527號房,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太陽已經下山了,房間裡一片昏暗。天黑了,今天是星期四,這裡是科羅納多島大飯店。一八九六年十一月十九日星期四。飯店已經開始點亮燈火了。飯店的照明設備,有的是用瓦斯,有的是用電力,不過,主要是用瓦斯。
「請問莫里斯.柏克萊先生在嗎?」我問。
三個月後,她的丈夫果然死了,死於「布羅迪諾戰役」。
指揮家布魯諾.華爾特曾經說:「馬勒m.hetubook.com.com透過那個樂章,平靜安詳地向世界告別。」

可是,現在我有可能不回去嗎?就算我知道(事實上我不知道)我只有短暫的片刻能和她相聚,我會選擇不回去嗎?在經歷過這一切波折之後,我會選擇不回去嗎?難以想像。
「我也不確定。」我又在鬼扯了。「我只是想找一些彩色的……資料。」
下午一點二十七分。我躺在床上,內心充滿了美好的期待。我洗了個澡,把身上的灰塵、污垢、臭汗洗得乾乾淨淨,把髒衣服丟進洗衣袋裡。我心裡暗暗慶幸,剛剛還有力氣把儲藏室的門鎖起來,趁莫里斯.柏克萊還沒有回來之前就先離開了。不久之前,我打電話到她的辦公室去,再次向她道謝。
再過去是一具熨斗,接著是另一個上面有飯店圖案的盤子,一具古董電話機,一本住房登記簿,一個餐巾環,一份菜單,還有一份看起來有點像報紙的印刷品。我從那些東西前面經過,然後沿著走廊走向通往露天平臺的樓梯。我要把這一切都拋到腦後——
然而,儘管我充滿信心,我還是感覺得到,那件事也並非百分之百絕對會發生,還是必須透過我才有可能發生。我完全相信,那件事確實曾經發生過,不過,自從我讀過普萊斯利的書之後,我也相信,不光是未來充滿了無限的可能性,過去也是一樣。
顯然,我必須趕快去找一套適合那個年代的衣服。
那位漂亮的小姐看了我一眼。「我就是莫里斯.柏克萊。」她說。

「我是在想,說不定你們的檔案庫裡有一些飯店的背景資料。」我說。
飯店其他的房間裡,別的客人此刻正在盛裝打扮,準備到「皇冠廳」去用晚餐。此刻,伊莉絲.麥肯娜也在這家飯店裡,說不定正在劇場那邊檢查一些小道具,準備《小牧師》的演出。這齣戲明天晚上就要上演了。不過,也說不定她正在房間裡換衣服。她媽媽也在飯店裡,她的經理威廉.佛塞特.羅賓遜也在飯店裡。她劇團的夥伴也都在。他們的房間也都是用壁爐取暖的,就像我這間527號房一樣。現在是下午,一八九六年十一月十九日星期四。我房間時牆壁上有一個保險箱。
她說他們確實有儲藏室,那一剎那,我心頭怦怦狂跳。可是她又說,她現在實在太忙了,等一下再帶我去看。這時候,我的心又陡然往下沉。我除了說聲謝謝,別的什麼也不敢說。我心裡有一股衝動,很想把她從辦公桌後面拖出來,逼她立刻帶我到儲藏室去。不過,我當然不可能幹這種事。我只是對她微笑點點頭,問她什麼時候有空帶我去。
我看到一本書夾在兩本巨大的帳冊中間,書脊上標示的日期是一八九六年。我把那本書抽出來,灰塵揚得我滿頭滿臉,我被嗆得猛咳起來。那是一本複寫的書信稿。我飛快把那本書翻一遍,說不定裡面有我要找的東西。

我可以不要去聽新的催眠錄音。既然我自己的聲音會讓我分心,那麼,我就不要去聽那個聲音。我可以寫下那些話,讓那些話滲透到我的潛意識裡。每一句話我都可以反覆寫二十五次,五十次,甚至一百次。我可以一邊寫,一邊用耳機聽馬勒的第九號交響曲。當我寫下那些話的時候,我可以把音樂當成是燭光,或是搖晃的擺錘,讓催眠的作用滲透到我的潛意識裡。今天是一八九六年十一月十九日。

我現在連汗都懶得擦了。還擦汗幹什麼呢?我的手帕已經濕透了,我的內衣也濕透了,黏在皮膚上,彷彿我剛剛穿著內衣泡在游泳池裡。我想,此刻我很可能滿臉通紅。我對時間空間已經失去了知覺。我感覺自己彷彿在夢遊,拚命找,拚命找,明知道再怎麼找也是白費力氣,可是整個人就像發瘋了一樣,偏偏就是沒辦法停下來。
(這是我哥哥寫的自我催眠的文字,他總共寫了二十一頁。)
過了一會兒,她終於走到我面前,問我要不要去找莫里斯.柏克萊聊一聊。他在「勞倫斯辦公室」那邊工作(勞倫斯顯然就是這家飯店的老闆),目前手頭上正在編一本飯店歷史的小冊子,書名叫做《皇冠市最閃亮的明珠》。
她說應該有,但也不確定是不是真的有。不過,里昂先生在飯店裡工作很多年了,從十四歲就開始擔任電梯服務員,說不定他可以幫得上忙。
我飛快地看向上面的幾個欄位:「姓名」,「居住地」,「房間號碼」,「登記時間」。我沿著那些欄位往下看。我眼前忽然模糊起來,字都看不清楚了。我用力揉揉眼睛,手邊揉邊發抖。艾瑞克.潘。席拉.康拉德夫婦(當時我居然還感覺得到,這種稱呼真是怪)。柯柏.亞歷山大。賽特.拉梅尼。欄位間不時會出現DO這兩個字母,看得我滿頭霧水。後來我才慢慢看懂了,原來DO的意思是「同上」。當年他們的寫法就是那樣。
我開始哭了起來。打從十二歲那一年開始,我就沒有再像這樣哭過了。我並不是因為傷心而哭泣,而是喜極而泣。突然間,我雙腿一軟,整個人跌坐在地上,雙腿交纏,而沉重的登記簿攤開在我大腿上。我淚如泉湧,沿著臉頰流下來,和汗水混雜在一起。整個房間裡一片死寂,只聽得到自己抽抽噎噎的哭泣聲。
普萊斯利那本書裡是怎麼說的?我還是再把書拿來看看好了。
我要開始收拾行李了。也許,我可以再到處去逛一逛,就當作臨別一遊吧。這家飯店我已經待不下去了。

接著,我忽然又想到另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了。
第一個問題是:在我第三次聽錄音帶這段期間,我發覺自己的聲音開始失去那種超脫的感覺。我又開始認得出自己的聲音了。為什麼會這樣?照理說,每多聽一次,我對自己的聲音應該會感覺愈來愈陌生才對,不是嗎?
我一路跟她說話,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甚至忘了自己說過什麼話。她一直在問我那是什麼樣的特別節目。我編的謊話恐怕不太經得起考驗。我暗暗祈禱,希望她不懂電視這個行業。要是她懂的話,那她一定知道我根本就是在鬼扯。我告訴她,這個節目是ABC電視臺委託我製作的,不過,我自我介紹的時候,我用的姓名是NBC電視臺「英雄」那個節目的製作人。另外,我對她說的導演姓名,根本就是我的經紀人。我滿嘴胡說八道,而且漏洞百出。柏克萊小姐,真對不起妳。
我是理查.柯利爾。今天是一八九六年十一月十九日。我在科羅納多島大飯店。
和圖書
我翻遍了電話號碼簿,尋找戲服店。顯然目前已經來不及去找裁縫了。真丟臉,我居然沒有提前想到我需要這個。嗯,我怎麼可能想得到呢?一直到今天下午,我才明白我真的有可能回去找她。從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我還一直認為那只是一種妄想。妄想!老天,你真是有一套。
我也相信,一旦時候到了,我一定能夠扭轉一切,避免那個結果再度發生。
書的最後一章是〈個人和時間〉。他提到了幾件事。
看完了之後,我發覺那本書很有意思。嚴格說起來,那根本不能算是一本書。她現在正在編的那本才是完整版的飯店史,而剛剛看的只能算是比較大本的飯店簡介,總共六十四頁,裡面有一些短文,還有一些完整的章節,介紹飯店的建築,飯店的部分歷史,還有科羅納多島的歷史。那本書裡還附帶了一些照片,有些是飯店現在的面貌,有些是早期的。還有一些是重要事件的照片,比如說某某大人物蒞臨飯店(最重要的當然就是威爾斯王子)。此外,還有一些註記和草圖,描繪出飯店未來的整修計畫。
而另一方面,一個小孩子可能會淹死(除非這個小孩子是凱撒或希特勒),這樣的事件影響層面不大,是我們有可能介入,甚至預防它發生的。
今天是一八九六年十一月十九日星期四。

我必須設法集中精神,因為我已經開始愈來愈憤怒了。我很氣這家飯店,我很氣歷任的飯店主管,因為他們怎麼會容許這些資料亂成這樣。要是這些資料按照順序排列得好好的,我一定一眨眼就能夠找到我要的東西。然而,時間一分一秒地飛快流逝,我找了半天卻還是找不到半點蛛絲馬跡,找不到我賴以活下去的證據。忽然覺得自己很像《酒與玫瑰的日子》那部電影裡的傑克.李蒙。他在溫室裡發了瘋似地跑來跑去,拚命想找一瓶威士忌。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現在還能夠撐得住,還不至於發瘋。我猜,應該是那股追尋的渴望吧。否則的話,我一定會抓起那些書和文件,丟得滿天飛,然後哭著咒罵,整個人徹底崩潰。
「呃……」我聽得出來,她不太放心這些資料。「那你要小心一點。」
嗯,萬一問題變得更嚴重,我再來想辦法解決。說不定問題不會太嚴重。
後來,我覺得時間已經差不多夠久了,不會失禮了,於是就站起來,走到莫里斯.柏克萊的辦公桌前面。我對她說,這些資料非常有幫助,不過,不知道還有沒有更多其他資料。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儲藏室?
接著,普萊斯利又提到另一個故事。那是二十世紀的一位美國媽媽。這位媽媽夢見自己的小孩在河裡淹死了。幾個月後,她真的來到夢中看到的那個地點,而她的孩子也穿著和夢中相同的衣服,那種情境和先前夢中小孩淹死時的情境一模一樣。
那麼,我還是可以像從前一樣,再度回到過去。不同的是,上一次我害得她傷心一生,而這一次,難道我不能帶給她快樂嗎?只有快樂,不再傷心。而且,她的傷心,並不是因為遇見我,也不是因為我對她做了什麼,而是因為她失去了我。在同樣的時空移轉現象中,她遇見了我,也失去了我。我知道這些話聽起來很瘋狂,不過我真的相信。
「您想不想去找里昂先生談談?」那位接待員問。「在我們經理回來之前,飯店的事務由他負責。」
我是理查.柯利爾。今天是一八九六年十一月十九日。我在科羅納多島大飯店。
我想,我已經快要虛脫了。我的腦袋一定是太昏沉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意識到,每年的同一天,星期幾不一定相同。幾月幾日星期幾完全相同的日期,每隔幾年才會出現一次。我瞪大眼睛看著那一頁,心裡還是不太敢相信,我真的找到了。那一剎那,我忽然很氣自己的大意,氣得渾身發抖。
接著,我們又繼續往前走。她一邊走一邊告訴我許多飯店的故事。恍恍惚惚中,她說的話我幾乎是聽而不聞,根本沒有聽進去。我好像聽到她說,木頭的結構很堅固,飯店什麼地方有隧道,飯店的每個房間裝潢都不一樣。不過,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聽錯,因為她好像說到,塔樓上面有一個環形的房間,有一位老太太長期住在那裡。

我知道這已經是既成的事實,然而,我愈來愈覺得,過去還是可能會有變數,就像未來一樣。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不過,我真的就是這種感覺。我覺得,如果我願意的話,我還是可以選擇不要回去。這種感覺愈來愈強了。
我的聲音。
不能再犯這種錯了。我的進展被延遲了,不過還來得及補救。我會到便利商店去買一些餅乾、乳酪之類的,只要可以填肚子就好了。這樣我就可以繼續執行我的計畫。
所以說,我的工作尚未完成。儘管我相信,明天晚上,甚至不需要事先訂位,我一定會在劇場裡觀賞她演出《小牧師》。我也相信,我必須付出心力,這件事才有可能發生。
下午三點三十九分,我已經又聽完了一遍錄音帶。結果還是差不多。我完全相信,我心裡很平靜,我充滿信心。這時候,我真的很想張開眼睛,轉頭看看四周,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已經回到一八九六年十一月十九日。
那一剎那,我回到了一八九六年。
她點點頭說:「不用客氣。」
你靜靜躺在床上,心裡很平靜,眼睛閉著。現在是一八九六年,你在房間裡。現在是一八九六年十一月十九日星期四下午。你等一下就要起床了,走到房間外面去,去找伊莉絲.麥肯娜。等一下你就要睜開眼睛了。房間裡一片昏暗,現在是一八九六年十一月十九日下午。等一下你就要走到外面的走廊上,到樓下去找伊莉絲.麥肯娜。此刻她也在飯店裡。就在此時此刻。因為今天是一八九六年十一月十九日。一八九六年十一月十九日。一八九六年十一月十九日。
這樣一來,我就得趕快想盡辦法找到我需要的衣服。
現在是一八九六年十一月十九日。
我無法確定是幾點幾分幾秒發生的。當時我正在寫「今天是一八九六年十一月十九日」,那一剎那,我的手腕和手臂忽然很痛,整個人陷入一團朦朦朧朧的霧裡。這不是形容詞,真的有一團霧把我籠罩住了。我聽得到耳機裡傳來慢板樂章的旋律。我已經數不清自己究竟播放多少次了。我看得到鉛筆的筆尖在紙面上滑動,彷彿是鉛筆自己在寫字。感覺上,那枝鉛筆彷彿已經不是我的手在控制的了。我失神地看著那枝鉛筆在紙面上遊走,彷彿被它蠱惑住了。
接下來是《小牧師》那齣戲的節目表,旁邊就是她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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