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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傳奇

作者:理察.麥特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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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一九七六年三月 第十三章

第二部 一九七六年三月

第十三章

第三天下午,他人在車庫裡,忽然聽到外面的金屬碗發出匡噹的一聲。他倒抽了一口氣,立刻衝到外面。外頭陽光燦爛。
那隻狗在房間裡竄來竄去,後來又竄回到牆角,豎起背脊,咧開嘴露出黃黃白白的一口利牙,喉嚨擠出一種顫抖的低吼,聲音聽起來已經近乎瘋狂。
他又跑回家裡,坐在門廊上,早餐沒吃,午餐也沒吃,只是呆呆坐在那裡。
他低頭對那隻狗笑了一下,喉嚨咕嚕嚥著口水。
他心臟怦怦狂跳,立刻從餐桌旁邊跳起來,飛也似地衝過整個客廳。他猛然推開房間的門,把電燈打開。
他的聲音聽起來彷彿有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那隻狗乖乖躺著沒有動。
他飛快地從門廊上跳起來,衝進屋子裡,把門鎖上,拉上門閂,手抖個不停。
「過來呀,乖乖。」他很熱切地繼續說。「去喝水啊,去喝牛奶啊,這才乖。不用怕。很好,這樣就對了。」
這時候,他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搞不好那隻狗生存的機會比人還大。狗的體型比較小,可以躲在吸血鬼到不了的地方。也許牠們可以感覺得到四周那些怪物跟人類不太一樣。也許牠們聞得出來。
吃過午餐之後,他坐在大門前面,從監視孔看著門廊上的碗和盤子。四下一片寂靜,勉強只聽得到一種很細微的嗡嗡聲。那是冷氣機的聲音,從房間、浴室和廚房傳過來的。
「沒事了,小傢伙。」他說。「沒事了。」
他的視線飛快地掃向草坪。他看到兩個女人倒在草坪上,可是卻沒有看到那隻狗。他吁了一聲,鬆了一口氣。他心裡想,謝天謝地。接著,他不自覺地咧開嘴笑起來,心裡想,假如我是個教徒,我一定會以為是上帝應許了我的禱告。
不過,他告訴自己,你應該好好想想那隻狗有過什麼樣的遭遇。不知道有多少個夜晚,牠在無邊的黑暗中到處流浪,到處躲藏。天曉得牠躲在什麼地方。眼看著吸血鬼在四周走來走去,牠嚇得渾身發抖,骨瘦嶙峋的胸口猛喘氣。牠四處奔波,找東西吃,找水喝,在這個世界裡掙扎求生。在這個世界,沒有主人可以照顧牠,沒有人類可以依靠,牠只能靠自己。
那隻狗還是拚命掙扎,想掙脫他的手。牠不停地嗚嗚哀鳴,聲音尖細而微弱。牠骨瘦嶙峋的身體一直發抖,抖個不停。奈佛的手一直放在牠身上,輕輕按住牠,輕聲細語地跟牠說話,聲音很溫柔。
只是,想到這些,並沒有讓他心情變得比較好。因為不管他再怎麼有理性,他總是無法放棄那個希望,希望有一天可以找到另外一個像他一樣的人——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小孩也好,無所謂。現在,他已經聽不到女吸血鬼那種集體催眠式的永無止境的誘惑,因此,性衝動很快就不再令他感到困擾了。不過,他依然感覺到一種無邊的寂寞。
有一陣子,他都是等那隻狗吃完東西之後才走到門廊上去。每次他一走出去,那隻狗就會跑掉。後來,日子久了,那隻狗跑掉的時候,比較不會跑得那麼快了。沒多久,牠開始會停在馬路中間回頭看看他,朝他吠兩聲。奈佛一直沒有去追牠,他就只是靜靜坐在門廊上看著牠,彷彿他們在玩一種遊戲。
問題是,怎麼治呢?他又咕嚕嚥了幾口唾液。一定有辦法的。儘管他對醫療所知有限,但他相信一定找得到辦法的。
然而,他心裡明白,要是他突然跳起來,卻失手沒有抓到,那麼,一切的努力可能就前功盡棄。那隻狗就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那隻狗立刻就張開嘴想咬他,但他立刻用右手抓住牠的嘴巴,把牠的嘴巴闔起來。牠的身體骨瘦嶙峋,全身的毛幾乎都掉光了。牠在奈佛的懷裡拚命掙扎,全身扭來扭去,可是卻軟弱無力。牠喉嚨發出陣陣嗚咽哀鳴,聲音充滿了恐懼,聽起來很可憐。
有時候,他甚至會沉湎在白日夢裡,想像自己找到了另外一個人。然而,他也常常努力調整自己的心態,接受一個無可逃避的事實:他已經完全相信,他確實已經是地球上最後一個人類了。
但那隻狗還是不肯出來。最後,奈佛嘆了口氣,只好站起來走到外面去,把門關上。他去拿那兩個碗,把牛奶和水倒進碗裡面,然後拿到房間裡,放在小狗床邊。
他回到家之後,整個晚上翻來覆去難以成眠。第二天一早,那隻狗還是沒有來。於是,他又跑到那棟房子去。他在洞口聽了半天,聽不到半點呼吸聲。難道牠是躲在最裡面,距離太遠了聽不到?還是……
接著,那隻狗站住不動了,然後慢慢的,很慢很慢的爬上門廊,靠近盤子和碗,一次跨出一小步,眼睛死盯著奈佛,視線片刻也不曾離開。
過了一會兒,那隻狗喝完了水,hetubook.com.com然後轉身就走,走得很慢。這一次,他想辦法跟在後面,看看牠躲在哪一棟房子底下。他本來想用一塊鐵片蓋住那個洞口,不過他並沒有這麼做。他不想嚇到那隻狗。更何況,除非把地板挖穿,否則他根本不可能抓得到牠,只可惜,那會耗費太多時間。他必須趕快抓到那隻狗。
「乖狗狗。」他輕柔地說。「乖狗狗。我會照顧你的。沒有人會傷害你。你一定知道的,對不對,小傢伙?你一定知道,一定知道。你是我的好狗狗,對不對?」
「過來呀,乖乖。」奈佛叫牠。「過來吃啊,乖狗狗。」
他站在那裡,不知道該怎麼辦,腦袋一片空白,看著那隻狗從牆角慢慢爬到工作檯底下。
不到一個禮拜,那隻狗就死了。
「過來我這邊,小傢伙。不用怕。」他和緩輕柔地說。
每當奈佛和那隻狗在一起的時候,他都會跟牠說話。
這件事讓他聯想到,如果以狗那種有限的智能尚且能夠設法生存下去,那麼,以人類所具有的邏輯思考能力,豈不是有更大的生存機會?
那隻狗又跑掉了,不過,這一次牠穿越馬路的時候,跑到一半,發現沒有人在追牠,就停下來回頭看看他,看了好一會兒。
快到半夜十一點的時候,奈佛慢慢掀開毯子,讓那隻狗的頭露出來。
又過了十分鐘,那隻狗已經走到草坪上了。牠反覆繞來繞去,彷彿在繞一個半圓的弧形,圓弧逐漸縮小,逐漸往中心靠近。中心就是門廊上那堆食物。
接著,那隻狗又從草坪那邊跑過來,四條腿抖個不停。奈佛頹然坐到門廊的階梯上,渾身發抖。噢,不要,他心裡痛苦到極點。他想,噢,不要!
那一剎那,他忽然又停住了。不行,他心不甘情不願地告訴自己,這樣不是辦法。你一出去,牠定會嚇得不敢再來了。現在先讓牠走,讓牠走。
後來,那隻狗跑掉了,他擋不住。他試著想去跟蹤牠,只可惜,他還來不及找到牠的藏身之處,牠就已經不見了。他敢斷定,牠一定是躲在附近某一棟房子底下,不過,知道這個又有什麼用呢?
那天下午,那隻狗沒有來,於是,他就拿了一碗牛奶放在那棟房子底下。第二天早上,那個碗空了。他正要把牛奶倒進那個碗裡面的時候,忽然想到,這樣一來,那隻狗就永遠不會再離開牠的窩了。於是,他就把那個碗拿回去放在他家門口,暗自祈禱,但願那隻狗還有力氣可以走過來喝牛奶。他憂心如焚,甚至忘了罵自己又在莫名其妙的禱告了。
「小傢伙,不要怕!」奈佛連忙對牠說。
那隻狗走到裝水的碗旁邊,小心翼翼地舔著水,偶爾會突然擡起頭來看看他,然後又低頭喝水。
接著,他馬上就開始責怪自己,為什麼那隻狗跑來的時候他還沒有起床。一定是等到天亮了,街上都沒有危險了,牠才跑過來的。那隻狗一定找到了一種方法,才有辦法活到現在。可是,他還是很埋怨自己,為什麼不早一點起床,親眼看看牠。
「這就對了,小乖乖。」奈佛說,聲音很和緩輕柔。
他看到那隻狗湊在工作檯旁邊的牆角,拚了命似地想在地板上挖一個洞。
而且,每天他都會坐得更靠近一點,終於,有一天,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縮短到他只要略一伸手就可以摸到那隻狗。然而,他沒有這麼做。他告訴自己,絕對不要冒險,我可不想把牠嚇跑。
他轉身從監視孔前面走開,到吧檯去調了一杯淡酒,然後坐在椅子上,慢慢啜著酒。他很好奇,那隻狗晚上到底躲在什麼地方。起初他還有點擔心,怕那隻狗如果不進屋子跟他在一起,在外面恐怕會有危險。不過後來他終於明白了,那隻狗有辦法撐那麼久,躲藏的功夫想必爐火純青。
那隻狗已經鑽進那疊毯子裡面了,身體卻還是抖個不停,而且不停地哀鳴。他心裡想,現在想幫牠也幫不了,牠真的嚇壞了。
只可惜,要叫自己的手乖乖聽話不要亂動,可沒那麼容易。他感覺得到一股強烈的慾望,渴望伸出手去摸摸那隻狗的頭,而且,他也感覺得到自己的手在慾望的驅使下不停地抽搐,蠢蠢欲動。他是多麼渴望能夠再愛一次,無論對象是什麼。在他眼裡,那隻狗看起來是如此醜陋,卻又是如此美麗。
他走過去坐在自己床上,把那隻狗放在大腿上,然後拿了一條毯子蓋在牠身上。他就這麼抱著那隻狗,坐了好幾個鐘頭,不停地拍拍牠,撫摸牠,跟牠說話。那隻狗躺在他大腿上,一動也不動,呼吸漸漸緩和下來了。
那隻狗擡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呆滯,看起來病懨懨的,接著,牠忽然伸出粗糙潮濕的舌頭,舔了一下奈佛的手掌。
不對,https://www.hetubook•com•com這個講不通,因為晚上包圍他家的,也有那種受到感染卻還沒有變成吸血鬼的人。它們的腦袋可沒什麼問題,不是嗎?
「我不會怎麼樣的。」奈佛對那隻狗說。
這時候,那隻狗已經把水喝光了。
這一次,那隻狗一聽到他的聲音,沒有畏縮,也沒有往後退。不過,奈佛還是很小心,提醒自己絕對不要動,以免突如其來的舉動又嚇壞了那隻狗。
萬籟俱寂。他躺在床上,眼睛盯著天花板。他心裡很納悶,我為什麼不起來?為什麼不起來想點辦法?
他心裡想,也許那隻狗是天生奇葩的異類,和一般的狗不一樣。也許是運氣,也許是巧合,也或許是靠一點小技巧,那隻狗居然躲過了瘟疫,躲過了那些窮凶極惡的瘟疫受害者的追殺。
「這不是真的。」他不自覺地喃喃嘀咕著。
「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他低聲呢喃著。「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那隻狗開始縮成一團,想躲開他的手,畏縮了好幾分鐘,而且有好幾次想咬他。不過,他還是一直輕聲細語跟牠說話,後來,他慢慢把手放到狗狗溫暖的脖子上,用手指頭輕柔地搔搔牠的脖子,輕柔地撫摸牠。
那隻狗幾乎全身貼著牆壁,渾身抖得像抽筋一樣,喉嚨裡發出咯咯的低吼。
「乖狗狗。乖狗狗。」
這時候,他看到那隻狗的耳朵豎起來了,忽然覺得很開心,嘴角泛起一抹微笑。
後來,他靈機一動,終於想到一個辦法了。奈佛跑到他的床邊,飛快地把毯子扯下來,然後又跑回工作檯那邊,蹲下來看工作檯底下。
「沒事,沒事,不要怕。」他不停地安撫牠。「小傢伙,沒事,不要怕。」
後來,那隻狗吃完了,轉身準備要離開門廊了,這時候,他忽然猛吞口水,喉嚨彷彿抽搐一般劇烈起伏。他從板凳上跳起來,飛也似地伸手去開門。
他不停和那隻狗說話,後來,那隻狗已經越來越習慣他的聲音了。現在,他講話的時候,那隻狗幾乎連擡起頭來看看都懶了。現在,牠來了就吃,吃了就走,完全不會驚慌,甚至過馬路的時候還會吠個一、兩聲,彷彿在跟他打招呼。時候快到了,奈佛告訴自己,很快就可以拍拍牠的頭了。在愉快的氣氛中,幾天過去了,幾個禮拜過去了,彷彿那個時刻已經一分一秒逼近,他快要擁有一個伴了。
奈佛開口想說什麼,喉隴卻突然哽住了。他靜靜地坐著,眼淚慢慢沿著臉頰流下來。
接著,他不自覺地伸出手,那隻狗立刻往後退縮了一步,齜牙咧嘴,喉嚨發出低吼。
接著,他站在自己的床邊,站了好一會兒。他聽著那隻狗的喘息聲,不禁眉頭深鎖,滿臉痛苦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他露出一種毅然決然的表情,暗暗下定決心,萬一那隻狗沒辦法很快的接納他,他就只好想辦法用麻|醉|葯把牠迷昏。至少這樣一來,他就可以照顧牠一下,幫牠處理腳爪上的傷口,想辦治好牠。
第二天早上,他走到門外,發現牛奶和漢堡都不見了。
奈佛坐在門廊上,全身僵直,咬緊牙關,顯得很不耐煩。他心裡想,他媽的,牠到底有什麼毛病?真他媽的笨狗。
「你回來了!」他哭叫著。
「你好乖,來,把東西都吃光。很好吃,對不對?當然好吃。我是你的好朋友,所以我才會給你東西吃。來,小傢伙,把東西都吃光,對,就是這樣。你好乖。」每當那隻狗在吃東西的時候,他就在旁邊不停地哄牠、讚美牠、對牠甜言蜜語,消除牠內心的恐懼。
奈佛把那張毯子塞到工作檯底下,那隻狗退縮了一下。接著,奈佛站起來,走到門口,然後在那邊站了一會兒,回頭看著那隻狗。他感到茫然無助,心裡想,真希望我有辦法能夠幫牠,然而,我卻連靠近牠都辦不到。
「沒事的,小傢伙。」奈佛輕聲細語地說。「不用怕,我不會傷害你的。」然而,牠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他翻了個身側躺著。腦海中冒出一個聲音說,睡一下吧。然而他明白,自己是不可能睡得著的。周遭是無邊的黑暗,他躺在那裡聽著那隻狗的嗚咽哀鳴,腦海中一直浮現出一個念頭,牠會死,牠快要死了,而我卻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牠死。
第二天早上,那隻狗又來了。這一次,羅伯.奈佛打開前門走出去,那隻狗立刻像觸電了一樣丟下盤子和碗跳開,右耳往後一豎,一瘸一拐地拚命逃竄,一溜煙跑到馬路對面去。
「出來呀,小傢伙。」他心裡很難過,幾乎是在哀求。「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的。你生病了,你需要人幫忙。」
牠不斷地哀嚎,害怕得渾身發抖,前爪發了瘋似地在油布毯上猛抓,但油布毯實在太滑了hetubook.com•com,牠的子一直滑掉,白費力氣。
大約過了一個鐘頭,他把那隻狗抱起來。那隻狗掙扎了一下,開始嗚嗚哀鳴。不過,奈佛輕聲細語地安慰牠,牠就慢慢平靜下來了。
奈佛的本能反應就是想跑去追,但他很快就忍住了,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他告訴自己不要急,設法讓自己平靜下來。於是,他在門廊邊邊坐下來。
他心煩意亂,整個下午找遍附近這一帶,大聲叫喊那隻狗,只不過,找了半天還是白費工夫。後來,他回家去吃晚餐,食不下嚥,味同嚼蠟。那天晚上,那隻狗沒有來吃牠的晚餐。第二天早上,牠是沒有來吃早餐。奈佛又跑到外面去找,只是,他已經越來越不抱什麼希望了。他一直聽到腦海裡有一個聲音在說,它們逮到牠了,那些噁心的混蛋逮到牠了。然而,他並沒有真的相信。他不願意相信。
他一直在想這些問題,沒有留意到天已經快黑了。
後來,他一站起來,那隻狗就跑掉了。奈佛站在那邊看著那隻狗倉皇逃逸,不禁慢慢搖了搖頭。
他開車回家的時候簡直是在飆車,時速高達一百二十公里。一回到家,看到肉、牛奶和水還好端端地擺在原來的地方,他大失所望地嘀咕了一聲。他挖苦自己說,算了吧,你指望什麼?那隻狗總不可每個鐘頭都跑來找吃的吧。
夜裡他根本睡不著覺。他不停地踱來踱去,喝了一壺又一壺的咖啡,咒罵時間過得太慢,比蝸牛爬還要慢。他一定要抓到那隻狗,一定要,而且要快。他一定要想辦法治好那隻狗。
那天下午接近黃昏的時候,那隻狗終於一瘸一拐地從那兩棟房子中間走出來了,四條腿瘦得皮包骨,走得很慢,奈佛警告自己坐好不要亂動,等那隻狗慢慢走過來,走到食物旁邊,接著,他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彎身抓起那隻狗。
「乖狗狗,不用怕。」奈佛忽然大喊出來。然而,一聽到他的聲音,那隻狗又跑掉了。
他安慰自己說,儘管他是拿食物來引誘牠的,不過,也許他已經贏得那隻狗的信任了。有那麼一下子,他忽然想到,會不會是吸血鬼把吃的東西拿走了?他有點擔心。不過,他轉念一想,心頭的恐懼很快就煙消雲散了。並不是有人跨過那圈大蒜把漢堡拿走的。門廊的水泥地板上有漢堡被拖過的痕跡。另外,那個碗四周灑滿了一小滴一小滴的牛奶,而且還是濕的。唯有狗用舌頭去舔牛奶才有可能留下那種痕跡。
他又湊近監視孔,看著那隻狗一瘸一拐地穿過馬路,然後又從那兩棟房子中間走進去。他目送著那隻狗越走越遠,忽然感到喉隴一陣緊縮。沒關係,他安慰自己,牠會回來的。
他發現自己講話的聲音聽起來好怪異,可是卻又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聲音。如果有人將近一整年都沒有聽到自己的聲音,當他再度開口的時候,那聲音聽起來真的會很怪異。像啞巴一樣的過日子,一年確實是很漫長的時間。他心裡想,等你過來跟我一起住的時候,你可能會被我疲勞轟炸到耳朵聾掉。
「這就對了,小乖乖。」他注意到自己說得很大聲。「乖乖,趕快喝水啊。」
他心裡想,可憐的小東西,來吧,過來跟我一起住,我會好好對待你。
到了下午四點,那隻狗終於來了。當時奈佛還坐在監視孔前面,已經快要睡著了。後來,他猛眨眼睛,眼睛慢慢看得清楚了。他看到那隻狗從馬路對面一跛一跛的慢慢走過來,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房子。牠眼睛四周的毛是白色的。他有點納悶,那隻狗的腳究竟怎麼了。他很希望能夠幫牠把腳醫好,好讓那隻狗對他產生感情。他看著黑漆漆不見天日的家裡,忽然想到傳說中那個古羅馬的奴隸安德羅克勒斯。安德羅克勒斯在山上的洞穴裡幫獅子拔出腳上的刺,後來那隻獅子在競技場上饒了他的命。他的家彷彿就是那個洞穴。
他把那些狗食和狗用品放在廚房的餐桌上,然後低頭看看手錶。十點十五分。等肚子餓了,那隻狗就會來了。他告訴自己,有耐性一點。好歹至少要培養一種美德吧。
「你這小兔崽子可真是個土匪。」他說,聲音裡充滿了讚嘆。
他把那些罐頭和糖果餅乾盒拿去收好;然後到外面去檢查房子和溫室有沒有受損。有一片木板鬆掉了,要重新釘牢,溫室屋頂上有一片玻璃破掉了,要換新的。
那隻狗越來越靠近,逐漸靠近那個盤子,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全身繃得緊緊的,彷彿只要奈佛有一絲一毫的動作,牠就會立刻有反應。
有一天,奈佛坐到門廊上的時候,那隻狗還沒有來。後來,那隻狗出現了,他卻還是坐著沒動。
「沒事了和-圖-書,不用怕。」他說。「不要這樣。」
接著,他回到廚房,可是卻根本吃不下。他把盤子裡的東西倒進垃圾桶,把杯子裡的咖啡倒回咖啡壺,然後到客廳去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乾。酒喝進嘴裡卻沒有半點感覺,喝不出半點滋味。他放下杯子,走回房間,悶悶不樂。
他簡單吃了一點早餐,然後又放了更多吃的東西到外面去。
第二天早上,他坐在碗旁邊。後來,當他看到那隻狗一瘸一拐地慢慢從馬路對面走過來,忽然感覺到自己的嘴唇在顫抖。牠什麼都沒吃,眼神看起來比前一天更呆滯更疲倦。奈佛忽然有一股衝動想跳過去,想辦法抓住牠,把牠帶進屋子裡好好照顧。
他小心翼翼地坐下來,坐在冷冰冰的油布毯上,手一直輕輕拍著那隻狗,一直沒有停。
他坐在那邊看著牠。牠一邊舔著水的時候,全身一陣陣地顫抖著。不要,不要,這不是真的。
後來,接連好幾天,那隻狗過來吃東西的時候,奈佛都會坐在門廊上看。久而久之,那隻狗要靠近盤子和碗的時候,已經不會再猶豫了。那種感覺就像是,牠已經安心了,因為牠知道自己已經據獲了人類的心。
吃早餐之前,他先在外面放了更多的牛奶和漢堡,而且放在陰涼的地方,以免牛奶喝起來太溫。後來,他想了一下,然後又多放了一碗冷水。
大概足足有十五分鐘的時間,那隻狗露出狐疑的眼神在路邊晃來晃去,不肯過去吃東西。奈佛慢慢往旁邊坐,盡可能離食物遠一點,降低那隻狗的戒心。接著,他不自覺地蹺起二郎腿,那個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那隻狗立刻往後退縮。奈佛立刻停止動作,而那隻狗就一直在馬路上繞來繞去,一下看奈佛,一下看看食物。
他就這樣一直跟牠說話,斷斷續續說了將近一個鐘頭。房間裡靜悄悄的,他低沉的聲音輕輕迴盪著,彷彿有一種催眠的效果。後來,慢慢地,慢慢地,那隻狗不再發抖了。奈佛嘴角泛起一抹微笑,然後繼續跟牠說話,跟牠說話。
他十分興奮,心裡想,牠在聽他講話!那個小兔崽子土匪,牠聽到我在講話了!
那天下午,那隻狗還是沒有來,於是他又跑回去洞口看看。他在洞口踱來踱去,心裡想,算了,要管那麼多了,把牛奶放回去吧。可是轉念一想,不行,這樣一來,那隻狗就永遠不會再出來了。
「奈佛!」
他猛一擡頭,嚇了一大跳。他看到班.柯特曼正從馬路對面朝他衝過來。
這時候,奈佛突然明白了。天黑了,那隻飽受驚嚇的狗一定是想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那隻狗在喝水的時候,他的手不自覺地一直抽搐,好幾次伸出手想去拍拍那隻狗的頭。然而,每次他的手一伸出去,那隻狗就會齜牙咧嘴地低吼,往後退縮。這時候,他開始想用強迫的手段了。「不要這樣!」他叫了一聲,口氣聽起來很堅定,很生氣。只是這樣一來,那隻狗反而更害怕,躲他躲得越遠。奈佛只好一直跟牠講話,足足講了十五分鐘,講到後來,他的聲音開始嘶啞,開始顫抖。後來,那隻狗好不容易又回來喝水了。
「這樣就對了,不用怕。」奈佛對那隻狗說。
他正在吃晚餐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恐怖的哀嚎聲,一陣嗚咽。
突然間,奈佛心頭一陣狂跳。那隻狗雙眼無神,拚命喘氣,舌頭發黑掛在嘴巴外面。
接下來,他就坐在門廊上,看著那隻狗享用牠的戰利品。牠趴在馬路對面那片枯黃的草坪上,眼睛看著奈佛,嘴裡狼吞虎嚥啃著漢堡肉。他看著那隻狗,心裡想,好好享受吧,不過,從今以後你可要改吃狗食了,不能再每餐大魚大肉了,我可養不起你。
「噢!」他喃喃嘀咕著,聲音聽起來很哀傷。「你為什麼不信任我呢?」
沒多久,那隻狗乖乖讓奈佛強壯有力的手輕輕按著自己的身體,躺著一動也不動,只是一直喘氣,喘得很急,身體一起一伏。這時候,奈佛開始摸摸牠的頭,右手輕撫牠的身體,輕輕地拍拍牠,安撫牠。
那隻狗用一種好奇的神情打量著他,右邊那隻沒有受傷的耳朵又抽搐了一下。奈佛心裡想,噢,看牠的眼神,牠眼中彷彿有千言萬語!不信任,恐懼,希望,寂寞——這一切彷彿同時熔印在牠那雙棕色的眼睛裡。可憐的小傢伙。
他抱著牠快步走進房間,把牠放在那張鋪滿了毯子的小床上。那張床是他特別為小狗準備的。他一放開牠的嘴,牠立刻就咬向他的手。他飛快把手縮回來。牠的腳爪在油布毯上猛抓,發了瘋似地想衝出去。奈佛跳過去擋住牠的去路。油布毯表面太光滑,牠的腿一直踩空,後來,牠好不容易踩穩了腳步,立刻竄進床底下躲https://m•hetubook•com.com起來。
他胸前捧滿了東西,走回車子那邊去,一邊走一邊想,老天,要是有人看到了,搞不好會以為我家裡又多了一個小朋友什麼的。他嘴角泛起一抹微笑,心裡想,有什麼好掩飾的?他已經一整年沒有這麼興奮過了。當初他在顯微鏡裡看到細菌的時候,心裡曾經充滿了殷切的渴望,然而,那份渴望跟此刻他對那隻狗的渴望比起來,那真是微不足道了。
奈佛快急瘋了。他已經很習慣那隻狗每天來來去去。那已經成為他日常生活的重要支柱,彷彿狗狗每天來吃東西的時刻已經成為他生活的全部重心,彷彿生活中的一切都只是為了這一刻而存在。研究、調查,這些工作都已經被他拋到腦後,他滿腦子只有一股渴望,渴望把那隻狗帶回家。
他耐住性子坐在那裡沒有動,靜靜地看。那隻狗用舌頭舔牛奶,吃漢堡,下巴一開一闔,吃得呼嚕呼嚕響,津津有味。看著眼前的景象,那種感覺真的很奇妙,一種溫暖的感覺,彷彿世界又恢復正常了。他坐在那裡,臉上露出祥和的微笑,那是不自覺的笑。真是一隻乖狗狗。
接著,吃過早餐之後,他把那兩個女人的屍體送去丟在火坑裡,然後在回家的路上跑進一家超級市場,拿了兩打最好的狗食罐頭、幾盒狗餅乾、狗糖果、狗狗專用的肥皂、殺跳蚤的藥粉,還有一把鋼絲刷。
後來,他再也忍受不了腦海中那個聲音了,於是就伸手把床頭的檯燈打開。他走到房間的另一頭,腳上還穿著襪子。他聽到那隻狗突然拚命想掙脫毯子,可是卻被毯子纏住了,掙脫不開。牠似乎嚇壞了,開始猛吠,身體在毯子底下扭來扭去。
想到這裡,他又提醒自己別再想了,還是想點別的吧。希望是一種很危險的東西。他早就已經認命了,早就明白已經沒指望了。
那隻狗穿越馬路之後,又從那兩棟房子中間跑進去,消失無蹤。奈佛呆呆坐在那邊,坐了十五分鐘,然後就進屋子裡去了。
他走回自己的床那邊,坐在床緣。他雙手猛搓自己的頭髮,然後又搓搓臉,心裡想,一定要想辦法治好牠,要想辦法治好牠,想著想著,他不自覺握起拳頭,往床墊上一捶,可是手上卻沒有半點勁。
「過來這邊,乖乖。」奈佛拍拍自己的大腿,用一種充滿誘惑的聲音對那隻狗說。「過來這邊。」
接著,他把這個問題拋到腦後,暫時不去想了。此刻,他實在沒心情去想那些頭痛的問題。早上剩餘的時間,他就繼續採蒜頭,然後把蒜頭串成項鍊。他忽然又想到,它們怕蒜頭。而那些吸血鬼的傳說提到的總是大蒜花,大蒜花才管用。他聳聳肩。有什麼差別嗎?事實證明,只要是大蒜,吸血鬼就不敢靠近了。大蒜花應該也有同樣的功效。
「很好,放輕鬆。我會照顧你的。」
奈佛跪下來探頭看看床底下。床底下一片漆黑,他只看到兩隻烏黑的眼睛閃閃發亮,聽到斷斷續續的喘息聲。
這時候,那隻狗忽然以閃電般的速度往前一竄,咬住那塊肉,然後立刻發了瘋似的搖搖晃晃衝到馬路對面去。看到牠那副模樣,奈佛很開心地大笑起來。
那隻狗吃完了東西之後,站起來,然後又從馬路對面跑回來,這一次,牠看起來比較沒有那麼猶豫了。奈佛還是坐著沒動,心裡很緊張,感覺得到心臟怦怦狂跳。那隻狗已經開始信任他了。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發起抖來。他坐著,眼睛盯著那隻狗。
然而,有一天,那隻狗居然沒有來。
那隻狗嚇了一跳,萬分緊張地從盤子旁邊跳開,下巴滴著水。
奈佛在牠旁邊蹲下來,輕輕摸著牠的身體。他聽到牠低吼了一聲,聲音彷彿快要窒息了。牠隔著毯子咬他的手,他隱隱約約聽得到牠摩擦牙齒的聲音。
下午四點,那隻狗又回來了。奈佛又走到外面去,這一次,他一直等到狗把東西都吃完了之後才走出去。
接著,他突然伸手把電燈關掉,然後躺下來,衣服都沒脫。他就這麼靜靜地躺著,踢掉腳上的拖鞋,聽到拖鞋咚的一聲掉在地板上。
「不會的。」他失聲大叫。「噢,不會的。」
「不要怕,沒事了,小傢伙,沒事了。沒有人會傷害你的。放輕鬆,對了,就是這樣,放輕鬆,就是這樣。不要怕,小傢伙,不要緊張,放輕鬆。對了,就是這樣,放輕鬆。很好,放輕鬆,沒有人會傷害你。我會照顧你的。」
他在溫室裡採蒜頭的時候,忽然又想到,為什麼那些吸血鬼從來都沒有想過放火燒他家。這似乎是很容易就可以想得到的戰術。難不成它們會怕火柴嗎?或者只是因為它們根本就是笨到不行?畢竟,它們的腦袋不可能再像從前那麼靈光了。從活生生的人變成行屍走肉,難免會導致身體某些組織受損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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