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你知道午夜七步是什麼意思？」他接著問。

他們差點撞上一輛從巷弄裡衝出來的計程車，還好亞麗珊卓瞬間及時打方向盤，才逃過一劫，計程車司機憤怒的狂按喇叭。「抱歉，老兄，」她低語。

他把冰淇淋放在地上，現在該怎麼辦？他自問。繼續看小傳教士的第二幕？

衝到街尾後，亞麗珊卓突然換低速擋，以高超的技巧轉彎，他努力想坐直身子，但辦不到，因為離心力不斷把他推向她身邊。「扣好安全帶，」她聲色俱厲，口氣之冰冷使他大吃一驚。他沒吭氣，伸手過肩去拉安全帶。車子繼續加速，疾馳超過街上另一部車。他這輩子開車從沒這麼快，他麻木的想，再回頭看看，正好看到黑色轎車的大燈掃過街角，車子有點側滑，但很快就打正。

「難說，」她打斷他的話。他臉部鐵青，齜牙咧嘴，看著她。就著儀表板上的燈光，可以看見她的表情多緊張，他覺得全身籠罩一股寒意。不會吧，她已經驚懼到最高點，他想。這項發現使他目瞪口呆。

她四下看看，果決的說：「我們最好再上路吧。」

她身子往前傾，雙手捧著他的雙頰，在他鼻子上輕輕一吻。「好啦，」她說。

她拍拍他的臂膀。「你會想出來的，」她告訴他。

「我實在很抱歉，」她說。

他立刻明白，她故意這麼做，因為她知道，較大型的黑色轎車很難穿過窄巷。當他們奔馳過小巷時，兩側牆壁似乎離車子不到幾吋，他的手指因緊緊抓住儀表板而泛白。儘管如此，亞麗珊卓還是幾乎一路踩油門到底。他不想知道車速已經飆到幾哩，但兩眼還是在狂亂中掃到速度表，八十二哩。天哪，他想。暗巷兩側牆壁快速閃過，感覺好像他們正奔馳過隧道。

他得搞清楚。

「你現在只須要知道一個答案。」她的聲音很嚴肅。「你的研究工作很重要，很多人想知道答案。」

「他們追上來了，」她告訴他。

「亞麗珊卓？」

他扭過頭，從後面車窗往後看。

他嘆口氣，「我笨手笨腳，不自量力想親妳，」他說。

等對方坐直了身子，他差點喘不過氣來，原來是亞麗珊卓，她一臉驚惶。「上車！」她大叫。

「好啊，當然。」

他覺得心臟快跳出來了。

政府特工人員，他想。反正就是那類故事：約翰．勒卡雷（John Le Carre）、伊恩．佛萊明，肯．弗雷特（Ken Follett）等作家筆下的故事。

「我也不知道他們是何方神聖，」她說：「我只知道他們要抓m•hｅtuｂｏｏｋ•cｏm•ｃom你。」

那麼，這次驚奇大探險，下一步是什麼？儘管他一直惴惴不安，他還是充滿好奇，想知道。

「你為什麼……」

「你是……特務嗎？」他問。

從她重複再說一遍的樣子，他相信她也應該不知道。

到了下個街口，亞麗珊卓往右轉，他瞥見她看看後視鏡，再回頭看，黑車還沒轉過街角，她猛然左轉，衝入一個小巷弄裡，克里斯不由自主發出驚叫聲，確信她會撞上她右側大樓的牆壁，事實上，他已經聽到汽車擋泥板刮擦磚塊所發出刺耳的聲音。

他請冰淇淋專櫃的小姐到洗手間幫他看看，亞麗珊卓（不好意思，他不知道她姓什麼）是不是在裡頭，以防萬一。事實上，在那個女人出來，比個不見人影的手勢前，他已經知道答案。「謝謝，」他低聲說，轉頭再朝樓梯走。

「什麼東西一團混亂？」她問。

他本想問她「為什麼？」，後來又覺得多此一問。顯然，他們是衝著他腦袋裡裝的東西而來。

「警察不會來？」

「嗯。」她好像還是不敢相信。「其他東西，我們明天早上會給你備分。」

噢，拜託，別又來了，他喝令自己的大腦。這位女士只是到化妝間補個妝罷了，就這麼簡單。

問題是他記得很清楚，當她掃視他後面時，面露驚慌的神色，那個人會危及她性命安全嗎？

他回頭看看她，她還是美豔動人，但臉上有股肅殺之氣，使她「遜色」不少。從她開車的架式看來，她說不定曾是賽車老手，她的右手和右腳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換檔，車子呼嘯衝過街頭，引擎聲如同一頭豹不斷咆哮嚎叫。

「牛鬼蛇神，」她說。

突然間，車再右轉，克里斯倒抽一口氣，他想她大概已經瘋了，車子竟然正朝一棟大樓直衝過去。他閉上眼睛，弓著肩膀，準備迎接那股衝撞力道，但接著他發覺車子朝下俯衝，再睜開眼，只見車子如子彈般越過斜坡道，開到一個地下停車場。

她沒回答。

「天哪，」他喃喃自語。「我只有一堆問題，沒有任何解答。」

然後，突然間，車子衝出小巷，到了下條街，發出尖叫聲後右轉，並開始往左打滑，她狂亂但神乎其技的精準調正，直到車子又在她的控制下。

「消失？」從她說話的口氣，他發現她顯然不知情。

有一會兒他動彈不得，只能呆呆看著她。接著他猛然往右看，因為下面那條街有些騷動，引起他的注意，一輛黑色長型轎車，正加足馬力，直接朝他們衝過來。hｅtuｂｏｏk•cｏｍ•ｃom「快上車！」亞麗珊卓大吼。

「如果他們知道我為了這個工作有多頭大，他們就不會這麼好奇了，」他回答。

再轉個彎，輪胎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亞麗珊卓右手猛推變速桿，左腳時而踩離合器踏板，時而放掉，右腳再踩死油門，車子往前暴衝，引擎瘋狂怒吼。

車子猛然煞住，他身體往前拋，幸好安全帶拉住他。亞麗珊卓手往前一推，一個動作，簡單俐落，熄火，關燈。

他很想湊過去，握住她的手。不可能，想也知道。當然，戲到底在演什麼已經不重要了。他們何不乾脆離開，找個地方談談？為什麼要等中場休息。

他忽然覺得頸背涼颼颼的。她在跟他撒謊嗎？難道有人在監視他們？

莫迪說的沒錯，目前真實世界的肌理結構薄如紙，沒有任何合理的比例評估足以解釋所有發生在他身上的事，從他在辦公室醒來，打算開車回家睡個覺開始。他可能轉個頭卻發現鄰座根本空盪盪的，而得面對亞麗珊卓只不過是個幻覺的可能。

「門都沒有，」他低語。如果第二幕開演時她還沒回來，他就要閃了。

他回座時，亞麗珊卓已經不見人影。

「他們可能知道你住在哪家旅館。」

第一幕落幕後，他很快再轉頭看她，在他開口說話前，她先問：「你可不可以幫我買個冰淇淋，克里斯？」

「噢，對。」他疲倦的吐口氣。再見，浪漫，他想。但他忽然想起，「但我的衣服，護照，還有槍還在。」

當他陷入沉思之際，飛車追逐時緊咬住他的緊張情緒突然鬆綁，他清楚感受到她就在他身邊：他可以聞到她若有似無的香水味道，她那張絕美的臉孔深印在他腦海。在間諜小說中，類似這種剛剛度過緊急難關的時刻，男女主角總會互相親吻。

打開引擎和大燈，她很快倒車，轉彎，踩煞車，加速上了車道，很快往上坡道開，接著減到幾乎龜速，直到回到馬路上。她探個頭，眼睛往街道兩旁搜尋。

「我腦袋裡的東西，我想那就是他們想要的，」他冷冷的回答，他已經因她冷漠的行徑而感到疏遠。

交通警察都不管嗎？他正在納悶時，車子衝到下一條街，她再打低速擋，並以驚人的速度轉彎。車子怎麼不會打滑？他很困惑，但充滿敬畏。這簡直像瘋狂的夢境：引擎斷斷續續發出怒吼；當她開始高速蛇行穿過車陣時，他如坐針氈；他眼中不斷閃過車燈；她坐在他身旁，像個瘋狂的女人般飆車；後面的車子緊追不捨。他暫時閉上眼睛。這一切真wｗw.hｅｔuboｏk.cｏｍ•cｏｍ的在發生嗎？

他揉揉鼻子，覺得自己像個白癡，什麼鬼浪漫時刻。

他轉過頭，這時她也正好轉過頭來，他們四目交接，在舞臺燈光照映下，她看來更加美豔。

「什麼？」她問。

「槍？」她說，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他們還給你一把槍？」

「包括護照？」他問，印象深刻。

他開始坐立不安，身體不斷扭動。不可能，別再來了，實在是受夠了，他已經窮於應付，他已經不堪負荷了。

她輕聲笑笑。「只是受過訓練，」她回答。

她在街角左轉，往下開兩條街之後，再穿過另一條小巷，最後再開進一棟大廈後面的停車位，再次關掉大燈和引擎。「這下應該安全了，」她說。她用力猛吸一口氣，再慢慢吐氣。「天哪，」她說。

除非……

「亞麗珊卓？」他提高分貝，要求知道。

他微微發出嘲諷聲。「他們壓根兒不知道，它根本一團混亂，」他說。

「沒問題。」他站起來。「我馬上回來。」

「聽著，」他說。「你知道從我搭那班飛機上消失的那個人的事嗎？」

他往樓梯口走去，下了樓，擠到一個櫃檯邊，有個女人在賣冰淇淋。他走過去買了一盒冰淇淋，再開始往回走，上樓，他很想知道，看完戲後安排什麼節目。到她住處浪漫的幽會？他很懷疑，並不是說她不友善，但搞浪漫？她似乎不來這套。

「謝謝，」他咕噥著說，覺得很可笑。

她真如記憶中那麼美嗎？疑慮已悄悄潛入。沒有任何女人會那麼漂亮雅緻，還是個特務呢？天哪，天理何在？這可是（〇〇七情報員作者）伊恩．佛萊明（Ian Fleming）的英國，不是克里斯．巴頓的美國。

「對方是誰？」他上氣不接下氣的問。

「你還好吧？」她問。

「好。」

他實在不想離開她身邊。他幾乎好像可以感覺到，他不走，就會撕裂這層組織肌理，她將從他的真實世界中消失。噢，這真是一段美好的時光，他想。但這一切會結束嗎？

克里斯身子前傾，一躍而上，車門還沒關好，車子已經加速駛離路邊，引擎發出怒吼。「天哪！」他大叫。他伸出手，抓住門上的把手，碰的關上門，很快看看亞麗珊卓。她不斷快速換檔，臉部因為專心而緊繃，她盡快加速疾馳。克里斯一眼瞥見里程表，指針幾乎已經逼近六十哩。天哪，他想。

亞麗珊卓是真的，有血有肉，而且他已經愛上了她。

燈光開始轉暗，他很快站起來，沿走道往樓下大廳走，他無意進一步看貝瑞在戲裡耍和*圖*書什麼陰謀詭計。

「噢。」她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嗎？無疑如此，他想。

「噓，」她說。

「那部車上是誰？」他氣若游絲地問，連自己也感到愕然。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引擎怒吼，他嚇了一跳，一轉身看到一部雙門跑車咻的一聲急速靠邊停，輪胎滑動發出長而尖銳的聲音，使他倒退兩步。坐在右座的駕駛飛快側身推開車門，他認不出到底是誰。

「沒事。」他搖搖頭。「在哪裡？」

但她還是沒有回來，他又開始猜想是維爾林在背後搞鬼。

化妝間？是喔。但可能她已棄他而去；更可能她已被人抓走，綁架。又說不定她已經被謀殺。閉嘴！他試圖鎮定下來。

「亞麗珊卓？」他問。

她回過頭來。「是你在叫嗎？」她問。

「是？」她說。

就在這時，她正好轉頭看窗外，鼻子碰到她的後腦。「哎呀，」他低聲叫道。

亞麗珊卓沒回答。他回頭看看她，發現她只能心無旁騖的飆車，雙唇緊抿，目不轉睛瞪著前面的街道，任由車子如子彈般呼嘯而過，很快超過一部部車子。哇塞，電影裡的瘋狂大冒險也不過如此，他想，但不確定他到底是感到興奮刺|激還是嚇壞了。

他一時之間有雙重反應：她直接稱呼他的名字；而對照周遭所發生的一切，她竟然想吃冰淇淋，實在顯得太一般，太不搭了。他忍不住噗嗤一笑。

難不成會再發生什麼不好的事？

「我想你今晚最好不要再回旅館了，」她說。

他們沉默靜坐片刻，為了緩和兩人之間的緊張氣氛，克里斯說：「妳是賽車手嗎？」

他朝她坐的方位望過去，甚至連她的輪廓都看不清楚，實在太黑暗了。時間分分秒秒飛逝。

更可能她一開始就沒存在過。

她再低聲笑笑。「這種說法太誇張了，」她告訴他。「我也是為政府工作。」

他再面向舞臺，至少有一件事很清楚。

「那的確是他們想要的，」她同意。「你腦袋裡裝的東西的確非常搶手，你的腦袋裡到底裝著些什麼？」

「經過今晚發生的事之後，我覺得我還真的需要一把槍。」

「沒問題。」

「他們會回來查看，」她再度打斷他的話。

其實外面空無一人。走進寒風中，他冷得直打哆嗦。老天，反差實在太大，他想。這個夜晚，從和他這一生所見最美的女人見面開始，難不成現在就搭計程車回旅館，再看一小時左右電視，然後上床就寢之後草草結束？那實在太不……

他低頭看看那盒冰淇淋，它很快就要融化了，就像我的自制力快瓦解了一樣，他想。

她對著他微和-圖-書微一笑，他希望自己也能笑笑，但他並不確定自己是否亂了方寸。

但在他回答前，她先打斷他的話。「沒關係，我本來就不該多問。」她再深深吸一口氣，「知道的愈少愈好。」

克里斯顫抖的深深吸口氣，再睜開眼，他想再看看她，證明她真的很美，真的存在。但維爾林已經使他受到內傷，他常常視而不見。萬一他往右看，沒看到亞麗珊卓，而是看到一個腿上放著購物袋的老太太呢？

他不安的四處張望，這不像維爾林幹的。這完全是衝著他的計畫而來，是對付他的陰謀，不管那是什麼陰謀。她是否看到她的舊識，此時此刻，她正在跟他或她見面？

「對！對！」她大叫，尖銳高亢的語氣使他不禁皺眉。她低聲嘀咕些什麼，他聽不清楚，聽起來像是，「但怎麼辦？」她把油門直踩到底，他們在空盪盪的路上狂飆，拉開和黑車的距離。當她突然踩煞車，忙亂的打低速檔，在下個街角右轉時，克里斯不禁伸手抓住儀表板以撐住身體。

坐在她身旁看戲，實在是一大煎熬，其實並不是真的在看戲，他想。他兩眼直盯著舞臺，但注意力全放在他右側位子，在亞麗珊卓身上。

「行了，」她總算說。

亞麗珊卓踩煞車，向左急轉彎，再踩煞車，對著一堵牆大幅轉個彎。

「樓下。」

「什麼？」他正準備開口說話。

他手上拿著那盒冰淇淋，坐下來，心裡有數，對這麼粗淺的解釋，他很不滿意，自從發生這一切之後更不可能了……

克里斯回頭看，只見計程車傳出刺耳的煞車聲，車子往前傾之後猛然停住，黑色轎車加速繞過它。這下他真的要氣爆了，他想。

他口乾舌燥，猛吞口水。「在劇院裡，你看到某個人了對嗎？」他再試探性的問問。

他們默默坐在黑暗中，兩人都幾乎喘不過氣來，全身僵硬，不敢出聲，因為他們聽到那部黑色轎車從外面街道呼嘯而過的聲音，引擎聲片刻後就消失了。

「行了，」她再說一遍，切換到一檔，很快左轉，再加速飛奔到下條街。

追逐他們的黑色轎車有如死神。

他哀聲嘆氣，「快回來吧，」他喃喃自語。只有她回來，才能撥雲見日。

穿過大廳時，他的想像力全放在負面思考上，他彷彿可以預見外面危機四伏：四個惡棍手持鐵棒；米翰拿著烏茲衝鋒槍；尼爾森或貝希的鬼魂在人行道上方盤旋；維爾林邪惡的對著他哈哈大笑，說：「山不轉路轉，巴頓博士，我們又碰面了。」

他湊上去想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