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了解。」莫迪點點頭。「我無意礙手礙腳。當然，我會和你保持安全距離，假裝我們是陌生人的樣子。但如果你不介意，明哲保身，不管在多遠的地方，我希望可以盯著你。我很有誠意，希望保障你的人身安全。」
車廂外酷寒稀薄的空氣，使他不禁打個寒戰，「哇塞，」他低呼。
「幫忙？」她看來一臉錯愕。
莫迪看看他的懷錶，「我們差不多已經走完一半路程了。」
他注視著這傢伙。莫迪長得不錯，他的五官稜角分明，皮膚是古銅色，很有意思。克里斯看看莫迪頭上白色的頭巾，再回頭看看他的臉，仍覺得這個印度人是一團謎。
接著他把她攬入懷中，當纜車在克里斯這輩子所見過最深沉的空谷中晃盪時，兩人不禁緊緊擁抱。他很快把臉埋在她那頭秀髮中，他想。他已經找回她了，現在其他都不重要了。
車子發出咔嗒咔嗒的聲音，一陣顛簸，他張開眼睛，詫異的發現，一群灰色的母牛，散布在開滿野花的綠色山坡上，牠們正低頭吃草。看到此情此景，他發出驚嘆聲。
他想，逐層清查旅館走廊，可能白費時間，結果果然如此，提著沉甸甸的包包，步履艱難，吃力走一大堆路，結果徒勞無功。他搭電梯，從三樓再下到一樓大廳，他應該坐著乾等嗎？他想，然後給那個約好和他碰頭的男子充分的時間去……
當男子從口袋掏出什麼東西來時，他嚇得直打哆嗦。一剎時之間，他手握一把又長又細的刀子，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不，克里斯想。不可能，怎麼可能，就這樣結束？
他正準備離開欄杆時，忽然看到那具屍體。
當火車司機走進來發動引擎的時候，他全身僵硬，火車很快順利推進，開始攀登陡坡，克里斯幾乎停止呼吸。
「不客氣，」莫迪說：「走吧，去找我們的位子。」
「是啊，誰說不是呢？」克里斯跟他虛與委蛇。
答案是：記住你的數學研究成果。
當他看著他用鉛筆塗寫下來的等式和方程式時，他的大腦似乎從來沒這麼神速的運轉。他得以五秒鐘的速度，囫圇吞棗速記，眼光還得不時飄向莫迪，以確定這個印度人沒醒。在這種情況下，這傢伙怎麼可能這麼掉以輕心？他心裡很納悶。他突然想通了，本質上，這個印度人的生活形態是：必要時採取行動，中間盡量找空檔休息。這是個好辦法，但克里斯辦不到。
他敢拿出那兩頁摺疊好的紙，正眼盯著它們瞧嗎？那是否會使他措手不及？萬一船艙裡有人正伺機飛撲到他身上，他們勢必會搶走他的研究成果。
不，他煩躁的想，這總比白紙黑字要好……
是昨晚告訴他要上山的那個黑髮高個子。
他到酒吧間，往裡頭張望，再到餐廳，站在門口很長一段時間，如果有人要找他，一眼就可以看見。酒吧和餐廳都擠滿了人，但沒有人多看他一眼，也沒有人出面和他接頭。
「還很緊張嗎？」莫迪問。
他緊張的靜觀其變。
隨著火車發出噹啷聲，爬上最後一個陡坡登頂後，克里斯懷疑，〇〇七的影片是否就是在這裡攝製取景。如果是也很合適，他想。
這下該怎麼辦？他想。他應該到旅館上面每一層通道去找人嗎？那根本說不通。他們為什麼對這件事這麼不乾脆？他們到底想不想拿到那捲該死的膠卷？他已經如期赴約，趕到這裡，為什麼沒有人出面，到車站月臺迎接他？
亞麗珊卓真的在這裡嗎？
親愛的上蒼，到底有多少集團牽扯在裡頭？他實在很想知道。最令人詫異的是，他總認定自己的研究工作，充其量只能說無足輕重。
怎麼所有人全不見了？他腦中狂喊。周遭遊客如織，怎麼可能發生這種怪事？他把包包當「盾牌」橫在胸前。他很清楚，這一點都不管用。這下子我真的完了，他簡直不敢相信。但如今態勢十分明顯，而且已攤在眼前，為什麼他無法接受？
莫迪笑容可掬的說：「那你一定也懷疑，我們在倫敦巧遇，也不是巧合。」
他原本準備問莫迪，是否和亞麗珊卓搭檔，忽然改變心意。他感到茫然困惑。我應付不了這種場面，他想；這實在太錯綜複雜了。
他環視大廳，隨時準備應付來和他碰頭的人。當一名穿灰色西裝的肥胖男子猛然從椅子上站起來，大踏步朝他走過來時，他很緊張，準備丟下旅行袋，如有必要立刻燒毀膠卷。
如果這是個陷阱m.hｅtubook•cｏm•ｃｏm，也是個不著痕跡的陷阱。他發現，莫迪只握了一下他的手就抽回去，臉上仍堆滿笑容。印度人納悶的搖搖頭。「我簡直不敢相信，」他說：「我可能也是你那個真實賭注的一環，只是什麼地方出了差錯，實在太離譜了。」
「噢，這我不便透露，」莫迪說，但好像對自己拒絕回答感到很抱歉。「我只能向你打包票，只要在我的保護下，你絕對安全無虞。」
「我這個說法沒錯吧？」莫迪問。
克里斯頹然往後倒，靠著椅背。這個當頭，他知道，如果莫迪心生歹念，他大可動手，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從他手中奪走打火機，以及他襯衫口袋裡的膠卷和夾克口袋裡摺疊好的紙。
「在這個高度，空氣冰冷稀薄，」莫迪說：「我會坐在貝勒維美景旅館前有圍欄的陽臺上，」他繼續說，刻意不看克里斯。他邁開大步走開，彷彿他們是陌生人。他一走開，克里斯頓時覺得鬆了口氣，時候到了，他想。他環顧四周。
克里斯點點頭。「謝謝。」沒必要多費唇舌，他想。保持安全距離後，他比較有機會可以完全脫身。
在纜車車站右側，他看到有個欄杆，戰戰兢兢地走過去，當他靠近欄杆時，附近不見人影。「天哪，」他低語。盧森湖的美景非筆墨所能形容，壯闊深藍的湖水沿著崎嶇的岬角延伸，船滑過湖面，駛往阿爾卑納赫施塔。他擡起頭極目遠眺，只見山頂白雪皚皚。那本旅遊指南怎麼說的？阿爾卑斯山區無與倫比的景觀。「真是壯觀，」他不禁讚美起來。
白色汽船輕輕滑過盧森湖暗藍的水面，朝阿爾卑納赫施塔德駛去。克里斯坐在下層船艙裡頭，看著窗外飛逝而過的盧森美景。距離愈拉愈遠，他已經可以看到彼拉多斯山，峰頂部分被白雪覆蓋，景色十分壯觀。但這時他滿腦子還是只牽掛著亞麗珊卓一人，擔心這次不過是白費力氣，枉走一遭。他們可以輕易對他撒謊，像他去拿膠卷時，他們就想半路攔劫。
「我無法脫身，是有人幫忙。」
「什麼亂局，莫迪先生？」克里斯壓低嗓門，緊張的逼問。
我所知有限，他想。
「噢，這很安全的，我可以向你保證，」莫迪告訴他，四下巡視一番。「我想，你會覺得這趟旅程引人入勝。」
「哈里斯？」他問：「黑髮男子？」
克里斯差點就要從口袋裡抽出膠卷，還好他克制住這股衝動。他也堆滿笑容迎接莫迪，好像很高興看到他。「我簡直不敢相信，」他說：「實在太巧了。」
但他的大腦不得不承認，對這一連串懸案，莫迪可能多少知道一些內幕。他知道克里斯到盧森後的一切遭遇及那捲膠卷嗎？盧森，見鬼，應該是自從那天下午在倫敦和莫迪分手後所經歷的一切？真實的滑落，他腦中浮現那個念頭。
「為了什麼？克里斯，」她問他。「他為什麼跟這件事有關？」
她忽然神色緊張，回頭看看後面遙遠的另一部纜車。「你已經被盯上了，」她說。
他往前張望，可以看到零零星星的幾片雪，綠坡地也變成光禿禿的裸岩。他極目遠眺，但坡度實在太陡，只能看到前面的藍天。他猛嚥口水，在角度極陡的車廂裡，他只能把背緊貼著座位。山頂上在等待他的到底是什麼？他開始胡思亂想。
即使在睡夢中，莫迪還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
火車在山巔拉平，駛進一個三層樓圓形建築有蓋的月臺，克里斯心裡想，這就是彼拉多斯庫爾姆旅館。車子發出嘎嘎聲、一陣震動後停妥，他跟著莫迪下車。在這個印度人提議幫他提包包之前，他已經一把先抓過來。就他所知，當克里斯忙著找要和他碰頭的人之際，莫迪會遠遠監看著。他不會給莫迪任何下手的機會。
「商品？」克里斯不由自主的拉開和莫迪的距離。
當肥胖男走過他身旁，用德文不知在咒罵什麼時，克里斯雖然失望，還是鬆了口氣。
等等，他突然想到。萬一有人用鎮靜劑把他催眠了呢？他會不假思索，和盤托出嗎？他臉上帶著絕望的表情。這一切難道都白費力氣？
至少不要不戰而死，他想，不禁繃緊肌肉，去他的，絕對不能等死。他丟掉打火機，兩手緊緊抓住包包把手，當對方出手攻擊時，準備拿它來還擊。
他再次閉上眼睛，在腦中重新檢視兩頁程式，太完美了，他微微一笑。現在和圖書，看誰還能搶走他迄今的研究成果。
克里斯一語不發，開始朝那個方向狂奔，但空氣稀薄，他很快就上氣不接下氣。回頭一瞥，他看到中東人試圖站起來，莫迪再度出手，在他頸背劈一刀，他臉朝下跌到水泥地上。
莫迪看看克里斯，表情十分嚴峻。「走啊！快走！」他厲聲說，並指指纜車。「下了那個斜坡，纜車就在下面！」
他很快告訴她莫迪的事。「妳認識他嗎？」他問。
「天哪，」她恐懼的看著他。「那你是怎麼脫身的？我看到你衝進纜車站，差點追不上。」
她點點頭。「你看到他了嗎？」她問。
他幾乎喘不氣來，一轉身，不禁張大嘴巴，看著一名男子朝他逼近。
「這是順理成章的事，」莫迪回答：「你的研究工作和很多人息息相關。」
克里斯覺得自己很愚蠢，他想反駁莫迪，重新掌握優勢，但腦中一片空白，想不起來該說什麼或做些什麼。
「亞麗珊卓，」他說，聲音幾乎聽不見。
但接著，他發現，那具屍體不只躺著，還被擺平了。他覺得好像有股力量將他往前拉，他躡手躡腳靠近屍體，無力的發出驚恐的叫聲，他發現屍體周圍有一攤血。他嚇得動彈不得，瞠目結舌。
「你到底來瑞士幹嘛？」莫迪問：「前幾天，我在倫敦一個不怎麼樣的社區碰到你，現在又發現你在盧森一艘汽船上。真是不可思議。」
他啞口無言，心裡知道她是對的，不管莫迪幫誰跑腿，他們意在他的研究成果。
他瞥一眼莫迪，意外發現這個印度人竟閉上了眼睛。你就這麼放心嗎？他想。想當然耳，此時此刻，他能對莫迪來什麼陰的？用他那個小小的打火機，放火把他給燒了？還是用他那把瑞士刀上的開罐器，用力撬開他的頭蓋骨？
不到兩分鐘後，他已經背好一張紙上的內容，閉上眼，他把讀數輸入腦中的電腦，整頁紙躍然眼前。它甚至已經自動編成方程式了，他可以隨心所欲把它叫出來。
「拜我的研究工作之賜，」克里斯說。
「真是令人心曠神怡的景致，」莫迪說。
「漸漸習慣了，」克里斯回答。
但如果她人不在那裡，他又把膠卷給燒了，接下來要怎麼辦？他談判的籌碼也跟著化為灰燼。他們為什麼不乾脆做掉他算了？
「看見了。」他臉部開始扭曲起來。「他死了。」
再看看莫迪，他又閉上了眼睛。
我那奇特的困境？克里斯想。你很清楚，我為什麼到這裡來，你這狗雜碎。他微微一笑。「我還在跑路啊，」他說，口氣盡量放輕鬆。
「噢，你應該心裡有數啊，」莫迪回答時輕輕斥責他。「你是價值不斐的商品。」
天哪，他想，他又變成偏執妄想狂了。他周遭人人有嫌疑，他的世界已經被一大批陰謀分子塞爆。他左手手指輕輕叩著大腿，拿不定主意。
接著他忽然想起要問他：「你幹哪一行？」
「是啊。」克里斯遲疑半晌，然後說：「莫迪先生，我不知道你是否打算跟我一起在山上逗留，我想最好不要。如果有人跟著我，本來應該和我碰頭的人就不敢出面了。」他不知道是否真的如此，但聽起來很合乎邏輯。
當莫迪帶著莫測高深的微笑默默注視著他時，他覺得自己全身緊繃。最後，莫迪開口了。「套句貴國通俗的說法，看得出來，對這次相遇只是巧合，你不『買帳』。」
當莫迪走過去買票時，他像父母親看著孩子般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不知怎地，他總覺得讓那個印度人幫他買票似乎順理成章，但有點瞎。當莫迪手上拿著兩張票回來時，他只低聲道了聲謝。
「謝天謝地，你平安無事，」她說。
他再瞥一眼莫迪。他是真睡還是假寐？等了幾分鐘，他慢慢伸手下探，解開夾克口袋扣子。兩眼緊盯著莫迪，再從口袋裡取出兩張摺疊好的紙，用一隻手打開，免得驚動莫迪。
此時此刻，他覺得很無助。
噢，你他媽的閉嘴，他的大腦喝令。
他一步步往後退，手指痙攣，膠卷竟掉到地上。男子看都不看一眼，他不是衝著膠卷來的，克里斯不敢相信，恐懼的想著。他是來幹掉我的。
突然有人繞過圓形建築，朝中東男子跑過來。克里斯斜眼一看，是莫迪。實在令人難以置信，但他看來並沒有帶任何凶器。
他神經繃緊，莫迪如果膽敢動他一根汗毛，他隨時準備推開這個印度人，右手手指緊緊握住打火機。
我怎麼信得過你？克里斯憤怒的想。莫迪只不過是另一名特務，雖然比起其他跟他交手過的人，他算是比較溫和的。當然除了亞麗珊卓之外，這還得先假定她是位間諜，而不是他憑空想像的人物。
「噢，當然不是，」莫迪看來好像真的很沮喪。「這些事在我們家鄉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我無意叫你把它跟其他事件，套句你們的話說『混為一談』，真實世界不斷變動，這種現象令人不知所措。如果你不承認那點，你的生命會更悲慘。」
他更用力抱緊她，沉醉在她頭髮散發的香氣中。「我還以為他們騙我。」
「就算這樣好了，下一步呢？」他問。
「你看起來很苦惱，」莫迪說。當這個印度人拍拍他大腿時，克里斯直打哆嗦。「拜託不要這樣，你跟我在一起，安啦。事實上，是有人請我務必保證你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莫迪一副輕輕帶過的態度，反而使克里斯感到緊張和困惑。他顫抖的深深吸一口氣。拼圖又缺一塊。這個拼圖遊戲再度令人惴惴不安。
「你所提的那些……關於印度的神祕事件，」克里斯怨恨的說：「全是鬼扯爛蛋，對吧？」
他驀然沉下臉，好像剛剛想起什麼正經八百的事。「噢，」他說：「該不會是你那奇特的困境又節外生枝吧？」
克里斯嚇得魂不附體，不知自己怎麼跑下山坡，或衝到纜車站。他氣喘如牛狂奔到票亭，很快買一張纜車票，連零錢也不要了。一部纜車正要開動，他衝過月臺，一手抓著旅行袋，一頭栽入纜車裡，呼哧呼哧喘個不停。
他決定先到彼拉多斯庫爾姆旅館。走到旅館穿過大廳，他問櫃檯有沒有留言。沒有。他深深嘆口氣。有什麼事是容易一點的嗎？他想。現在該怎麼辦？當他站在那裡時，有人正在監視他嗎？
「噢，拜託相信我，」莫迪說：「我只希望，你可以毫髮無傷的度過這場亂局。」
他先停下腳步，拿出膠卷，左手緊緊握住，再提著旅行袋，右手拿著打火機。現在他得提高警覺，片刻都不能疏忽。如果他們真的沒有帶亞麗珊卓過來，他發誓膠卷絕不會落入他們手中。他們可能因此做了他，反正他們早就想幹掉他了。
「倒楣，」他嘀咕一句。
「這真的很安全，」莫迪向他再三保證。
克里斯認出，他就是那個在蒙馬特狂奔追逐他的中東人。
克里斯極其錯愕，他已經準備採取行動，推開印度人，拿出膠卷點火燒了，或者一個箭步衝到船艙口，把膠卷和紙統統丟到湖裡。他腦中浮現令人膽戰心驚的各種可能性：莫迪不知怎麼的，竟和卡爾和那個高個子搭上，成為同路人；他屬於在蒙馬特追殺他的那個集團。他似乎極不可能瞞天過海，和亞麗珊卓掛鉤。
「這是世界上最陡峭的登山鐵道，」莫迪像個嚮導，熱誠的向他介紹。「每隔兩呎就出現一呎的坡度，是很平常的事。大概半小時後就可以到達山頂。」
這時，他再轉眼看看莫迪，如果這個印度人只是在裝睡，那也實在裝的太像了。
大功告成，他想。他再閉上眼睛，然後拿起那張紙瀏覽一遍。太好了。他再翻到第一頁，點點頭。八九不離十了，當然還不夠完備，他得再加把勁。但像個老手上新路，他現在已經很清楚要往哪兒去，而距他抵達目的地只差幾步路了。午夜七步？他腦中不斷自問。憤怒的甩開這個問題。
他們往停在斜坡軌道上的紅色車廂走去，大小和一部小電車差不多，克里斯想。
「我很想相信你，」他說。
根本在打太極拳，有回答好像沒回答，克里斯想。他默默看著印度人。莫迪看來好像關心的要命，這使他既安慰又憤怒。
「不，」她說，他好像也快窒息了。「我們正準備跟你碰頭時，一個中東人拿槍從背後頂著我們，叫我們到旅館另一頭。哈里斯一下飛撲到他身上，叫我跟你走。」
「你怎麼知道我要上山？」克里斯咄咄逼人的問。
他看看莫迪正在到處走動的旅館，那是一棟格局傳統、三層樓高的長方形建築。他應該到那裡去和原本要和他碰頭的人見面嗎？
起初，他以為有人在那邊休息，還會是什麼情況呢？
他口乾舌燥，嚇得臉都綠了。
「如果我幫得上忙，」莫迪說https://wｗw.ｈｅｔuｂｏｏk•cｏm.ｃｏｍ。他的聲音顯得極有誠意，有好一陣子，克里斯覺得實在不應該懷疑他。
當然啦，克里斯心想，直到登山火車鎖鏈鬆脫，紅色小車廂撐不住，一個倒栽蔥，以兩百哩的時速筆直墜落山谷為止。
「不用，那是……」克里斯沒再往下說，因為這個印度人已經一把搶走他的旅行袋。千萬別讓他得逞！腦中有個聲音狂吼。但他也無能為力。莫迪似乎掌控了全局。想跟他扭打，似乎太不自量力。他已經被這個印度人催眠了嗎？克里斯懷疑。
他回頭一望，發現登山火車已經爬很高了，不禁愁眉苦臉。他可以眺望數哩外的鄉村美景，遠遠還可以看到碼頭和更下面的汽船。再轉回頭，他盡可能模糊自己的視線，眼不見為淨。
「不，我完全不清楚，」莫迪回答。他的語氣聽起來誠懇透頂，克里斯想，簡直快抓狂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上山，你也許可以說，我只是個『小跟班』，奉命確保你的性命安全。」
但他還是得旁敲側擊。「為什麼每個人都這麼擡舉我？」
他簡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妳說哪裡？」
他走出旅館，往左繞一圈，這時，他看到眼前出現一部紅色纜車，他大驚失色。打死也不要搭那玩意兒，他告誡自己。
「亞麗珊卓，」他抗議的說。
「你想，在他幫了你這麼大忙之後，會輕易放過你嗎？」她說。回過頭來看著他。「他從倫敦一路跟蹤你到這裡，怎麼辦到的，我不知道，你想他會不求回報嗎？」
他看看莫迪。這個印度人又張開眼睛，對著克里斯笑笑。「你看，不是很簡單嗎？」他說。
他再摺好紙，開始對半撕，再把半張紙對半撕，再把四分之一張紙對半撕，他撕了又撕，直到他得先把紙屑分開，以免太厚了撕不動。
克里斯懷疑的打量他，但莫迪只是笑笑。「我只是認為，在目前這種處境下，你不可能登上七千呎高的山頂，只為了欣賞美景。」
「但他救了我一命。」克里斯不敢相信的看著她。
他一吋吋慢慢轉身，直到半背對著莫迪。
以同樣的手法，五秒鐘看紙，一秒鐘瞥一眼莫迪，他把第二張紙也背下來。這回雖然緊迫逼人，他難掩得色，上一頁自然而然導向下一頁，兩個概念結合，第一個方程式有如後面這個程式的父母。
「拜託，讓我幫你提行李，」莫迪突然說，使他大吃一驚。「看起來很重。」
巧個屁啦，他想。
我到底牽扯到什麼裡頭？克里斯想。他再度對自己口袋裡那摺疊好的紙高度敏感起來。如果他能抽空把紙上的塗鴉記在腦子裡，就可以點火毀屍滅跡。但狗急跳牆，被逼急了，即使沒時間記下重點，他也只好點火燒毀。與其落入敵人手中，不如坐視他的心血付諸流水。
當船泊靠阿爾卑納赫施塔碼頭時，克里斯走在莫迪身旁，他們並肩走過步橋，再穿越馬路，到登山鐵道車站。
「不，不認識，」她靜靜說：「我覺得事有蹊蹺。」
「你們那夥人在彼拉多斯山等你？」莫迪問。
「不就是你所遭遇的連場噩夢？」莫迪回答。
下定決心，他放下心中大石，危危顫顫吐出憋在心中那口氣。好吧，照章行事，他告訴自己，盡量不去面對他其實根本沒有任何計畫、即使有，八字根本還沒一撇的事實。
「我們得盡快送你離開盧森，」她說。
莫迪漫不經心的比個手勢。「我想，你還是照原訂計畫到彼拉多斯山赴約，處理手邊的事，而我……」
「死了。」她震驚的看著他。
克里斯點點頭。再度覺得鬆了口氣，幸好在莫迪不知情的情況下丟掉了兩頁紙。
幸好沒有成功。接下來他們又會使出什麼奧步？在彼拉多斯山上，除了卡爾，還會有些什麼人在那邊等他？試圖第二次從他手中奪回膠卷？天哪，如果他們膽敢對他撒謊，亞麗珊卓人並不在那裡，他真的會點火燒了這捲該死的膠卷，他愈想愈覺得可能。
「一定是被那個中東人刺死，他也拿刀想殺我，在巴黎蒙馬特追殺我的就是他。」
「你還好嗎？」莫迪問，伸出右手。
他差點就要信以為真。
克里斯猛嚥口水。「說不定。」
克里斯很想相信他，他很想相信人。但莫迪不只在倫敦見義勇為，救他脫困，還神不知鬼不覺無端捲入克里斯的際遇中。此時此刻，他怎麼可能信得過他？
「用字不當，」印度人道歉說：「應該修正為非常珍貴m.hetubook.com.com的人才。」
當這兩張紙變成一堆碎紙，他開始往車窗外灑紙屑。如果莫迪選擇坐在走道的位子是怕克里斯落跑，他現在往窗外灑紙屑時卻占盡優勢。當愈來愈多碎紙隨風飄散時，他覺得背後升起一股無形的力量。他知道坐在他們後面那排的那對夫婦一直冷眼瞪著他，可能是在指責他。但他不在乎。幾分鐘後，所有碎紙都消失了，他已經除掉一個製造緊張的心頭大患。
但理性思考立刻擡頭。莫迪此時此刻搭這艘船，純屬巧合？不可能。拜託，他可是數學家，這次相遇非巧合的機率，可是天文數字，根本說不通。在這個如走迷宮般曲折離奇的圖像中，莫迪到底是哪一塊？他毫無概念。但他顯然是其中一角。
「是喔，」克里斯悶悶不樂的回答，這下他自覺已經淪為莫迪手中的籌碼或人質。但他仍得硬著頭皮幹。如果亞麗珊卓人在山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嘆口氣，回頭看看外面。他現在可以做些什麼來幫忙脫困？
「今天山頂顯然能見度不錯，」莫迪若無其事的說：「據說，如果看不見彼拉多斯山頂峰，山下就會陽光普照；相反的，如果彼拉多斯山頂露出臉來，就像今天早晨，小心可能下雨。」他發出愉悅的聲音。「反正有此一說，」他繼續說：「當然，這座山是為了紀念彼拉多而命名。據說，他的魂魄至今還在山上遊蕩。果真如此，恐怕是因為罪惡感作祟，你說呢？」
他困惑的注視著她。「他叫我趕快走，離開那是非之地，還告訴我纜車在哪裡。」
兩人開始在他面前打起來，中東人急轉身，面對莫迪揮舞刀子猛刺，莫迪身手靈活的閃避，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手，連克里斯都看不清楚，他伸出右手手刀對準中東人猛劈，原本要攻擊克里斯的男子發出哀號聲，往前踉蹌幾步，倒在平臺上。
他掃視船艙，不寒而慄，好像會發生什麼事故。船上遊客寥寥無幾，大半在上層船艙外面。克里斯口乾舌燥。附近任何一個人都可能撲向他，在他點火前，一把搶走膠卷。他右手還緊緊扣住打火機，但他不可能全程捏著膠卷，隨時準備點火，膠卷目前藏在他襯衫口袋裡。他希望一旦有必要，可以很快拿出來。
他打消這個念頭。如果有人在找他，應該早就發現他了。
兩人在車裡就坐後，克里斯往前看，老天爺，他想。他有懼高症，而前面往上攀登的登山鐵道坡度至少有四十五度。顯然，他不只要擔心莫迪可能採取什麼行動，當他到達山頂時，還得擔心會發生什麼事。除此之外，他還得忍受這趟到彼拉多斯山巔的噩夢之旅。
他輕輕嘆息。「到哪兒去？」他問。
克里斯根本沒聽見他在嘀嘀咕咕些什麼。他得全神貫注，他正絞盡腦汁。當他們到達山頂時，他得想個妙計，甩掉莫迪。不管友不友善，這個印度人顯然代表一個和亞麗珊卓沒有任何關係的集團，不知道為什麼，對這點，他很有把握。但他也不可能代表中東集團，他們會馬上對他露出凶狠的嘴臉。他好像也不是和卡爾跟另外那個傢伙一夥的，否則他有很多機會可以下手，拿走膠卷。
「威尼斯，」她再說一遍。
「噢，天哪，」他聽到一名男子說。一聽到這抑揚頓挫活潑悅耳的聲音，轉頭前，克里斯已經認出是莫迪。他開始朝他走過來，坐在他身旁，愉快的微笑著。「真巧啊！」這個印度人說。
當有人跟他一起俯衝到纜車裡時，他不禁大叫一聲，縮起身子，跌坐在一個位子上，他倒抽一口氣，看著她。
但他舉棋不定，顯然是多餘的。
克里斯很快轉過頭看看他。難道這個印度人一直在裝睡？但這麼做又有什麼用意，這不是反而讓克里斯得以把那兩張紙毀屍滅跡嗎？他得假設莫迪真的在假寐。「是啊，」他回答。
克里斯疲累的吐口氣。「我不知道是否有任何人會在那裡，」他承認。何苦騙這個人呢？他想。就他所知，莫迪應該早已知道，他為什麼要上彼拉多斯山。「你知道嗎？」他問。
明知這可能犯了兵家大忌，克里斯仍不由自主把打火機改放到左手，伸出右手握住莫迪的右手。「很好，」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