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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七步

作者:理察.麥特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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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護照,妳怎麼送我到義大利來?」他問。
其他一切均不足恃。
雖然他曾在電影和照片中看過這個廣場,親眼目睹仍使他內心洶湧澎湃。高高聳立的大鐘樓是紅磚打造的,最頂端有個鍍金的天使雕像。還有文藝復興時代圖書館的拱門、橫樑和加冕的雕像,鐘樓頂端還有兩個摩爾人的雕像,擺出準備敲鐘的姿勢。總督府壯麗的長方形建築,下面的柱廊和涼廊及上面那一大面牆,簡直是鬼斧神工。但最令人嘆為觀止的,莫過於宏偉的聖馬可大教堂,集拜占庭建築、羅馬式建築和哥德式建築風格於一身,正面外牆上的大陽臺,及上面弦月窗上精雕細鏤的鑲嵌畫,看著這座教堂,克里斯忽然感到悸動,覺得它就像個巨大的聖壇。
「我跟長官談過,」她說:「我問他們有沒有辦法送你回美國,或設法離開歐洲。」
亞麗珊卓正站在門邊,看著他。
連水上巴士從帶有異國風味古老的里亞托橋下穿過時,他也未多看一眼,他全部心思都放在亞麗珊卓一人身上。他心中暗忖,她不知要帶他去看什麼。他還記得,在巴黎玻璃遊船用過餐上了車後,她言談間有多麼不快樂。現在情況似乎更糟,她內心深處似有說不盡的苦悶與哀愁。他實在很想知道原因,但她似乎已經把他完全關閉在她的世界的外面,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化解這股孤絕的暗潮。
他看著她走到窗口。
一開始,她仍沉默不語。他聽到她口乾舌燥,猛嚥口水的聲音。「外面灰濛濛的,」她喃喃自語。他有點退縮。她正道出他的感覺。那代表什麼?
他想請她解釋,到底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但她不肯,她逕自走到門口,打開門,他問是否應該先刮刮鬍子,她嘲諷的笑笑。
委員會廳、參議員廳、十人議會廳。華麗而壯闊,裝飾繁複。牆壁上、天花板上,到處都可以看到畫。一個廳走完還有一個廳,無數個廳。他們的腳步輕輕踩在硬木地板上。兩人十指相扣,但現在已經冷冰冰的。
她放下紙張,轉身走開,這個念頭立刻消失。「你沒必要回答,」她說:「與我無關。」
他轉頭看看床鋪,注意到了另一張床,床單也是皺皺的,她睡在他旁邊?老天爺,他想。他搖搖頭,嘴角泛起一絲苦笑。https://www.hetubook.com.com自從認識亞麗珊卓後,他一直渴望和她上床,如今好像終於同衾共枕,但根本毫無印象。
這條類似胡同的街道,路面距窗臺約六呎。過了街,約二十呎外,有其他旅館或公寓,牆壁和窗子都很高,看不到屋頂。看看錶,下午三點二十七分。他到底睡了多久?他自問。從盧森搭火車過來時,他早已精疲力竭,差點到不了旅館。
他轉頭看看室內,她人在哪裡?難道她又失蹤了?
對街一扇窗一盞燈亮了,他看到房間裡有個男人坐著,穿著內衣邊看報邊喝酒。他是間諜嗎?克里斯想。他不耐煩的搖搖頭,算了吧,巴頓,他告訴自己。並非世上人人都是間諜。雖然有時看來的確諜影幢幢。
他坐在椅子上,大吃一驚,猛地轉身,腦中的運算瞬間消失。
她再緊緊倚偎著他,兩手擁抱著他。
有那麼一會兒,她好像已經準備說了,看得出來,她很想說,因為悶在心裡不告訴他,她也很痛苦。
他把字條扔到床上,坐下來,穿好鞋襪,用手揉揉臉頰,該刮鬍子了,他想。但用什麼刮?
他覺得有股沉重的低氣壓,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這場噩夢有結束的一天嗎?他努力維持某種幽默感,但如今已經成了不可能的任務。他所讀小說中的角色似乎總能坦然面對死亡,腳步輕快的轉移到下一個懸案去。
他再看一遍字條,遵命,夫人,他悶悶不樂的想。悉聽尊便,我到底還能上哪兒去呀?
不管之前經歷了什麼刺|激興奮的事,如今已經完全消失。這次「探險」也壓縮成一場不同地點、不同人物和不同死亡所串成令人失望的進程。
還是沒有任何回應。她只是走過房間,彎下身,撿起一張紙。他霎時緊張萬分,之後才明白,那些數字不可能對她有任何意義。除非她也是一位先進的數學理論家,他並不認為如此。
水上巴士靠碼頭停妥,亞麗珊卓立刻站起來,克里斯跟著她一起上岸。天哪,他想,聖馬可廣場就在眼前。
一幅羅馬古畫。
「現在看看紙上這些,」她說:「實在很難相信。」她看看他。「它能毀滅多少人?」她問。
他不想再因試圖釐清事態而深陷泥淖中,他把藥瓶放回夾克口袋中,轉向一張類https://www.hetubook.com•com似寫字檯的桌子,他很高興桌上有一大盆水果,他已經餓了。又來了,他想,真是屢試不爽。
她話中有話,他不太確定她的意思,但也沒多問,只見她搖搖頭,嘴角帶著憂鬱的微笑。
他一看到她的臉色就知道,有些不對勁。
他們並肩下樓到旅館大廳,再走到外面街上。雨絲很小,克里斯幾乎感覺不到雨正紛然落在他頭上。
「這不成問題,」她悄悄回答。「我們到處都有人。」
他已經不記得他們走過哪些展覽廳了。總督房、廣場起居室、四門廳。亞麗珊卓顯然根本無心欣賞,她也無意帶他去參觀,她心裡有事。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克里斯惴惴不安。這時,他驀然想起那場賭局。他們行色匆匆走過總督府,全程帶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他心裡有數,快解開某個問題了,他忽然裹足不前。
最後,她停下腳步。他們站在大議事廳裡,室內長逾一百五十呎,寬七十五呎,高五十呎。一個完全開放的空間,高聳的窗戶。灰色的光影從玻璃窗透過來,打出一種有如葬禮的奇特燈光。
他用手帕把手擦乾淨,再把橘子放到一旁,當他再度神遊太虛時,開始吃水果盆裡的葡萄。他打開腦中的電腦,開始讀取資訊,無意識的不斷點頭。資料還在,他看見了,也許不是完整的圖像,但已經有基本路徑。現在他只要跟著走,順便專心欣賞鄉村美景。
她沒有回答,動也不動,凝視著他。
馬上回來,別離開房間。——亞
他站起來,朝她走去。她跟他一樣,正凝視著窗外。走到她身旁時,他聽到她深深嘆口氣。
五分鐘後,他們坐在一艘有頂蓬的汽艇上(亞麗珊卓稱之為「水上巴士」),沿著大運河走。克里斯幾乎有點罪惡感,因為他無心欣賞兩岸雄偉的建築,這些建築底層幾乎全泡在水裡。但和巴黎一樣,由於情境因素,他無心瀏覽任何美景。
當他站在浴室,放鬆身心時,突然想起,灰色是最能表述他目前心境的色彩。
他低頭看看街上的櫥窗,咖啡廳的露天擺設,因雨滴而晶瑩剔透,滴滴答答。這就是威尼斯?他想。運河呢?從昨天和*圖*書深夜,或者應該說今天凌晨抵達至今,他沒看到半條運河。除非他們走過的那個弧形拱橋下面就是運河。但一過了那座人行步橋,他們就走在一條漆黑泥濘的道路上,可能就是他現在正在看的這條街。
他覺得腳底的地板反潮,往下一望,他發現自己還穿著衣服,但鞋襪已經被脫了。他模模糊糊記得,當他倒在床上昏睡過去時,亞麗珊卓幫他脫了鞋襪。
她聲音聽來如此沮喪,他總得問個清楚。「怎麼了?」他問:「拜託告訴我。」
「這就是我,」她低聲說。
「還是得繼續下去,」她告訴他。
他一開始並沒有回答。是沒錯,他防衛性的想。「但那並非我本意,我是想……」
「多久?」他不安的問。
克里斯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看著六呎外一扇敞開的大窗子。他覺得自己的臉頰正貼著微微泛潮的枕頭套,不禁露出一張苦瓜臉。他坐直了身子,雙腳沿床緣落下。
「怎麼了?」他問。
當他看到滿手全是血淋淋的汁液時嚇了一跳,驚呼一聲,「拜託,」他咒罵,瞪著他的手,第一頁「電腦讀數」霎時從腦中消失。橘子流血?
房間俯瞰一條類似小胡同的街道。他發現,外面現在正下著雨,一層如霧般薄薄的雨幕緩緩降下,似乎正和地心引力拔河。很不真實,他想。
他覺得從內心升起一股寒意。「這是什麼意思?」他問。
她搖搖頭。「我不清楚,」她說:「他也不知道,他只是奉命行事。」
他懊惱的咬緊牙關。這又是另一個謎,他想。
他大聲嘆口氣,站起來,走回窗口。
「到底怎麼啦,亞麗珊卓?」他問。他想擁抱她,但她那尖銳的態度,使他不敢造次。
當她頓住,沒再往下說時,他幫她說了。「他說不行?」他問。
床頭櫃上有一張字條,他走過去拿起來看。

灰濛濛的,他想。
他遲疑片刻,很快走到寫字檯邊,拿起紙,背下紙上寫的東西,再拿著那張紙走到浴室,把它撕個粉碎,沖下馬桶。她站在門口等他,一語不發。
直到自己身歷其境,又是另一碼事。彼拉多斯山上被殺男子的記憶,將如影隨形跟著他很久很久。
他這時才明白,這可能是義大利本土種的橘子和*圖*書,一定是他過去從沒吃過的品種,他猛嚥口水,再慢慢吐口氣,想像用這種橘子汁調配「螺絲起子」,可能看起來反倒像「血腥瑪麗」。
「不,」她搖搖頭。「你也知道,事實並非如此,你正在研究的計畫,對貴國政府攸關重要。」她臉上再現苦笑。「或者我應該說,對貴國五角大廈很重要。」
他臉上突然出現困惑的表情。
聽到這問題,他不覺神經緊繃。「我無意……」他開口說。
「這麼說,」她說,露出一絲苦笑。「如此大費周章,全為了這個。」
到底出了什麼錯?他想。聽她口氣,好像很痛苦,一副在譴責他的樣子。
但儘管她身上籠罩著低氣壓,加上天公不作美,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當他看到大鐘樓的綠色樓塔從前面一大堆樓房中探出頭來時,一股歷史性的敬意仍油然而生。聖馬可廣場到了,他想。他真的到這裡來了。
「這可以殺人的,」她打斷他的話。「用意在此,不是嗎?」
在真實世界完全滑落前完成你的研究工作,他腦中彷彿還聽到氣墊船上的男子所說的話。
他注視著掛在洗臉槽上那面鏡子裡的倒影。還是我,他想;只能勉強算。他開始明確感受到所謂「真實的滑落」到底是什麼意思了。他不由自主打個寒顫。這一切都該結束了,他想。
他沒有護照,亞麗珊卓怎麼讓他闖關進入義大利的?在盧森就因為沒有護照被捕。
他開始在紙上塗寫最後這部分的讀數,他繼續寫個不停,眼光注視著一列公式化的數字,如得神助,靈感泉湧,躍然紙上。沒錯,他腦中的分析器已經看懂了。毫無疑問。
他覺得自己霎時化為一尊石像。
他很快擦乾臉和手,再用杯子裝滿一杯水,走回房間,他從口袋拿出那兩小瓶藥罐,用水吞服了藥錠。幸好他沒有把高血壓藥遺忘在盧森的旅館房間。現在他又沒有任何隨身行李了。他們會再提供他另一袋衣裳和新護照嗎?
她一語不發,伸手環抱著他,再用力親吻他。不知怎麼的,他總覺得像在吻別,這個想法使他打了個寒顫。
「天哪,我哪有那麼重要?」他憤怒的說:「我不過是該死的車輪上一個微不足道的齒輪。」
他瞪著鏡中倒影,那就是答案嗎?這句話似乎有部分挺有說服力。如果他能完成他的研究工作,把它完和圖書全儲存在腦子裡,不要留下白紙黑字,他豈不是就跟那個藏鏡人有某種談判地位和籌碼?

他們從一樓涼廊拾級而上,金色階梯,他想。這名字取得恰如其分。不只階梯散發著黃金的氛圍,牆上的粉飾、鑲嵌畫和拱形天花板上的浮雕無不金璧輝煌。
但怎麼結束?
坐到桌子旁,他推開那盆水果,打開最上層抽屜。「總算,」他喃喃自語。這次總算有點朝正確的方向改變,抽屜裡有文具,一支原子筆。他發現自己投宿的是亞德里安旅館。
但她接著又緊抿著嘴唇,什麼也沒說,只是拉著他朝總督府入口走去,就他記憶所及,這個門叫「紙門」。該死的記憶力,他想,他已經開始感到厭倦,不管任何東西,只要在他的大腦生根,大概一輩子都忘不了。
他取出紙筆,放在桌上,再讓自己的眼睛失焦,並再次凝神注視自己的內心世界,叫出心智電腦的讀數,然後漫不經心的拿起一個橘子,開始剝皮。
他嘴唇往後拉,發出無聲的吶喊。別再搞那一套了,他命令自己。
亞麗珊卓穿著淡白色長袍,站在畫的右下角。
「妳為什麼這麼尖刻,語多非難?」他質疑。「我們不是同一邊嗎?」
他正準備開心回應時,她又說:「但我愛莫能助。」
「不,」她再搖頭。「這是我生平第一次接觸這種事。」
他在她倫敦旅館房間所看到的畫,只是這幅畫的局部。
伸直了腿站好,他走到窗口,兩扇窗對外洞開,白色的窗簾在微風中搖曳。
他看一眼亞麗珊卓,她握住他的手,帶他往總督府走。他總得設法打破他們之間的沉默。
「很抱歉,」她說:「我們得走了,我得先帶你去看一樣東西。至於你和我,現在差不多該結束了。」
她上半身往後退,再盯著他的眼睛看。「我愛你,克里斯。」
她轉身面對他,看到她兩眼掛著晶瑩的淚珠,不覺心頭一緊,他握住她的臂膀。「告訴我,怎麼了?」他幾近哀求的問。
他已經快要衝過終點線。
亞麗珊卓擡頭注視著牆上一幅畫,克里斯跟著擡頭看。
「到底怎麼了?」他再問一遍,語氣更急了。
空氣似乎灰濛濛的,濕氣很重,他的肌膚幾乎可以感覺到它的重量。那是一種溫暖的濕氣,空氣中還有一股更濃稠反潮的味道,是一種老化和腐敗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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