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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庫森那天黃昏決定研究火星文，他在識字上已經進步不少，從那兩位火星人給他那本又窄又長的書上，他已經可以辨認一些片語，甚至整個句子。

對他們之間持續充滿某種期盼的心理，他感到大惑不解。他們不斷用清脆流暢溫柔的語言長時間交談，雖然他聽不太懂，但他覺得全是一種音調，而且一直繞著同一個話題打轉。

他們其中一人，眼睛盯著馬庫森臀部的槍枝看，顯然，火星人也知道那是什麼東西。馬庫森並未伸手摸它，相反地，他面露微笑，舉起手來，掌心朝外。

馬庫森心頭湧起一種畢生從未感受到的寒意，他發現自己被囚禁在鐵欄杆裡，他那棟房子四周築起一個大鐵籠，上面掛了個火星文招牌，他詮釋成地球上的文字後驚懼地發現，上面寫著：

不禁鬼哭神號起來。

馬庫森一小時後離開，他在門口跟山姆握別，並指指天上某個定點。「明天晚上，大約這個時辰，請看看……那裡，你不可能看得到我，但別忘了看我一眼。」

這時，他看到了火星人。

兩個火星人跟著他走進門，關上門之後，彼此看看，似乎很有默契。

兩位火星人面面相覷，顯得很感興趣，他們並未對馬庫森說話，而是彼此交換意見，偶爾看看起伏的山巒過去那個尖塔城市。

他們小心翼翼，隨時提高警覺，手拿武器那位用手比個動作，向他招手示意，接著他指指山那頭那個尖塔城市略偏右的一個定點。

「馬庫森先生，拜託幫我簽名，就簽在圍巾上，你看，我興奮得全身發抖。」

他也想起山姆。

馬庫森試探性地伸出一隻手，興高采烈地想，一切進行順利，全天下的人都一樣。這兩位也可能是地球人，正在檢查從地球來的星際訪客。他們的反應，他們自然而然的戒心，他們的本能，正好如出一轍，全是同樣的行為模式。

他醒來時，日頭赤炎炎直射下來。他眨眨眼。

但山姆說得沒錯，他熱切地想。他們也是人，基本上，跟我們沒有太大的差別。

他們之間透過各種不同的形式交談，馬庫森把地球這兩個字寫在金屬書寫板上，火星人很快就懂了。對方再用又細又黑的線條描摹他們自創的象形文字，馬庫森略知一二，但不多，彼此溝通相當困難。

他大吃一驚。他們比我們進步多了，他想。跟他們相比，我們m•hetuｂｏok.coｍ•com有如幼童，這裡科技高度發展，我們瞠乎其後。

無聊透頂。

這使他覺得很有意思，但他並未提出抗議，因為他覺得，在適當的時機，一切自然會迎刃而解。何況，他對火星人已經有更深入的認識，他發現他們在很多科學領域上遙遙領先地球人，照明就是其中一例，他至今仍不知道光源來自何處，但他知道是人工智慧結晶。

對這種種熱情友善的姿態，馬庫森樂在心裡，他毫不猶豫地朝他們所指的方向走去。兩位火星人彼此會心一笑，也十分滿意，對他們能夠向他傳達內心簡單的想法，幾乎像孩子般興高采烈，馬庫森想。但他們一直未靠近他，而是分立他兩側某個定點，萬一他迅速採取任何行動，他們都不至於受到傷害。手持武器那位，更是一直處於備戰狀態，但他臉上的笑容足以反映他的友善。

接著，兩位火星人帶路，邀馬庫森朝那個方向走，他們走走停停，充滿期待的回頭看看，兩人都面帶微笑。

「別自欺欺人了，他們一無所知……連我也是一片空白。」

山姆正在抽菸斗。「我感到萬分榮幸，全世界目前最紅的人竟光臨寒舍。」

「你覺得呢，山姆？」

一切照時間表進行，不知不覺中，他又得思考其他接踵而至的事。這時，一個星球從太空中升起，似乎一把抓住他的小太空船，並引領它到一個奇怪的口岸。

基本上，他對火星人本身有強烈的興趣。

「這點，我倒不知道……」

「人——不管存活在什麼地方——都一樣。」

但除了他住處那兩位火星人，他一直未看見任何其他火星人。而且他總覺得，這兩人正寸步不離嚴密監視著他，顯然把他奉為貴賓，但不歡迎他共享他們的世界。

那兩個火星人沒有跟他共進晚餐，他們只是站在一旁，以悅耳舒緩的語言交談，每個音節似乎都在訴說著他們的幸福快樂。

太棒了。

他握緊拳頭，牢牢抓住鐵欄杆。

他們其中一人拿著武器，他拿著一截類似木棍的棒狀物，頂端粗大呈直角，他小小的手掌緊緊抓住那端粗大的頭，但並未做出準備使用武器的架勢。

他們幫他蓋了一棟房子。

「我也不了解，但我們可以從既有的紮實基礎略加推斷，我們可以這麼https://www.hetubook.com.com看：你是個孤獨的地球人，想登陸火星並跨出第一步。因此，你本能的關心自身安危，以及在那裡會遇見什麼樣的人——如果火星上有人的話？他們是否會把你從太空艙裡拖出來，讓你一命嗚呼？他們是否會幸災樂禍，把你碎屍萬段？」

一共有兩個人，馬庫森想，應該是男人，其中一位比另一位矮個三吋左右，高個子站起來約四呎五吋（約一三五公分）高。他們穿著寬鬆舒適的衣服，這些衣物都染成無法想像的明亮鮮豔的色彩，看起來似乎曾漿過，或曾浸泡在某種類似的物質裡頭。

「少來了，我腦子裡全塞滿了那些廢話，但同時也被科學術語和數學運算式塞爆，待記事項和一堆數字縈繞心頭，我需要一些持平的推測……你不妨講些帶有菸草味的哲學，來幫我冷卻心頭那一大堆難以消化的東西。」

當馬庫森開車回家時，他又想起山姆的話，稍稍感到安慰。他絕非害怕，他向自己保證。

「這麼說，你相信不管哪裡的人都一樣？」

「你會怕嗎？」

他很快站在屋裡，對另一個星球上的另一個族群能以完全不同的方式來達到跟地球人同樣的目標而嘖嘖稱奇。雖然這個大房間裡的陳設擺飾，跟地球上的住家完全不同，但這裡的居民無疑可以舒適地過日子。

天色暗下來後，他們讓他在屋裡獨處。

馬庫森並未特別害怕，這只是身外之物，這些人生存的表面架構。

所以，馬庫森很早就找機會開溜，去度過他在地球上的最後一夜，至少要跟山姆共處一段時間。他們坐在山姆家中爬滿葡萄藤蔓的門廊上，茶几上放著一大罐檸檬汁，冰塊在裡頭叮噹響。一個充滿花香的夜晚，跟真正交心的好友一起悠閒度過。

他一走進門，室內立刻自動燈火通明，他對這套照明設備，或者應該說顯然沒什麼照明設備印象深刻。他找不到光源，但透過某種間接方式，這個只有一個房間的屋子立刻燈火通明，而且沒有任何陰影。

火星人全在那裡，有好幾百人，還有更多人正從尖塔城市翻山越嶺朝這裡走來。

這裡，數學似乎出現某種程度的失誤。馬庫森原本應該在大白天降落在火星地表，但當他呈弧形脫離軌道時，火星的月m.hetubook.com.com亮正滑過天空。這有點令人失望，但他已經安全降落，因此數學也不能說真的出現重大失誤。他離開太空艙，小心翼翼地拿掉氧氣罩，竟發現自己可以呼吸。但他已經精疲力竭，元氣大傷，他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休息片刻，結果竟睡著了。

「不，我想還不至於。」馬庫森的身子從椅子上往前傾。「山姆……你覺得我會有什麼發現？」

山姆聳聳肩。「你們基金會的人應該比我了解，火星實在不是抽象的哲學所能理解……」

馬庫森估計，他們總共走了約四哩路，這時，他們越過一個矮丘，走到一棟房屋前。這顯然是棟房子，但跟馬庫森過去所見的住宅完全不同。

年紀較長的山姆從容不迫地倒了兩杯檸檬汁。「我們在預測時，有一半機率可以猜對。火星是個古老的星球，那裡絕對沒有新近進化形成的生命形態，因此，如果你在火星上找到生物，他們絕對有權可以叫做人。」

一切照進度進行，基金會投入全部技術和資金，使一切能有效率地順利進行。馬庫森事後想起，這一切很快成為過去，並在他記憶深處某個地方儲存起來。當他抵達遙遠的外太空，有空思考時才想起這點。

緊挨著房子的小屋裡頭，似乎放了很多他們需要的東西，他們從未邀請他去參觀，他也沒有堅持要去，但他確信，照明、冷藏、自來水及火星人一切生活所需都來自那棟小屋。

但他立刻推翻這項說法，坦白面對現實，他當然很害怕，不管他承不承認，任何人如果設身處地想想都會怕，所以好友那番話只是為了安慰他。

「我是查爾斯．馬庫森，來自地球，我是和平使者，帶著四海之內皆兄弟的精神來訪。」他並不預期他們會了解，但他這次在太空中待了很長一段時間，因此發明了那種語言，並希望對他們掏心掏肺。

但因馬庫森不喝酒，酒會顯得很無聊，只有酒精才能燒起興致，那些普通瑣碎的恭維話尤其掃興：「噢，馬庫森先生！能和你握手，你不知道，我有多榮幸！」

他本人則是第一天晚上就丟棄他的武器，做出友善示好的姿態，當他們未能將心比心，投桃報李時，他的確有點失望，但並不氣餒。

大部分溝通還是要靠畫圖。當馬庫森提起火星人的住所時，他大筆一揮，描繪出地球上的房舍，那位火星人極其興奮，立刻跟他夥伴交頭和_圖_書接耳。

「談到人，馬庫森，不管天涯海角，哪裡的人都一樣。」

馬庫森只知道，他們顯然想得到某種結論，片刻後，他知道他們已經達成協議，因為他們彼此點點頭，轉向面對這位地球人。

「一定會的，祝你好運。」

他覺得，是時候了，應該拓展他的研究領域，明天他將堅持要出門，去拜訪在山那頭的灰色城市。

「絕對沒有理由不一樣，在孕育人類時，大自然自有一套固定的公式……為了因應身體需要和精神狀況，而建立在直覺上的某種模式的行為，那些狀況，就人的特質而言，在地球上是一致的。依此推論，即使在最遙遠的外太空也沒什麼兩樣。當然，身體特徵可能為了適應地理和地質條件而修正，但這只是身外之物，就像身上穿的衣服。人類精神和情感上關切的事，跟這些星星一樣永恆不變。」

從地球人的眼光看來，火星人並不醜，但也不特別美，這片土地好像也沒什麼特殊之處，左邊有片灰濛濛的尖塔城市。但放眼望去，只看到這兩個火星人，他們站在安全距離外猛盯著他瞧。

門只不過是牆上的一部分，但可以往裡推，馬庫森自己恐怕找不到門路。一位火星人打開門，兩人接著倒退幾步，以保持安全距離，再指示馬庫森先進去。

他看著火星人注視他的眼神，霎時完全了解山姆那句話的真意：所有地方的人都一樣。

火星人對他畫的東西表現出極大的興趣，馬庫森鉅細靡遺地說明，畫了房間、陳設，外加一些室外的角度，直到火星人滿意為止。

馬庫森背靠著椅子，閉上眼睛。「我會記得這一切，」他說。

人——不管存活在什麼地方——都一樣。當他準備上床睡覺時，腦中還不斷想著：人全都一樣。

他慢慢站起來，小心謹慎，盡量避免突兀地做出大動作，他們警覺性很高，步步為營，但並不害怕。他們的眼睛呈現清澈的海青色，眼睛透露出智慧的光芒。他們並未多注意太空船，顯然趁他睡著時，他們已經徹查一番，而且很滿意。他們注視著馬庫森，並以如音樂般悅耳的語言，彼此交頭接耳對他品頭論足，那是一種似小鳥啁啾的愉快語言，有力地傳達細膩的情緒、思想和抑揚頓挫，任何不熟悉某種語言的人都會凝神諦聽。

「小子，祝你馬到成功……凱旋歸來，像m.hetubook.com.com太空這種小玩意兒根本難不倒你！」

然後，他期盼的日子終於到來，那天他們變得跟他親密熟稔起來。那位高個子主動伸出友誼之手，過了一會兒，馬庫森終於搞懂他話中的意思，他想了解馬庫森來的那個地方。

「這點我也同意。」

他想，等他回紐約後告訴大家這一切，他們一定不敢相信。

他倒是有點驚訝，那兩個火星人雖然不厭其煩，對他細心客氣有禮，卻一直不太信任他，他們兩人從未同時接近他，總是一個站在後面提高戒備，如果必要，隨時準備使用那根小武器。

它是棟正正方方的房子，並未刻意美化，每面牆長約二十呎（約六公尺），旁邊另有棟正方形小屋，除了大小不同，格局一模一樣，灰色無窗的牆壁約十呎高。在馬庫森看來，這有如一個山寨，只是加蓋了屋頂，還有個工具室緊挨在一旁。

馬庫森那天晚上就搬進新居，火星人高興得不得了。他在一張有如來自地球家具店所賣的桌子上吃晚餐，還躺在地球人夢想擁有的那種床上睡覺。

馬庫森這輩子從來沒有這種滿足、幸福和成就感，他有時不免讚嘆，一切怎麼進行得這麼順利。時光飛逝，但他從容不迫，因為每天可以進一步了解這些人。

對馬庫森來說，在展開大探險前夕，能和山姆一起打發時間，他已經心滿意足。馬庫森那天行程滿檔，早上在基金會總部做行前簡報；握不完的手，聽不完的祝福……一直持續到下午以他的名義開的雞尾酒會。

他們密切注視他的反應，當他們發現他反應不錯時，火星人十分高興。馬庫森意亂神迷地往前走，走進屋裡後，覺得自己就像回到地球上。他所繪藍圖的每個細節都分毫不差的複製出來，家具、地面裝飾及地毯、壁紙，連燈具全部到位。當馬庫森啪的一聲打開牆上開關時，燈泡立刻像地球上所見發出暈黃的燈光。

在完成地球住屋最後的定稿次日，馬庫森醒來發現了他幾乎只能稱為奇蹟的東西。火星人機伶地請他走到屋外，到最近那座山上峭壁頂端。馬庫森張口結舌，倒抽一口氣。

但那個城市的人已經先來拜訪他了。第二天一早醒來，他發現早餐已經準備好了，但當他正準備在桌旁坐下時，一眼瞥見窗外有些動靜，他站起來，走到室外。

但他也沒什麼好抱怨的，他們有點像兩個優秀的傭人，日以繼夜照他的吩咐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