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
「我不要你原諒。」
「這究竟是什麼鬼地方？」艦長點了根雪茄。他把火柴往油亮的草地上一丟，那片草立刻燒了起來。
市長搖了搖頭。
「那麼，他究竟做了什麼，讓那些人都不來看我們的太空船了？」
哈特艦長掃視著這幾個人，匆匆撂下一句：「傻瓜！」
「的確，那兒確實一點也不平靜，可不是嗎？」哈特艦長深思的說。那團火燄已被濕氣悶熄了。「從達爾文開始就不平靜了，呃？自從一切都用數人頭的方式來決定之後，包括我們曾經信仰的那一切，呃？上帝的力量那些的。你想這就是我們必須跑出來尋找其他星球的原因嗎，呃，馬丁？尋找我們失落的靈魂，是這樣嗎？試圖擺脫邪惡的地球，尋找一片淨土？」
「我的話就是證據。」市長只說了這句。
「是的，長官。」
「你總該知道他去了哪裡吧？」
「你一定知道的。」
「也許吧，長官。也許我們是在追尋某些東西。」
「我們就再一次從這鬼城市的上空飛過，把他們給嚇死。」他的語氣冷靜多了，「你想，他們會不會沒看見我們呢，馬丁？」
「好吧，」艦長嘆了口氣，臉頰抽搐著。「我再另外找幾個居民問問，這樣下去不會有結論的。」他指著一個女人。「妳。」她遲疑著。「沒錯，就是妳，過來。」艦長命令。「談談妳昨天見到的那位神奇人物吧！」
幾個鐘頭之後，他們坐在市長的會議廳裡，陸續有一千個人進來接受訪談然後離開。艦長始終坐著，神情憔悴地聽了又聽。這些前來作證相談的人個個臉上充滿神采，讓他光是看著都感到難以忍受。整個過程中，他的雙手不停在膝蓋和腰帶上游動，一邊抽搐、顫抖。
「我不需要你來告訴我，」哈特高高俯看著他說，「既然我只差一天就見到了他，那麼我可以到其他星球去。下一個，再下一個。也許在下一個星球上，我和他擦身而過的時間縮短成半天，在第三個星球上又縮短成四分之一天，然後在下一個星球上只差兩小時，再下一個只差一小時，下一個差半小時，再下一個差一分鐘。可是，總有一天我會和他碰個正著！你聽見沒？」他嘶吼著，他疲憊地按壓著倒在地上的市長。他累得腳步踉蹌。「過來，馬丁。」槍枝垂掛在他手上。
「我已經受夠你的專橫跋扈。」馬丁回說，「你就饒了這些人吧。他們找到了某些善良高尚的東西，而你卻來玷污他們的家園，嘲弄他們。老實說，我也跟他們談過了。我走遍了這個城市，看見那些人的臉孔，他們擁有某種你永遠得不到的東西——些許單純的信仰，足以撼動天地的信仰。你呢，卻只會氣憤有人竊據了你的計畫，比你早一步到達這裡，害你徒勞無功。」
「你打算立刻出發嗎，長官？」馬丁問。
艦長憤憤嚼著雪茄。「到底發生了什麼大事？」
馬丁搖了搖頭。「不是的。望遠鏡給你，長官。您自己瞧吧。到處都有人走來走去，他們一點都不害怕。他們——唉，只是不在乎吧。」
馬丁望著他。「什麼如何，艦長？」
馬丁擡起頭，吸著手中燒紅的香菸，在風中吐著煙霧。「長官，昨天，這個城市出現了一個不凡的人物——善良、睿智、悲憫，而且絕頂聰明！」
艦長看了幾眼。「沒有。」
艦長繞到馬丁身側，「集體妄想。」他對市長說，「這名男子——這位陌生人——他長得什麼模樣？」
哈特艦長站在火箭船艙門前。「他們為什麼沒來？」他說。
「這趟冒險將會非常精采的，我發誓，我知道我一定會找到他的。」
馬丁望著那座城市。「長官，如果你不明白，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女人鎮靜地注視著艦長。「他走在我們當中，非常溫柔和善。」
「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市長說。
「就拿一件事來說吧，」馬丁鎮靜地說，「他治療生和-圖-書病的人，安慰那些窮苦的人。他對抗那些偽君子和污穢的政客，坐在人民當中，和他們談話，談一整天。」
地板上，市長按著他受傷的臂膀，擡頭說：「把槍放下，你這是在傷害自己。你從來就沒有信仰，現在你卻以為你有，你這樣只會對別人造成傷害。」
「很多個病患。」市長說。
艦長將目光投向天空。「你決定不——跟著——我走了？」
「你有沒有試過呢，艦長？」
「夠了。」艦長兩手一攤。「看見沒，馬丁？根本沒什麼，只是某個四處遊蕩的江湖郎中，在他們耳邊喃喃說些無意義的甜言蜜語——」
「這很難形容。」市長淡淡一笑說。
「敬愛的先生！」艦長大叫，「你該不會指望我隨便相信道聽塗說吧？當然不行！」
「太陽的顏色，海的顏色，花朵的顏色，山的顏色，夜晚的顏色。」
「波頓兩天前就死了？你確定？」
「回答啊！」哈特叫著。
馬丁懶懶的擡頭。「我要殺了他。」他說。
艦長大肆嘲弄地說：「別固執了，馬丁，承認吧，這的確是波頓擅長耍弄的卑劣手段，先把這些居民安撫得服服貼貼的，等時機成熟時就拔光他們的毛。」
「看吧！」哈特艦長拍著桌子說，「豺狼要來收取獵物了！他們等不及要開慶功宴了。等我當面質問他們，我會設法讓他們在饗宴中替我安插一個席位——我會的！」
「真是的，馬丁，我們幹嘛這麼勞師動眾呢。我們建造了火箭船，費了莫大的心血穿越太空來尋找他們，竟然得到這樣的回報：被忽視。瞧那邊那些個四處閒晃的白癡，難道他們不明白這事有多麼重大？第一次有太空船來造訪他們這落後地區。發生這種事是多麼稀有難得，他們當真這麼冷漠？」
艦長追隨著他的視線。這城市是如此寧靜、美麗，籠罩著股平和的氣氛。艦長走向前，將嘴邊的雪茄取下。他先是斜睨著馬丁，然後回頭望著那些建築物的金色尖塔。
當地的首長終於和他見了面。馬丁裝好一具三腳架，將一只盒子用螺絲固定在上面，然後按下電源鈕。
馬丁不知該說什麼。
「說話啊！」艦長大吼，「難道他們對咱們的火箭船沒興趣？」
「卑鄙的傢伙。」
片刻後，一幅巨大的油畫被搬了來，畫中的男孩有著一隻萎縮的手臂。
「他的眼睛是什麼顏色？」
市長展開他的雙手。「究竟有什麼可懷疑的呢？」他說著向其他人點頭示意，然後轉身。「來吧，不要讓他久等了。」
「是的。」這位首長說。
艦長的臉沒知覺地痙攣起來。他看起來又老了許多，而且蒼白。他兩眼無神，往前穿過乾燥的草地。
「你說謊！」
「有的。」
在正午的烈陽下，哈特艦長匆匆步入城市之中，隨行的還有馬丁副官和另一名帶著某種電子儀器的副手。艦長不時放聲大笑，兩手摀著嘴巴，一邊搖頭。
哈特艦長目送他離開。他深吸了口氣，然後轉向剛才和他談話的那個女人。「好啦。再多說一些關於那個人的事吧。剛才說到哪兒了，女士？」
「是，是的。」那人細聲說。他的頭向前癱軟，死了。
市長仰頭望著馬丁。「我不會有事的，不用管我，其他人會照料我的。」
「你這白癡。難道你看不出來，這只是波頓的又一齣把戲，試圖愚弄這些人，利用宗教偽裝來獲取他在石油和金屬礦產方面的私人利益！你真傻，馬丁。你真傻得可以！你還不瞭解地球人嗎？為了達到目的，他們可以不擇手段——褻瀆、說謊、欺騙、偷竊、殺人。任何事情，只要能得到好處，什麼都無所謂，十足的實用主義作風，這就是波頓。你瞭解他的呀！」
「那為什麼沒看見他們穿過田野跑來？他們躲起來了嗎？還是膽小？」
「好啦，馬丁，」哈特說，動作生硬地拍撫著他的背。「我瞭解。這對你來說是一大震撼。我明白。搬不上檯面的醜事。波頓那傢伙是個和_圖_書混蛋。你必須放輕鬆點，我來處理就好。」
「我不懂你的意思。」哈特說。
「他到哪裡去了？你明明知道的，他告訴你了。快，快說！」艦長搖晃著槍枝。
「聽我說！」哈特彎身，衝著這血流不止的人大吼。「你們直到現在才抵達這星球的嗎？」
「來吧，馬丁，來吧。扶著我，拜託扶著我，我很怕我會跌倒。快點，我們時間不多了——」
「遵命，長官！」馬丁小跑步離開，但隨即放慢腳步，一邊竊笑。
「你有看到他嗎？」市長指著群眾問他。
一個人滾了出來，倒在他們臂膀中。
槍口轉向馬丁。「站一邊去！」
在草坪邊緣，市長在幾個人的攙扶之下向他們招手。
「怎麼——」艦長有些結巴，眼睛猛的大張。「怎麼，我會請求他給我些許——和平寧靜。」他靠在火箭上。「我已經很久，很久不曾——輕鬆過活了。」
「是啊——是啊，我知道，我知道。」艦長手一揮說，「這太籠統了，我要精確一點的描述。他是什麼長相？」
艦長一聽，立刻寬容地大笑起來。「是的，是的。你知道，這甚至連間接證據都談不上呢。我沒見過這男孩臂膀萎縮的樣子，我只看見他完整健康的臂膀。這不能證明什麼。你有什麼證據，可以顯示這男孩的手臂昨天還是萎縮的，而今天卻好了？」
「那麼，有件事情我想弄清楚。」
「嗯，」這位市長說，「他是個非常溫和親切的人，知識淵博而且極有智慧。」
「算了。再會了，艦長。」
「如何？」哈特厲聲問，「發生什麼事了？他們會來歡迎咱們嗎？」
那人躺在草坪上。他們圍成一圈觀察他，發現他燒傷了，嚴重灼傷。他全身佈滿傷口、疤痕和被烤得冒煙的肌肉組織。他用腫脹的眼睛望著他們，焦裂嘴唇內的舌頭艱難蠕動著。
「很難解釋。總之，長久以來他們一直在等這個人到來——或許有一百萬年了吧。昨天他終於在這城市現身。所以，長官，今天我們的火箭在這裡降落也就不算什麼了。」
艦長瞪著他的屬下，眼神嚴厲而充滿懷疑。
「是，是的。」垂死的人做出嘴形。
大夥兒一起往上看，兩艘火箭劃過天空俯衝下來。
馬丁點了點頭。「我的確是這意思，長官。」
哈特艦長輕咳幾下，又恢復尖銳的口氣。「眼前我們要尋找的是這城市的首長。你跑一趟，向他們說明我們是誰，是第一艘前來探訪第三星系四十三號星球的火箭太空船。哈特艦長在此向市長先生致意並且期待能和他會面。立刻就去！」
「我卻無法不計較你的專制，」馬丁回答，「我決定退出行動。我要留在這裡。」
「我不相信。」最後他說。
「他沒有名字，他根本不需要名字。並不是每個星球都跟我們一樣，長官。」
晚些時候，火箭太空船的所有組員在艙外圍著輕便小桌吃晚餐。艦長拚命向沉默的馬丁推銷他的想法，只見馬丁紅著眼睛坐在那兒，邊吃邊低頭沉思。
馬丁回來時，艦長已連續抽完兩根雪茄。
一陣沉默。
「不然你知道他在哪裡對不對？」艦長的手指輕扯著身體右側的皮革槍袋。
「沒有。」市長說。
「那麼是波頓！我就知道。波頓偷偷在我們之前跑來，想破壞我們的行動！這年頭真是誰都信任不得。」
艦長粗蠻地坐下。「這人是誰？不是艾希禮吧？他該不會搭他的火箭先一步到達，搶了我的光彩？」他抓住馬丁的臂膀，臉色蒼白、沮喪。
「我認為這並不重要。」市長回答。
馬丁在火箭船前面停步，擡頭望著艙門，搖擺著身體，似乎無法集中目光和思緒。
「你該不會是說——你的意思該不會是——你說的這個人總不可能是——」
「每個人都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找到他。」市長柔聲說。
艦長突然彈了下手指說：「是不是發生了一些事件——治療了一
和圖書個病患什麼的？」
就在降落時火箭船差點撞上地面。
火箭在火柱中騰起升空。
「可是我在乎。在這些本地人面前，我們至少得保持風度。我說了，你太累了，我原諒你。」
馬丁聳聳肩，把腳抽離蔓延的火燄。
艦長瞪著副官。「這跟我們有什麼相干？」
「怎麼說？」
「我建議你最好開始說實話。」艦長說著掏出一把小巧的鋼製手槍。
馬丁不肯正眼看他，他只冷靜地保持沉默。
馬丁定睛望著市長。
鈴聲大作，不久有個人跑來。「艦長，長官。有份報告傳來！波頓的太空船就快抵達這裡了。還有艾希禮的，長官！」
「這很神奇嗎？」
哈特艦長望著馬丁的臉頰。「你變成淚人兒了。」
訪談結束之後，哈特艦長轉身，眼神淡漠地對市長說。
「每個人的看法或許不盡相同。」
「我無法明確告訴你他的去向。」市長說。
組員們站在艙門邊。小組當中只有三個人將跟著哈特離開，另外七人決定留下，他們說，要和馬丁一起。
「那麼他大概已經走了。」市長說。
「我也不知道。」
「然後如何呢？」馬丁問，即使眼看艦長氣得下巴顫抖，依然十分有禮。
「我給你五秒鐘，」艦長說，「我瞭解，你的壓力太大了，馬丁。連續幾個月的太空旅行，鄉愁、寂寞是難免的，現在又發生了這種事，我很同情你，馬丁。我不會計較你魯莽犯上的行為。」
艦長一臉的難以置信。「我們總共只有三艘火箭船。我們是率先出發的。這個人竟然搶在我們之前抵達？報上他的名號來！」
「我會殺了他——我說到做到。」
「來得不是時候？」
「除了我們，沒有別人來過這裡，」哈特艦長輕聲說，「所以說那個人——」
「遵命，長官。」馬丁緩緩走過草坪。
「不是的。」馬丁說，邊思索著。
「你真傻。要留下隨你高興，可是我要繼續尋找，到其他星球去，直到找到為止。」
這垂死的人說：「是的。遇上風暴。波頓兩天前死了。這是六個月以來我們的太空船頭一次落地。」
「公事，孩子，純屬公事。」艦長說。
馬丁趕緊過去，想用靴子把火給踩熄。
艦長啞然，呆立了好一陣子。他理了理思緒。
「你們有證人嗎？」
「我可以見其中一位嗎？」
馬丁目送它離去終至消失。
「會不會轉往附近的某個星球了？」艦長問。
「說啊！快說！」
市長凝視著哈特的神情帶著幾分憐憫。
「為什麼？」
「不是艾希禮，長官。」
「我們可以設法消消他的氣焰。你得承認他很聰明，不道德，但非常聰明。」
「我們可以找他們談談嗎？」
馬丁緩緩朝著火箭船走回去。
「這些蠢蛋，怎麼回事？」艦長大喊著跑上前。一夥人越過草坪，向兩艘冒著濃煙的太空船跑過去。艦長到了那裡，波頓太空船的氣密艙門嘩的打開。
馬丁衝上前。「艦長！」
艦長跪在沉默無語的死者旁邊。他的臉扭絞著，肌肉不聽話地抽動。他的部屬們全站在他背後，低頭望著他。馬丁等候著。最後，艦長要他們攙扶他站起，他們奉令做了。一夥人站在那兒，眺望著那城市。「這表——」
「請你別再說了。」馬丁說。
「是嗎？那就來阻止我啊。這裡有我一直在尋找的東西，以前我並不明白，但我找到了，這就是我要的。帶著你的齷齪觀念到其他地方去，用你的懷疑心和——科學方法污染他們的家園吧！」他迅速環顧著四周。「這些人經歷了可貴的體驗，而你卻怎麼也無法接受它確實發生過。我們多麼幸運，剛好在這時候抵達，差點就親身參與了。
「快！」艦長大喝一聲。
「誰知道呢？」副官馬丁說，「我該知道嗎，艦長？」
一夥人朝著城裡走去。
「你可有這男孩昨天以前的照片？」艦長問。
「不會。」馬丁無力的撐住艙門。
馬丁看來不太舒服。他注視著艦長。
那具精密的儀器立在他hetubook.com.com們之間，由馬丁和副手操作、調整。這盒子能夠將任何語言即席翻譯出來。在這城市溫和的空氣當中，地球語言聽來格外顯得清脆。
「你是市長？」艦長指著他說。
「自從這個人在舊世界現身，兩千年來地球人都在談論他。我們都想看看他，聽他說話，卻從來沒有機會。而現在，就在今天，只差幾個鐘頭我們就親眼看見他了。」
「是的，長官，」這垂死的人虛弱的說，「四十八小時以前，在第七十九DFS太空區，就在這星系的一號星球附近，我們的太空船，還有艾希禮的船，撞上一場宇宙風暴，長官。」男子的鼻孔流出灰色膿液，嘴角淌下了鮮血。「全陣亡了。所有組員。波頓死了，一個鐘頭前艾希禮也死了，只有三個人生還。」
「哎呀，馬丁！真是的，孩子。」
哈特艦長厭煩地將望遠鏡遞還給他。「我們這麼做究竟是為了什麼呢，馬丁？我是說，這趟太空之旅。不停出發，不停尋找。總是繃得緊緊的，從來沒得休息。」
「是啊，可憐的人，走了。」市長說，「他勢必將會不斷的尋找，一個星球接著一個，尋找著，尋找著，永遠只晚了一小時，晚了半小時，或者十分鐘，或者只晚一分鐘，最後或許只晚個幾秒鐘。到了他七、八十歲，已經拜訪過三百個星球的時候，或許他將會只晚個幾分之一秒，然後只晚個幾微秒。那時候他仍然會繼續尋找下去，一心想找到那被他遺留在這裡的東西，遺留在這星球上，在這個城市——」
「無論如何，我想聽聽你的意見，市長先生。」艦長說，「準備錄音。」他回頭下令，馬丁副官立刻將一臺小型錄音機的開關按下。
一行人火速走過這城市。任何人都看得出來，艦長奮力想表現出老而不衰的剛強，一路硬撐著。抵達火箭船之後，他用顫抖的手在船側重重的一擊。他把槍枝插回槍袋，注視著馬丁。
「你不可以這麼做！」
「他沒說他要往哪裡去。」市長回答。
「你確定？」哈特嘶吼著，兩手緊抓著那個人激烈搖晃。「你沒弄錯？」
艦長高舉雙手。「這就是波頓，就是他，他的詭計、他的犯罪手段。我不得不佩服這老滑頭。聲勢浩大的來到這裡，籠罩著整片火燄和光環，溫柔的話語，親切的碰觸，這裡給一點醫藥慰藉，那裡耍一點治療花招。這確實是波頓，一點沒錯！」
「再會，馬丁先生。」
「他走了。」馬丁朝著他走過去。
「你得答應我，千萬不可以莽撞行事。」哈特艦長端詳著數據文件。「根據這資料，這人執行的轚療奇蹟總共有三十件，一個盲人恢復了視力，還有一個痲瘋病患被治好了。噢，波頓可真是有效率啊。」
「可以，」市長說，「我兒子。」他朝一個小男孩點頭示意，男孩走向前。「他曾經有一隻手臂患了萎縮症，可是現在，你瞧。」
艦長的臉頰顫抖，兩眼緊閉。「是的。」
「這不重要。」馬丁說，「請給我一根菸，艦長。」他用手指盲目摸索著送到面前的菸盒，因為他正直視著這座金黃色的城市，眼睛眨個不停。他點燃一根菸，靜靜吞吐了好一會兒。
「我不明白。」艦長逼視著馬丁的臉和雙眼，質問他，「你喝酒了，呃？」他懷疑的說，然後後退幾步。「我不明白。」
「也許我們是在尋找和平、寧靜。地球上肯定是沒有這些的。」馬丁說。
沒有照片。在他們的社會中，照片這種東西並不普遍。
「不。」馬丁的聲音有些茫然，他摀著眼睛。「不，我不相信。」
「你只是不願意相信。」哈特艦長往下說，「你就承認吧。承認這是事實。波頓就會做這種事。別做白日夢了，馬和*圖*書丁。醒醒吧！大白天的。這是真實的世界，我們是真實又齷齪的人類——波頓則是我們當中最齷齪的一個！」
「如何，馬丁？」
穿越長而乾燥的草叢，在強風吹拂中，一夥人跌跌撞撞朝著城裡走去。
「也不是波頓，長官。」馬丁細聲說。
馬丁說，「什麼？噢，火箭船？」他凝視著香菸。「沒錯，他們沒興趣。看來我們似乎來得不是時候。」
「表示？」馬丁說。
馬丁耐心地解釋。「聽我說，艦長。昨天這城市發生了大事，非常重大的事件，也因此使得我們變得次要了——變成了配角。我得坐下來。」他腳下一個不穩，突然跌坐下來，喘息著。
「你竟敢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艦長大吼。
「什麼事？」
「我不在乎。」
「你們可以找我們任何一個人談，」市長說，「我們全部都是證人。」
「是的。」
「這非常重要，」艦長嚴厲的說，「我要知道這傢伙的外貌。就算你不告訴我，其他人也會說的。」他轉而對馬丁說，「我確信這人一定是波頓，又在耍他的小聰明了。」
「長官，等你找到他的時候——如果你真的找到他的話，」馬丁說，「你會向他要求些什麼呢？」
艦長後退一步。「什麼？」
「什麼大概，什麼大概！」艦長虛弱的叫起來，「我犯了個嚴重的錯誤，我非立刻見到他不可。真的，我遇上了，這是歷史上的大事呢，而我竟然親身參與了。我們剛好在他現身的前一天來到這萬中選一的星球，這可說只有億萬分之一的機率啊。你一定知道他到哪裡去了！」
「我會回來的，」馬丁說，「我先回太空船去一下。」
馬丁別過頭去。
「你太累了，」他說，「你旅行了很長一段時間，而你的同胞又是長久以來欠缺信仰的一群人，如今你太渴望重拾信仰，卻反而弄巧成拙。如果你殺了我，只會把事情弄擰了。這樣一來，你更永遠都找不到他的。」
「不，」馬丁說，「我要留在這裡。」
槍聲響起，一聲，兩聲。市長倒了下去，他的手臂中彈了。
「別踩，」哈特艦長命令他說，「讓它燒吧。說不定他們看見火光，就會趕了來，這群蠢蛋。」
哈特艦長將雙筒望遠鏡舉在他疲倦的眼睛前。馬丁擡起頭，清楚看見他眼睛四周由於激憤、疲憊和焦慮而累積的皺紋和溝紋。哈特看起來老得不像樣，他從來不睡覺，吃得少，又不停操勞。此時，他那蒼老、陰沉卻又線條凌厲的嘴唇在望遠鏡底下動了起來。
「關於昨天的事，」艦長說，「真的發生了？」
他最後一個爬進氣密艙門，迅速行了禮，然後縱聲大笑。艙門隨即關閉。
「我總共訪談了三十六、七個人，一個個全都廢話連篇，」艦長說，「一定是波頓搞的鬼，我敢保證。明天或者下星期他就會滾回這兒來，向咱們炫耀他那些神蹟，逼我們退出。我想我應該會戳破他的詭計，讓他不能得逞。」
「發生什麼事？」艦長喝令。他蹲下來，猛搖那人的手臂。
「出了什麼事？」哈特大叫。
「你聽見了，」馬丁說，「我喜歡這些人，我相信他們所說的話。你當然有權說出你的看法，可是別強迫別人接受，長官。」
「是的，長官。」
「你把他藏起來了。」艦長的臉漸漸變得猙獰，某種經年養成的冷酷性格再度佔了上風。他緩緩站了起來。
「很抱歉。」市長凝視著艦長，那神情彷彿帶著些許好奇和憐憫。
「親愛的老兄！」艦長揚起手一揮。「任何人都可以畫肖像畫。畫是會說謊的。我要看這男孩的照片。」
哈特艦長瞄了手錶一眼。「我們降落在這兒已經一個鐘頭了，可曾看見歡迎委員會帶著銅管樂隊趕來和我們握手？完全沒有！我們飛過幾百萬哩的太空來到這陌生星球，結果竟然是遭到善良的本地居民忽略？」他哼了一聲，輕拍著手錶。「好吧，再給他們五分鐘，然後就——」
「他們看見了。我們飛過的時候，他們還擡頭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