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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案人

作者:雷.布萊伯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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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日無夜

無日無夜

「這裡永遠都是晚上。」希區寇克輕聲說,「你指的是哪一天的晚上?」
「閉嘴,」克萊蒙懊惱地說,「聽我說完。」
「你為什麼會加入這趟旅行?」克萊蒙突然問。
「那麼應該說是晚上吧。」
沒有回應。
「好讓他可以替我填補那些斷層,用各種噪音、溫水、語言和雙手碰觸之類的東西抹平那些缺口?謝了,不必。」希區寇克停了會兒。「我的情況愈來愈嚴重了,對吧?我想也是。今天早上醒來,我就想,我的病又惡化了。還是好轉了?」他又停頓,一隻眼斜睨著克萊蒙。「你在嗎?你真的在那裡嗎?來,證明給我看。」
「當然了。」
兩小時不到他已經抽完一包香菸。「我們飛多遠了?」
「你應該捨棄這種想法。」克萊蒙說。
「可是希區寇克沒喝醉,」有人說,「真可惜。」
「不,我好得很。話說回來,那個醫生又是誰呢?你能證明他在這艘船上嗎?」
醫生替希區寇克包紮手臂上的小傷口。希區寇克擡起頭,臉色蒼白,發現克萊蒙站在那兒看著他。「它想殺了我。」他說。
希區寇克臉色慘白,冒著冷汗。
「我看得到,我記性很好。」
「我很擔心萬一沒有。」希區寇克緊盯著克萊蒙。「你還活著。」
「是啊。」
鈴聲響起一次,兩次,三次。太空船像是被打了一巴掌似地搖晃起來。有一種吸氣聲,類似吸塵器運轉的聲音。克萊蒙聽見一陣慘叫,感覺空氣變得稀薄,他耳邊傳來陣陣嘶嘶的聲響。突然,他的鼻孔和肺部裡沒了空氣,他的腳步一陣踉蹌,嘶嘶聲隨即停止。
「十億哩。」
「在這裡等著,我馬上回來。」希區寇克迅速走了出去。其他人繼續坐著,緩緩嚼著食物。片刻後,其中一個人擡起頭來。「這情形持續多久了?我是說希區寇克。」
「我有,」克萊蒙說,「今天早上我還夢見了呢。」
「我剛剛提出來了,希望你聽得進去。」
「真的有上層船艙。」他說。
「我沒有童年,過去的我早就死了。你和你的豪豬刺。謝了,我可不想壞了心情。我時常想,人每天都要死一次,每天都是一只盒子,整整齊齊排列著,編了號;可是千萬別又跑去把蓋子掀開,因為你這輩子已經死了幾千次了,累積了太多屍體,每次死法都不一樣,表情也愈來愈醜陋。過去的你,每一天都在變化,你已經不認識,不瞭解,也不想去瞭解了。」
十二個鐘頭之後,鈴聲再度響起。
「我們都是傻瓜,」克萊蒙說,「一直都是的,只不過每天我們都會多少改變一點點。我們會想,今天我不是傻瓜。我已經得到教訓了。昨天我是傻子,但今天學聰明了。到了明天,我們發現,今天的我依然是傻瓜。我想,人要成長並且在社會上立足,唯一的方法就是承認自己並不完美,一切順其自然。」
「是啊,不過今天比較嚴重。」
「別興奮過了頭。」
他聽見有人大喊:「隕石!」另一個人說:「修補好了!」
「我現在就走在地球上。」克萊蒙和_圖_書瞇著眼睛說,邊把煙霧吹散。
「希區寇克。」艦長說。
「我只能說,我看著那本書,書名底下是我的名字。作者:喬瑟夫.希區寇克。可是那是另外一個人。沒有任何人可以證明——確實無誤地證明——那個作者是我。書裡描寫的故事很熟悉——我知道我寫了那個故事——可是封面上那個名字仍然不是我,那只是一個符號,一個名字。是全然陌生的。然後我明白了,就算我在寫作上獲得成功,對我也將永遠不具任何意義,因為我無法認同那個名字就是我。一切都只是一場空,所以我就停筆了。在那之後,我也無法確定放在我書桌上的那些小說是我寫的,儘管我還記得打出了那些稿子。反正,總是有個證據的斷層在哪兒,存在於已經做過和正在做兩者之間的斷層。做過的事已經死了,不能當作證據,因為那已經不是行動了。只有行動才能算數。至於幾張稿紙,只不過是行動留下來的,而那些行動已經結束,成為過去,再也無從證明了。做過某件事的證據已經完成、結束了。留下的只有記憶,但我又無法信任自己的記憶。我真的能證明我寫過那些小說嗎?不行。有哪個作家辦得到嗎?我是說拿出證據,拿出行動來作為證據。沒有。沒人辦得到。除非你打字的時候有人坐在旁邊看著,否則那或許只是你的記憶罷了。一旦某件事完成,就再也沒有證據,而只有記憶。就這樣,我開始尋找一切事物當中的斷層。我懷疑我是否真的結過婚,生過小孩,做過任何工作。我懷疑我是否真的出生在伊利諾州,有個醉鬼父親和邋遢的母親。我什麼都無法證明。是啊,別人會對你說,『你這樣那樣,如何如何的,』可是那根本不算什麼。」
「那就說啊。」
「對我來說算。」克萊蒙說。
「我不想記得那些不圓滿的事,」希區寇克說,「我沒辦法跟那個年輕的希區寇克當面握手言歡,不是嗎?你能替我找找他嗎?他已經死了,所以,管他呢!我絕不讓自己昨天做過的蠢事左右了我明天的計畫。」
「不對,」希區寇克說,「只有此時此刻,在我面前的時候,你才算活著。幾分鐘前你什麼都不算。」
「那不重要。剛才你不在我身邊,」希區寇克說,「這才是重點。其他組員在樓下嗎?」
「有人向精神醫師報告嗎?」
「在太空中是沒有早晨的。」
「看吧,我早說了!」希區寇克說,「你和你那該死的豪豬!聽我的,別管那些了。看我狼吞虎嚥的樣子。」他的語氣僵硬、悠緩,沒有人味。「看我的。」他把一大塊派餅送進嘴裡,用舌頭品味著。他盯著盤子裡的派,像是要看透它的紋理似的。他用叉子翻動它。他感覺著叉子的握柄。他壓下檸檬餡,看著它噴彈在叉齒之間。接著他上下撫摸著牛奶瓶子,然後倒了半夸脫在玻璃杯裡,邊聆聽著那聲音。他盯著那杯牛奶,想讓它變得更白似的。然後他咕嚕嚕把牛奶喝光,根本來不及品嚐它的滋味。他只花幾分鐘就吃完一頓午餐,沒頭沒腦地吞下,然後左看右看彷彿想要更多,可是已經沒了。他注視著艙窗外,兩眼茫然。「那些也都不是真的。」他說。
「只有今和-圖-書天。」
克萊門瞪大眼睛,望著巨大的玻璃艙門外朦朧的星雲和無邊的黑暗。「他在外面?」
「我幾乎不記得了,」希區寇克說,「我對地球幾乎已經沒印象了,你呢?」
「為什麼我非跟年輕時代的希區寇克發生關聯不可?他是個傻瓜,被呼來喚去,被佔盡便宜,被人利用。他父親不是善類,他母親死的時候他高興得很,因為她也一樣。難道我該回去看他那張臉,幸災樂禍一番?他是個傻瓜。」
遠處有人在吱吱喳喳地說話,接著開始叫嚷。克萊蒙沿著長廊跑過去,一路呼吸著逐漸變濃、變乾淨的空氣。他在一處艙壁轉彎,看見不鏽鋼牆板上那個剛修補好的破洞,還有房間裡像破玩具似散落一地的隕石碎片。他看見艦長、其他組員,還有一個人躺在地上。
他們等了五分鐘,不見希區寇克回來。
克萊蒙悄悄走過去,在希區寇克身邊蹲下,輕搖一下他的肩膀,低聲呼喚,「喂,希區寇克。」
「你把這想法告訴精神醫生了嗎?」
「聽我說,希區寇克,你最好去看一下艾德華醫生,我覺得你需要一點心理輔導。」
「好啦,好啦,希區寇克。」艦長說。
「不一定,」克萊蒙說。他從不抽菸。「或許可以說是離家十億哩吧。」
「這是辦不到的。」
「既然用不到,我為什麼要把握?」希區寇克睜大眼睛,凝視著太空。「我非常實際,既然地球不在這裡,不能讓我走在上面,難道你要我走在回憶上?回憶這東西,就像我父親說的,就像豪豬一樣,會刺痛人的。誰在乎啊!還是離它遠一點好。它會讓你不快樂,會毀了你的工作,會讓你哭泣。」
沒有回應。
「今天我在0500時醒來,」希區寇克好像在對自己的右手說話似的。「我聽見自己在尖叫。『我在哪裡?我在哪裡?』答案是:『哪裡都不是!』然後我又說:『我到過哪些地方?地球嗎?地球在哪裡?』我自問自答,『我出生的地方。』我說。可是那根本不算什麼,不值得一提。我沒辦法相信我看不見、聽不到或觸摸不到的事物。我看不見地球,我怎麼相信它存在?拒絕相信,這麼想比較安全。」
「幾天前他便有些怪異了。」
是啊,克萊蒙心想,衝擊療法。在他面前不停播放爵士音樂,拿一瓶清新的葉綠素或蒲公英萃取液在他鼻子底下搖一搖,在他腳下鋪草皮,在空中灑點香奈兒香水,替他剪頭髮、剪手指甲,找個女人給他,衝著他大吼大叫外加拳打腳踢,用電擊把他烤焦,把各種斷層和缺口全部填滿。問題是,你能拿出什麼證據來?你沒辦法把一切都證明給他看。你沒辦法整晚不停對著一個嬰兒耍弄波浪鼓和玩具哨子,每晚如此而且持續個三十年。你總得停下來。可是當你停下,他就又迷失了。況且,這還得他理你才行。
眾人忙亂過後,艦長解釋說:「大約一分鐘前,希區寇克溜出了房間,當時沒人看著他。他爬進一套太空裝,打開氣密艙門,進入太空中了。一個人。」
午餐鈴在1305時響起。兩人穿著軟底橡膠運動鞋跑了過來,在裝置有緩衝墊的餐桌前坐下。
「錯不了,」希區寇克揉著手臂,仔細端詳著它,困惑似地按摩著。「你m.hetubook•com•com確實在,就在剛才那短短的一瞬間。可是我懷疑你是否還在——現在。」
希區寇克凝視著他那只空得出奇乾淨的牛奶玻璃杯,緊緊捏著它,鬆開手,又捏緊。「不知道。」他用舌頭舔著杯口。「只是想來,就這樣。難道你清楚這輩子所做的每件事是為了什麼?」
「你能證明嗎?」
克萊蒙大笑。「這是因為,你的腦袋還停留在原始的思考層次吧。你不懂得把握,你沒有想像力,希區寇克,老哥,你必須學著把握才行。」
「那些星星,誰真的摸過了?當然,我看得見它們,可是像那種遠在百萬哩、甚至十億哩以外的東西,看見了又有什麼用?任何距離那麼遠的東西都不值得一提。」
火箭船繼續在太空中航行。
克萊蒙沒什麼胃口。
「我從來沒聽過這種形容法。」
「我一直以來都活著。」
「那就將錯就錯吧!」已經解決掉午餐的希區寇克坐著,望著艙門外。其他人則盯著他看。
「他說了些什麼?」
克萊蒙說:「你的童年是什麼樣子的,希區寇克?」
克萊蒙轉身,走出一片沉寂的房間。
太空,克萊蒙心想。希區寇克那麼熱愛的太空。太空,頭不著天,腳不著地,中間是巨大的空無,而希區寇克就落在這片空無當中,飛向不知黑夜、不知白晝的旅程……
「我們又怎麼會通過呢?他們需要人來參加。外太空讓大多數人害怕,因此委員會就讓許多在及格邊緣的人通過。」
「你喜歡太空旅行這想法嗎?到處探訪星球?」
這是事實。太空船的急救蜘蛛已經到了船艙外,將一塊熱金屬板貼在艙體破洞上並且焊接完成。
「有的。」
「我們認為他總會克服的。任何人第一次來到外太空,都會有那麼點失常,我也有過。你會突然滿腦子哲理,然後開始害怕,你會渾身冒冷汗,接著開始懷疑自己的身世,不再相信地球;你會開始藉酒消愁,醒來時頭痛欲死,就這麼回事。」
「你這是在招惹豪豬。等一會兒你會吃不下午餐,到時可別問為什麼,」希區寇克冷冷地說,「那是因為你被滿腳的刺扎得痛死了。去它的!既然我喝不到、捏不著,不能躺在上面,那就把它丟給太陽去燒光吧。對地球來說我已經死了,對我來說地球也一樣。今晚紐約不會有人為我哭泣,那就把紐約丟了吧。在這裡沒有四季,沒有冬天或夏天。也沒有春天和秋天,也無所謂哪個夜晚哪個白天,反正就是太空。眼前真實存在的就只有你、我和這艘火箭船。我唯一有把握的就只有我自己。就這麼簡單。」
克萊蒙越過一道艙壁等著。精神醫生和艦長都在裡面。希區寇克坐在地上,兩腿縮在胸前,用雙臂緊緊環抱著。
「都是那顆可惡的隕石害的,」艦長說,「否則也不會演變成這樣了。」
「你清楚得很,真的存在。」
希區寇克又點了根香菸。他的手沒有顫抖,但是那曬黑的肌肉看起來似乎是自己在顫抖著,兩隻手都在輕微震顫著,隱藏在他軀體內的震顫則更厲害了些。兩人坐在觀星走廊的地板上,望著艙外的星空。克萊蒙兩眼發亮,但是希區寇克的目光卻沒有特定目標,眼神空茫散漫。
希區寇克拿出香菸來點燃,又開始一次次吞吐和*圖*書著煙霧。
「那傢伙不在及格邊緣,」另一個人說,「他根本連邊都沾不上。」
精神醫生點點頭。「一小時以後進行。」
「流星真的存在嗎?」希區寇克問。
「是我啊!是我,克萊蒙,」克萊蒙說,「瞧,我在這兒呢。」說著輕拍一下他的臂膀。他輕提著那僵硬的脖子,還有往前傾的後腦勺。他回頭朝精神醫生看了一眼。醫生只是嘆息。至於艦長,也只聳了聳肩。
「我得立刻去瞧瞧。」
「我不明白。」
「存在我們的雷達儀器裡——沒錯,只是太空中的一道道光線。沒錯,我只相信那些我親眼看見的事物。有時候——」他朝其他正在吃午餐的人點點頭。「有時候,除了自己,任何人或任何事物我都不相信。」他挺直腰桿。「這艘船有上層船艙嗎?」
「家,地球,紐約,芝加哥。反正就你原來住的地方。」
「那才不是地球,那是我們的太陽。從這裡根本看不到地球。」
「沒辦法,我滿腦子想的都是斷層、空間這些東西。也就因為這樣,我開始想到外太空。我想像,要是能搭火箭船到太空中、在一片虛無當中旅行,身在虛無,接著進入另一個虛無,只有薄薄的一層船艙,像雞蛋殼那麼薄的一層金屬支撐著我,遠離所有那些中間隔著許多斷層、無法證明自己存在的事物。然後我明白了,只有外太空能令我快樂。等我到了畢宿五之後,我要登記參加為期五年的行程回到地球,從此以後像羽毛球一樣在兩個星球之間來回旅行一輩子。」
「等會兒見。」克萊蒙說。他離開去找醫生。
「這麼說,你把自己切割了。」
「不。我的意思是,此時此刻,站在這裡,你並不能證明他在船上,對吧?」
「距離哪裡十億哩?」希區寇克說。
「你願意幫忙嗎?」
「你這想法錯得離譜。」
「使用衝擊療法嗎,醫生?」
「是的。」
「你知道嗎?」希區寇克說,「我第一次想參加太空之旅是在五年前,大約是在我丟掉工作的那時候。你可知道我原來想當個作家?沒錯,我也是一天到晚嚷著要寫作卻很少動筆的那種人。而且脾氣非常糟糕,因此我丟了工作,離開了出版業,卻一直沒能再找到工作,就這樣一蹶不振。接著我妻子死了。就這樣,所有事情都走樣了——你真的不能信任實體的事物。我不得不將我的兒子託付給他的阿姨照顧,情況可說是更糟了。然後有一天,我寫的一本小說出版了,封面有我的名字,但卻不是我。」
「聽我說,希區寇克。」精神醫生說。
「好像是『不需要太空船了,從來就沒有過。沒有人了,整個宇宙沒有半個人,從來就沒有過。沒有花草,沒有星球。』之類的話。然後他又說了些關於他的手、腳和腿的話。『兩隻手沒了,我再也沒有手了,從來就沒有。沒有腳,從來就沒有過,無法證明有。沒有身體,從來就沒有。沒有嘴唇、沒有臉、沒有頭,什麼都沒有。只有太空,只有空間,只有斷層。』」
「看吧,你不能舉出精神證據。那才是我要的,精神https://www.hetubook•com•com證據。我要的不是實體證據,必須跑出去拿來的那種證據。我要的是可以放在腦海裡,隨時碰觸得到、聞得到、感覺得到的證據。但這是不可能做到的。為了相信一件事物,你必須把它隨身帶著,可是你又不能把地球或某個人放在口袋裡。我很想找到個方法,可以把事物隨時帶在身邊,這樣我才能相信它們的存在。必須跑出去把某樣實體的東西拿來才能證明什麼,豈不是太笨拙了?我討厭實體的東西,因為它們隨時都可能被留在別的地方,讓人沒辦法相信它們。」
十七個鐘頭過去。火箭船持續在太空中航行。
「什麼?」克萊蒙問。
「不知道。喜歡,也不喜歡。這種旅行哪兒也沒去,只不過是在星球之間繞來繞去。」希區寇克第一次試著將視線集中在某個點上,可是星雲太朦朧又太遠,讓他的眼睛難以適應,儘管他努力調整著頭和雙手。「多數時候還是在太空裡,空空如也的地方。我倒是喜歡這感覺,頭不著天,腳不著地,中間空無一物,而我呢,就在空無一物的中間。」
「我想要改變它們。要是我們能用心靈證明事物,確信事物永遠安分地待在原地,那不是很美妙嗎?我很想知道,當我離開某個空間時,那空間會是什麼樣子。我很想弄清楚。」
克萊蒙不理會他說的。「我正把一角硬幣塞進電話投幣口,」他微微一笑,用手勢模擬著那動作。「撥電話給我那住在伊文斯頓的女友。哈囉,芭芭拉!」
「隕石遲早都會來的,」醫生轉而對克萊蒙說,「你可以和他說說話。」
「我知道。」克萊蒙說。
「我願意盡力。」
他們轉向克萊蒙。「你是他的朋友?」
大夥兒默默轉身,望著玻璃艙門外那片遙遠、冰冷的星星。
「世間的規則就是如此啊。」
「可以,我只要叫他來。」
克萊蒙忍不住起身離開,爬上圓形階梯來到樓上的飛行甲板。希區寇克果然在那裡,正溫柔撫摸著牆壁。
「他是怎麼通過測試的?」
克萊蒙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臂膀。
「沒錯,我必須下樓去才辦得到。」
「地球就在那兒。」克萊蒙微笑指著說,「那邊那個光點。」
是希區寇克,閉著眼睛,大聲叫嚷著:「它想殺了我,」他反覆地說,「它想殺了我。」他們扶他站起來。「它怎麼會那樣呢?不是該不該的問題,而是那種事根本不可能發生,不是嗎?它竟然跑進來找我。它怎麼會那樣呢?」
「那是不一樣的,傻瓜,」希區寇克突然說。他的語氣隱約透著氣憤。「我的意思是說親眼看見,我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我在波士頓的時候,紐約就不存在。我在紐約的時候,波士頓就不存在。當我哪天看不到某個人的時候,他就等於死了。當他從街頭走了過來,老天,他又復活了,我幾乎要跳起舞來,因為我太高興見到他了,至少我以前是這樣。現在我已經不跳舞了,我只會盯著看,當那個人走開,他就又死了。」
「希區寇克!」他使盡全力大叫,發狂似的,彷彿就快翻落懸崖。「是我,你的哥兒們!喂!」
「是的。已經飛離我們百萬哩了,我們不可能找到他的。我是因為在導航控制室聽見他的頭盔無線電傳了回來,才知道他已經出去了。我聽見他在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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