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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案人

作者:雷.布萊伯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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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泥攪拌機

水泥攪拌機

「閉嘴!」
「我開始覺得,好像應該向他們宣戰才對,」鎮長小聲說,「這樣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哦。」
「當然了,孩子,地球人絕不會放過任何賺錢機會。顧客永遠是對的,和氣生財啊。這是我的名片。明天上午九點到好萊塢的片廠來一趟,他們會帶你到辦公室去。我十一點到,到時候見了。記得九點鐘準時到達,這點千萬要遵守。」
看見地球人並未武裝,火星人鬆了口氣,但還是槍不離手。
「不,不是的。請妳原諒。」
「距離?」
他站在空盪盪的林蔭大道中央。
太空,艾索心想。我們終於搭著這艘銅鍋似的太空船,進入這充滿黑墨水和粉紅光點的太空了。我們來了,這艘榮譽的火箭船終於啟程,要讓地球人仰望天空時發出驚恐的讚嘆。像現在這樣,遠離自己的家鄉、妻兒,那究竟是什麼滋味?
一點半到兩點十五分,鎮長對著火星來客把同樣的演講內容重複了一次。
委派員那張被橘色火燄映得熒亮的臉從緊繃的空氣中浮現。「什麼事?」
再過個一年,會有多少火星人死於肝硬化、腎衰竭、高血壓甚至自殺?
艾索和另外五十名火星人扛著槍跳出艙門。
「請降落,接受我們的歡迎吧,」地球的威廉.蘇莫說,「在任何地方降落都可以。地球是屬於你們的,我們都是一家人!」
「不可思議。」窗外傳來女巫的沙啞嗓音。
「大家小心!」委派員小聲說。
「是的。」
「怎麼說?」委派員皺著眉頭問,轉身去翻那些發黃的雜誌。
「我不想再聽這種叛逆的言論,」委派員大吼,「十分鐘過後,這些書將會被燒光。還有你,你可以選擇,艾索.萊爾。參加作戰軍團,或者被燒死。」
「你被捕了!」
「今晚,親愛的蒂拉,在地球的某個地方,有個握有槓桿的人物,當他一拉槓桿,世界就會得救。這個人目前還在閒蕩,腦袋還沒開竅。這人喜歡玩皮納克紙牌遊戲。
「親愛的蒂拉:我竟然天真地以為,地球人會動用槍炮炸彈來反抗我們。沒有,根本沒有。很遺憾,我錯了。這裡沒有瑞克、米克、基克或班諾這些立大功的小兵。沒有。
「你不會懂的,只是個私人笑話。哈哈!」眼淚淌下他的臉頰,流進了咧開的嘴裡。他不斷拍打著桌子。「原來你就是瑞克。噢,真是令人意外,真有趣。沒有健美的肌肉,沒有瘦長的下巴,也沒有槍,只有滿滿的荷包、翡翠戒指和大肚子!」
「在這星球上,我會過得比較快樂嗎?」他問。
「樂隊,好了嗎?」
「勸一個木頭人?」父親紅著眼大叫。他走過來,高高站在艾索面前。「樂隊在演奏,天氣那麼好,女人們在哭泣,小孩子也活蹦亂跳的,一切都那麼完美。其他男人都勇敢的參加行軍去了,你卻躲在這裡!哼,丟臉!」
「當然,更別說還有一個全新的市場。想想看,我們可以賣給你們火星人多少槍械和鞋油。」
「你是火星人?」
「這部片子裡會有營火,而你們也會跳舞,」范.普蘭克說,閉著眼睛,很為自己的堅持感到自豪。他點點頭,敘述著想像中的畫面。「然後,出現一個美麗的火星女人,身材高挑的金髮美女。」
「你們看!」
「誰來讓他閉嘴!」
「我願意加入作戰軍團。」艾索回答。
艾索把他甩開。「如果你們要槍斃我,就動手吧。這些地球的書,正是讓我不想去侵略他們的主要原因。也因為這些書,你們注定要失敗。」
「她們會把你油炸、漂白,把你徹底改變!壓榨你,把你剝成碎片,直到你變成一個凡夫俗子,一個工作狂,拚命賺錢,好讓這些女人能夠到這兒來,優閒地喝她們的鬼巧克力!你以為你治得了她們?」
「我知道。」他說。
「真的,沒錯。」他說。
「可是明年呢?」他說。
然後樂隊開始演奏〈他們是愉快的好夥伴〉,五萬名群眾跟著唱和。
「什麼聲音?」
「大概吧。」
他已經想好要如何對蒂拉說了。「戰爭或許罪大惡極,但和平卻可能是活受罪。」
「噓!」他妻子說。
「親愛的蒂拉——」
樂隊奏起了〈啤酒桶波卡舞曲〉。這時,加州弗雷斯諾市的哈根貝啤酒公司也開始分送啤酒來招待所有人。
這就是了,車子撞上他的一瞬間,他心想,多麼詭異,多麼可悲。這聲音聽起來真像是——水泥攪拌機。
「我們必須有色彩啊,孩子,這個讓老爸我來搞定。總之,有一大群火星人圍著營火跳舞——」
看看裡面那些人,他心想,她們的衣服像是豔綠色的菌裙,在柱子似的兩條腿上飄啊飄。他大叫起來。
艾索把他的金屬書擱在一旁。整個上午,那本有著細薄金絲外殼的書在他的點頭示意下,一直在為他吟唱著故事。
「告訴你,先生,我說的絕對不是惡劣討人厭的火星!你們這群人還得繼續煎熬、受折磨、臉上長滿黑疹子而且受盡凌虐——」
小鎮裡成排的白色商店在蒸騰的熱氣中靜靜躺著。熱氣從每個角落竄出——柱子、水泥地、金屬板、屋頂、焦油紙——所有東西。
「先生,你又開我玩笑了!」她生氣的大吼。
「他們來了!」
他被推擠著帶到中庭。在這裡,他眼睜睜看著他珍藏的讀物付之一炬。另外,他們事先鑿了一個坑洞,裡頭灌了五呎深的燃油,轟一聲地被點燃。一分鐘後,他將被推進那洞裡。
「不,我不相信地球人有這種能耐。可是要知道,委派員,在他們的文化背景裡頭,一代又一代的小孩都是看這種故事書長大的,慢慢被同化了。他們接收的是一種地球成功抵抗了火星侵略的文學。你說咱們火星有這樣的文學嗎?」
「可是火星的城市不是這樣——」
一切發展得太快了,他心想。一年前,一艘地球火箭船抵達火星,我們的科學家憑著不凡的心靈感應能力,立刻把它複製下來。我們的工匠,也憑著他們不凡的製造技術,立刻生產了一百艘。在那之後,雖然沒有別的地球火箭船造訪火星,然而,我們每個人都已摸透了他們的語言。我們熟悉他們的文化,他們的思考邏輯,現在我們就要為這出色的學習能力付出代價了。
「拜託,喬,我不喜歡說話被打斷,www•hetubook•com•com讓我把話說完,然後你可以盡情地說。就像我剛才說的,你們在那上面非常寂寞,於是你們來參觀我們的城市、我們的女人,等等一切,而且受到我們的歡迎,因為我們都是一家人,我們都是平凡人。
「再會,再會了。」樓下的女巫們說,聲音漸漸淡去……
「歡迎!歡迎來到繁榮興盛的綠色地球!」那友善的聲音說,「我們衷心期盼各位,能夠將血腥的侵略行動,轉換成一段流芳千古的友誼之旅。」
兩點三十五分,最大葡萄柚獎得主送給火星人裝滿一輛兩噸大卡車的葡萄柚。
「正是我要找的人。快上車吧,這可是畢生難逢的機會呢。上車吧,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咱們好好聊聊。快——別站在路邊。」
「靜候!備戰!」
車子開走。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一隊來自火星的火箭船凌空而來。
「你真是個怪人,加拉格,不過我愛你。晚安。侵略愉快!」
「這個邪惡星球上的女人試圖用庸俗的多愁善感、荒唐的浪漫愛情將我們淹沒,加上最後一番縱情逸樂,然後就準備將屍體交給商人去熬煮成甘油製品了。晚安了,蒂拉,祝我好運吧,因為我說不定會逃脫不成而死掉。代我向孩子致上深愛。」
「那裡非常寧靜。」她說。
「這點我們也覺得奇怪,」艾索說,「為什麼你們不反抗?」
幾個人把手移開。
幾艘火箭船靜靜躺在月光底下,閃閃發光。從城市遠遠的傳來人們作樂的聲音。在醫療區,有個非常嚴重的精神錯亂病患正在接受治療,是個年輕的火星人,從他的叫聲判斷,他似乎是在喝酒場所的紅黃色包廂裡看太多、喝太多,也聽了太多歌曲,還被一個胖得像大象的女人追得滿場子跑。他不斷喃喃地說:
「弟兄,」她說,「你的情況非常嚴重,而且罪孽深重,都該怪你的成長環境。我猜火星上的學校一定很糟,完全沒有教導你認識真相,只是灌輸一大堆謊言。弟兄,如果你想活得快樂,就非受洗不可。」
「地球呼叫。我是威廉.蘇莫,全美電影製片人協會主席。」
牢房門打開,一個人推著某種車子進來。上面堆滿書籍,這裡那裡擺滿推車的所有隔間。一名軍方委派員在他背後探頭探腦的。
艾索搖搖頭。「他們是真誠的。可是,我總覺得,我們好像是泡在一大缸酸液裡頭,慢慢融化掉。我好害怕。」他運用感應力,到那些群眾之間探聽著。「沒錯,他們是真心對我們友善,『有緣千里來相會』(這是他們的一種說法)。一大群平凡男女、可愛的小狗小貓、火星人和樂融融。然而——然而——」
「隨你怎麼說。不過,讓我替你作個簡介。這些個侵略行動,總是千篇一律遭到一個年輕人的阻撓,這人通常十分瘦小,通常是愛爾蘭人,也通常是獨行俠,名叫米克、瑞克、基克或者班諾的,這人打敗了火星人。」
「沒錯。」
兩點半,一九四〇年美國小姐自願親吻每一位火星朋友,只要他們肯排隊。
「每個人都笑盈盈的。」
「平常妳都做些什麼?」他問。
一轉身,他看見一輛車子朝著他衝過來,卻並不覺得吃驚。車上擠滿驚叫不已的少年,男孩和女孩,不超過十六歲,坐在敞篷車上,一路急轉彎、顛簸著上了林蔭大道。他看見他們指著他,拚命尖叫。他聽見轟轟的引擎聲愈來愈近。車子以六十哩的時速一路衝過來。
「好啊,喬,說吧。」
眾人驚呼。
「老天!」艾索大叫,整個人突然垮了似的。「我們趕緊上火箭船——回家去吧!她們就要來抓我們了!你們看裡面那些可怕的東西。看見她們沒?那些邪惡的海底生物,那些藏在人造石頭做成的怪異小洞穴裡的女人!」
一群人掙扎著站起,眨著眼,茫然環顧著四周。
「他說,歡迎來到地球。」
「地球的無線電!」
「我看見了。」他說。
「鮮血滋養了一大群夏天的綠色蒼蠅,公路上滿滿的都是。突來的塞車讓許多人的臉變成萬聖節面具。萬聖節是他們的一個節日,我猜大概是一個崇拜汽車的節日——反正是跟死亡有關。
他站在空曠的林蔭大道中央,兩條街以外有輛車子向他疾駛而來。
「我們今天已經救了好多個,光是我就拯救了三個你的火星同胞。很不錯吧?」她朝他咧嘴笑著說。
「老天!」老父親滿臉通紅。「真該死!你會被槍斃的。」
艾索緊抓著他的哨站,身體往前傾,兩眼緊閉。
他望著那些地球人的愁苦臉龐。他們坐在死亡機械盒子裡,到處瘋狂地穿梭,不久——沒錯,很快的——他們肯定會發明一種裝了六個銀色操控桿的汽車。
他坐在公園裡,不停地顫抖。剛才看見的一切還歷歷在目。仰頭望著漆黑的夜空,他感覺離家好遠,好孤單。此刻,他坐在靜止的樹林間,遠遠看見火星戰士們由地球女人陪伴著走過街頭,進入陰暗的小劇院,去聽灰銀幕上晃動的白影子發出的恐怖聲音。身邊的女人滿頭鬈髮、嘴裡嚼著大塊吉利丁橡皮糖——有些橡皮糖在椅子底下——用細小頑強的牙齒將它搗得愈來愈堅硬。電影院,感覺像個風洞。
「起立!」
他拍一下艾索的臂膀。「說定了?你就擔任我這部電影的技術指導?一開始給你每週兩百元薪水,有機會調高到五百。你覺得如何?」
許多小洞穴的風扇吹出一陣陣香水味,飄散在悶熱的空氣之中;女人們像海底生物似的,藏身在這些小洞穴裡,頭罩著電圓椎筒;她們的頭髮捲成許多螺旋狀和尖刺狀髮束,眼睛骨溜溜地轉,充滿獸|性而又狡猾;她們的嘴巴塗成霓虹燈似的紅。風扇旋轉著,帶著香水味的風充滿寧靜的夜晚,在綠樹之間游動,在一臉驚訝的火星人身上爬行。
「因為我們有寬容的心,先生,沒別的!只要記得這點,寬容。」她說著走開去找別人。
你躺在蜘蛛網床裡,身邊圍繞著其他弟兄。但他們是完整的,有心臟、有軀體的人。可是你,你身上所有活著的部分都留在家鄉,乘著晚風在荒蕪的海中漫步。此刻來到這裡的、這副像是冰冷黏土和-圖-書似的軀殼,早已經死了。
「藍色運河酒店」將會登陸火星,裡面附有「古城賭場」。是的,就建在一座「如假包換的火星古城」裡!霓虹燈、賽馬訊息在城市上空奔騰,人們在祖先的墓園上野餐——諸如此類的。
他訝異地猛一擡頭。
「我們不|穿鞋子。」
一個女人坐在他身邊的椅凳上,懶懶嚼著橡皮糖。「別跑,我不會咬人。」她說。
「我不懂你的邏輯,跟這些雜誌故事有什麼相干?」
「艾索,有個小孩,在他那可怕的知識灌輸下長大!」那些滿身皺紋的老婦人說。她們那長著詭秘眼睛的臉龐湊在一起。「可惜,真可惜!」
他的妻子坐在房間另一頭哭泣。她的眼淚有如雨水,一串串冷冷地滴落在地磚上。「唉,艾索,你怎麼會有那種想法呢?」
屋外響起一陣鏗鏗鏘鏘的巨響,銅管樂器聲、鼓聲、吆喝聲、行軍腳步聲,軍旗飛揚和軍歌的聲響。一支軍隊扛著武器,蹬蹬通過街道,一群小孩蹦跳著跟在後面,老婦們揮舞著髒舊的旗子。
因為此刻你正在這裡,像個齒輪鬆脫了的機器人,被軍官施行了某種解剖手術,把你體內所有功能正常的組件全留在火星那空寂的海上,散落在它的黑暗山脈之間。你呢,只剩一副空殼,沒了熱情,只能用雙手向地球人送上性命。此刻你也只剩這雙手了。他麻木地想。
鎮長跑上前,雙手捧著地球之鑰。
一點十五分,火箭船的艙蓋打開。
「我已經解釋過了,」他說,「這種事太愚蠢了。火星侵略地球,我們會被徹底殲滅的。」
「什麼?」有人問。
「許多年前,我們地球曾經發動戰爭,耗盡了所有原子彈。如今,毫無戰鬥力的我們,也只能歡迎各位了。這個星球是你們的了。我們別無要求,只希望各位善良慈悲的入侵者,能夠善待我們。」
「哎唷,別這樣嘛,」她說,「大家都去了。」
他們經過一家美容沙龍。
「準備好了,鎮長。」一九六五年的加州小姐說。
「嘿,你好!」
「起步,走!」
「一萬哩!」
窗口突然出現一個紅棕色的頭,然後又消失。一隻藍眼珠在鑰匙孔內窺探,眨著眼睛。
「這裡有一些金髮機器人,粉紅色的橡膠身體,很真實,但也很假,好像活生生的,但基本上還是電動的,一輩子都生活在洞穴裡。她們的臀部大得可怕。她們的眼睛可以一動不動盯著電影銀幕好長一段時間,她們全身上下只有下巴的肌肉是結實的,因為她們老是在嚼橡皮糖。
「呼吸困難……受不了,好想逃。」
這時群眾已經分散開來,像嘉年華群眾似的和火星人混在一起,到處可見人們嘰喳地聚在一起,摸著火箭船,提各種問題。
樂隊豎起他們的銅管樂器,有如成排的槍枝。
啜泣聲逐漸淡去。艾索從陰影底下走出來,經過一條寬廣的林蔭大道往火箭船的方向走。遠遠的,他看見幾個守衛醉得東倒西歪。他仔細聆聽。從大城市隱約傳來汽車、音樂和警笛的聲響。他想像著其他聲音:麥芽機器詭異得嘎嘎作響,把麥芽攪拌成會讓戰士們發胖,變得懶散又糊塗的飲料;影片洞穴裡的迷幻聲音,慢慢誘引著火星人進入昏睡狀態,一輩子成了行屍走肉。
「喂,你們。唷呵!火星人,你們好!」
「殺了這些陰險的東西。」有人虛弱地叫道。
「我們都是平凡如草芥的人,對吧?在地球上,這點讓我們很自豪。這是屬於凡夫俗子的時代,比爾,我們非常慶幸自己那麼渺小。沒錯,老弟,我們就像一個超大型的友善的薩洛揚家族——所有人都彼此相愛。我們對你們火星人非常瞭解,喬。我們也知道你們為什麼要侵略地球。我們知道,你們在又小又冷的火星上生活有多麼孤單,你們有多麼羨慕我們的城市——」
「備戰,備戰,備戰!」
急促的叩門聲。蒂拉跑去應門,他的岳父衝了進來。「聽他們說我女婿是什麼?叛徒?」
「陰謀!」
「好像女人。我會替你取個比較好的名字,就叫喬吧。好啦,喬。我剛才說了,我們的火星女人必須是金髮美女,因為,理由很簡單,因為不這樣的話,老爸我會不開心。你有什麼建議沒有?」
「槍就位!」
「反正都是死。我寧願被燒死。」
他可以選擇:待在這裡,接受片廠的工作,每天早上以電影顧問的身分提供意見,然後,不時附和製片人的看法,是的,火星上發生過大屠殺;是的,那兒的女人都是窈窕的金髮美女;是的,那裡有部落舞蹈和牲祭儀式;沒錯,就是這樣。或者,他也可以頭也不回地登上火箭船,獨自飛回火星去。
艾索感覺自己的手被揉捏了一陣然後放下。他們在一個暗室裡,音樂和服務生到處流動。兩杯飲料送上桌。這些全發生在一晃眼的工夫。只見范.普蘭克兩手叉在胸前,眼睛在他的火星人新朋友身上打轉。
他們踏著大步走向火箭船,大笑著,充滿豪氣,每個人都扣上扣環,進了蜘蛛網床。這艘作戰太空船的蜘蛛網床裡躺滿了閒散、慵懶的士兵,他們嚼著乾糧,等候著。巨大的艙蓋砰地落下,氣密艙門咻一聲關閉。
「然後呢,我們發現這事有個附帶效應,羅斯可,這次侵略行動給了我們一個小小的獲益機會。我的意思是,例如我策劃的這部電影,我估計應該會替我們賺進十億元,淨賺。下星期我們就要推出一款特別的火星人娃娃,每個售價三十元。想想,這裡頭至少有幾百萬的獲利。另外我還簽了合約,要設計一種火星遊戲,每份賣五元。可以開發的商品太多了。」
「理查.羅伯(Richard Robert)。」
「噓,仔細聽!」
艾索感覺好冷,他抖得愈來愈厲害。「你們沒發覺嗎?」他細聲說,「這裡頭有股緊繃、邪惡的氣氛,我們就要大難臨頭了。他們有計謀,非常微妙恐怖的計謀。他們就快採取行動——錯不了。」
「別要求太https://m•hetubook.com.com多,」她說,「就算眼前只有乾癟的豌豆可吃,也要心懷感激,因為我們都會前往另一個世界,比這裡更美好的世界。」
他看見在庭院的另一頭,他兒子一個人肅穆地站在陰影底下,那雙黃色大眼睛閃著恐懼和哀傷。他沒有伸手或開口說話,只是望著他父親,像垂死的野獸,想求救卻不懂言語的野獸。
一個聲音大叫,「艾索.萊爾?」
滴滴!
裡頭傳出一陣鬼祟的咯咯笑聲。
「滾出我家,別廢話了,」艾索爆發開來。「帶著你的勳章和戰鼓滾蛋吧!」
「乾脆把他們統統殺了!」
「進攻!」
一片寂靜。他們等待著。
「你怎麼知道,老弟?瑞克,當然有。」
兩點三十七分,鎮長向他們致贈當地所有上流高級劇院的貴賓證,伴隨著這儀式的是又一次冗長的演講,一直講到三點過後。
「他們想和我們聯繫,在呼叫我們。快接進來!」
「你好。」
「你很清楚,沒有,我們從來不寫這類奇幻故事。好了,我們造反,我們展開攻擊,最後我們一定會滅亡。」
「另外一場戲也很重要,非常感人的,就是火箭船被隕石之類的東西給擊中,這時候,火星女人挽救了火箭船上所有火星男人的性命。這場戲一定精彩得不得了。說真的,真高興你能加入,喬。我們絕不會虧待你的,我保證。」
「再看看吧。」他猶豫的說。
艾索捏緊拳頭,努力保持鎮定。
「還有一種放在圓麵包上的長長的肉條,還有用冰涼杯子裝的黃色飲料,還有某種魚,還有五香燻肉什麼的。」艾索眨著眼皮說。
「你別老潑我冷水行不行,小艾。對了,孩子,你該改個名字,我忘了你的本名是?」
「我只是個老實的生意人,」范.普蘭克狡獪地低下頭。「我只是盡自己的本分,然後謙卑地分一杯羹。不過,我也說了,莫特,我一直在考慮把威格利叔叔遊戲和狄克崔西漫畫推向火星這塊新市場,那兒絕大部分的人根本連漫畫是什麼都不知道,對吧?沒錯,所以囉,我們只要把大堆東西塞進火星人的腦袋就對了。他們會熱烈搶購的,孩子,會爭破頭的!誰不喜歡香水、巴黎時裝和Oshkosh連身工作服,嗯?還有漂亮的新鞋子——」
「陷阱,」艾索悄聲說,「沒騙你們,一定是陷阱!」
「哦。」他說。
「我主張把這些骯髒的畜生殺了,」一個火星人說。「我不信任他們,他們太狡猾了。他們這樣對待我們,到底有什麼居心?」他拿出一只窸窸窣窣的盒子。「他們給我這什麼鬼東西?樣品,他們說的。」他唸著上面的標籤。畢立滋,新式泡沫濃湯。
「危險極了!」她激動地說,一邊噹啷搖著鈴鼓,凝視著天空。「你需要人來救你,弟兄,不能再拖延了!」
艾索丟開信紙跳起來。外面街道上,兩輛汽車撞在一起。一輛載滿火星人,另一輛載了地球人。艾索回頭繼續寫信:
「艾索.萊爾,我們想知道,你家裡為什麼有這麼多非法的地球書籍,像是《驚異故事雜誌》(Wonder Stories)、《科學傳說》(Scientific Tales)、《奇幻故事》(Fantastic Stories)這些書。快說。」那人抓住艾索的手腕。
「不只這樣,親愛的蒂拉,而是,我感覺我們貿然闖入這個文明,就像一堆種子被剷進一座巨大的水泥攪拌機裡。我們死定了,我們會被一個個殺光,不是死於槍械,而是死於熱情的歡迎。我們會被毀滅,但毀掉我們的不是火箭船,而是汽車……」
他離開了公園。該怎麼辦才好?逃走?可是,怎麼逃?晚點回基地去,偷一艘火箭船,獨自飛回火星?可能嗎?他搖了搖頭,困惑極了。
「那裡非常和平。」她說。
「她們會衝出來找我們,甩弄著電影明星照片和聖誕節畫片,嘟著油膩的紅嘴唇大聲尖叫。用陳腔濫調淹沒我們,摧毀我們的敏感性!瞧她們,用那種裝置接受電擊,她們的聲音嗚嗚嗡嗡,好像在唱歌或者說悄悄話。你敢進去那裡嗎?」
「來人啊!」
「繼續啊,死巫婆!」他大吼。
「原來火星人還不壞嘛,真是的,只是一群男人。」另一個聲音說,逐漸變小。
「火星女人是黑皮膚——」
「一定是陷阱。」
「你不知道?」她大叫起來,握著鈴鼓的手一揮。
「喂,說話客氣點!也許我算不上是美男子,不過——」
「當然,沒問題!」
「來了!」群眾騷動起來。
「不對,是一群海鷗。」
不過,時候還沒到,再過幾天他就可以回家了,蒂拉和他們的兒子在等著他。然後,在這僅存的最後幾年平靜生活當中,他可以和妻子坐在運河旁,吹著微風,讀著他那些單純良善的好書,啜著清淡的老酒,談笑著度過這段珍貴的時光,直到迷幻的霓虹燈從天外而降。
艾索尖叫著跑開。
「全部就緒!」
「還有?」
「一種他們叫做爆米花的東西。」艾索呻|吟著。
「沒錯,父親。」
「各突襲崗哨,準備進攻!」
「我最親愛的蒂拉,容我向妳報告幾項統計數據。在這片美洲陸地上,每年有四萬五千個人死亡,並且當場在車子裡被做成罐頭果凍。紅色鮮血果凍,加上有著白色骨髓的骨頭,像是突來的奇想,荒謬可怕的奇想那樣的,刺穿那些永恆不變的果凍。那些罐頭就像沙丁魚那樣整齊緊湊地一路排列下去,有趣極了,又很安靜。
「說吧。」
他轉身,看見他的兒子站在中庭遠遠的那端等著。他兒子沒有笑容,只是等著。天空中,一艘青銅色火箭船穿越星際,耀眼的一閃。
「類似被槍擊嗎?」他問。
「這個嘛——」
樂隊演奏了三遍〈噢,黃金之州〉。
「怎麼,當然不是。」他既驚訝又難為情。「我以為妳剛才說的是——」
「好太多了,」他說,「真的。火星比這裡好太多了。」
「這下你該怎麼辦呢?」他大聲問自己。
「那有什麼不好?」
「有誰看過沒有侵略性的火星人?誰看過?」
「你怎麼對那些和你稱兄道弟的https://m.hetubook.com.com人下手?」另一個火星人說。
「喝什麼,小艾?來杯曼哈頓好嗎?服務生,兩杯曼哈頓。好啦,小艾,這次我請客,由我和巨大工作室付帳,你好好享受就是了。很高興認識你,小艾。我叫R.R.范.普蘭克。也許你聽過我的名字?沒聽過?無所謂,還是得握手。」
有人尖叫。接著一聲碰撞,又一聲。接著沉寂下來。
「你吃了什麼?」委派員來到他身邊。
「快接進來!」
「是的,父親。」
到了屋外,艾索感覺舒暢了點。他搖晃著身體。「原來地球是因為這樣才接納我們的?」
「我真的覺得,地球實在不是個好地方。妳剛才描述得太妙了。」
「去看表演?」
聲音減弱成喃喃低語,有如火星天空下,在狹長運河中悠緩流動的水聲。
火星侵略者的嘔吐哀號聲四起。
艾索目送它離去,難以置信地眨著眼。然後,他用手掌揉揉眉毛,沿著街道緩緩走回火箭船基地。
艾索振作起精神,開始給妻子寫信,紙張攤在膝蓋上,謹慎動著筆。
「接通了!快聽!」
「哦!」委派員笑著點頭。
樂隊開始吹奏〈聖誕老人進城來〉,一支從長堤來的浩大合唱團唱著不太一樣的歌詞,似乎是改成〈火星兄弟進城來〉什麼的。
「哎呀,真抱歉,我不知道這酒會讓你不舒服。我們出去透透氣吧。」
他拔腿奔跑。
汽車喇叭聲。一輛彷彿不祥靈車的大型黑色汽車停了下來,一個人從車窗探頭。
「那就斃了我,一勞永逸。」
一陣恍神之後,艾索繼續寫信。
等待時的肅靜、蟲鳴聲被打破,擠滿備戰士兵的房間頓時充滿地球人的尖銳嗓音。
艾索跑到火箭船陰影底下坐著,他的兩個夥伴跟著過來。「原來這就是地球?」
「我有危險?」艾索把筆一丟,彈跳起來。
兩點半又十秒,樂隊開始吹奏黑人聖歌〈您們各位大家好〉,來掩蓋美國小姐這項提議所造成的尷尬氣氛。
「這位先生,」她突然嚴肅起來,差點把鈴鼓甩上他的臉。「你是在開玩笑吧?」
從正午開始,鎮長持續演講了一個小時,一邊向那群靜悄悄的火箭船揮舞著雙手。
「我也是。」一九四〇年的美國小姐說。她是在最後一分鐘才匆匆趕來的,因為一九六六年的美國小姐生病在家休息。
他輕聲啜泣著,一邊把信摺好,等著回火箭船基地時把它寄出去。
「我知道,關於報酬的事。我們有得是錢。另外,我還有一小本桃色通訊錄,我可以借給你。」
柏油道路上響起火星人的腳步聲。
「你真有意思,老弟。好,聽著,我的想法是這樣的。」他興奮地傾身向前。「一開始我們先拍一個火星上的快速場景,火星人的祈禱儀式,擊鼓、大燉鍋之類的。背景是宏偉的銀色城市——」
「丟臉。」遠遠的樹籬中有飲泣聲傳出。
「原來如此。」艾索說著靠回椅背。
「開車兜風。你有車子嗎?你應該去弄一輛Podler Six敞篷車,這種車最拉風了!知道嗎,開Podler Six的男人不愁約不到女孩!」她說著朝他眨著眼睛。「我猜你們一定很有錢——從火星來我們這裡很花錢的。我猜只要你喜歡,一定有能力買輛Podler Six然後到處去旅行。」
然後,他和蒂拉或許可以搬到藍色山脈裡,躲藏個一、兩年,直到觀光客跑到山裡拚命拍照,邊說從前的生活真愜意。
「傻瓜,」艾索悄聲說,「一群傻瓜!」
被催眠了似的,艾索打開車門,鑽了進去。
「我們的文明比你們的還要古老——」
他試著分析這感受。這就像是,把你體內最重要的內臟器官綁在火星上,然後縱身躍向百萬哩以外的地方。你的心臟還留在火星上,熱呼呼地跳動。你的大腦也還在火星,思考著,變得焦黑乾皺,像支被丟棄的火炬。你的胃也在火星,昏昏欲睡,努力消化著最後一頓晚餐。你的肺也還留在火星涼爽的紫藍色大氣之中,有如柔軟的蛇腹風箱,吶喊著想要得到解放;你的每一部分都渴盼著和其他器官重聚。
「沒有。我得說,這實在相當不可思議。」
「火星人果然很青嫩,對吧?看得出來,你真是個天真的傢伙,老弟。這樣說好了,我們都是小人物,不是嗎?」他揮舞著曬成褐色、戴著許多翡翠首飾的短小手掌。
「大家都準備好了?」鎮長緊張的左右張望。
四下一片沉寂,一股像是無數蟲隻在火箭船四壁蠢動的沉悶氣氛。小線軸、槓桿和輪子迴轉的嗡嗡聲響。戰士們靜靜等待著,腋窩、眉毛、睜大的蒼白眼睛底下的腺體不斷分泌出一波波汗水。
她離開了,走向街的那頭,邊搖著鈴鼓,尖著嗓門用力唱著:「我多麼快樂,我永遠快快樂。」
「不去,」他說,「難道妳只有這件事可做?」
「可是——」
「什麼笑話這麼好笑?快告訴老爸!」
艾索開始大笑。房裡的人紛紛轉頭看他。其他火星人則眨著眼睛說:「他瘋了!」
他聽見敞開的窗戶底下,幾個老巫婆用乾草似的沙啞嗓門叫喊著。
他一直笑個不停,最後他們不得不把他敲昏。
「我打算留在火星,繼續看我的書。」艾索說。
「弟兄,」她大叫,兩眼灼亮。「你得到拯救了嗎?」
「你不會相信這種鬼話吧!」
「呼叫火星侵略艦隊!」
「握手吧,瑞克,我一直很想見你。你就是那個用雞尾酒搖搖杯、腳弓、撲克籌碼、馬鞭、皮靴、方格帽子和蘭姆果汁酒打敗火星人的人物。」
「艾索,膽小鬼!艾索,怕事鬼!艾索,不肯參加火星對地球的聖戰!」
「怎麼?」范.普蘭克瞪著天花板。「難道你們是一整個星球的奧基人?沒關係,喬,我們會想辦法的。我們會讓他們瞭解,不|穿鞋子是羞恥的事,然後把鞋油賣給他們。」
「我們從來不圍著營火跳舞——」
樂隊演奏起來,將〈加州,我來了〉這首歌連續吹奏了十遍。
艾索嘆了口氣,開始大笑,笑個不停。他把手一攤,「原來你就是瑞克?瑞克!你就是瑞克!」
「怎麼可能!」hetubook.com.com有人悄聲說。
「艾索。」
艾索動了起來,兩隻冰冷的手迅速動著。
「鬥志。這很重要。地球人知道,他們絕對不能失敗。這觀念就像動脈裡的血流一樣,深植在他們心中。他們絕不能輸,他們將會奮力抵抗每一次侵略,不管敵軍有多麼精良。讀過這類虛構故事的地球年輕人,他們的信心是我們難以匹敵的。咱們火星人呢?我們充滿懷疑,我們知道自己可能會輸,我們的鬥志低落,就算戰鼓敲得再激烈,號角吹得再響亮也沒有用。」
艾索伸手,緊抓著那人的手腕。「等一下,有件事我想問你。」
他只知道,如果他留在這裡,勢必得繼續忍受那些嗡嗡叫、嘶嘶哼哼響,還不斷冒出熱氣和臭味的東西。再過六個月,他將擁有一個訓練有素的巨大粉紅色肉瘤女友、天文數字的血壓、幾近全盲的近視眼,還有深沉難測的夢魘,滿腦子怪誕的夢境,落得夜夜不得安眠。不,不要。
「一個更加美好的世界。」她說。
「沒錯。」
大夥兒嘴裡噴出爛泥般的穢物,人群裡充滿嘔吐聲。
「我不知道。」他小聲回答。
「你知道你說話的語氣像什麼嗎,先生?」她說,「共產黨員!真的,先生,這種對話是很討人厭的,老天。我們這種古老的生活方式沒什麼不好。我們如果不好,就不會讓你們火星人來了,我們連一絲絲反抗都沒有,不是嗎?」
「我覺得——」
艾索注視了她片刻,才又開口。
「持有這種書,簡直叛逆不忠!」
「等一下,」委派員說,「那是他們的熱情招待,只不過有點過了頭。站起來吧,各位,我們得進城去。我們必須在各處安排一些人駐守,好確定是不是真的沒問題。我們有些火箭船降落在別的城市。在這小鎮我們還有任務得完成。」
「歡迎來到地球。」
「你們為什麼要對我們好?我們入侵你們的星球,你們卻這麼熱烈的歡迎我們,好像我們是失散多年的親人一樣。為什麼?」
「地球上大部分的水果我都不喜歡,而且——」
「我好想吐。」艾索說。他喝了那杯曼哈頓,臉色有點發青。
艾索看著熾熱的坑穴。他感覺自己被粗蠻的手抓住,脫去衣服,推向那個火熱的死亡坑穴。這時,艾索吞了口唾沫,大叫,「等一下!」
「右側!」
「不想。」
「我同意妳的說法。」他顫抖著說。
「沒有。」
「目標鎖定!」
「離開網床,快!」
就在這時發生了狀況。
可是他仍然沒得安寧,一個小孩臉的老婦人——蒼白的小圓臉上滿是皺紋——在他面前搖晃著鈴鼓,逼得他不得不擡頭。
「準備好啦,鎮長!」聖費南多谷區一九五六年最大葡萄柚獎得主急切地說。
艾索起了陣哆嗦。他睜開眼睛,驚愕地注視著天花板擴音機傳出不見人影的聲音。
牢房相當乾淨清爽,只是連一本書都沒有,這讓艾索很不安。他抓著鐵柵,看著一艘艘火箭船升上夜晚的天空。星星冰冷而繁多,似乎總在每艘火箭船飛向它們時一哄而散。
火箭船衝向天際。
「現在讓我們向這群英勇的戰士道別。」軍隊委派員說。樂隊賣力地演奏,細雨將柔情的淚珠吹落在汗水淋漓的戰士們身上。小孩們雀躍的叫嚷蹦跳。在一片混亂當中,艾索看見他的妻子驕傲地啜泣著,他的兒子莊重安靜地站在她身旁。
「一定有詐!」
「什麼?」火箭船裡的人叫囂著。「他說什麼?」
「隨便挑一本,」艾索說,「哪一本都可以。地球年曆一九二九、三〇年到五〇年之間出版的這些雜誌,十篇裡頭有九篇描述的都是火星人侵略地球的故事。」
眾人失望抱怨著。
「父親,你不能勸勸他嗎?」蒂拉問。
「我就是!」
「前進地球,死路一條。」艾索自言自語。
他推著他的岳父經過尖叫不止的妻子身邊,打開房門,剛好碰上一支軍方分遣隊進門來。
遠處有個聲音飄過來,一個高亢尖細的女人聲音說:「中間那個很可愛吧?」
「好吧,」她說,「你是個異教徒,而異教徒說話一向都很不得體。這兒有張紙條,明天晚上到這個地址來受洗,接受祝福。我們會大聲呼喊,盡情跳舞,努力發表意見,如果你想聽我們大鳴大放,就來吧!何不現在就去?」
在加州綠鎮,酷熱的火箭船起降坪中央站著個矮胖男人,他抽出一條白淨的手帕,擦著汗濕的眉毛。他瞇起眼睛,從新搭的板條平臺上,木然望著底下被一道嚴密的警察防線隔絕在外的五萬名群眾。
「你叫什麼名字?R.R.是什麼名字的縮寫?」
「想去看電影嗎?」她說。
艾索凝視著天花板。「大家會不會有時候,偶爾,或者不小心,叫你——瑞克(Rick)?」
「為什麼?」
她一臉神秘,傾身向前悄聲問:「弟兄,你受洗了嗎?」
「那兒的大地流滿了牛奶和蜂蜜。」
大合唱在四點鐘結束。
「結果,」艾索說,「都失敗了。」
火箭船降落地面。「開始!」
艾索邊乾嘔,邊找了棵梧桐樹坐下。「陷阱,陷讲——可怕的陷阱。」他捧著肚子喃喃地說。
「沒事——沒事。」
「為什麼不敢?」另一個火星人說。
「我請你來是有用意的,小艾。這是我這輩子最偉大的創意。我也不懂是怎麼回事,反正就是靈光一閃。今天晚上,我坐在家裡,突然想到,老天,火星人入侵地球,拍成電影不知道會有多精彩!那麼,該從哪裡著手呢?我得為這部電影找個顧問。於是我上了車,找到了你,就這樣。喝吧!祝你健康,祝我們未來合作愉快。乾杯!」
「很好!放開他!」
「只有?這還不夠嗎?」她懷疑地睜大藍眼珠。「你要我做什麼?待在家裡,看書?哈哈!真是夠了。」
「迎向光榮勝利。」艾索苦著臉說。
「大概吧。」
「從窗戶看出去,可以看見兩個人躺著,很友善地疊在一起,而不久前他們還活生生的。我敢說我們的軍隊一定會被殲滅,不然就是染上疾病,或者被那些女巫和橡皮糖迷得陷在電影院裡。明天我會想辦法盡快逃回火星,免得後悔莫及。
「等一下,我還有一個問題。」
「再會了,親愛的老婆,我要跟著這群蠢蛋從軍去了!」艾索被那些穿著青銅色網線軍裝的人拖走,邊叫著說。
車子開走了。
滴,滴滴!
「你不準備加入火星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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