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人偶
「原來如此。」史密斯說。
史密斯嘆了口氣。「真希望我能跟你一起去。」
「你從哪裡弄來的？」
「必要時他可以耐六個月。他什麼事都能做——吃、睡、呼吸——沒什麼不能的，而且非常自然。你會好好照顧我老婆，對吧，布萊林二號？」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我可不可以——我是說，有沒有可能——」史密斯拉住他朋友的手肘，懇切地問，「你能不能告訴我，該上哪裡去買一個我自己的機器人，複製人偶？你可以告訴我這家公司的地址吧？」
「真——真好。」布萊林假裝沒事似往地下室入口逛過去。「你可以等我一下嗎？我得上去打個電話。」
「迷人的里約。一直到現在，我都還沒好好欣賞過它呢。」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機器人偶公司成立已兩年，擁有極佳的顧客滿意度。
「反正，到處都在流傳，說她當初是如何想辦法要你娶她的。那時候是一九七九年吧，你到里約去的那年——」
公寓大門打開，出來迎接他們的正是剛才那個留著小鬍子，有著哀傷眼睛的高大男人。
他濕了眼眶。突然間，他好想吻她一下，對她表白自己的愛，撕掉那張名片，把整件事情忘了。可是，當他正要動手時，他的手突然一陣痠痛，他的肋骨也喀啦喀啦呻|吟起來。他的手停住，一臉愁苦地走開。他出了房間，經過黑暗的走廊，遲疑地打開書房裡的馬蹄形桌，偷偷拿出銀行存摺。「只提八千元，」他說，「絕不能超過。」他突然愣住，「等等。」
「那不是你嗎？」史密斯大叫。
「你不認識的人。」
「這麼說或許有點多餘，不過我覺得，這麼做相當合情合理，畢竟我妻子最想要的是我，而這個人偶可說徹頭徹尾就是我，我整晚都待在家裡。未來一個月，我也會每晚在家陪著她。在這同時，另一個人則是去了里約，去圓一個盼了十年的夢想。等我從里約回來，布萊林二號就會回地下室去。」
「不是。」
「沒錯，我終於可以成行了。」
「這事發生多久了？」
「沒錯。」布萊林說。
布萊林一愣。「什麼意思，『別了』？」
「我還有事業需要照顧，還有我父母親，他們承受不了那種打擊ｍ•hｅｔｕboｏｋ.cｏm•com。」
她有些不對勁。他的心怦怦跳。他口舌乾燥，不停顫抖。他的膝蓋一陣發軟，癱倒在地。「奈麗，奈麗！」他大叫，「妳把我們的錢花到哪兒去了！」
「你再忍耐個幾天，我就到里約去了，你也不必待在箱子裡，可以在樓上活動了。」
「但你還是和她結了婚。」
我們的產品標語是「不需懸絲操作的人偶」。
布萊林二號忿忿揮動著雙手。「然後，等你開心地度假回來，我又得回到箱子裡。」
「你知道的，史密斯，她一向都是神經兮兮的。」
「不會吧！不可能！」
「是我妻子慫恿你這麼做的？」
接著，他起了可怕的念頭。接著，這可怕的念頭和孤寂感征服了他。接著是一陣燒熱，加上恍然醒悟。因為，縱使他不想這麼做，卻還是匍匐向前，再向前，直到他那燒燙的耳朵穩穩貼上她那粉紅渾圓的胸部。
這晚，史密斯沿著街道走遠之後，布萊林和布萊林二號進了公寓大門。「我很高興他也快得到幸福了。」布萊林說。
保證耐受一切物理性磨損。
沒有動靜。「妳把我們的錢花到哪兒去了？」他咆哮。
坐在穿越市區的巴士上，史密斯輕吹著口哨，手指翻弄著那張白色名片。
「你該慶幸你妻子那麼愛你。我老婆恨死我了，真要命。」
機器人偶公司
「給這位先生一張名片，布萊林二號。」
「還有她撕破自己的衣服，弄亂頭髮，威脅說要是你不娶她，她就報警。」
「你也該回到地下室的工具箱裡了，二號。」布萊林牽著人偶的手肘，沿著樓梯來到地下室。
「機器人偶公司？要他們來帶我回去？」
「她怎麼了？」布萊林問，緩緩朝著地下室門摸過去。
「打給誰？」布萊林二號眉頭一皺。
「可憐的史密斯，看來你的婚姻也算不上幸福，對吧？」
「先別昏倒。」
他們等著。
「幹嘛這麼早走？」史密斯說。
「一個月。我把他藏在地下室的工具箱裡。我妻子從來不去那裡的，而且工具箱的鎖和鑰匙都在我手上。今天晚上，我對她說我想出門買雪茄。我到地下室去，把布萊林二號從箱子裡拿出和*圖*書來，要他上樓去陪我妻子。我自己則溜出來和你碰面，史密斯。」
客戶必須進行身體模型的翻製，以及眼睛、嘴唇、頭髮、
史密斯思考了一、兩分鐘。「他可以連續活動一整個月，不需要補給？」最後他問。
「不，不是——你想多了！」他想衝出門去。
十分鐘過後，布萊林太太醒來。她摸著臉頰，有人親了她的臉。她哆嗦了一陣，擡頭看。「唉——你好多年沒吻我了。」她嬌嗔地說。
他衝進臥房，理直氣壯，氣沖沖的。她竟敢隨便動用他們共有的錢？他彎身到床上，「奈麗！」他大叫，「奈麗，醒醒！」
「太驚人了！他連身上的氣味都跟你一樣，龐德街和美樂克里諾牌香菸的味道。」
他們在街角轉彎。「老實說，布萊林，我真不想這麼說，可是你對她已經夠容忍了。雖然你從沒承認過，但你的婚姻其實糟透了，對吧？」
布萊林二號施了點小特技，立刻變出一張白色名片來。
價格從一般型$7000到奢華型$15000。
「哇，是週四往里約的火箭船票！」
「你怎麼溜出來的？在你老婆的咖啡裡攙了安眠藥？」
「是啊，」布萊林說，灰眼珠無比篤定。「不過我想，情況或許就要改變了，我想我一直在等待的機會終於來了。你看。」
由於機器人偶公司合法化的相關法案仍然在國會待審中，
他瞇起眼睛，彷彿看到了海洋、山脈和黃沙。海浪聲足以撫慰他的封閉心靈，落在他赤|裸肩頭上的陽光是那麼美好，美酒又無比香醇。
「這種事誰說得準呢？」布萊林二號耐人尋味地笑著。「你永遠不會知道的。」
巴士到站，他立刻下了車。他輕哼著上樓，邊想，奈麗跟我的銀行共同帳戶內有一萬五千元存款，我可以悄悄提八千元出來，就當它是商業冒險吧，那個機器人偶或許會有許多機會替我連本帶利賺回來。奈麗根本不需要知道。他打開大門鎖，直接進了臥房。奈麗躺在床上，那麼蒼白、龐大，睡得那麼深沉。
「我一定是昏頭了。」史密斯說。
「很不錯吧？」
「你大概m•ｈｅtｕbｏｏk•ｃom•cｏｍ沒聽懂我的意思，我是說——我愛上她了。」
「都已經十年了。」
「我一直在想，」布萊林二號說，「里約真是個好地方，而我卻永遠去不了。然後我又想起你的妻子——我覺得我們在一起應該會很幸福。」
史密斯打了個哆嗦。「這家機器人偶公司成立多久了？」
「唉，奈麗愛得太過火了，我真希望她能愛得輕鬆一點。」
他掏出一張細長的藍色船票。
「我很高興你滿意這份工作。」布萊林不安舔著嘴唇。
史密斯接過名片，翻來覆去地看著。「謝了，」他說，「這對我真是意義重大。為了能喘口氣，一個晚上也好，一個月就更理想了。我妻子太愛我了，連一個鐘頭都不捨得我離開。我也很愛她，你知道的，可是，記得那首古老的歌謠吧，『握得太輕，愛會飛走；握得太緊，愛會窒息。』我只是希望她能偶爾鬆一下手。」
「應該是說，我娶了個熱情過了頭的女人。畢竟，當一個人已經結婚了十年，誰會料想到你的女人會每晚坐在你腿上撒嬌兩個鐘頭，每天打十幾通電話到你工作的地方，跟你情話綿綿，最近一個月甚至愈來愈過火。我懷疑她是不是腦袋有問題。」
「你這麼多年不曾晚上出來玩，卻趕著在十點鐘回家。」
布萊林二號說：「我要把你放進箱子裡，上鎖，然後把鑰匙丟了。然後我要替你老婆補買一張里約的火箭船票。」
布萊林不安地笑說：「她不會察覺我離開的。我一個月就回來，除了你不會有人知道。」
「還有一件事，你的妻子。」
「你會老實告訴我嗚？」
「把手放開！」
地址是南衛斯里車道43號。
「我愈來愈喜歡她了。」
「你老婆很不錯，」布萊林二號說，「我愈來愈喜歡她了。」
「兩年，還沒正式掛牌。」
「神經過敏吧，我想。」
「好！再會了。謝謝你。」
「噓，小聲點。」布萊林朝上揮揮手，窗前的人影立刻生動地作著手勢，然後消失。
「祝你好運了，史密斯。我在里約的期間，別忘了偶爾到我家坐一下。要是你突然不來，我妻子一定會起疑心的。你就把布萊林二號當成我吧！」
萬一被查獲仍屬重罪，因此所有客戶均必須嚴守秘密。和*圖*書
還不算太久，史密斯心想。再等兩個月，我那飽受擠壓的肋骨就有機會可以痊癒了。再等兩個月，我這雙老是被緊握不放的手將有機會可以休息。再等兩個月，我瘀青的下嘴唇將可以慢慢恢復原狀。不是我不懂得感激……他把名片翻過來。
「機器人偶是設計來活動的，不能一直被關著。如果要你老是待在箱子裡，你願意嗎？」
皮膚等項目的色譜分析。
「讓我想想該如何補償妳。」那人說。
複製您本人或者您的親友1990新款塑料機械人，
布萊林又登上一級階梯，然後僵住。「你說什麼？」
他慌亂核對著存摺。「怎麼回事？」他大叫，「少了一萬元！」他跳起來。「只剩五千元！她幹了什麼好事？奈麗把錢拿去做了什麼？買更多帽子，更多衣服，更多香水！還是，等等——我知道了！她一定是買了位在哈德遜河邊，這幾個月她老提的那棟小房子，沒問我就擅自買了！」
布萊林聳聳肩。「她一定是猜到了，一定是她煽動你這麼做的！」
「不是，」布萊林輕聲說．．「過來，把頭靠在布萊林二號的胸前。」
在他們頭頂，位於二樓的一扇窗戶，有個影子在那兒。一個年約三十五歲的男人，兩側腦門帶著幾絲灰白，灰眼珠，蓄著小鬍子。那人正看著窗底下。
「親愛的奈麗。」半昏暗中，她那張無辜的臉龐讓他幾乎後悔起來。「要是妳現在醒著，一定會用熱吻讓我透不過氣來，並且在我耳邊溫柔呢喃。真的，妳讓我覺得這麼做跟犯罪沒兩樣。妳一直都是個體貼的好妻子，有時候，我真的不敢相信妳會選擇我，而沒有嫁給那個妳曾經很喜歡的巴德．查普曼。尤其最近一個月，妳對我的愛似乎更是達到從未有過的瘋狂程度。」
「可是我盼這次旅行已經盼了一輩子了。」布萊林冷靜地說。
「沒有，我——」
「別了，布萊林。」
「太不公平了。你根本不愛她，你告訴過她了吧？」
「哈囉，布萊林。」布萊林說。
「這個——」
「你不可能會喜歡的。我總是不停跑步。把我關起來是行不通的。我是活的，我也有感情。」
「關於這點，我實在沒辦法hetubook.com.com欺騙自己。」
「不會吧！」史密斯說。
「我永遠都沒有機會去里約，」二號說，「這點你可曾想過？」
「棒透了。怎麼來的？」
「太好了！你早該去的！可是她不反對嗎？沒吵架吧？」
布萊林說：「機器人偶商店的人沒告訴我，我買的人偶竟然這麼難纏。」
「不要。」
「是的。」布萊林二號淡漠地說。
「我不懂的是，你怎麼受得了？十年來，我一直想找你出來喝杯小酒，難得今天逮到了機會，你卻堅持要提早回家。」
「不是，這樣就太不道德了。很快你就會知道的。」
「因為——」布萊林說。
史密斯遲疑了一下，彎身將頭靠在那乖順的胸膛上。
史密斯瞪著他們。「這位是你的雙胞胎兄弟？我怎麼不知道——」
「不必懷疑。」布萊林二號說。
「這給你。」
「唉，史密斯，你未免太保守了。我到家了。想不想知道我的秘密？今晚我用什麼方法溜出來？」
交貨期間為兩個月。
「也不能這麼說。」
一股強勁的力道扣住他的手腕。「別跑！」
「我會想辦法替你弄個比較舒服的窩。」
「關於我們，他們不知道的可多著呢，」布萊林二號說，「因為我們還太新了，我們非常敏感。讓我難以接受的是，你可以到里約去玩樂、曬太陽，而我們卻只能待在這裡受凍。」
史密斯笑著離去。布萊林和布萊林二號轉身進了公寓。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這正是我一直想找你談的，」他們進入地下室，走過水泥地時，布萊林二號開口，「地下室。我討厭這裡，我討厭工具箱。」
史密斯踉蹌後退，吃驚眨著眼皮。他伸手去觸摸假人的溫熱雙手和臉頰。
「喂喂，等一下。住手！別衝動。讓我們好好商量！」
大約晚上十點，他們優閒地走在街上，輕聲交談。兩人都是三十五歲左右，也都沒有絲毫醉意。
「哈囉，布萊林。」他說。
「你看樓上！」布萊林說。
她輕巧地翻身。街燈的光暈爬上她美麗的臉頰。
「我再聽一次。」
「她猜到了？她和你談過？她知道了？是這樣對吧？」他尖叫，卻立刻被堵住嘴巴。
「好運氣總不能一次用光。」布萊林說。
「你猜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