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仇之城
「各位注意。提高警覺！準備進城。詹生，你和賀欽森負責帶頭，眼睛放亮。」
「還很難說。」
一行人站在火箭船艙門前。
「反正，這只是我的感覺，艦長。我覺得我們應該離開這兒。」
「我看跟一般窗戶沒什麼不同。」
天空中出現一艘火箭船。
「是的，艦長！」艙門關閉，火箭船躍上天空。
街道上方，幾個人開始奔跑。史密斯拼命跑著，其他人不停尖叫。史密斯叫喊時，地底下的密室裡，血液正流進小容器裡，經過搖晃、轉動然後滴在抹片上，放到顯微鏡底下去分析、計算、測量溫度；心臟分割成十七片，肝臟和腎臟精準的對切開來。大腦鑽了孔，腦漿舀出，神經束像故障配電盤的電線那樣被拉出來，肌肉被拉扯著測量彈性；在這同時，隱藏在帶電的地底下的城主腦終於算出了最後的總數據，所有機械也在一陣可怕的嘎嘎巨響中停止了運轉。
「大家當心！」
城外的街道出現兩組人。由兩名偵察員帶頭，另外七個人以安全距離跟在後面。他們穿著白色制服，粉紅的臉龐好像剛被甩了耳光，眼珠是藍的。他們的身體直立著，用兩隻後腿走路，手上拿著金屬武器。他們腳上穿著靴子。他們是男性，有眼睛、耳朵、嘴巴和鼻子。
喀啦，喀啦，喀嚓，喀嚓。
幾分鐘過去。很快地，點名聲傳來。
他被倒吊著，一把剃刀劃過他的喉嚨，另一把往他的胸膛一路割開；在街道底下的一間密室裡，艦長的內臟瞬間被挖空，橫躺在一張桌子上，死了。巨大的水晶顯微鏡凝視著肌肉的紅色肌腱，沒有身體的手指觸探著還在跳動的心臟。割下來的皮膚被一片片釘在桌面，幾隻手把那些紅色的內臟器官當兵卒棋子似的，迅速靈敏的挪過來移過去。
其他人轉身。
「立刻回地球！」
現在，城的巨眼也從迷霧中甦醒了過來。
「艦長，看那些窗戶！」
史密斯跑著。
「我要回火箭船去。」
看不見的葉綠素吹向這群站著的人。
「有，有，有！」
「報告艦長！」
其他人略顯不安地一陣大笑。
這哇啦哇啦的談話聲讓城的巨耳也醒了過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聽了幾百年微弱的風聲、落葉和融雪季節嫩草生長的聲音，如今這對巨耳自動潤滑上油，繃緊待命；入侵者的心跳傳入了巨耳，有時砰動如鼓聲，有時卻像昆蟲振翅般纖弱。巨耳聆聽著，巨鼻則不斷吸入大量的氣味。
「我覺得我們應該回火箭船去，艦長。」
從容而滿足的，這座城享受著死亡的樂趣。
「史密斯，回來！」
「鍾斯，把槍掏出來，不可大意！」
「把他抓回來！」
「笑吧，你們。」
奶油的氣味。從那些追蹤者身上發散出來的這股味道，被巨鼻吸入城內，分解成牛奶、乳酪、冰淇淋和奶油，所有乳酪製品的臭氣。
在一間地下機房裡，紅色標針指出幾個數字：一七八、二一〇、一五四、二〇一、一九八——每個人的體重都被記錄下來，這些記錄指數隨即消失無形。
他們繼續前進。
「這感覺還不錯吧，史密斯？走吧！」
「聽我說，」艦長說，「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們。」
「不得抗命，史密斯先生！」
九個人迅速將許多黃金病毒炸彈搬上火箭船。
結論。
「那些房子的窗戶，我看見它們在動！」
「史密斯先生！」
艦長再度出現在街上，拔槍，子彈飛出。
「一座空城也會讓你害怕？」
電鈴響起，總數據跳了出來。
「什麼？」
路面上開了一個陷阱。當眾人跑開，一時沒注意，艦長突然消失了蹤影。
「準備好了？」
路面上那群人沿著街道往火箭船跑回去。
大夥兒紛紛退避。
最後的測試。這座城在聽、看、嚐、感覺和測量之後，還必須進行最後一項工作。
「不騙你，艦長，那些窗子真的會動！」
他們就是人類。他們就是來自遙遠的外太空，來自那個星球的人類；他們的眼睛、耳朵，用雙腳走路的獨特姿勢，攜帶武器、思考、戰鬥等習性，還有他們的心臟和所有內臟器官，一切特徵都和許久以前留下來的紀錄完全一致。
「啊！」
這座城已等了兩萬年。
這是條石板和_圖_書路，每塊石板三吋寬，六吋長。在神不知鬼不覺中，這條街道已準備就緒，它對這些入侵者進行了測量。
「它們動了一下。它們的顏色變了，從昏暗轉亮了。」
這座城用盡一切技術將他們測量、品嚐、嗅聞之後，只剩最後一道功夫，準備在這關頭使出，那就是演說。它說話不是用它那充滿憤怒和敵意的厚重城牆和塔樓，也不是用它壯觀的石板大道和機械堡壘。它是藉著一個人的冷靜嗓門說話的。
「胡說。這個星系距離地球有好幾十億哩遠，我們不可能來過。我們的火箭船是地球上唯一以光速行駛的。」
「這些要用來轟炸地球。」
「有！」
「怎麼？」
「我沒看見。」
「有！」
「遵命，艦長！」
「火焰的氣味，墜落隕石和熱金屬的氣味。一艘來自外太空的火箭船已降落。有火藥、硫磺和火箭船油料燃燒的氣味。」
喀啦，喀啦。
「不要，你們去死吧！」
「我總覺得怪異，也不知道為什麼。你不覺得好像看過類似的地方？這裡感覺太熟悉了。」
「聽我說完。是誰造了我？是這座城。那些死亡的人造了我。曾經生活在這裡的古老種族。曾經被地球人傳染一種可怕疾病——無法治癒的痲瘋病——而滅絕的一群人。那支古老種族的人盼望著地球人有朝一日或許會回來，於是建造了這座城，並且把它取名為復仇之城，坐落在黑暗星球上，靠近世紀之海的岸邊，仰望著亡靈之山；都是些詩意的名字。這座城基本上是測量機器，石蕊，天線，用來測試所有未來的太空訪客。兩萬年來，除了你們，只有兩艘太空船曾經在這兒登陸，一艘來自一個遙遠的星系，叫做安特星系的。那艘太空船內的組員經過檢視、測量，被發現不符合期待，於是毫髮無傷地被釋放，離開了這裡。第二艘太空船的訪客也一樣。可是今天，你們終於來了！復仇行動一定會執行到底。那些人已經死了兩百個世紀之久，可是他們留下這座城來歡迎你們。」
城等待著，以它的窗牖和黑曜石城牆，它的天空塔和沒有插三角旗的砲塔，它那人車稀少的街道和無人碰觸的www.hetubook.com.com門鈕，以一張小紙片和指紋都沒有的潔淨。在城等待的當中，星球在太空中畫著曲線，圍繞著那個藍白色太陽運行，季節更替，從冰冷到火熱，又回復成冰冷，接著是綠色原野和黃色的夏季草原。
很快的，在那張血紅的桌子上，艦長那副被掏空、飛鷹般伸展著的軀體上，一雙新裝上的手已經迫不及待動了起來。許多紅銅、黃銅、銀、鋁、橡膠和絲做成的內臟器官逐一被放進濕潤的體腔內；蜘蛛吐出的金網線被拿來刺入皮膚；新的心臟被放了進去，頭骨腔內也已安置好白金大腦，正呼呼鼓動著，爆發出點點藍色火花，它所連接的電線則分佈到全身和四肢。這副軀體迅速被縫合，切口用蠟填補，頸子、喉嚨和頭骨四周都做了修復，沒有一絲破綻。
「聞到那味道了嗎，史密斯？啊，綠草香。還有什麼味道比這更棒的？老天，我真想站在這兒聞個過癮。」
他們看著腳下史密斯的屍體。
城的黑色牆垣開了許多秘密的鼻孔，城內的抽風口不斷將一股股風流吸入，經過無數管線、濾網和集塵器，送往一個發出銀色亮光、極度纖細繁複的線圈和網線系統。這龐大的抽風系統持續運作著，不斷將城外草原上的氣味混入暖氣之中，吹進城內。
眾人腳下一陣踉蹌。靜止的空氣中只有這些入侵者的呼吸聲。
「詹生？」
石板路突然打開，大夥兒一陣驚叫，掉了下去。墜落的途中，他們看見閃亮的剃刀咻的劈來！
「你，前面的！偵察員！有什麼發現？」
隆隆聲逐漸遠去。這座城靜躺在夏日草原上。它的窗玻璃眼睛黯淡下來，它的耳朵鬆懈了，所有吸氣風扇停止了運轉，它的街道也不再忙著測量或秤重，上了潤滑油的地底機械系統也全部停頓下來。
人類恐懼冒汗的氣息傳來。他們的腋窩凝結了許多汗珠，握著槍的手也不斷出汗。
史密斯倒下，他的心臟中了槍。
「我就是這座城。」他微笑著說。
他們看著他們的艦長，眼睛放大又縮小。
抽風口吞吐著空氣，吸入這些侵略者嘴裡散發的尼古丁味和手上的殺菌肥皂氣味，就連他們的眼球也有著非常微和_圖_書妙的味道。城偵測著這味道，將訊息轉化成數據，並且立刻併入其他數據。那些水晶窗戶閃動著；巨耳繃緊了，將它的耳膜拉緊、再拉緊；城的所有感官有如一場隱形的雪瀑那樣悄然滾動著，計算著那些人的汗水和細微的心跳，聽著，看著，嚐著味道。
巨鼻咻一聲，吐出受測的空氣。巨耳仍繼續聆聽。
結論。
整座城終於完全甦醒。
那些人就是我們的敵人，那些人就是我們苦等了兩萬年的仇家，那些人就是我們一直在等著報仇的對象。結論非常清楚。這些人來自一個叫做地球的星球，兩萬年前，他們向陶藍星開戰，奴役我們，摧殘我們，而且用疾病將我們徹底毀滅。然後，為了躲避他們帶來的傳染病，他們在大肆掠奪我們的星球之後，就逃往另一個銀河系尋求生路去了。他們顯然已經忘了那次戰爭和那個時期的事，也忘了我們。然而，我們可沒忘了他們，那些人是我們的仇敵。這個人是艦長，我們等待的終於來了。
腳步聲，跑步聲。
一列印著分析結果的平行紙捲不斷翻轉下來。汗水、氯化物，多少百分比，硫酸鹽等等，尿素氮、氨氮，由此分析出肌氨酸酐、糖、乳酸的濃度，一目了然！
模糊的視線逐漸清晰起來。在城的機械深壑當中，上了潤滑油的輪軸迅速降下，兩側的輪子浸入綠色的油池之中。窗子的窗框微微彎曲，窗玻璃閃動著。
「我已經等了兩萬年，」他說，「我一直在等著人類的子孫的子孫的子孫回來。」
「我不想落入他們的圈套！」
因為這些街道就像舌頭，那些人經過時，他們腳踝的氣味便透過石板的毛細孔，滲入石蕊裡去接受計算。這些費勁收集來的化學分析數據同樣被計入那些持續增加、在忙碌轉動的軸輪和輪輻當中等著進行最後統計的數字裡頭。
艦長向他們跑過去。
天空中，火箭船逐漸縮小。
一陣窸窸窣窣的足聲。
「沒有，艦長。看來這裡已經荒廢很久了。」
城等候著入侵者的橡膠靴子的輕盈足聲。
艦長站起來，舒展著身體。
城顫抖起來。
巨鼻吸入這股氣味，反覆玩味著，彷彿一個品酒師專注品嚐著老酒。
和*圖*書「史密斯？」
「報告艦長，你需要好好休息，跟我們一起回火箭船去吧，艦長。」
他們脖子上的傷口已經看不見，還有他們體內的黃銅心臟、銀質器官和纖細的金絲網神經系統，同樣隱藏得很好，只有微弱的電訊聲從他們的頭部傳出。
這些訊息打印在紙捲上，經由鏈輪送進凹槽，再滑過黃色齒輪輸送到其他機器。
「那個傻瓜！竟然害怕一座空城！」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那些窗戶抖動起來，那些窗戶瞇成了細縫，就像眼睛的瞳孔那樣微微地縮縮合合。
「是的，艦長。」
一臺計算機發出類似節拍器的聲音。五，六，七，八，九。九個人！這訊息由一臺打字機即時打印在紙捲上，並且瞬間被吸走消失。
火箭船滑過天際，突然又繞回來，降落在距離黑曜石城牆五十碼的一片泥板岩草地上。稀疏的草坪上響起長靴踩踏的聲音，火箭船內的人向已經下船的同伴吆喝著。
「站住！」
喀嚓，喀嚓，喀嚓，喀啦。
就在這座城苦苦等候的第兩萬年，年中的一個夏日午後，情況有了改變。
巨耳聽進了聲音並且迅速做出反應。軸輪滑動著，一種液體從閥門和吹風口涓涓滴下，許多配方和混合劑逐一流出。不久，回應巨耳和巨鼻的指示所產生的一種清新的蒸氣從城牆的許多大洞吹出，飄向那群入侵者。
城龐大的吸氣系統努力擴張著。
「我要回去，艦長。」
巨耳和巨鼻稍稍鬆了口氣。它們的反制策略成功了，這群小卒子果然繼續往前走。
星球在太空中遷移，原野的繁花開了又謝，然而，這座城等待依舊；星球上的河流漲了又枯，化成荒漠。然而，這座城等待依舊。曾經年輕狂野的風已衰老、靜寂，天空中曾經被撕碎、裂解的雲朵，也擁著雪白獨自飄流四方。然而，這座城等待依舊。
「史密斯，回來！」
「我已經不是你們的艦長了，」他說，「而且我也不是人類。」
「何必多此一舉？這城已經荒廢了。」
「快！」
「聽見沒，史密斯？沒什麼好怕的。」
「別鬧了。」
「鍾斯，賀欽森，史普林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