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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的謀殺

作者:雷.布萊伯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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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薩夏嗎?

記得薩夏嗎?

「不是因為我們的衣服。是我們的臉,不是嗎?一直傻笑到下巴好痛。我們身上爆出火花。他們接收到了。」
「如今已經過了十七個月,我們安居在此。」他伸手擁著她的肩膀,仰頭望著黝黑的天花板,在那裡看見他們的未來。
「什麼?」
新婚之日快樂,
「豬排。」他說。
薩夏。多麼溫柔、靈敏的夥伴,多麼淘氣、神祕的人,一個小天才;擅長說故事,懂得生活,深夜的伴侶,多霧白日的明燈。
「親愛的。」她坐在床沿說。
薩夏想了很久。
瑪姬用力呼氣吐氣。
新婚之日快樂,
「晚餐我要吃豬排。」
一個微弱的聲音,從凝滯的夜氣中隱約傳出。
因此,替這個實體、這個逐漸成長的家人取名為薩夏,對他們來說是很平常的事。而當他真的開口說話時,他們也一點都不驚訝。婚姻生活中對溫柔的渴求,以及足以替代金錢的愛意,使得這一切變得再自然不過。

她輕聲唱了起來。他應和著,一邊想起那群孩子的歌聲讓他們愉悅地羞紅了臉,但仍然繼續往前走,感覺有點可笑卻無比幸福美好。
「明天去看醫生吧。」他說。
他走近床邊,她掀開被單。
「萬聖節是什麼?」
「哈囉,薩夏。」他說。
「你的女兒。快和亞莉珊卓打招呼。」
他的手移往薩夏應該在的地方。
「太好了!」他愣住。「大概吧。」他想了想他們的銀行存款。「不對。第一個念頭才是真的。太好了!我們的火星入侵者什麼時候到?」
「好啦,薩夏,別鬧了。睡吧。」
「等他來了,就會告訴我們的。」
薩夏。
「謝謝。」薩夏說。「謝謝你們幫我度過那個日子。再過五天就是?」
「聽我說。請你說說話,別嚇我們,薩夏。我們不想擔心,也不想令你擔心。我們少不了彼此。我們三個可以一和圖書起對抗全世界。薩夏?」
他伸手擁著她。
在他眼前的是張粉紅的小臉。有那麼一瞬,那雙眼睛眨現亮藍的光芒,又隨即閉上。
「我有點難過。」薩夏說。「不,我很好。精神飽滿,準備走了。我該和你們說再見了。或者該說哈囉。怎麼說比較恰當呢?」
「起先我確定,後來又不確定了。以前我只是個名字。記得吧,去年我原本要來的,結果嚇著你們了。」
「老天。」他起身繞過牌桌牽起她的手,將她擁入懷中,低頭看著她美麗的髮線,突然笑著說。
「之前我不確定你們是否喜歡我。」那個聲音說。
可是真正的衝突才正開始。
「你回來了!」兩人呼喊。
「煙火節(Guy Fawkes Day)晚上。」他終於說。
「是不是死亡的節日?」薩夏喃喃地說。
「棒透了。」
「今天是什麼日子?」薩夏小聲說。
「有沒有哪個鄰居說過,無論什麼時候都願意送我們到醫院去的?」
「只管說就是了。」
「萬聖節?」兩人沉思著。
新婚之日快樂……
有一天,他們說,如果他們有了車子,一定也要替它取名字。
「不。剛才我有種非常奇怪的感覺,他似乎是真實的。」
「我知道你還在。你躲不了的。」
「這是誰?」他問。
「薩夏?誰啊?」
「不會吧!」
「可是他留下了信息,而且另一個人來了。你看。」
「薩夏。」她說。
「嗨,亞莉珊卓。」他說。
他極輕柔的撫摸那小臉頰。
「沒問題。」
「我也來了。」一個聲音喃喃說著。
某個晚上,他們在牌桌上吃著炒蛋配廉價紅酒,平靜地聊天,承諾給對方更美好的未來。
「那,你希望生在什麼樣的夜晚呢?」
「睡吧。」他惺忪地說。「睡吧。」然後沒了聲音。
「為什麼你現在才說話呢?」道格拉斯.史柏汀問。
瑪姬帶著些微驚慌睜開眼睛。
「不只是遊戲。老天,我好冷,抱著我。」
兩人等待著。
那一晚過去,接著第二天的白天和和*圖*書晚上,還有接下來那天,就這麼過了一陣子,他終於有勇氣自己表白,發抒意見,小聲提出的聲明也愈來愈堅定、完整;而夫妻倆滿懷期待地躺著,她蠕動著嘴唇,他暢談著,兩人都非常坦率,有如口技表演者口中熱情又生動的笛子。那個小聲音變換著各種語調,逗得他們不時忍不住大笑,感覺既滑稽又憐愛,永遠不知道薩夏接下來會說什麼,只能讓他滔滔不絕地說下去,直到天亮,兩人終於入睡。
「大家一定會說是我們刻意選在那天生他,我的吸血鬼小說也會在那週完成,這一來半夜可有得吵鬧哭叫了。」
「一群朋友開車送我們到這裡,我們走到碼頭邊的藥局買了一管牙膏和兩支牙刷,為我們的蜜月花了筆大錢……一支紅色牙刷,一支綠色,點綴著我們那空盪盪的臥房。沿著海灘走回來的路上,我倆牽著手,突然,兩個小女孩和一個小男孩在後面跟著我們,一邊唱起歌來:
「除非我們錯了。幫幫我。」
「我一整天都覺得不對勁,早上還有點噁心想吐。」
「不可能,」他說,「只是個遊戲罷了。」
在醫院裡,道格拉斯吻著妻子的額頭,然後仔細聆聽。
「我們結婚那天——」
「那就給我鋼筆、鉛筆和筆記簿?」
「萬聖節。」
「薩夏?」
這時瑪姬突然說:「我頭好暈。」
還記得吧?他們怎麼忘得了?儘管他們只認識他短短幾天,但多年後他們仍會想起他的名字,微微一笑或甚至大笑,然後很有默契地伸手互握。
「不要醃黃瓜和冰淇淋?」兩人幾乎同時說。
「就是放鞭炮、煙火表演啊。在國會大廈舉行,對嗎?請記得十一月五日這天……」
「配洋蔥。」他說。
又是一陣靜寂。
道格拉斯低頭看著妻子的嘴巴。她的嘴唇動也沒動。
他們的日常作息是:每晚她從洛杉磯市區回來,他會準備好漢堡等她,不然就兩人漫步到海邊吃熱狗,在商店街花個一、兩毛錢,然後回家,做|愛,睡覺,第二天www.hetubook.com.com晚上再重複同樣的循環:熱狗、商店街、做|愛、睡覺、工作等等。那年頭他們還年輕而且熱烈相愛,以為這樣的日子會永遠持續下去……
「再見。」那個細小的聲音說。「再見了。」
「沒有,只有我們。記得吧?」
「不可能的!」
「生命有什麼好擔憂的呢?」薩夏說。瑪姬的嘴唇微微抽動。「是另一個原因。你們不要我。」
他們繼續聊著,到了深夜時,已經列舉了十幾樣東西。他們對生活充滿遐想,倚在枕頭上熱烈討論著,彷彿未來就在眼前。他們等待著,嚴肅期待著這安靜的小生命在天亮前開口說第一句話。
「幫妳?」他將她抱得更緊,然後閉上眼睛,呼喚著:
「什麼?」
「反正我得走了。」
「你為什麼這麼想呢?」
第二天她透過電話告訴他。
「煙火節終於到了。然後呢?」
沒有回應。
「那我得開始採購紅蘿蔔、菠菜、花椰菜了。究竟是哪一天?」
「歡迎嗎?」薩夏問。
「噢,這個薩夏一定辦得到。開心嗎?」
「我啊,」那聲音輕柔的說,「薩夏。」
「十月。他現在還小,非常小,我幾乎聽不見他的聲音。不過現在他既然有了名字,我就聽得見了。他說他要乖乖長大,只要我們留心點。」
「我不知道在那種日子的晚上出生是不是好事。」
「煙火節!」
「那麼你想當作家?」
「我知道。」他平靜地說。
「誰?」道格拉斯說。
「醫生說薩夏就要成為我們家的新成員了。」
許多日子過去了,他改說:「漢堡。」
「他們怎麼知道的?我們看起來就是一副新人的樣子嗎?」
「我們不會再聊天了。再見。」薩夏說。
一片沉寂。
說到他,其實他們也從沒見過,但常會趁著半夜三點,瞞著所有朋友在他們的小臥房裡偷偷和他談話,因為朋友們聽了他的名字只會翻白眼,懷疑他們是否瘋了。
「我們還在猜想,」道格拉斯說,「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聽你說話呢。」他輕擁一下妻子。
「是真的。」
「這,」他說,「該不會是薩夏回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吧?」
「怎麼了?」道格拉斯.史柏汀說。
那麼,到底薩夏是何方人物,他們又是如何遇見他,或只是夢見了他,而他們又是誰呢?
道格拉斯.史柏汀轉身,半睡半醒地問:「怎麼了?」
「那就打電話給他們吧。」薩夏說。
「不懂。」薩夏輕聲說。「我只知道你們不想要我。現在你們要我了。我得走了。」
「早餐吃漢堡?」

「那時候我們沒錢。」道格拉斯平靜的說。「而且很憂慮。」
沒有回應。
「我可以試試看。我不想在一堆骷髏頭和白骨當中出生。煙火比較好。我可以把它寫下來。」
屋內異常安靜。
「薩夏走了?」她問。
「他本來就是。他沒有離開。」
他躺下,在天花板上勾勒著記憶。
「這段日子我很開心。」薩夏說。
「這名字是怎麼來的?」
「別走,薩夏!拜託!」
「我在。」
萬聖節也過了。
「對啦!」他大叫。
大約到了第六個月,有一天他這麼問道。
無名氏。因為那時他沒有名字。他威嚇說要在他們結婚幾個月之後來找他們,摧毀他們的經濟,讓他寫不成小說。但後來他便消失了,只留下空洞的威嚇之語。
「歡迎!」兩人說。
不久,道格拉斯走進妻子的病房。
她看著他,說:「薩夏走了。」
「晚上吵得我們睡不著?」
「你終於開口說話了?」道格拉斯說。
他們就這麼約定。日子匆匆溜過,時序從夏天輾轉到了初秋,他的聲音,就像他的心跳聲和四肢的小騷動般愈來愈清晰了。有時瑪姬會在睡夢中被他的聲音驚醒。她總是立刻伸手摸著嘴唇,也就是他發出囈語的地方。
「歡迎你,薩夏。」兩人齊聲說。
「害怕,這我確定。開心,老天,當然了。快回來吧,新科媽媽,把他一起帶回來!」
「給我一臺打字機和一大疊紙。」
「我的天。」
他們打了電話給那些鄰居。
「那些可愛的孩子。他們的聲音還在我腦子裡呢。」
「煙火節?!」
簡單地說:他們是瑪姬和道格拉斯.史柏汀夫婦。他們住在加州威尼和_圖_書斯,和熱鬧的海岸、溫暖的沙灘及幾乎已被填平的人工運河上的老舊拱橋比鄰而居。儘管銀行裡沒有存款,兩房小公寓裡也沒有高級家具,他們卻過得十分快樂。他是個作家,她則出外工作扶持家計,讓他能夠專心寫他的偉大美國小說。
「薩夏?」她兩手摸著臉頰,大笑著。「薩夏!」
「對。」那細小的聲音說。
五天後,午夜剛過一分鐘,瑪姬起床到了浴室,又繞了回來,愣在那兒。
「當然記得。」
祝您們,
「你知道亞莉珊卓的小名是什麼嗎?」她說。
「沒事。」
「你可以等到那天才出生嗎?」
「時候到了,」那聲音呢喃著說,「所以我就來了。」
「我好愛我們的生活。」瑪姬躺在那兒說。「那些小遊戲。真希望永遠這麼下去。你跟別的男人不一樣,不像他們只會喝啤酒、玩牌。說真的,我常想不知道有多少人過著和我們一樣的婚姻生活。」
「不知道。一年來它一直在我腦袋裡。」
「再見。」夫妻倆說。
十月只剩最後一天,接著是……
「是沒錯……」
黎明時刻,細小但清晰的哭聲從某處傳出。
「什麼?」
「有的。」
「正好相反,」道格拉斯滑下枕頭,以便看著妻子的側面。她閉著眼睛,但嘴唇輕輕吐著氣。「我們很愛你。可是去年不是好時機。懂嗎?」
「如何?」道格拉斯悄聲說。
「可是你才剛來。」
必須稍加解釋的是,瑪姬和道格拉斯.史柏汀夫妻可說是瘋狂的浪漫人物。早在替他們的孩子命名為薩夏之前,喜歡勞萊與哈臺的他們便時常互稱史丹和奧利。家中的所有電器,包括吸塵器和開罐器,也都和他們身體的各部位一樣被取了名字,只是從不對外人提起。
直到他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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