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薩夏嗎?
「不是因為我們的衣服。是我們的臉,不是嗎?一直傻笑到下巴好痛。我們身上爆出火花。他們接收到了。」
「如今已經過了十七個月,我們安居在此。」他伸手擁著她的肩膀,仰頭望著黝黑的天花板,在那裡看見他們的未來。
「什麼?」
新婚之日快樂,
「豬排。」他說。
薩夏。多麼溫柔、靈敏的夥伴,多麼淘氣、神祕的人,一個小天才;擅長說故事,懂得生活,深夜的伴侶,多霧白日的明燈。
「親愛的。」她坐在床沿說。
薩夏想了很久。
瑪姬用力呼氣吐氣。
新婚之日快樂,
「晚餐我要吃豬排。」
一個微弱的聲音,從凝滯的夜氣中隱約傳出。
因此,替這個實體、這個逐漸成長的家人取名為薩夏,對他們來說是很平常的事。而當他真的開口說話時,他們也一點都不驚訝。婚姻生活中對溫柔的渴求,以及足以替代金錢的愛意,使得這一切變得再自然不過。
她輕聲唱了起來。他應和著,一邊想起那群孩子的歌聲讓他們愉悅地羞紅了臉,但仍然繼續往前走,感覺有點可笑卻無比幸福美好。
「明天去看醫生吧。」他說。
他走近床邊,她掀開被單。
「萬聖節是什麼?」
「哈囉,薩夏。」他說。
「你的女兒。快和亞莉珊卓打招呼。」
他的手移往薩夏應該在的地方。
「太好了!」他愣住。「大概吧。」他想了想他們的銀行存款。「不對。第一個念頭才是真的。太好了!我們的火星入侵者什麼時候到?」
「好啦,薩夏,別鬧了。睡吧。」
「等他來了,就會告訴我們的。」
薩夏。
「謝謝。」薩夏說。「謝謝你們幫我度過那個日子。再過五天就是?」
「聽我說。請你說說話,別嚇我們,薩夏。我們不想擔心,也不想令你擔心。我們少不了彼此。我們三個可以一https://m.hetubook.com•com起對抗全世界。薩夏?」
他伸手擁著她。
在他眼前的是張粉紅的小臉。有那麼一瞬,那雙眼睛眨現亮藍的光芒,又隨即閉上。
「我有點難過。」薩夏說。「不,我很好。精神飽滿,準備走了。我該和你們說再見了。或者該說哈囉。怎麼說比較恰當呢?」
「起先我確定,後來又不確定了。以前我只是個名字。記得吧,去年我原本要來的,結果嚇著你們了。」
「老天。」他起身繞過牌桌牽起她的手,將她擁入懷中,低頭看著她美麗的髮線,突然笑著說。
「之前我不確定你們是否喜歡我。」那個聲音說。
可是真正的衝突才正開始。
「你回來了!」兩人呼喊。
「煙火節(Guy Fawkes Day)晚上。」他終於說。
「是不是死亡的節日?」薩夏喃喃地說。
「棒透了。」
「今天是什麼日子?」薩夏小聲說。
「有沒有哪個鄰居說過,無論什麼時候都願意送我們到醫院去的?」
「只管說就是了。」
「萬聖節?」兩人沉思著。
新婚之日快樂……
有一天,他們說,如果他們有了車子,一定也要替它取名字。
「不。剛才我有種非常奇怪的感覺,他似乎是真實的。」
「我知道你還在。你躲不了的。」
「這是誰?」他問。
「薩夏?誰啊?」
「不會吧!」
「可是他留下了信息,而且另一個人來了。你看。」
「薩夏。」她說。
「嗨,亞莉珊卓。」他說。
他極輕柔的撫摸那小臉頰。
「沒問題。」
「我也來了。」一個聲音喃喃說著。
某個晚上,他們在牌桌上吃著炒蛋配廉價紅酒,平靜地聊天,承諾給對方更美好的未來。
「那,你希望生在什麼樣的夜晚呢?」
「睡吧。」他惺忪地說。「睡吧。」然後沒了聲音。
「為什麼你現在才說話呢?」道格拉斯.史柏汀問。
瑪姬帶著些微驚慌睜開眼睛。
「不只是遊戲。老天,我好冷,抱著我。」
兩人等待著。
那一晚
hetubook•com.com過去,接著第二天的白天和晚上,還有接下來那天,就這麼過了一陣子,他終於有勇氣自己表白,發抒意見,小聲提出的聲明也愈來愈堅定、完整;而夫妻倆滿懷期待地躺著,她蠕動著嘴唇,他暢談著,兩人都非常坦率,有如口技表演者口中熱情又生動的笛子。那個小聲音變換著各種語調,逗得他們不時忍不住大笑,感覺既滑稽又憐愛,永遠不知道薩夏接下來會說什麼,只能讓他滔滔不絕地說下去,直到天亮,兩人終於入睡。
「大家一定會說是我們刻意選在那天生他,我的吸血鬼小說也會在那週完成,這一來半夜可有得吵鬧哭叫了。」
「一群朋友開車送我們到這裡,我們走到碼頭邊的藥局買了一管牙膏和兩支牙刷,為我們的蜜月花了筆大錢……一支紅色牙刷,一支綠色,點綴著我們那空盪盪的臥房。沿著海灘走回來的路上,我倆牽著手,突然,兩個小女孩和一個小男孩在後面跟著我們,一邊唱起歌來:
「除非我們錯了。幫幫我。」
「我一整天都覺得不對勁,早上還有點噁心想吐。」
「不可能,」他說,「只是個遊戲罷了。」
在醫院裡,道格拉斯吻著妻子的額頭,然後仔細聆聽。
「我們結婚那天——」
「那就給我鋼筆、鉛筆和筆記簿?」
「萬聖節。」
「薩夏?」
這時瑪姬突然說:「我頭好暈。」
還記得吧?他們怎麼忘得了?儘管他們只認識他短短幾天,但多年後他們仍會想起他的名字,微微一笑或甚至大笑,然後很有默契地伸手互握。
「不要醃黃瓜和冰淇淋?」兩人幾乎同時說。
「就是放鞭炮、煙火表演啊。在國會大廈舉行,對嗎?請記得十一月五日這天……」
「配洋蔥。」他說。
又是一陣靜寂。
道格拉斯低頭看著妻子的嘴巴。她的嘴唇動也沒動。
他們的日常作息是:每晚她從洛杉磯市區回來,他會準備好漢堡等她,不然就兩人漫步到海邊吃熱狗,在商店街花個一、兩毛錢,然後
和-圖-書回家,做|愛,睡覺,第二天晚上再重複同樣的循環:熱狗、商店街、做|愛、睡覺、工作等等。那年頭他們還年輕而且熱烈相愛,以為這樣的日子會永遠持續下去……
「再見。」那個細小的聲音說。「再見了。」
「沒有,只有我們。記得吧?」
「不可能的!」
「生命有什麼好擔憂的呢?」薩夏說。瑪姬的嘴唇微微抽動。「是另一個原因。你們不要我。」
他們繼續聊著,到了深夜時,已經列舉了十幾樣東西。他們對生活充滿遐想,倚在枕頭上熱烈討論著,彷彿未來就在眼前。他們等待著,嚴肅期待著這安靜的小生命在天亮前開口說第一句話。
「幫妳?」他將她抱得更緊,然後閉上眼睛,呼喚著:
「什麼?」
「反正我得走了。」
「你為什麼這麼想呢?」
第二天她透過電話告訴他。
「煙火節終於到了。然後呢?」
沒有回應。
「那我得開始採購紅蘿蔔、菠菜、花椰菜了。究竟是哪一天?」
「歡迎嗎?」薩夏問。
「噢,這個薩夏一定辦得到。開心嗎?」
「我啊,」那聲音輕柔的說,「薩夏。」
「十月。他現在還小,非常小,我幾乎聽不見他的聲音。不過現在他既然有了名字,我就聽得見了。他說他要乖乖長大,只要我們留心點。」
「我不知道在那種日子的晚上出生是不是好事。」
「煙火節!」
「那麼你想當作家?」
「我知道。」他平靜地說。
「誰?」道格拉斯說。
「醫生說薩夏就要成為我們家的新成員了。」
許多日子過去了,他改說:「漢堡。」
「他們怎麼知道的?我們看起來就是一副新人的樣子嗎?」
「我們不會再聊天了。再見。」薩夏說。
一片沉寂。
說到他,其實他們也從沒見過,但常會趁著半夜三點,瞞著所有朋友在他們的小臥房裡偷偷和他談話,因為朋友們聽了他的名字只會翻白眼,懷疑他們是否瘋了。
「我們還在猜想,」道格拉斯說,「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聽你說話呢。」他輕擁一下妻子。
「是真的。」
「這,」他說,「該不會是薩
和-圖-書夏回來了吧?」「怎麼了?」道格拉斯.史柏汀說。
那麼,到底薩夏是何方人物,他們又是如何遇見他,或只是夢見了他,而他們又是誰呢?
道格拉斯.史柏汀轉身,半睡半醒地問:「怎麼了?」
「那就打電話給他們吧。」薩夏說。
「不懂。」薩夏輕聲說。「我只知道你們不想要我。現在你們要我了。我得走了。」
「早餐吃漢堡?」
「那時候我們沒錢。」道格拉斯平靜的說。「而且很憂慮。」
沒有回應。
「我可以試試看。我不想在一堆骷髏頭和白骨當中出生。煙火比較好。我可以把它寫下來。」
屋內異常安靜。
「薩夏走了?」她問。
「他本來就是。他沒有離開。」
他躺下,在天花板上勾勒著記憶。
「這段日子我很開心。」薩夏說。
「這名字是怎麼來的?」
「別走,薩夏!拜託!」
「我在。」
萬聖節也過了。
「對啦!」他大叫。
大約到了第六個月,有一天他這麼問道。
無名氏。因為那時他沒有名字。他威嚇說要在他們結婚幾個月之後來找他們,摧毀他們的經濟,讓他寫不成小說。但後來他便消失了,只留下空洞的威嚇之語。
「歡迎!」兩人說。
不久,道格拉斯走進妻子的病房。
她看著他,說:「薩夏走了。」
「晚上吵得我們睡不著?」
「你終於開口說話了?」道格拉斯說。
他們就這麼約定。日子匆匆溜過,時序從夏天輾轉到了初秋,他的聲音,就像他的心跳聲和四肢的小騷動般愈來愈清晰了。有時瑪姬會在睡夢中被他的聲音驚醒。她總是立刻伸手摸著嘴唇,也就是他發出囈語的地方。
「歡迎你,薩夏。」兩人齊聲說。
「害怕,這我確定。開心,老天,當然了。快回來吧,新科媽媽,把他一起帶回來!」
「給我一臺打字機和一大疊紙。」
「我的天。」
他們打了電話給那些鄰居。
「那些可愛的孩子。他們的聲音還在我腦子裡呢。」
「煙火節?!」
簡單地說:他們是瑪姬和道格拉斯.史柏汀夫婦。他們住在加州威尼斯,www•hetubook.com•com和熱鬧的海岸、溫暖的沙灘及幾乎已被填平的人工運河上的老舊拱橋比鄰而居。儘管銀行裡沒有存款,兩房小公寓裡也沒有高級家具,他們卻過得十分快樂。他是個作家,她則出外工作扶持家計,讓他能夠專心寫他的偉大美國小說。
「薩夏?」她兩手摸著臉頰,大笑著。「薩夏!」
「對。」那細小的聲音說。
五天後,午夜剛過一分鐘,瑪姬起床到了浴室,又繞了回來,愣在那兒。
「當然記得。」
祝您們,
「你知道亞莉珊卓的小名是什麼嗎?」她說。
「沒事。」
「你可以等到那天才出生嗎?」
「時候到了,」那聲音呢喃著說,「所以我就來了。」
「我好愛我們的生活。」瑪姬躺在那兒說。「那些小遊戲。真希望永遠這麼下去。你跟別的男人不一樣,不像他們只會喝啤酒、玩牌。說真的,我常想不知道有多少人過著和我們一樣的婚姻生活。」
「不知道。一年來它一直在我腦袋裡。」
「再見。」夫妻倆說。
十月只剩最後一天,接著是……
「是沒錯……」
黎明時刻,細小但清晰的哭聲從某處傳出。
「什麼?」
「有的。」
「正好相反,」道格拉斯滑下枕頭,以便看著妻子的側面。她閉著眼睛,但嘴唇輕輕吐著氣。「我們很愛你。可是去年不是好時機。懂嗎?」
「如何?」道格拉斯悄聲說。
「可是你才剛來。」
必須稍加解釋的是,瑪姬和道格拉斯.史柏汀夫妻可說是瘋狂的浪漫人物。早在替他們的孩子命名為薩夏之前,喜歡勞萊與哈臺的他們便時常互稱史丹和奧利。家中的所有電器,包括吸塵器和開罐器,也都和他們身體的各部位一樣被取了名字,只是從不對外人提起。
直到他出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