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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的謀殺

作者:雷.布萊伯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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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刑

電刑

「行啦。」強尼的聲音透過眼罩模糊地傳來。「這樣好多啦。」
「我看見了。」她說。
第二天晚上,當電流通過她的身體,她全身僵硬,不停顫抖,緊咬著嘴唇,痛苦呻|吟著。她兩腿抽搐,雙手胡亂抓著椅子扶手。
透過絲巾,她隱約看見那些男人、男孩和少數幾個女人。這群人都是付錢來觀賞她蒙住眼睛,手腕和頸子綁著電極,坐在電椅上等著受刑的。
遊藝團若非駐紮在某個陌生小鎮,就是準備開拔上路。它那些褐色帳篷在白天猛吸氣,到了晚上則呼出腐臭的氣息,帆布在黝暗的支架上窸窣飄舞。然後呢?
「我沒事。」她急喘著說。觀眾席起了陣騷動。「沒事。繼續。快!」
可是她在人群中找不到他的臉孔。在黑暗中,她緊綁著眼罩,坐在電椅上等著,聽強尼介紹著另一個表演臺上的神奇骷髏人,一邊期待地留意進入帳篷的每個人。強尼僵硬的繞著骷髏人打轉,介紹著他的頭骨和軀幹有多麼活靈活現、可怕,最後人群開始移動,被強尼引導著紛紛轉身,他的聲音響亮有如號角,動作激烈地跳上她所在的表演臺。她趕緊閃避,緊張地舔著鮮紅的嘴唇。
她開始啜泣,慌亂地握著劍,渾身顫抖、抽搐個不停,無法動彈。電流轟轟作響,人群將手伸得長長地,有些像蜘蛛,有些像鳥兒被火光四濺的劍追逐著,四處閃避。
眼睛蒙著絲巾,讓她可以隨心所欲地任由思緒飛回過去……
強尼的手擱在電源開關上。他鬆開手,站在那兒望著她,深色眼睛眨也不眨,十分冷靜。
「他不在這裡。」他小聲說著,然後將她手腕上的電極綁緊。她沒吭聲。於是www•hetubook.com.com他又說:「他再也不會回來了。」他替她戴上黑色頭罩。她起了陣哆嗦。「害怕?」他輕聲問。「怕什麼?」他將她腳踝上的皮帶繫牢。「別怕,很快就結束了。」她倒抽一口冷氣。他直起腰桿。「我揍了他一頓。」他摸著她的眼罩,小聲說。「用力地揍,把他的門牙打斷了。然後我抓著他去撞牆,然後再狠狠揍他——」他停頓,回頭大聲宣佈。「各位先生女士,請一起見證雜技史上最驚人的表演!這是一張電椅,和各大監獄用來執行死刑的電椅完全相同,專用來消滅罪犯!」這最後一句話讓她幾乎癱軟,死命抓著扶手。他大喊:「這位女士即將在各位的親睹下接受電刑。」
電流停了。火花的氣味四處彌漫。
強尼留她在那兒掙脫皮環帶,自己則跳下表演臺,大步往外頭的遊藝場走去。她慌張地解開環帶,不停顫抖。她跑出帳篷,沒有回頭看那個年輕人是否還緊挨著繩索。
「怎麼回事?」他說。
她用力掙脫右腕上的皮帶,就在藍色火花竄上她身體的同時,她聽見電源啪地關閉。
火花竄流過她全身,她再度緊咬著牙,頭往後用力一甩。黑暗中浮現一張臉,連同身體,緊緊壓迫著她。電源開關突然爆炸。電椅嘎地停頓,靜止下來。
「不會的。」她說。「怎麼可能呢?別擔心了。」
群眾已經轉往另一個表演臺去觀賞另一個奇蹟。一位胖女士大聲喝令,他們順從地照做。
這晚就這麼過去,次日,又到了面對另一群觀眾的夜晚。
「妳坐在電椅上的時候到底在想什麼?」他彎身,狂亂地大叫。「妳到底和圖書在想些什麼?」
「沒什麼,強尼,沒什麼。」他抓住她的頭髮。「拜託!」她哀求著。
「我太緊張了。」
在黑暗空間之外,有個人倒下。「用力揍他,把他的門牙打斷。」那人渾身抽搐。「然後再狠狠揍他。」那人倒下,被抓起來,又倒下。她像是被千萬張利嘴戳刺啃咬般地放聲尖叫起來。藍色火焰燒向她的胸口。那年輕人的軀體痛苦地扭動,然後爆裂成無數骨頭碎片、火苗和塵屑。
在她眼前那片無止盡的昏濛中,有個人觸摸著劍刃。她能想像電流通過他的身體時,他的眼睛迸出火光,大張著嘴巴。他緊挨著繩索,靠得緊緊地,無法呼吸或叫喊,也無法後退。
人群一陣竊竊低語。她想起表演臺下方的泰斯拉變壓器,強尼或許動了手腳,讓她的身體承受電流,而非電壓。意外,可怕的意外。很遺憾。電流,不是電壓。
帳篷裡的燈光顯得那麼污穢、老舊、昏黃而混濁。她茫然看著逐漸散去的人群、強尼、帳篷和燈光。她醉了似地坐在電椅上。她的五臟六腑幾乎已被掏空,通過電線流入全鎮的黃銅電纜,在高聳的電線杆間流竄。她擡起彷彿有九十磅重的頭。純淨的燈光回來了,一點點滲入她的視線,再度迸現光亮。可是它的光芒已經不一樣了。她改變了它。她知道自己是如何辦到的。她打著咳嗦,因為那燈光已經褪了色。
她還活著,感覺卻像肚子挨了一拳。
她坐在電椅上,手腳被皮帶綁牢,一陣從飄動的帳篷布吹來的風輕拂她的臉,將濕氣蒸乾;她注視著他,發現他眼裡的黝暗。她只有一句話可說。
「妳死了。」他堅定地說。然後又重複和_圖_書:「妳死了。」
喀啦。電源開關仍然是關閉的。
他啟動開關。
在火光中,他的眼睛閃爍著從劍身不斷噴出的亮藍酒精火燄。那把劍唰地揮過,點燃他的手臂、臉和身體。他將手伸得更遠,他的腰緊貼著繩圈,沉默但無比專注。這時強尼大喊:「一起來!每個人都試試!」伊莉克特拉隨即舉起火劍,在半空揮舞,讓其他人碰觸、撫摸,在這同時強尼一邊悶聲咒罵。透過眼罩,她看見那年輕人臉上仍然冒出可怕的火光。
「沒事,沒事,」他說,「才怪。」他扭曲著臉。「沒事才怪!已經有好多年不曾發生這狀況了!」
上週一那個手臂修長、有張殷切的粉紅臉龐的年輕人買了三張表演門票,三度站在那兒觀賞藍色火焰般的電流通過伊莉克特拉的身體。這個年輕人緊張地站在繩圈外,記憶著她的每個動作,看她高坐在表演臺上,蒼白的身軀冒出火光。
「拜託別生氣,強尼。我真的太緊張了。」
畢竟她從事這表演已經很多年了。強尼扳起開關,電流立刻竄過她全身,從腳踝、手肘到耳朵。然後他遞給她一把火劍。她將它隨意朝觀眾群一揮,被眼罩半遮著的臉泛起微笑,任他們慌亂地拍去噴濺在肩膀、眉毛上的藍色火花。第四個晚上,她將火劍遠遠揮向那個站在人群前面、粉紅臉頰直冒汗的年輕人。那個年輕人迅速擡起手來,像是要抓住劍刃似地急切。劍身冒出藍色火花,但他並未退縮,繼續伸手一撈,將火焰抓在指間,接著用拳頭、手腕、手臂然後全身相迎。
她沒說什麼,只高擡著下巴。底下的人群彷彿獸欄裡的動物那樣騷動著。
遊藝場的所有燈和*圖*書光都黯淡了下來,她身上仍然殘留著電流。
當晚,表演結束後,她來到湖邊的船塢,一直往前走,沒有回頭看,只是聆聽著,忍不住笑了。湖水激盪著船塢鏽蝕的木樁。遊藝會的燈光在湖面投下許多搖擺不定的小徑。摩天輪咻咻地一圈圈轉動,隱約傳來尖叫聲。較遠處的旋轉木馬冒著蒸氣,演奏著〈美麗的俄亥俄〉。她放慢腳步。她緩緩伸出右腳,接著左腳,然後停下,回頭。她一回頭便看見那影子,他用兩隻手臂環抱著她。過了不知多久,她倚在他懷裡,擡頭看著他那健康、亢奮的粉紅臉頰說:「老天,你比我的電椅還要危險呢。」
「妳有忠實觀眾了,小伊。」到了第三個晚上,強尼說。
「沒錯,」她說,緊閉著眼睛,「啊,沒錯,我是死了。」
彷彿遠在天邊的強尼遞給她那把劍。她那癱軟、不停抽搐的手讓它掉落在地上。他將它遞回,這次她本能地把劍拋得遠遠的。
第五晚,她沒有碰觸年輕人的手指,而是讓冒著火焰的劍尖落在他的掌心,來回輕刷、燒燙著直到他閉上眼睛。
他立刻切斷電源。
「已經多少年了。」他說。「我們剛結婚時妳也這麼做過。妳以為我忘了以前我打開電源時也發生過和今晚同樣的情形?妳坐在那電椅上表演已經三年了,就像聽收音機一樣熟練。可是今晚呢?」他站在小床邊大叫,緊捏著拳頭。「真是的,可惡。」
他連著四個晚上跑來看表演。
「好吧。」他無所謂地說。她聞到他刺鼻的口氣。後面的群眾推擠著隔離用的繩索,遊藝會的帳篷在夜風中飄動,遠處傳來旋轉木馬的音樂和嘈雜的鼓聲。
人群開始鼓掌、吹口哨、和*圖*書興奮地跺腳。噢,她狂亂地想,這下可好,我的死刑?太好了!繼續鼓掌!繼續吶喊吧!
「伊莉克特拉是妳的本名?」他問。
「動手吧。」他說。
「結束啦!」有人大喊。
她沒說話,只用兩手緊抓著木椅兩側。她感覺手臂和脖子的脈搏狂跳不已。外頭,宣傳員拿著紙板做的小擴音器高聲吆喝,邊用手杖敲打著在風中鼓動、畫有伊莉克特拉肖像的廣告布條:黃頭髮、銳利的藍眼珠,尖削的下巴,若無其事地坐在她的死刑電椅上。
他將她眼罩的結綁得更緊,彎下腰悄聲說:
強尼平靜地把劍交給她。
「別被他分散了注意力。」強尼說。
她全身癱軟,汗水滴落鼻梁和鬆弛的嘴巴。她氣喘吁吁,掙扎著拉掉眼罩。
「怎麼了?」眼罩外,傳來強尼的聲音。「怎麼了?」
她倒在帳篷後方一輛拖車裡的小床上,不停喘息、發抖,直到強尼走進來探望,她仍然哭個不停。
強尼蠕動著嘴唇。起初她沒聽見他說什麼。他又說了一次。
「剛才是怎麼回事?」
「想念他嗎?」
「沒事,強尼。」
他用力甩開她的頭,轉身走開,突然又停住。「我知道妳在想什麼。」他說。「我知道。」她聽見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沒事,沒事。」
她讓他用黑絲巾圍住她的眼睛然後緊緊打了個結,緊得她倒抽了口氣,哀叫著:「鬆一點。真是的,強尼,快鬆開,不然我不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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