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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的謀殺

作者:雷.布萊伯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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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尼根

芬尼根

我獨自在書房裡,只有酒精助我保持清醒,然後開始讀那封羅伯爵士留下的信:
原來是強風將枯死的樹枝折斷,樹枝甩落在我背上。
「要不要一塊兒去?」羅伯爵士終於說。「來一趟無比奇特又哀傷的郊遊?」
「雨就要停了。」羅伯爵士讚許地點頭。「該回森林去了。我已經觀察那地方好幾個星期了。所有屍體都是在那片半開放的林間空地範圍內發現的。那兒也就是刺客——如果是人類幹的——現身的地點。或是那個擅長吐絲、挖土、設計精巧活門的高明建築師的狩獵地點。」
羅伯爵士攤開抖動的雙手,展示著五、六顆小圓球。「這是從小的地底巢穴滾出來的普通泥巴球。玩具尺寸。」他用手杖敲敲我們腳下的大泥球。「瞧瞧這個!」
「那些孩子就是在這兒被發現的?」我問他。
那些門一直鎖著?九年不曾打開過了。它們怎麼會出現在羅伯爵士的老宅裡的?那是他的收藏品,分別從里約、巴黎、羅馬、東京和中美洲運來的。全部送達之後,他把它們全部陳列在較高和較低樓層的房間牆壁上,安上鉸鏈,以便可以看見門的兩側。他帶領一些古董迷遊覽那些怪門,這些人對那些過度裝飾、繁複、洛可可風的門板驚歎不已;還有些是被拿破崙的姪子棄置的第一帝國時期古董門,或者納粹元帥戈林收藏的門板,而巧的是這兩人都先後掠奪過羅浮宮。還有另一些是奧克拉荷馬沙塵暴後遺留下來的,躺在板車上被拖回家去,板車上墊著許多在一九三六年這場美國風暴中遭到掩埋的鮮豔嘉年華傳單。說出你最不喜歡的一道門,是他的。說出最精美的一道,也是屬於他所有。這些被遺忘的門扉後頭,安穩地藏匿著許多絕色美景。
我只想問,人真的會殺人、抽乾他們的血,然後挖掘一個地底洞穴?動機是什麼?建造史上最精巧的逃生出口?這太瘋狂了。還有,那些看似從蜘蛛巢穴拋出的巨大灰色泥球又該怎麼解釋?
「別找我,拜託。千萬別找我。」
可是沒人回應。
「你看見了?」
我站在那裡,望著草坪和樹葉,四下除了我的心跳之外寂靜無聲。樹葉被風掃開,底下只有碎石、乾草和泥土。
從此再也沒有他的消息。
「其實沒什麼幫助。殺死蜘蛛是很棘手的事。很難判斷該從哪個部位下手。萬一你失手,恐怕就沒機會開第二槍了。討厭的東西,不管大小,動作都快得讓人傻眼。」
年紀一大,人就變得特別好奇。我不害怕死亡,因為我的醫師告訴我,就算沒發生意外,我也會死於癌症。
「小孩的兩倍大。」
有東西攫住我的背脊。
勝利地吶喊著。
草地上空蕩蕩的。
「我似乎看見有個小活蓋打開又關上。手杖可以借我嗎?」
「沒問題。」羅伯爵士遞給我一只銀酒壺。「盡量喝吧。」
「芬尼根。」他說。
「兇手一直沒被逮到?」
「芬尼根。」羅伯爵士咕噥著。
芬尼根和羅伯爵士正彼此緊擁著躺在地底深處某個纏滿蛛絲的暗穴中。他們是不是彼此的化身,很難說。不過謀殺案中止了,查特罕森林裡又見兔子蹦跳,樹叢間也群聚著蝴蝶和鳥兒。春天再度降臨,孩子們到處喧和-圖-書鬧奔跑,林間空地不再寂靜無聲。

「萬一我膽怯了?那是什麼?」
「糟了!」他大叫。
親愛的道格拉斯:
我渾身無力,顫抖著試圖站起。「白癡,」我連罵了十幾遍,「白癡。頭號大白癡!」
我把信摺好,淚流不止。
我只找到他的菸斗、手杖,還有空的白蘭地酒壺,那是他從這夜晚、從生命、從世界消遁而去時留下的。
「好啦,芬尼根,地底下的!」他大叫。「出來抓我吧!」
「你在嗎?」羅伯爵士在遙遠的濃蔭中喊著。
這些小受害者乾皺萎縮遺體的出現,使得坊間掀起一波波關於吸血鬼和各種吸血怪物的流言。這些神怪之說使得真相更加曖昧不明。有人說,那一定是來自墳場的怪獸,牠吸乾了那三個孩子的血,然後將之棄屍,而且還會繼續殺害更多人。
「這聰明的傢伙沒有。你的觀察力如何?」
就在一瞬間。
羅伯.梅利魏勒爵士?
他文風不動。一條手臂在空中飛舞,搜索,探觸,另一手往下探,摸出一只銀質白蘭地酒壺。他將它高舉在月光下,向厄運乾杯。接著,他迫不及待仰頭喝下一口、兩口、三口,我的天,他一口氣灌下了四大口。
這些孩子被葬在神聖的墓園。不久,被稱為福爾摩斯的傳人,但常謙遜地拒絕這頭銜的羅伯.梅利魏勒爵士在他那棟老房子裡的十幾道房門間來回穿梭,試圖搜尋這可怕的奪命兇手。當然,還有我陪著,提著他的白蘭地和雨傘,一邊警告他當心那片陰暗神秘森林中的草叢陷阱。
「芬尼根!」我焦躁地大叫。
他張開雙臂,在風中搖擺著,頭往後一甩,像孩子似地大笑,將最後一口神秘飲料喝下。
於是我們穿戴上雨天裝備,提著裝有三明治和紅酒的籃子,在某個陰沉的星期天踏入查特罕森林。
「你是說那些遇害的孩子?」
有三個小孩迷了路,失蹤了。後來他們的屍體在查特罕森林裡被發現,身上沒有明顯遭人謀害的痕跡,但都有嚴重失血現象。他們的皮膚就像過度曝曬、風乾的葡萄那樣皺巴巴的。
有了動靜。我盯著地面。「再敲一次。」我小聲說。
「等什麼呢?」
「正因如此,」我說,「讓我更想多喝幾杯。」
「森林裡那麼安靜,」羅伯爵士吃下最後幾口,「什麼樣的兇手能達到那樣安靜的境界?」
「為了讓我們以為那兒有隻大蜘蛛。好掩飾他的罪行。」
「拿去。」他交給我一只密封的信。「要是我失蹤了,就向警方大聲唸出這封信。這樣他們就能循線找到我和芬尼根了。」
正是。還有他那棟緊閉的老房子裡的十二道神奇之門。
我望著那片林間空地,想著那些孩子,還有驚愕地站在那兒俯瞰著屍體的人,還有趕來低聲說話、到處觸摸然後離去、從此消失的警察。
「真希望我不在。」我回喊。
有人說羅伯爵士是自殺,自導自演,總有一天我們會發現他那失蹤已久的醜怪遺體,發現是他殺害了那些孩子,而他對門與鉸鏈的熱愛促使他狂熱地研究起這一品種的蜘蛛,進而設計、建造了前所未有的巧妙活門和-圖-書和巨大蜘蛛巢穴,而他就當著我的面跳入那裡頭尋死,試圖將一切罪過推給神秘離奇的芬尼根。
「準備!」羅伯爵士說。「我打!」
「驚奇?」
突然,羅伯爵士舉起手杖。
「這是什麼?」我彎身。「廢棄砲彈?」
「為什麼會有兇手?你不如這麼問。」
「只有我們注意到這點,警方並未察覺。兇手為什麼要費這麼一番功夫,結果卻幾乎沒人發現?」
他雙手把玩著那只結構巧妙的巢穴。
「又下雨了。」他的灰眼珠冷冷地望著雲層,朝雨滴伸出瘦弱的手。「可惡。蜘蛛最討厭下雨了。我們這位巨大黝黑的芬尼根先生應該也是吧。」
「太靜了。」
我喝了。「你呢?」
「還有呢。」羅伯爵士喝下最後一口紅酒。「那些可憐的孩子,他們的屍體被發現的時間正好都相隔十三天。這表示我們這位可憎的八腳隱身獵人每隔兩星期就得進食一次。今晚是最後一個孩子的乾癟屍骸被發現後的第十四個晚上。今晚我們這位朋友非再度出來覓食不可。因此,再過一小時,你就可以和偉大可怖的芬尼根會面啦!」
我觸摸著泥巴碎屑。
「我厭惡大自然。不過這個小傢伙和我們有不少共同點。門。鉸鏈。別的蜘蛛我可沒興趣。但我對門的熱愛驅使我研究這個技巧高超的工匠。」羅伯爵士把玩著那片連著蛛絲樞紐的活門。「多麼精巧的手藝!而那些案子都跟這脫不了關係。」
「沒錯,我相信牠是存在的。」
「謝了。」我看著手槍。「我需要喝一杯。」
「不是。」他把那兩個灰色球體敲碎。「泥土,沒別的。」
「什麼?」
然後倏地消失。
他突然靜止。他的神情讓我很想衝過去,把他拖離那片他選擇的危險草坪。
他用力蹬腳。
羅伯爵士用手杖挑開一堆枯葉,兩個灰棕色的球形物體露了出來。
我們走過一片忽而起霧忽而陽光乍現、時而樹林時而林間空地的土地,最後來到林中一處寧靜區域,所謂寧靜是由於樹木濕黏地簇擁著,以及青苔層層疊疊鋪陳著。春天尚未將光禿的枝椏填滿。太陽有如極地上的一只圓盤,沉默無語,冷冰冰地,幾乎已經僵死。
「你想觀察什麼?」
「但願不會。你快走吧。我們走在一起,牠是不會現身的。看我們落單了,牠才會從門縫探頭,用牠那圓亮的眼珠觀察情勢,然後嘶地關上門,你我當中的一個就消失了。」
「就是這裡。」羅伯爵士說。
我老了,見識過這世界了,但我沒瘋。我的藥劑師給了我一劑毒藥,我將把它混入白蘭地,帶進森林裡,並將它全部喝下。芬尼根不知道我身上有毒,肯定會把我當成獵物。現在你明白了吧。在我死後幾分鐘內,我將成為致牠於死的武器。我想,世上再也沒有比牠更巨大恐怖的生物了。一旦牠死了,災難也就結束了。
他用手杖猛的一敲。我重重跌在地上。他將那東西從我背上撥開。他把它提起來。
「羅伯爵士,老天!」我大叫。「快跑!」
「那個古老諺語,來去匆匆,芬尼根。你看。」和-圖-書
「我還是想不透。」羅伯爵士就著紅酒將食物吞下。「這貪婪的怪物把森林掃得精光。沒東西吃了,於是牠抓了那些孩子。那分寂靜,幾樁命案,隨處可見的蜘蛛巢穴,那些大泥球,全都符合這假設。」
「一隻蜘蛛!」我大叫。「不見了!老天,跑得真快!」
「羅伯爵士。快跑!」
「如果我說,有種夠大的蜘蛛,躲在一個夠大的巢穴裡,當小孩跑過這裡時,忽然聽見一種空洞的聲響,然後被抓住,輕輕砰地一聲便消失在地底,你認為如何?」羅伯爵士凝視著那些樹木。「荒唐?無稽?可是有何不可?進化,淘汰,演進突變,然後——噗!」
羅伯爵士用小刀從泥地裡挖出一整塊土來,撥掉一點,露出裡頭的巢穴。那隻蜘蛛從那道薄餅般的小活門倉皇跳出,落到地上。
「等著吧,到時候你就知道了。還有這個黑暗殺手也是。好啦,朋友,我們在這兒分開吧。我往這裡,你往那兒。可以吧?」
「下雨了。可惡,又下雨了!」羅伯爵士仰起蒼白的臉,灰鬍髭在細薄的唇上抖動。他看來憔悴、虛弱又蒼老。「我們的野餐就要泡湯了。」
我顧不得自己也可能被抓走、消失,急忙衝向羅伯爵士剛才豪爽舉杯的地點。
他把手杖給了我。我敲了下地面。
「靜!」羅伯爵士虛弱地笑著。「大片大片的靜。沒有鳥兒、甲蟲、蟋蟀或蟾蜍之類的常見生物。連一絲動靜都沒有。警方也沒察覺。他們如何能察覺呢?不過正是這片林間空地的這份無聲無息的特色,讓我對那幾樁謀殺案有了瘋狂的想法。」
穿過一道又一道門扉,終於進入羅伯爵士這棟鄉村宅邸的書房。相當溫暖、華麗的一個房間,壁爐裡悶燒著一團火焰。我們大口嚼著三明治,一邊等雨停。羅伯爵士推測雨勢會在八點鐘歇止。雖說有些不情願,但等到那時候,我們可以藉著月光再走一趟查特罕森林。我想起那段掉落的樹枝,那蜘蛛似的觸覺,低頭猛灌紅酒和白蘭地。
冷風吹來陣陣雨絲,灑得我們滿臉滿身。「我真不想走。快,趁著還有一點時間。在這裡。」
羅伯爵士匆匆帶著我前去參觀,將那些從北京救回來、在埃特納火山附近埋藏多年,或從南塔克特島竊取來的門板打開又關上。然而他正苦惱著,完全無心於這趟原本應該相當愉快的遊覽。
最後一抹雲消散了,明晰的月光下,只見羅伯爵士舞動著天線般的雙手,眼睛半閉,殷切地喘息。
「這裡有個陷阱被警方遺漏了。他們總認為這案子是人幹的,一直在尋找有著雙手雙腳、穿著衣服、手持刀子的兇手。他們對兇手是人類的想法太過執迷,以致忽略了這地方有個明顯但相當詭譎的特色。喏!」
我想像著。我看見一個巨大的長腿生物躲在森林地底的巢穴活蓋下。天色昏暗,一個孩子邊唱著歌跑過。突然,咻地www•hetubook•com.com一聲,歌聲中斷了,森林裡只剩一片空寂,以及活蓋關閉的一聲輕柔悶響,而在黑暗的地底,大蜘蛛悄悄揮舞牠的長腿,撥弄、纏絞、轉動著那驚駭的孩子。
他描述著不久前這地區降下一場春雨,讓鄉野轉為翠綠,人們在這美好的天氣中外出踏青,卻在某天意外發現一具沒了生命的男孩軀體,他的頸子上有兩道刀痕,而接下來的幾星期中又發現兩具女孩的屍體。居民疾呼要警方加緊辦案,自己則坐在酒吧裡喝悶酒,臉色無奈而又蒼白,做母親的把孩子鎖在家裡,做父親的則拿查特罕森林的悲劇當教材來訓誡孩子。
他用手杖輕敲了一下泥地。
「他們的遺體乾得不能再乾。」
到了他的宅邸,我慌張地敲門,哀號著猛拉把手,然後突然想起,門是朝裡面推開的,沒有上鎖。
天色已黑,雨也停了,烏雲散去,露出一輪清冷不安的月。在我們自身無言的靜謐以及荒涼小徑和林間空地的寂靜中,我們不斷往前走。羅伯爵士遞給我一把銀色小手槍。
「一個擁有好幾個裝有誘餌的有毒陷阱和無限量殺蟲劑的聰明絕頂兇手,把那兒所有的鳥、兔子和昆蟲殺光了。」我說。
我一定是抬著頭像狗一樣對著月亮狂吠,然後跪下來開始沒命地挖土,慌忙尋找活蓋和地底巢穴,那裡頭有隻怪物正悄悄揮舞著長腿,吐絲將牠的獵物纏裹成木乃伊,而很不幸的,那獵物是我朋友。這是他探索的最後一道門,我狂亂地想著,大喊我朋友的名字。
可是我沒有發現巢穴。我也不相信有任何人能建造這樣的巢穴,就算像羅伯爵士那樣對門抱著莫名狂熱的人也一樣。
「野餐?」我說。「兇手大人也會和我們一起吃嗎?」
「我必須嚇嚇那畜牲,可不能在和牠面對面時喝醉了。被牠抓住前的四秒鐘,我會迅速喝下這瓶帶著驚奇的拿破崙的飲料。」
「我們的芬尼根挖的。」羅伯爵士說。「為了建造巢穴,牠用牠那鉗子似的巨大螯肢挖開泥土,滾成球狀,用顎一路扛著,然後拋到洞穴外面。」
「我帶了自己的酒瓶。」羅伯爵士舉起它說。「時候到了才喝。」
「拜託,別再說了。我覺得自己像個傻瓜一路跟著你,而這個芬尼根,如果真有這東西的話,牠則舒服安穩地躲在地底下,說,『瞧上面那些笨蛋,到處跑,挨冷受凍的。那就讓他們凍死吧。』」
他又用手杖敲打。一道活門開了又關。
「比小孩還大的蜘蛛?」
突如其來地,一叢陰暗的灌木從地底咻地升起,吸入,接著是人體咚地墜落,門扉砰一聲關閉。
可惡。我真的跟著去了。
羅伯爵士點點頭。「你發現這片森林有什麼特殊之處沒有?」
我是來觀賞他的門的,不是來看死者。可是在他的命令下,我非看不可。我為了滿足好奇心,特地專程搭汽船來到這裡,結果卻發現羅伯爵士埋頭研究的不是那十幾道門,而是另一道隱密的門。一道神秘、尚未被發現的門。在哪裡?一座墳墓裡。
我們繼續走了大約六十呎遠,在昏暗的月光下逐漸看不見對方。
芬尼根和羅伯爵士,安息吧。
我似乎聽見一聲瓶子打開的巨響,蓋子彈出。然後這怪物爬下我的背部。
我來不及轉身。我全身僵直,心跳停止。
https://www.hetubook.com.com繼續走吧。」他說。「可別跟丟了。走近一點。就快到達現場了。我感覺得到,我幾乎可以——」
這樣一隻巨大蜘蛛的獵物桶會是什麼模樣?裡頭躺著多少獵物的殘骸?我打起了哆嗦。
事情是這樣的:
「沒想到你這麼熱愛大自然。」
果然沒錯。
「你非告訴我這些不可嗎?」我抗議道。
如果說芬尼根事件讓我下半輩子都不得安寧,其實是對這件事的影響力太輕描淡寫了。直到現在,我都已七十歲了,才有勇氣對一個驚訝的警官說出這事件的原委,而他聽完之後或許會拿著鋤頭和鐵鍬跑去挖掘我所說的真相,或者將我的謊言埋葬。
「蜘蛛巢穴的底部是個獵物桶,昆蟲的屍骸掉在裡頭,蜘蛛就在那兒用餐。想想,我們這位雄偉的芬尼根,牠的獵物桶有多大?」
羅伯爵士的手指在桌面上到處爬,很像一隻白淨、長了指甲的蜘蛛。他將兩手兜成碗狀,高舉著。
天空黯淡下來。
羅伯爵士滔滔不絕說著,描述著陰暗的泥地,那隻大蜘蛛,牠靈活的腿和飢餓的嘴。風在呼嘯,樹林撼動。
「胡說!」羅伯爵士氣憤地大吼,環顧著周遭的樹林和泥地。「我們這位黑暗大使一定就在這附近,從牠的天鵝絨活門鑽進窩裡了。說不定就在我們腳底下。老天,別看!牠的門框是傾斜的。這位芬尼根可是大建築師呢。偽裝的天才。」
「白癡,難說。白蘭地,倒是可以考慮。」羅伯爵士說。「喝點白蘭地吧?」
「為什麼要那麼做?」
「好的。」我說。
「近點,近一點。」我見他氣喘吁吁地說。「就快到了。穩著點。也許……」
羅伯爵士將巢穴交給我。「摸摸看,很像灰色天鵝絨。那小傢伙可真會蓋房子。蓋了個小巢,偽裝得好好的,警覺地守著。連蒼蠅經過牠都聽得見。然後跳出來,把它抓住,再跳回去,砰地把門關上。」
我也考慮過用有毒的兔子當誘餌。不過這麼一來,我將永遠不會知道牠的藏匿之處,或牠是否真得存在。芬尼根將會無聲無息地死在牠的隱密巢穴裡,而我呢,也就永遠無法見識到了。這麼做,我至少會有一瞬間是明白的。你可以擔心我,羨慕我,或為我祈禱。很抱歉將你獨自留下,連聲道別都沒說。親愛的朋友,此去珍重。
「但願如此。」羅伯爵士說。「真的,但願他會出現。」
我大笑。「一定是孩子們拿泥巴捏的。」

「我走了,」羅伯爵士通過一道路易十四時代的古董門,「去尋找我這輩子最後一道也是最神秘難測的一道門。你也來吧。」
走下山丘進入潮濕陰鬱的森林途中,我們趁空回想報紙上關於那些失蹤孩子的失血遺體的報導。警方已在森林裡搜索了不下幾十遍,但徒勞無功,於是周遭居民只好一到黃昏便將大門深鎖。
我搖擺著站起,對著毫無回應的地底連開六槍,真是蠢到了家,然後顛簸地走到他的速成墳地,他那封閉的墳墓上,仔細聽著是否有隱約的呼喊或尖叫聲。可是什麼都沒有。我兜著圈子奔跑,唯一的武器就是拚命哭喊。我很想整晚待在那裡,但被枯葉落下或蜘蛛般的斷裂樹枝陰影攪得心神不寧。我逃走了,一邊對著暗雲掩月的孤寂天空大叫著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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