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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的謀殺

作者:雷.布萊伯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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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坪上的女人

草坪上的女人

看來就像照相機快門一閃,拍下一張照片。
「那就是我的身分,你的身分?」
月亮飄進雲層中。那景象激使他跨步走上門前臺階,他停下腳步,回頭看著草坪,然後進屋,關上大門。
「你知道我的名字!」
「是的。」
「還有比這更好的鬼魂嗎?」
「我應該算是來回應的鬼魂。」
「什麼?」她還在等著他回答。
「我不是鬼魂!絕對不是我。我有感覺。我不是虛幻的。你看!」她說著抹去眼皮上殘留的淚水,伸出手掌來給他看。
前所未見的怪異鬼魂。
淚水迸出她的眼眶。
「妳隨時都可以再哭。」
「如果必要的話,還是有的。」他說。
「而且比妳想的還要親密。」
至少這個不是。
「真可惜,那些站著等待,還有那些整夜走個不停的人,他們沒辦法——」
然而……?
「就快結束了,瑪莉。」
「你怎麼會在這裡?」
要是那輛警車繞回來,發現他在草坪上徘徊、刺探、摸索?該怎麼解釋?摘苜蓿花?拔蒲公英雜草?怎麼說才好?
某個死去之人的鬼魂。
「等一下,」他輕聲說,「回來。我不該說——」
「而且妳也不清楚自己在等什麼,對吧?」
風突然轉向。窗口的樹叢低吟、騷動起來。
一輪滿月高掛空中,光芒灑滿草坪,此刻除了那些腳印,已不再有哀傷的哭聲。
她踏出一步,低垂著頭,然後雀躍大叫:「你看,我會動呢。」
「啊,我認識你。但是在哪裡認識的呢?」
「你呢?」
「當然了。」
他移向窗口,往外看。
「快來吧。」他悄聲說。
「非常晚了。妳走吧。」
「晚安。」他輕聲說。
「你?怎麼可能?你沒弄錯?」
「我不懂。」
「回應鬼魂。真有趣的名稱。」
「我不會過去的,」他說,「相信我。」
他轉身,跌撞著衝向衣櫃,胡亂抓下一疊相簿盒子。他在黑暗中摸索著,打開衣櫃燈,一連將六本相簿丟在一旁,終於拿起一本來,急切翻著。他大叫一聲,停住,湊近一張照片細看,然後摸索著回到窗邊。
在他背後,臥房裡的鬧鐘響了。
「噢,要是我知道就好。我一心一意地等待。我也不知道,反正是一心一意。我也不懂為什麼。我沒救了。」
「可是我該往哪走呢?」
「才不呢,十九歲,已經老了。」
「不是玩笑。相信我。一定會的。那些在其他年代、其他地方,在仲夏或殘冬跑到屋外的所有女人也都會找到。她們冒著寒冷站在雪堆上,在午夜的雪中聆聽、尋找著陌生腳印,四下卻只有隻老狗一臉傻笑地蹣跚走過。哎,真是的。」
「你怎麼知道的?你到底是誰?」她問。
妳非來不可,他想著。
「談什麼呢?」
她果然在。
「是的。」
第二晚,一隻狗小跑步通過草坪,舌頭就像鬆垂的紅領帶掛在嘴邊,邊走邊衝著樹叢微笑。
「噢,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最後她說。「我可以走了。我再也不會在草坪上徘徊了。感謝老天,謝謝你。晚安。」
「不知道你怎麼想,不過我覺得你沒救了,我也一樣。」
「為什麼?……」他自語。
「是啊。好幾個晚上了。可是,這裡根本沒人。應該有人才對,不然我怎麼會聽見聲音呢?」
他愣在那兒。剛才他什麼都沒說,只是想。
「妳不需要知道太多。」
她站在草坪中央啜和_圖_書泣,暗色長髮垂在肩頭,臉頰閃著淚光。
可是並沒有腳步聲沿著人行道響起。街道遠方也沒有住戶打開大門。沒有窗戶拉起。沒有任何門廊出現動靜而吱嘎吱嘎地搖晃。
星期天他幾乎睡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才在不算嚴重的燒熱中醒來。
因為,要是你不告訴她,你這憤怒的傻瓜就永遠不會出生在這世上。
大鐘的餘音逐漸退去。
晚風掀動她的長髮,髮絲在她臉頰、下垂的雙手間舞動。
「這種似是而非的事很難解釋清楚。」
小心了。要小心,但迅速。
「妳想知道該往哪裡去?」他終於開口。
可是到了午夜,毫無動靜。
他十一點就寢,三點醒來,很擔心自己錯過了奇蹟什麼的。也許是某個鄰近城鎮被雷電擊毀,或者地震摧毀了大半個世界,而他竟然在睡大頭覺!
「你是嗎?」
他認得她,但又不認得。他見過她,但又從沒見過。
「一切將會如妳所願。很快地,某個晚上,有個人會呼喚妳,當妳出來尋找時,會發現他們真的就在那兒。遊戲就結束了。」
「總有一天妳會找到符合那聲音的人。」
可是,萬一他真那麼做了,會有什麼後果?
他睜開眼睛,向前傾身。微弱的女人哭聲由遠而近,現在到了窗下。
「是等待讓妳難過,是嗎?」
而且他很確定,今晚睡覺時她一定會再度出現。
她仰頭觀望。
像是聽見了似地,那年輕女子在草坪上半蹲下來,垂著頭,哭得更傷心悽慘了,讓他想要大喊:天啊!真令人心痛!
「你是說捉迷藏?可是也未免玩得太久了吧。」
她噗哧笑了出來。「噢,你真是個怪人。你是誰?」
「不,妳只是跟那些成長得太快又要求太多的人一樣罷了。我想從很早以前,就有女孩和女人會跟妳一樣在深夜溜出來。不只在綠鎮這裡,在開羅、亞歷山卓、羅馬或夏天的巴黎,只要有個隱密的地方,時間晚了又沒人看見的話,她們就會起床跑到屋外,像是有人呼喚著她們的名字——」
又被她聽見了似地,她突然擡起頭來,暫緩哭泣,仰頭對著月亮,好讓他看清楚她的臉。
他入睡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鬼魂。
「應該相信吧。」
「待會兒會談到的。」
「因為……我怕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可以現在就進屋去,可是我睡不著。我也得去走走。」
起初他沒看見她,還咕噥抱怨著,然後,他遠遠看見在草坪邊緣一棵大橡樹底下有動靜,一隻腳伸了出來,她踏出一步,站得筆直。
夜深時,他聽見家門前的草坪上傳來啜泣聲。有女人在哭泣。從聲音聽來,他知道那不是小女孩,也不是成年女子,而是年約十八、九歲的女孩哭聲。哭聲持續著,然後逐漸變小,終至停止,不久又開始,隨著夏末微風往這兒那兒飄揚。
然而他的眼睛必定是像燈塔般閃了一下。
很悅耳吧?
「談妳為什麼會在這裡。如果我們談得夠久,就會知道的。當然,我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這裡。因為我聽見妳哭。」
「如果我們能談談,也許就會知道了。」
輪到他輕聲大笑起來。「妳非常年輕。」
猶豫讓他骨頭僵硬。下樓,還是不下樓?
「這樣吧,妳就當我不是真的人,也許會好一點。妳相信鬼魂嗎?」
他憋著氣,調整心跳,告訴自己轉身、走路然後確實https://www.hetubook.com•com踏出每一步,一邊計算著,十五、十四、十三,在黑暗中從容前進,六、五、四,最後是一。他輕輕打開紗門,來到門廊上,唯恐驚擾了那或許正等著他的人。
她猶豫著,緊盯著他瞧,漸漸放鬆了肩膀,嘴邊的線條不再緊繃。她整個身體感應到了他話中的真實。
她發出的聲音乘風而上,透過窗簾飄進他的房間。
「我——」她閉上眼睛思索。「我在等。」
他心想,傻瓜。然後掀開被子走到窗口,發現自己真的錯過了。
他沒有叫喊或說出這些話來。
「我哭完了。」她說。
「才不,我永遠不會遇上任何人的。我又老又醜又糟糕,不知道有多少個晚上,我聽見那聲音然後跑來這裡,可是什麼都沒有,我真的好想死掉。」
「每個人都這麼想。我們不會把這種小祕密告訴別人。嚴肅的人從不當著別人面前哭泣。瘋狂的人則是因為眼淚早已流乾了。儘管哭吧。」
他轉進家門前的草坪,定定站著,有些失望。
「很晚了。」她說。
「相遇?」
「大致上是這樣。」
鎮上大鐘敲響清晨六點。東方一片火紅。公雞開始啼叫。
「說穿了一文不值。反正妳也不會相信。」
「是嗎?」
他很想跑出去瞧瞧那些腳印,但這時有輛警車緩緩經過,在空無一物的黑夜中搜索著。
她沒看見他。然後……
鎮上的鐘聲再度迴盪在深夜中。
「嗯,我想是吧。」
「有什麼必要呢?」
「對啊,真是的。」她臉上露出短暫的微笑,這時月亮已脫離雲層遠走。「很傻吧?」
「應該沒有了。我們是雙胞胎。」
他也跟著落淚。
她越過草坪打量著他的雙手、他的臉、他的嘴,還有他的眼睛。
某個活了很久才死去的人的鬼魂。
「我以為只有我懂得哭是怎麼回事。」她說。
「我不明白。」她說。
他曾在哪兒聽過類似的聲音,無言的哭聲?
微風輕拂,年輕女子等著。
「我也是。」
「好吧。女孩,小女人,答案就是,等待的時間就快結束了。妳的渴望不久就會得到滿足。不久將會有個聲音呼喚妳,而當妳——完整的妳,妳的慾求的鬼魂連同妳的身體——出來尋找時,將會發現那兒有個符合這呼喚聲的男人。」
他關掉鬧鐘,坐回床上,身體輕輕搖晃,等待著,眼睛緊閉,聆聽著。
她隱入草坪那頭的暗影中,沿著人行道走遠。他看見她在遠遠的街角轉身、揮手然後消失。
他忍不住狂笑起來,那是對這一整夜、這一切和他種種瘋狂想法終於釋懷的大笑。
不。很耳熟。
她倒抽一口氣,往後退。
她全都感覺到了。不知怎地她聽見了。現在呢?
「為什麼?」
「啊,別開玩笑了。」
「那我是鬼魂了?」
因為草坪上那年輕女子的哭聲停止了。
她再也不會回來了,他想。老天!
「我又怎麼會在這裡?」
他在門廊階梯上坐了一會兒,靜靜咬著指關節。
妳!妳竟敢回來!竟敢返老還童!竟敢變身成什麼?一個純真的女孩,深夜在我院子裡晃蕩?妳根本不曾那麼年輕過!從來沒有!可惡,詛咒妳的熱情,詛咒妳那狂野的靈魂!
「他們終究會相遇的。」
年輕女子發出一小聲尖叫,轉身跑開了。
「也順便救了我自己。」
他愈是努力回想那可怕的哭聲,記憶https://m.hetubook.com.com便愈是模糊。要是他再錯過一晚,也許就會全忘光了。
凌晨三點,他躺在床上,似乎聽見一聲嘆息和草坪上的腳步聲,於是等待著。地板上的相簿闔著。儘管它沒打開,他依然可以清楚看見並認出她的臉。但這絕對不可能,太瘋狂了。
他靠在相簿上,靠在窗框上,幾乎大叫起來。
她應該在的。
「妳是來和某人見面的。」他說。
第三晚,一隻蜘蛛從十二點二十五分到四點間,在草坪和樹叢間的空中編織著怪異的鐘形網,一隻鳥兒飛過草地時撞上了。
可是這人是藉著別人的靈體回來的。
「噢,的確是真的眼淚。那我才是鬼魂了,親愛的女孩。我特地來找妳,好讓妳安心。妳相信有特別的鬼魂嗎?」
他躺在床上聽著那哭聲,漸漸地眼眠裡充滿淚水。他轉身,閉上眼,任由淚水流下,卻阻擋不了那哭聲。都這麼晚了,為何會有年輕女子在外頭哭個不停呢?
她又來到他的草坪上了,並未從此消失。別妄動,他心想。
「我發誓,我說的都是事實。」
「你很清楚,對吧?」她說。
「這些鬼魂會在冬天深夜跑到屋外的草坪上?」
因為草坪上又出現了小巧的足跡。
一陣風輕搖樹叢。
一個非常年輕的鬼魂。
「我們當中有個人是。或者兩個都是。年少之愛的鬼魂,或者未出生者的鬼魂。」
「你真是個怪人。」
「有……我有過!」
她又渾身打起了哆嗦。原本帶著希望、期待的臉上這會兒充滿恐懼。一手壓住飛舞的頭髮,另一手半遮著臉。
他睡了十分鐘,在兩點十分時突然醒來,走到窗前——
「噢,可愛的年輕女孩,」他柔聲說,「別死。騎士已經上路,妳就快得救了。」
「沒有。總之,妳聽見有人叫妳,於是跑了出來——」
不。事情很簡單:他必須知道那哭泣的女人是誰。
「快告訴我。」
「啊,如果這不是真的也千萬別說出來。」她的聲音顫抖,眼裡閃著淚光。她再度防衛似地半舉著手。
「男孩會這樣,男人也會。我十二歲時讀過不少柏洛斯的火星小說。約翰.卡特經常站在星空下,對著火星高舉雙手,渴望著被帶走。結果火星抓住他的靈魂,拔牙似地將他拉上太空,讓他降落在死寂的火星海洋上。男孩就是這樣,男人也是。」
「不傻。男人也一樣。十六、七歲的時候他們也常去散步。不過他們不會守著一片草坪等著,不會的。可是老天,他們真會走啊!從午夜起連著走上好幾哩路,一直走到天亮,然後滿身疲憊地回家,癱倒在床上。」
「對啊。你不覺得很可惜嗎?」
「你剛才說,男孩子常會走上一整夜,一走就是好幾哩?」
他楞住了,感到些許困惑。他本來沒打算說出口的。
鎮上的大鐘遠遠地敲響凌晨三點。
「而且我很難過。」
他能問誰呢?他單獨住在這屋子裡,雙親早就不在了。
就在這時,他手上的相簿滑落,穿過敞開的窗戶,像隻暗色的鳥兒拍翅墜落在泥地上。
「你沒別的話要說了嗎?」
她做了個很有意思和_圖_書的動作。今晚她將頭髮在腦後挽成小髻。這會兒她優雅地舉起白皙的手臂,用手指輕輕一點,以雪花似地輕柔將髮髻鬆開。
他望著草坪,又回頭看著那張老舊泛黃的照片。
「啊,真難為情。」
「再多說一些。」
他的確在哪裡見過那張臉,但那是哪裡呢?
第五天,薄暮深濃時,黝黑的天色,加上風斜倚著樹叢以及月亮高高升起、搭好佈景的姿態,似乎都預告著她的再度到來。
當天色漸黑,他發現自己一下巴士便匆匆趕回家,步伐之倉皇連自己都嚇了一跳。為什麼?怎麼會有這種事?
月亮在每棵樹下佈置的黑影,彷彿受了這動作感召似地一起彎身。
她緩緩跨出步伐,邊回頭看著站在屋子門廊邊的他。
「老天!」他驚呼。「不會吧!」
「那女孩、女人呢?」
「沒錯,慾求太多的鬼魂,慾望無比震撼,差點把妳震碎,又多得足以致命、卻殺不了妳。」
一棵樹的影子落在她臉上,撫觸她的臉頰,在她眼裡游移。
「好了,」他略略提高聲音說,「來吧。」
「女孩從十二歲到十九歲這階段的確變化非常大。我不知道,但應該沒錯吧。好啦,請妳告訴我,三更半夜的妳在這裡做什麼?」
一點鐘,沒有動靜。
一晚過去了,接著又一晚,另一晚,草坪上除了一輪臉龐從滿盈到扭曲的月亮光芒外,什麼都沒有。
他說:「這個嘛……」接著突然就明白了。他知道該教她往哪兒走,而且突然氣憤自己竟然知道,氣憤她開口問起。一股妒意湧上心頭。他很想一路衝到一棟某個年輕人住著的房子,打破它的窗子,燒掉它的屋頂。
等到月亮滑下天際,草坪上已經空盪盪地,不留一點痕跡,只是沾滿露珠。
「我也是。」他大笑著說。
「啊,我好高興。你的臉很眼熟,我好像早就認識你了。」
「噢,謝謝,謝謝你!」她跑了幾步,又停下,一臉困惑。她兩手軟軟地摀著胸口,嘴唇顫抖著。「真傻。我不想離開。」
然後他的囈語被夢境淹沒。
「不,別走!」他大叫。「我不是故意的——回來!」
「就是那裡啊,你後面的房子。」她說。「那是我家,我在那裡出生的。」
頭髮像深色旗幟般飄落,在她肩頭輕輕款擺,暗影讓她看來彷彿抖動著肩膀。
不。
「可是這麼晚了,這時候沒人會在院子草坪上閒晃的。」
「我也不知道。」
沒錯,他想著,可是她的聲音。
她聆聽著,臉色一沉。
「沒關係的。為什麼要為自己的眼淚難為情呢?我也常哭,但是之後我會大笑。可是得先哭過才會大笑。說吧。」
第二天,直到傍晚他才又想起半夜哭聲的事,而且依然認為那必定是某個住在附近,生活不順遂的女人,也許進不了家門,需要找個地方宣洩悲傷。
沒錯,是同一個人。那影像震撼了他的眼睛,他的心。他渾身顫抖,起了極大的悸動。
好了,他想,你非告訴她不可。逃不了的。
他點點頭。「一直走到轉角,往右走四條街,再往左走一條街。」
他等著。
「說嘛。」
「我會的。」
月亮再度現身,俯瞰著一片羅列著兩排腳印的草地,一排往那個方向,另一排往另一個方向,隨著夜色深沉,在露水中一點點消失。
他坐起,哭聲停了。
萬物在睡夢中翻攪著。
「沒錯,有人呼喚我!這就對了!有人叫我的名字www•hetubook.com.com。這是事實。你怎麼知道的?是你嗎?」
「沒什麼好說的了。」
白癡,他心想。不過是個看不見的女人在你窗外哭泣,而一天後的傍晚,你竟然為此嚇得差點跑了起來。
「妳可曾在傍晚或深夜時躺在床上,熱烈夢想著某件事,然後醒來,感覺自己的靈魂飛了出去,就像一條長長的、純白色的床單被用力甩到窗外?妳極度渴望得到什麼,於是妳的靈魂便飛奔出去追隨它?」
「今晚睡覺時妳就會知道了。如果我們談得太多,不然是妳、不然是我就會消失。我不敢確定我們當中誰是活人,誰是鬼魂。」
「等什麼?」
「你真的知道?你沒撒謊?」
「會的,三年後。」
不對,請妳來吧。
「我常想像這世上有些特別的鬼魂。我說的不是死者的鬼魂,而是需求與慾求——或者妳也可以說是慾望——的鬼魂。」
她兩手在身側顫抖、頭髮在風中飄動的模樣讓他驚愕得差點摔倒。
「我的樣子會跟現在不太一樣,不過那是我沒錯。而且妳會認識我一輩子。」
「多奇怪,」她咕噥著,「提問的鬼魂,回應的鬼魂。」
轉過頭來吧,他想著。
「是的。」
鬼魂回來時,不都是他們死時的年紀?
「天啊。女孩總是半夜躺在床上,為自己將來的孩子取一長串名字。真傻。喬、約翰、克里斯多佛、薩繆爾、史蒂芬。而現在,威爾。」她摸著微微起伏的肚子,舉起手來指著站在黑暗中的他。「你叫威爾?」
「那就走吧。」他柔聲說。
他離開窗口,突然覺得一股寒意襲來,於是下樓去熱了杯巧克力喝。
「你確定?」
「是的。」
第一晚,一隻不像是偶然出現的貓在凌晨兩點走過草坪。
「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傷害妳,我只是來告訴妳答案的。」
而他連哭聲都沒聽見。
他想著,是我還沒出生,還是她已去世多年了?究竟是哪個?
他的語氣是那麼篤定,讓她又擡起頭來,因為她一直凝視著自己的雙手,和握在手中的自己的靈魂。
「她們當然也會做夢。她們的鬼魂來自她們的肉體。活生生的鬼魂。活生生的慾求。活生生的願望。」
一顆淚珠淌下。她眨著眼睛。
他從窗口往外看。草坪上是空的,但覆著一層露珠。一排腳印通往草地中央不久前有人在那兒轉身之處,另一排腳印則通往屋後花園。
幾秒鐘後,他已經下樓,出了門廊。門在他背後槍響似地砰一聲關上。這爆裂聲嚇得他呆立在欄杆前。不遠處的草地上只留下一排足印。街道左右兩邊只有空盪盪的人行道和樹影。樹叢後方一戶人家的樓上窗口傳出收音機的聲音。遠處交叉路口一輛車子嗚嗚經過。
他又朝著那片夜間的小草坪踏出一步。「妳是誰?」
「是啊。妳有疑問,而我知道答案。」
「謝謝,」她說,「你救了我一命。」
「不,」他柔聲說,「別害怕。」
可惡!他心想。我把它設定在幾點鐘了呢?
他以為會看到什麼?有個女人在那兒等著?他真的孤單到這地步,連夜半女人的哭聲都能撩起他的傷感?
可是他的憤怒,他的妒意。……
「綠園街十一號。」
「不是。是某個我們都認識的人。今晚,不管妳住在哪裡,妳回床上睡覺時就會知道他是誰了。」
她按著頭髮的手放了下來。另一隻手也移開,露出逐漸充滿好奇的臉龐。
她迅速複述他的話。「該停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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