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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利亞，就用你的名字吧，以利亞。」

「繼續說，先生。那些輪子看起來像紡織輪，是從附近農莊借來的？」

「原來我這麼出名？」老人缺牙的嘴裡爆出零落的幾聲笑。「是這樣的，博士，我把東西鎖在後面的羊棚，也就是我的機器庫房裡。把酒喝完，壯壯膽，好準備去見我畢生努力的悲喜結晶。喝吧。」

「正是時候，因為我已經八十歲了，體力大不如前了。要是你明年才來，也許就得到教堂墓園去找我了。快進來！」

「這麼說來，是女性？」

終於他來到一間看來與其說是家、倒比較像是墳墓的小屋，它的周圍是片比較像墳地而不像花園的土地。

「不是，我只是隨口說說。日安，博士，願老天保佑你不會被山上的雷電給劈中。」

「我突然想到，偉大的時代自然會產生偉大的發明。發明者在同年代的人看來就像孩子。可是現在卻不是你或任何發明者的偉大時代。是時代喚醒你，作為人類中最偉大的天才？」

「說願意，博士。否則我的發明只好夭折，我也跟著完蛋。」

「原來，」博士眼睛一亮，「這是發電裝置？從富蘭克林的風雨閃電筆記得來的靈感？」

「不，正好相反。當外面的城市和世界認識了我，這機器將為我開出一條通往功成名就的道路。」

「卻是個能夠留住速度的金屬框。哈！」

「你這兒畢竟和倫敦有段距離，先生。」

「不，我指的是種屬於未來的移動方式，騎著跑的。你大老遠跑來，博士，你可願意採用並推廣我的機器？」

「你志向遠大，魏勒比先生。」博士淡淡地說。「不過人需要食物、水、飲料和空氣。你拚了命踩踏，但還是在原地。一旦離開那架子，你難道不會摔得傷痕累累？」

「見到了。」

「我們都叫他瘋子或癡漢，不過狂人也可以。聽起來比較有學問。你也是他們一夥的？」

「不會，我心雀躍，我血澎湃！」魏勒比叫著。此刻他在一座之前他沿著邊緣剷出大約六十呎長小徑的雞園裡，拚命用腳踝、腳趾、腳跟和腿催促著那臺金屬機械骨碌碌前進，一邊吸氣一邊狂笑。「看見沒？我沒跌倒！兩條腿，兩隻輪子，快板前進！」

出門沒幾步，高夫博士被一顆卵石絆上，差點跌跤。

高夫博士輕咳一聲，藉以掩飾他的懊惱。

「我還是沒看見馬，先生。」

高夫博士喊了回去。「聽起來你似乎料到我會來拜訪，先生https://m.hetubook.com.com。」

「到哪裡？」

「你會帶他到精神病院去吧？」

「老天，不是。它可以製造閃電，沒錯。可是這個，先生，雖然看起來不像，其實是匹馬，而我是夜之騎士！」

在那間眼看就要倒塌的石磚茅草小屋外頭，有個影子走上前來，似乎早就等在那兒，走近一看，是個老之又老的男人。

「仔細一想，她的確是。」

「我是有些書，還有化學蒸餾器和一具曾經是活人的骷髏，還有倫敦歷史科學博物館的榮譽會員證——」

「很好。」他所經之處，人人都說。

「這個嘛——」博士這會兒已經離開雞舍，回到屋內，向大門走去。他滿臉困惑，腦袋一片混沌。「唔——」他說。

「老天！」高夫博士大嘆，眼睛像半熟的雞蛋般突出。「果然！怎麼會？」

「真的嗎？」高夫博士說。

兩人握了手，一握再握，直到那位好博士的頰邊終於也淌下一滴淚珠。

「看我的！」魏勒比說著雙手一推，將金屬框往上舉起，讓這具旅行者、動力機器、開路者，脫離它的平臺，一瞬間穿過房間衝出門外，高夫博士在後面追趕，一邊大喊：

「可是……」博士打開大門，又返回屋內，驚叫著：「我做了什麼好事？」

然而……

「好，那麼，我要登上馬鞍了。」

「別哭了。」高夫博士說。

「這條路可是通往那個狂人的家？」

「死亡」兩字一出口，他即刻進入狂踩猛喘的亢奮狀態，汗水汩汩冒出，隨著一聲大叫，他搖擺了一陣，像一顆人肉隕石般地甩向半空，降落在一個雞籠上，一群渾然不覺的雞尖叫著四處飛散。魏勒比歪向一側，他那輛自動座騎則繼續轉動並落在高夫博士身上，博士趕緊跳開，唯恐招惹了它。

他指著一只馬槽。

「東西在哪裡？」

一個說是人類倒不如說比較像稻草人的農夫擡起眉毛，哼了聲：「你說的是以利亞．魏勒比。」

農夫說完又開始剷土，將這段對話埋葬。

一八五三年，村裡最熱門的話題無疑地是關於山上的男人，他那間茅草和石磚搭成的小屋，荒廢的花園，和他那位出走的妻子；她從來不提他發瘋的事，走了便再也沒回頭。

村裡的人始終沒能鼓起勇氣去瞧瞧他究竟有多瘋，或者他的妻子為何會噙著淚水離開，留下一間任由雨淋雷劈的空屋。

「全世界只有那裡擁有類似未來道路、明日車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道路，沒有碎石的大道，白淨有如維納斯的芳頰，光滑可比阿波羅的臀部！」

「說話！」躁動的人群吆喝著，往前移動。

原來高夫博士是從倫敦來的，呼吸慣了霧氣，也見多了暴風雨，這會兒被過多的陽光和熱氣嚇著了。此刻這位好奇的醫生停下腳步，累得靠在籬笆上，擡頭遠眺著山頂問道：

老人兩腿踩上馬鐙，開始往上、左右、往下猛踩，後面的輪子被帶動，也跟著上下左右轉動起來，發出美妙的嗡嗡聲，牢牢固定在平臺木板上。

「我前進的速度大於下墜速度，物理定律。瞧，我幾乎要飛起來了！再會了，被宣告死亡的馬兒！」

「沒有比這更好的死法了。就約明天晚上？」

「我的需求？」

他退後，摸著禿頂，撫著眉毛苦思對策。最後，高夫博士欣喜地大呼：「有了。絕妙的法子，可以一了這些村民擺脫你的心願，又可以讓你逃離他們的糾纏。」

「道路，車道，表面？」

「那個，先生，只不過是個金屬框罷了。」

「只靠兩個輪子支撐？證明給我看。你鬆手，讓它自己轉動，咱們瞧瞧你能夠維持前進的姿勢多久而不摔下來。」

「非常好。」博士哼著鼻子說。「可是這匹馬，如果它算是匹馬，還有騎士，如果你算是騎士，似乎哪裡也去不了。你給它取了什麼名字？」

高夫博士腦筋一轉，回答：「沒錯，我是來帶他走的。」便轉身進了屋子。

「沒錯，但是用金屬焊接補強過了，能夠承受——」魏勒比撫著嘴唇，「一百二十磅的重量。這是用來承載重量的鞍座。」他說著在金屬框中央安上一只馬鞍。「這是用來操控後輪的馬鐙和皮帶。」他說著將一條長皮帶固定在一側馬鐙滾軸上，然後把它綁緊在後部的線軸上。

「的確，」老人說，「等了好些年了。為什麼現在才來？」

「太完美了。」高夫說著轉入石子路，一邊聆聽。

然後，邊想著，偶爾被石頭絆倒，他跌跌撞撞地走向倫敦和未來。

「他們出來了！」有人大叫。

「我就是馬，博士。我是準備盡情奔馳的馬兒。」

「她就在這兒！」

「很久以前我在教堂裡讀到的是這樣沒錯。而你，很明顯的，卻在地面上。何不叫作腳踏車（Velocipede）？和速度（speed）有關，而且也得用上腳趾和腳踝？」

「等一下！」博士對著人群大喊。眾人一陣耳和*圖*書語。「讓我想想。」

「你是來帶他走的吧？」另一人喊著。

「博物館的地板，全是大理石，光滑，平坦，寬廣。老天，正符合你的需求。」

「可是我帶著機器一路去到你的博物館，人家看了會怎麼說呢？」

憑著他的手勢和呼喊，博士以為眼前會出現聖母、嬰兒床和聖嬰。

「老天，」魏勒比喃喃的說，「我怎麼沒想到？」

魏勒比看著博士背後，明白點出：「所有人都知道你來訪的事，博士，消息早就傳了。瘋子拜訪瘋子。」

充滿青春狂熱的老人衝去抓住一只相當大的輪子，把它搬到金屬框前，裝在框的前部。接著他又搬來另一只圓形物體，裝在框的後部。

「朋友，握手為憑吧。」

魏勒比被扶起，邊為自己的失足辯護：「別理那個！現在你明白了吧？」

「想想看，」他提高聲音說，「再也用不上馬兒，再也沒有糞肥！想想看！」

遠遠從山上傳來的，可不是有人駕著雙輪車在雞舍裡兜圈子、瘋狂歡呼的聲音？

「我只看見兩個輪子，半輛四輪馬車，沒有馬。」

在一個暑氣逼人，沒有雲影可供納涼，也沒有雨水可紓解人或獸的悶熱日子裡，一名搜索專家來到這裡。這人就是莫提門．高夫博士，一個多才多藝的男人，多半幹些古怪且賺錢的營生，但也常到世界各地旅行，尋找詭奇事件或者難解的事蹟。

「我會的。」

老魏勒比讓他的機器自轉了一陣子，然後微笑著說：「不是，相反的，我和蒂爾達——我叫我的機器蒂爾達——將成為喚醒這時代的巨大力量。我們的影響力將延續一整年、十年甚至千年！」

「要是有人看見了，就說你是吉普賽人，偷了一件古老的寶藏。好啦，以利亞．魏勒比，我該走了。」

「你可終於來了。」那人喊著。

「快停下！你會沒命的！」

「什麼方法，博士？」

「很難相信，」這位博士紳士說，「你能夠開出一條路，從你的門檻通往你準備大展鴻圖的城市。」

「我有好多個夜晚和好多年可以考慮。」魏勒比急喘著。「例如速度器。」努力的踩。「或者拋擲器。可是不行，聽起來好像我會被我的『馬』拋出去。電流快手？不錯吧？」用力地踩。「大地騎士或減光器，因為——」費力的喘。「它的確可以縮減時間和距離。博士，你懂拉丁文吧？腳和輪子，用腳帶動輪子——想個拉丁名字吧！」

「準備開始欣賞了嗎，博士？」

「我和_圖_書已經無路可退了，先生。」

一個農夫說：「你見到那瘋子了？」

「很接近了，高夫博士，很接近了。你為什麼盯著看？」

「下山小心。」

「骨折、摔傷、頭骨破裂，明白！」

「如果狂人也有名字的話，沒錯。」

「以利亞看見空中出現火車火馬，為他開了升天的路，不是嗎？」

燭光中，魏勒比的自豪機械就在那裡。

「腦筋靈光點。想想，每個晚上，多少個晚上隨你玩到高興為止，你都可以騎著那輛惡魔車到處晃，經過林布蘭、泰納、安傑利柯的畫廊，繞過希臘雕像和羅馬胸像，記得避開瓷器和水晶展示品，總之像撒旦那樣整夜狂歡直到天亮。」

「我們可以淘汰所有的馬。」魏勒比說。「等我的發明一旦大量生產，世間的馬兒都會感到羞愧，堆肥也將絕跡。你可知道，在倫敦每天要清除一千噸馬糞，大量肥料就這麼浪費掉，沒有撒在郊區的田裡，而是像泰晤士河底的爛泥那樣被丟棄。老天，我說太多了。」

「帶我到哪兒，博士？」魏勒比抓著他的胳膊，悄聲問道。

「這很好，」農夫打斷他說，「可是對爛掉的穀物和死去的老婆一點幫助都沒有。跟著你的鼻子走吧。等你找到那個傻瓜，或者隨便你怎麼叫他，把他帶走吧。我們受夠了他每天半夜在他那間堆滿鐵砧的鑄鐵廠大吼大叫，敲敲打打地發出噪音。有人說他很快就要完成一具怪獸，把我們統統給殺了。」

「我興奮得快死掉了。」魏勒比用手背抹著淚水。

「你的狂妄發明，瘋狂的機器，哪裡都去不了，但一旦動起來卻能撞倒小孩、恙羊、牧師、修女或者瞎眼的老狗，在哪裡？」

「當然。精神病院。」高夫博士整理著衣領說。「狂人一個，沒救了。你們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不，不會的。」魏勒比又開始起勁地踩。「因為我已經發現一些物理現象，雖說還不明確。也就是，你愈是快速推動這機器裝置，就愈不容易往左或往右倒下，而是繼續直線前進，只要沒有障礙物的話。」

「什麼東西，博士？」

「如何？」他說。

「你趁著黑夜趕來倫敦，我會讓你帶著你那褻瀆神明的邪惡發明從博物館的側門進入……」

博士喝乾了酒，又添了一杯，然後匆匆出門，https://www.hetubook.com.com通過一小片光滑的圓形草皮，來到一間門上安了好幾道掛鎖和鑰匙的棚屋。老魏勒比走進去，點亮幾根蠟燭，然後邀請博士進入。

確實如此。只見路邊和前院聚集了十來、二十個農夫和村民，有些拎著石頭，有的握著木棍，眼裡、嘴邊全掛著惡意和赤|裸裸的敵意。

「要是你早想到了，一定不會羞於要求。」

「真是的，閉嘴！」魏勒比大叫，雙腿猛力踏著鐙板，踩得吱嘎響，身體頂著看不見的狂風，讓輪子轉得飛快。「聽見了嗎？你聽，嗚嗚的哀嚎聲，哭聲，嘆息聲。機器裡的幽魂，應允著各種最新奇的事物，前所未見、不可能實現的，在今天看來只是夢想，但是明天——老天，你沒聽見嗎？一旦我真的上路，速度肯定比瞪羚、比受驚的鹿還快。所有行人都將降服，所有馬車和馬兒都得退讓！不是一天前進二十哩，而是每小時三十、四十哩！讓開吧，時間。當心了，草原野獸！魏勒比正全速向前滑行，什麼都阻擋不了他！」

「我非哭不可，太高興了，或者壓抑太久。你是當真的？」

輕盈有如黑猩猩的老人咻地躍上金屬框中央的皮革鞍座，前後兩端的輪子無聲轉動著。

魏勒比氣喘吁吁地猛踩，而穩固的後輪愈轉愈快，愈轉愈快，邊發出尖銳的呻|吟。

「原來是發明家魏勒比先生。我是高夫博士，自稱搜查員，因為我為了我們的女王走遍各地，翻石頭，挖塊菌，尋找各種新奇事物，好用來取悅陛下，填滿她的博物館或者妝點世上最偉大城市的商店和街道。我來對了地方嗎？」

「說得也是。」老人同意然後補充說，「我是魏勒比。發明家。」

這時高夫博士聽見背後聚著一群人，正充滿惡意地竊竊私語。因此魏勒比先生一召喚，他立刻欣然進屋，坐下，看著一瓶算是稀有的威士忌被大方地斟滿杯子。高夫博士痛飲了幾口，然後環顧著屋內。

這位博士一路跋涉上山，踉蹌地走過碎石子比路面還多的小徑，沒帶著他的四輪馬車和幾匹馬，怕這種山路會讓牠們瘸了腳。

魏勒比睜開眼皮，讓多年來蟄居山頂所鬱積的淚水流出。

高夫博士哼著鼻子。

「哪裡？朋友，我已經找到你所說的那種未來的車道、光滑的表面、道路了。」

「是啊，」搜查員淡淡說著，「你在那上頭呼風喚雨。可是，一旦鬆手，你如何只靠兩只輪子保持平衡呢？」

於是這位受了警告的好奇博士繼續往上爬，頭頂著完全擋不住烈日的烏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