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會
「不可能。」
「不然人在哪裡？我那些老朋友有誰曾經回來探訪、借書或者還書？」
他揉著發痛的下巴，兩人往前走時，他低著頭，沒看她。
他掏出一只裝著十來張照片的小皮夾，將一張年約十二歲、有著淘氣笑臉和一頭狂亂金髮、眼看就要從相紙上跳出來的小男孩照片遞給她。
「誰？」
「他一本小說的書名。」
他望著窗外黑暗的城鎮，對街只有寥寥幾扇窗口亮著燈。
「千萬別離開。」
總算蓋完所有書本的戳印，最後一個小孩也溜出了黃銅大門。將門上了鎖，疲憊至極的亞當斯小姐穿過一片寂靜回到樓上，經過一排排由她管理了四十年的書架，在大閱讀桌前站了好一陣子。她把眼鏡放在綠色記事簿上，用拇指和食指捏著她骨骼小巧的鼻梁，按住不動，兩眼緊閉。
沒了，所有書都已就位，由他的自我形成的外圈，和由回憶中的臉孔構築的內圈，活了過來，帶著夏天和秋天的名字。
「走吧。」她說。
「我一點都不覺得。」
「《回不了家的人》（You Can't Go Home Again）？」他猜測。
他立刻想起多年前，大家對這種事總是密而不宣的時候，有一天，那個容貌姣好的女孩擡起頭——當時他是懵懂的十二歲，而她是聰穎的十三歲——悄聲對他說：「我是美女，你呢？你是野獸嗎？」
他說：「我還記得。每次我不乖的時候，妳就捏住我的下巴，彎腰把臉湊在我面前皺著眉頭。皺眉頭很有用。每次妳緊捏我的下巴十秒鐘，我就會乖上好幾天。」
「《人猿泰山》。這本書你借了……」
「可是——」
「不，這問題很好，不過需要一點時間。咱們別像你那些凍結的朋友那樣站著不動。來吧，我剛才喝了點夜間咖啡，或許還有剩一些。把帽子給我，外套脫掉。圖書索引在那裡。去找你以前的借書卡吧——」
「噢，對了。」片刻後，她說。
「只待幾小時。我正準備從紐約搭火車到洛杉磯，順便從芝加哥過來，看看老地方、老朋友。」他的眼神顯得相當苦惱，雙手扭著他的制服帽，用纖長的手指轉動著。
「有人知道你會來嗎？」她問。
「最後我還是讓你過來了？」
「她是怎麼說的？」
她左看右看，好像答案就在那些黑暗的書架當中。
「你真這麼想？」
「記得你？」她打量著他的臉，尋找著蛛絲馬跡。「有了，我想起來了。」她終於說。「你曾經到這兒來借書。」
「沒錯。」她點頭，將照片湊近些，然後擡頭看他。「小惡魔一個。」她把照片還給他。
然後關掉最後一盞檯燈。
他離開那張陳列著雙圓弧書本的桌子，朝她走去，說道：「我可以走了。」
亞當斯小姐不知該往哪兒走，只好挽著他的手臂，帶他走上最後幾級樓梯，離開底下的大理石藏書室，來到裝潢明亮的最上層。
「你能平安無事真是奇蹟呢。以前我常在傍晚看見你駝著背在那兒看書。你的樣子好孤單。」
他把一張印有紫色戳章的舊卡片遞給她。
「是嗎？」他笑開了些。「那妳現在還愛我嗎？」
「抱歉，和圖書亞當斯小姐。妳可曾聞過新書的味道？裝訂，紙張，印刷。就像肚子餓時聞到的新鮮麵包香味。」他環顧著周遭。「現在我很餓，卻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他打開圖書館大門，踏了出去，走遠了。
她將第一本書放下，他眼前立刻出現一片開滿金雀花的原野，風吹拂著一個跑過原野的年輕女子，這時開始下雪，遠遠地有人喊著「凱西」，雪落下時，他看見一個六年級時坐在他對面、陪他一起走路上學的女孩，她兩眼凝視著微風輕拂的原野、落雪和那個身處在另一個冬季的迷路的女人。
第二本書放下，一匹美麗的黑馬奔馳在夏日草原上，騎在馬背上的是另一個女孩，她躲在書後面，大膽地遞紙條給他，那年他十二歲。
「是啊。神話，傳奇故事，木乃伊，阿茲提克國王，會吐出蟾蜍的邪惡姊妹。我確實在這兒度過不少時光。可我沒看見半個我的朋友。」
總之，太多雜務。亞當斯小姐將灰髮往斑駁的眉毛一攏，調整一下金框夾鼻眼鏡，拿起圖書館櫃臺上的小銀鈴搖了搖，同時把所有燈關掉又打開。每一次圖書館關門都非常累人。助理英格罕小姐今天提早下班，因為她父親生病了，因此蓋戳印、歸檔和檢查書架的工作重擔全都落在亞當斯小姐肩上。
「是的，」她說：「威廉．亨利．史柏汀。你可以走了。」
她放下《劫後英雄傳》、《羅賓漢》和《金銀島》。
「妳在。」他說，笑了笑。「妳不知道我有多高興。」
「不孤單，我有它們。我的伴。」
「妳以前比我高。」他說。
她拿起橡皮印章，開始檢查檔案，挑出裡頭的錯誤，手指在但丁和達爾文之間游動。不久，她聽見有人叩響大門玻璃，看見外頭有個男人的身影想進來。她搖搖頭。那人比手畫腳，無聲懇求著。
他沒來得及逃走，她已經用大拇指和食指緊緊夾住他的下巴。他翻著白眼。
她點頭，鬆開他的下巴。
「不，不用了。好啦，這些是你的書，我再去拿些過來。」
「很少。」她說。「不過，你可曾發現托馬斯．沃爾夫（Thomas Wolfe）犯了個錯？」
她緩緩環顧著四周的幾千本書。她感覺心情無比平靜。「你真那麼叫我？」
他聽了點點頭，卻不知該說什麼。
她看看他，再看看那兩道圓圈，久久才說：「明天再放也可以。怎麼？」
他久久坐在那裡，然後又坐了好一會兒，接著，他伸手一本本拿起那些曾經屬於他、現在依然如此的書，打開來，讀著，闔上，再拿起另一本，直到拿完外圈的最後一本，然後轉身摸索、探尋並找到了河面上的浮筏、肆虐著暴風雨的金雀花原野、奔馳著美麗黑馬和牠的迷人騎士的草原。
亞當斯小姐嘆了口氣，打開大門，看見一個穿著制服的年輕人，於是對他說：「很晚了。圖書館關門了。」她瞄了一下他的識別證。「上尉。」
此刻，多年之後，他很想回答那個小而美麗的幽魂：「不是。他躲在乾草堆裡，當鐘聲敲響三下，他將偷偷爬出來飲酒。」
「等一下，」這位上尉說，「還記得我嗎https://m.hetubook.com.com？」
她開始在另一列史前巨石群裡頭逡巡。當她把那些散發著孤寂神采的書放下，他便說出它們的書名和作者的名字，還有當年和他隔桌而坐的那些人的名字，他們安靜看著書，有時大聲唸出書中的精采部分，唸得那麼動人，沒人要他們「安靜」或「閉嘴」，連一聲「噓」都沒有。
「亞當斯小姐。」他說。
「我不想就這樣離開，連聲再見都沒說。還沒回來前，我很想和我所有老友見面，握手，拍拍他們的肩膀，我也不知道，也許開開玩笑。」他停頓，等著，又往下說。「可是我在鎮上繞了又繞，沒人認識我。大家都離開了。」
「我可以進去嗎？」
「韻味是從手肘發出的。」
「抱歉。」
他點點頭，急切看著她手中的照片。「當時的我很調皮吧？」
「沒錯，」他點頭說，「他們在這裡。」
她把其他書立在旁邊。「《愛麗絲夢遊仙境》、《愛麗絲鏡中奇遇》。過了一個月你又來借這兩本書。」「可是，」當時我說，「你已經看過了。」「可是，」你說，「還讀得不夠熟，還說不出來。我要能大聲說給別人聽。」
「將來也不會改變，只要我在這兒。」她說。
她靜悄悄地退回辦公室。走到辦公桌前，她回頭大喊，這夜最後的呼喊。
這動作太唐突，她差點大笑出聲，但隨即說：「還記得亨利．詹姆斯做了和你一樣的動作時，艾迪絲．沃頓是怎麼說的嗎？」
「好多年前了，」她又說，「我慢慢想起來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真的很蠢，」他看看她，再看著對街的窗口，說，「竟然巴望著當我離開時，每個人都凍結在原地，等著我回來。等我下了火車，我的所有老友全都解凍，跑到車站來和我會面。真傻。」
「我很意外。」他說。
「我三歲那年，圖坦卡門王的墳墓出土，他的凹版照片讓我大開眼界。妳還拿了哪些書？」
她端著咖啡回來時，看見他站在那兒，像隻鳥凝視著半空鳥巢般地低頭看著索引檔案。
「很好。坐下。我已經知道你的名字，也全部回想起來了。」
她領著他上樓，走入沉浸在薄暮中的書堆。這位年輕軍官左右環顧了一陣，徐徐吐出一口氣，伸手拿下一本書，湊在鼻子前，嗅了嗅，差點大笑。
他還沒開口，她已經打開一盞綠燈罩的桌燈。隱密的燈光灑在一張小桌上。
她輕聲說：「有什麼問題嗎？需要我幫忙嗎？」
「真不敢相信。我一定是一天到晚窩在這裡吧。我可以把這個帶走嗎，當作紀念？」他舉起那些卡片。她點點頭。「妳能不能帶我四處看看？我是說，也許有些東西我不記得了。」
「才不，妳記得。」
「還有呢？」
他的右邊是鎮上旅館老闆的蒼白兒子。他看來像是從來不睡覺的樣子，常信誓旦旦地說鎮上每間空房子都鬧鬼，還帶著你去證明給你看，鼓動他的如簧之舌，皺著鼻子，喉嚨呼嚕嚕發出漫長十月的死亡之聲，阿夏古屋那無以名狀的恐怖崩塌聲響。和-圖-書
「都二十年了！至於他，另一個我的長相——」
他目光灼灼注視著她，讓她不得不別開眼睛。「你知道嗎，」她說，「我得承認你看來有點眼熟，不過我無法將你的臉和那個多年前來過這兒的小鬼——」
「你從不玩耍，從不趁著好天氣跑出去打棒球，也不玩足球，我想。為什麼呢？」
「這個嘛。」
「關門時間到。關門時間到了，孩子們。」
「你老是窩在這裡。夏天，你總是在那裡等我開門。中午你會回家吃飯，但有時也會帶三明治來，坐在外面的石獅子旁邊吃。有時很晚了你還沒回家，你父親會來拎著你的耳朵把你拖回去。」
「就是這本。他錯了。家就在這裡。你的朋友們依然在這兒。這裡是你的避暑勝地。」
「噢，」他說，「還有親愛的詭異的愛倫坡先生。我愛死了他的《紅死病的面具》。」
「妳知道的。那些從不借書也不看書的人。就是他們。那些人。」
「我忘了。」她說。
「說不定我那些朋友，這些年來都躲在書架上的，也會全部跑出來。」
「不。」她說，覺得自在多了。「我們都曾經這麼幻想。我年輕時曾經去巴黎玩，四十歲那年又回到法國，氣憤地發現沒人在等我，許多建築物消失了，我曾經住過的飯店的所有員工也都過世、退休或旅行去了。」
她說著消失在層層書架中，出來時抱著十本書，她把那些書豎立著排列開來，書頁朝下略為散開，書脊朝上，讓他能夠看見書名。
她旁邊是……
「果然。」
「圖書館員從來不丟東西。說不定哪天又有誰搭著火車跑來呢。去吧。」
「只要你常回來，我就不走。」
「真的。這兒還有幾本你讀了十幾遍的。希臘神話，羅馬、埃及神話。挪威、中國神話。你胃口好極了。」
檔案裡有太多借書卡，書架上有太多書，兒童室裡有太多小孩的笑聲，太多報紙等著摺疊整齊然後堆上儲存架……
他環顧周遭，搖了搖頭。「這兒也沒半個人。」
「我的借書卡還在？」他驚訝地說。
「說不定，」他說，「到了夜裡，因為那些燈罩的緣故，翠綠，像叢林，妳說的那些野獸會爬出來，用牠們的氣息吹開書頁。說不定——」
她回想著。「噢，我想起來了。那些小流氓。他們為什麼要追你呢？」
他們一起通過一間間閱覽室，下樓來到報紙檔案區，然後又回到樓上，他突然靠著樓梯扶手，緊抓不放。
亞當斯小姐放下最後一本書。
「不過我很愛你。」
她的右邊是名字比任何人都來得好記的約翰．哈夫。他聲稱爬過鎮上的每一棵樹而且從來沒摔下來過。他有本事一口氣跑過西瓜田，踩踏著西瓜，腳不落地，然後一棒子敲下大堆栗子；他會一大早在你窗前唱歌，連續四個年級都寫同樣內容的馬克吐溫小說的讀書報告，被老師逮到時也只輕輕撂下一句：「叫我哈克。」和圖書
兩人一起仰頭大笑，他轉身走下大理石階，朝著污斑點點的玻璃大門走去。到了樓梯底下，他擡頭對她說：「今天晚上妳睡覺前，想想我十二歲時是怎麼叫妳的，然後大聲說出來。」
「我給幾個人寫了信，可是沒回音。我猜他們大概很忙，但總會在家。可是並沒有。」
「我們得把它們放回書架上嗎？」他說。
「一九三〇年夏天，那年你多大？十歲，你在一星期內讀完了這些書。」
「怎麼？」
他們一起下樓，她一邊關掉檯燈，一盞盞的關掉檯燈。她幫他穿上外套，然後，想也沒想，他牽起她的手來，親吻她的手指。
「他們已經在這兒了。」她輕聲說。
不知過了多久，他靠回椅背，揉著眼睛，環顧著那座堡壘，那道圍牆，那道書本築成的羅馬軍營，然後點點頭，濕了眼眶。
「怎麼了，上尉？」
吵死了。那些在書上用手指塗鴉或者畫卡通插畫，或者穿著溜冰鞋嘎嘎地滑來滑去的孩子。還有那些高中生，進來時大聲笑鬧，離開時也毫不在意地唱著歌。
她不自覺衝口而出，連自己都暗暗嚇了一跳。「我在。」她說。
她的手自動伸出，挽住他的臂膀。在重重暗影中，她說：「有時我也會害怕。你怕什麼呢？」
她擡頭看他，笑了笑。
「是嗎？看著吧。」
「老天，」他輕聲說，「我真這麼說？」
「不是，但也快了。」他說著起身，繞著那座高聳的小紀念塔走著，然後一本本地將它們的封面闔上，嘴裡喃喃唸著那些懷念的書名和懷念的老友名字。
「女上帝？對啊。老掛在嘴上呢。」
「這裡還有。」
「關於什麼？」
「我這輩子得經常面對這種事，不過，我還有力氣這麼做。」
「沒錯。謝了。」
他吁了口氣，「我好害怕。我不想離開。我好怕。」
見她有些猶豫，他又重複說了一遍。
當他站在那兒等待，她努力回想他幾年前的模樣，可是他的年少臉龐並未浮現，也想不起名字。
「因為他們知道我愛看書，不把他們看在眼裡。」
「老天，」他說，「我借了不少書呢。」
「現在說這個還太早，不是嗎？」
「妳剛才說的，沃爾夫小說的書名。果然錯了。一切都還在這裡，不曾改變。」
「奧茲國？桃樂絲？魔法師？對，沒錯。」
這時他走上前和她握手。
他俯瞰著她，又一個念頭浮現腦袋。
氣氛有點冷，因此她問他打算待多久。
鎮外，又一列火車呼呼駛來。
「你三天兩頭來借這本書，後來我要你辦理永久借閱，除非有別人想借。六個月後，有人要借了，你把書拿來，我看得出你非常不情願。過了幾天，我又讓你繼續留著這本書一年。我不記得後來你有沒有——」
「好幾十遍！約翰．卡特。《火星戰神》，看了四十幾遍。我的天，親愛的女士，妳怎麼可能全都記得？」和_圖_書
她搖頭，拉著他的手肘。「你不可能忘記的。來吧。你一定知道，這裡是成人閱讀區。」
她的手擱在最後一盞檯燈的開關上，回頭瞥一眼遠遠那張桌子上排成雙重圓圈的書本，心想：「當時他是怎麼叫我的？」
「這個——」她猶豫著。「好吧。」
他旁邊是另一個女孩。
但他仍然動不了。
「是不是很棒？」她說。「現在大部分的圖書館都太亮了。應該要有些陰影的，你不覺得？有些神祕感，對吧？這樣到了深夜，那些野獸才能爬下書架，蹲在這叢林綠的燈光旁邊，吐著氣翻開一頁頁書。我很瘋吧？」
「沃爾夫？那個小說怪傑？犯錯？」
再過去……
「一次十本。我說不行，但你還是拿走。而且，」她又說，「還全部看完了！拿去。」她將他的咖啡杯擱在檔案櫃上，看著他抽出一張又一張失效的卡片並輕聲大笑起來。
「噢，對了。」亞當斯小姐推了一下夾鼻眼鏡，閉上眼睛回想。「原來是他。史柏汀。威廉．亨利．史柏汀。」
這時，鎮外不遠處，一列火車呼嘯著駛來。她說：「是你的？」
她迅速熄掉所有燈光再打開，明滅之間，有如圖書館的黃昏。
「是的。」
牆上掛鐘的擺錘來回擺盪，亮閃閃地，聲音小得聽不見。
他回頭瞥一眼大門。「因為他們在等我。」
「抱歉，希望妳聽了不會生氣，在我小時候，我經常仰頭看著妳坐在辦公桌前，那麼近卻又那麼遙遠，然後，不知道該不該說，當時我總覺得妳是女上帝，這整座圖書館是全世界，無論我想認識或閱讀這世界的哪個地區、哪個人物或事物，妳都會替我找來。」他停頓了一下，臉頰泛紅。「妳也確實如此。每次妳總是有求必應。妳總能帶領我去發現某個我沒讀過的地區，我不認識的國家。這點我從不曾忘記。」
「那時候我十三歲，求妳讓我越區。妳說：『你年紀還太小。』可是——」
接著是有著雪娘臉龐的遙遠幽靈，她的頭髮是由夏季微風彈奏著的長長金豎琴；她永遠向著拜占庭帝國航行，那兒的國王常在黃昏和黎明時分，就著精美籠子裡的金絲雀的歌聲打盹。幾千個日子前的下午，她常在校園四周徘徊，然後到深邃的湖水中游泳，再也沒出來過，也從未被找到，可是現在她突然在這綠燈罩下的幽暗光影中著陸，打開葉慈的詩集，終於從拜占庭帝國航向家園。
她回來時，不是拿一堆，而是一次拿一本，就像每一本都是獨一無二的。
他聽見在他背後，那位女圖書館員悄悄走開，留下他和白紙黑字獨處……
他聽見她從背後走來。
「書在加州家裡，我是不是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