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鍊在和樹的屍體前雙手盤胸，陷入思考。我則是在一旁啜泣，腦中一片空白，倉皇無措。

那把柴刀已直直插|進小森的頸部。

我們兩人握住和樹的手和腳，將他抬上水牛車的車斗上。

這個入口還未封閉。

他沒有回答，也許是睡著了。

「你的朋友已歸古道所有，你沒辦法帶他走。」

鮮血從褲角汩汩泛流。

「起死回生……」我喃喃低語，猛然抬頭。

「你最好現在就從這裡回家。接下來的事，就由我來處理吧。」

小森眼神四處亂飄，嘴角掛著一抹淺笑。那並非是目中無人的笑臉，從那張笑臉可以看出，他正在心裡盤算，看能否以一句「我是開玩笑的，你就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吧」來化解眼前的僵局。

鍊撲向小森，將他按倒在地，整個人騎在他身上。鍊扯下小森的手槍，拋向一旁。

鍊大聲喊道，所以我急忙撿起地上那把柴刀，交到壓制住小森的鍊手中。

兩人隔著約莫十五公尺的距離相互瞪視。

「命喪古道的人，有時會被妖魔附身、在夜裡四處行走，或是化為古道的塵土。我不知道和樹最後會變成怎樣，但這也是他的宿命。」

鍊一把握住車台上的柴刀，飛身躍向一旁，幾乎同一時間，小森扣下手中扳機。

我為了確認此事的真偽，試著獨自一人走到竹林外。果然如鍊所說，只要我沒將和樹揹在身上，便可輕鬆進出。因為這是正式的入口，所以不會感覺頭痛。我急忙回到和樹與鍊的身邊。

我們將小森的屍體放在路旁，不予理會。

和樹在車斗上喃喃說道，鍊為他蓋上毛毯。和樹嘴角冒泡，鍊拿布幫他擦掉。

我不清楚鍊和這名男子之間的關係。雖然對方稱呼鍊為前輩，但到底是哪方面的前輩，我一無所知。就年紀來看，男子似乎比鍊大上幾歲。

但和樹虛弱地搖了搖頭。

我走不出這座竹林。

鍊朝我們走來。

「大叔，請出示你的警察證件。」

我將自己的想法告訴鍊。

話雖如此，但再怎麼趕路，仍是緩慢的牛步。要前往出口，也只能用這個方法。

這位名叫小森的男子向我們招手。

「我……」

因為你朋友的緣故，害我朋友中https://www.hetubook.com.com槍，你應該陪我一同上醫院才合乎情理，不是嗎？應該由你負責向警察解釋才對。但鍊親手殺了人，既然他不想和我同行，我也無法勉強。

隔了一會兒，我們才明白他取出了一把手槍。莫非他想用手槍來代替證件，向我們證明他是刑警嗎？正當我如此思忖時，小森已將槍口對準我們。

鍊冷言道：「用不著你管。」

「可是，我要是將和樹留在這裡，他會怎樣？」

不久，鍊再度開口道：

鍊掀起和樹的襯衫，在他被燙至潰爛的槍傷處貼上止血藥草，接著用繃帶加以纏繞。

據鍊所言，他是在前不久於茶館邂逅了小森。

「我也要一起去，和樹是我的朋友。」

正因為明白這點，小森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毫不猶豫地朝我們發槍。而鍊也以柴刀回敬，沒半點躊躇。

「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你得自己決定該怎麼做。」

我點頭回應。

才走沒幾步，便已全身汗水淋漓。雖然汗水淌入我眼中，但因為背負著摯友，我無法擦拭。和樹被汗水和鮮血浸濕的襯衫，與我身上的淋漓汗水混合，令我全身逐漸濕透。

「把我的柴刀拿來。」

「我不知道，我只是曾多次聽聞有人在雨寺死而復生的傳言，我也大致知道雨寺的所在位置。和樹的死，我難辭其咎，所以我打算帶他前往雨寺。」

「除了正式的出口外，也有像你們來的時候一樣，可以勉強進出的地方，稱之為『破洞』。現在要是有就好了，可是那並不常見。」

和樹向小森道：

鍊沉思半晌後，同意讓我同行。

再怎麼說，對方都已被他制伏，犯不著取他性命啊，我在心中暗忖。就整體情況來看，這或許算是正當防衛，但一旦殺了人，鍊就成了殺人犯。

鍊將水牛車停下。

我告知鍊情況。

鍊以冷峻的神情凝睇著小森，同時低聲對我們說：

當我將視線移回和樹身上時，耳畔傳來一聲殺豬似的慘叫。

他一度想站起身，但卻雙腳一軟，跪坐地上，他臉上面無血色。

從外表看來，那名男子的年紀約莫三十五歲上下。一身休閒服搭休閒褲，背上揹著一隻背包，感覺就像是一位休假的上班族。他的身軀龐大，但分不清是肌肉還是脂肪。

我長期在古道生活，和-圖-書所以我很清楚，因為這外頭的空氣和氣味仍持續飄進古道裡。

「小森，你就這麼注意我嗎？你到處打聽我的事，我早已聽說。也聽說你在外頭的生活過得並不好。」

「小弟弟，到我這邊來。」

我向他確認。

這問題根本想都不用想。如果問我該相信誰，比起這位半路殺出的程咬金，我當然選擇相信鍊。我面向和樹，朝鍊努了努下巴。

竹林裡有條狹窄的小徑，一旁立著一盞佈滿苔蘚的石燈，也許是作為指標之用。這是一條平凡無奇的岔路，如果沒人說這是出口，絕對猜不到。由於路面過於狹窄，水牛車無法通行，我只得背著和樹行走。

「得快點到外頭去，送他到醫院就醫。」

竹林籠罩著一片死寂。

「我好像撞到頭，覺得很不舒服。」

他腹部的繃帶早已染成一片赤紅。我有種不祥的預感。但我不想往那方面去想，於是便不發一語地揹起了和樹。

男子睜大眼睛，發出這聲驚呼，感覺有點刻意。

一到外頭，得立刻叫救護車才行。

我望著鍊。鍊向我搖頭。

小森再度向我們招手。

水牛車停了下來。

事後回想起來，真可說是禍從天降。如果那名男子沒現身的話，後續必定會有迥然不同的發展。

「這裡的道路我也不是每一條都很清楚，但應該是沒有才對。雖然我不想往壞處想，但就連竹林的出入口也有可能已經封閉。」

「快點來，那個男人不是人類，你們被騙了，他差點就把你們都給殺了。快點過來。前輩，你說是吧？」

前方走來的旅人一看到鍊，也隨之停步。

「我不知道啊。」

「鍊大哥，有沒有其他方法？像這種緊急時刻，除了正式的出口外，有沒有其他方法可以離開這裡？我希望現在就能離開。」

他以緊張的神情低語。

和樹的身體異常柔軟。他已全身虛脫。眼皮微張，兩眼翻白。

我再度抬頭望向鍊。

「對對對，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就讓這兩個孩子自己決定吧。別看我這副模樣，我可是一名刑警呢，這傢伙是名通緝犯。好在讓我趕上，這下你們安全了。來，過來我和圖書這邊吧。」

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

「真的辦得到嗎？」

「不要緊吧？」鍊詢問道。

那是一條艱困難行的道路，但只要帶著你朋友的屍體前往該處，他或許能重返人世。

鍊對眼前的墓地連看也不看一眼，逕自朝和樹蹲下身。他查探和樹的脈搏，確認他有無呼吸。接著，他道出我完全不曾想過的事。

他解釋得有點含糊，但當時我並未追問。

我不知道那名叫小森的男人是何來路，反正也不會是什麼好東西，他甚至還射傷了和樹，但終究罪不至死。這時候應該叫警察來才對……

「和樹，再一會兒就到了。」

他的雙腳正劇烈痙攣。

我一時間還無法領略這句話的含意，不過旋即意會過來了。古道裡的東西，就連一顆小石頭也帶不出去，這是它的規矩。如果藥草是這裡的產物，便無法攜出，但因為不是，所以沒有問題。

「到竹林的這段路上，沒有『破洞』嗎？」

經過一段沉默後，鍊輕聲說：

鍊搖了搖頭。

「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咦？」

「謝謝你。」我向他道謝，但事實上，我心裡有些不滿。

鍊在石燈前，坐在水牛車的車斗上。也許他是在等候，看看有無突發狀況發生。

歸於古道所有的事物，一律無法帶離古道，這是它的規矩。歸於古道所有的事物，也包括死於古道內的人。

「我會揹你走的。」

只見和樹倒臥在水牛車的車斗下，身上的襯衫染血。定睛一看，襯衫的腹部一帶有個破洞。他的黑框眼鏡早不知飛向何處。

「令雙方懷恨的方式？」

鍊一把抽出柴刀，高舉過頂，再度朝小森的頸部砍下，給他最後一擊。

鍊吞吞吐吐地說：

你之所以無法離開這裡，是因為你背上的和樹已經身亡。

這個出口……已經封閉了。

鍊開始向一臉茫然的我展開說明。

「子彈射中了腹部。」

我讓和樹躺在地上，重新跑回古道。鍊應該還未走遠。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和樹兩眼無神地望著我。

鍊避開我的目光。

最後我力氣用盡，只好將和樹放在地上。

兩人一起旅行了一段時間，但產生嚴重齟齬，後來兩人以令雙方懷恨的方式分道揚鑣。

道路兩旁的圍牆消失，來到了林中。從樹叢間隱約可看見紅綠燈、十字路口、鐵路，以及柏油路等景致，我已經體驗過將木片丟向外頭復又彈回的情形，所以不再有朝那邊走去的念頭。這和伸手摸不著明月的道理一樣，雖然看得見，但卻有一道區隔的障壁。

「看來我殺不了你呢。只是試試看而已啦。我明白了，放開我吧。」但鍊並沒有放開他，小森又再重複一遞：「好了啦，我明白，以後再也不會在你面前出現，在這裡給你賠罪，這樣總行了吧？」

我要去！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發現鮮血從和樹耳中流出，心裡開始感到焦急。

「怎麼了？」

「也就是分手時，揚言下次見面將會互相廝殺。事實上也確實是如此。」

鍊仔細端詳我的雙眼。

小森暗啐一聲，放下背包，翻找裡頭的物品。

「小森。」鍊瞇起雙眼。

「有什麼好笑的！」鍊以滿含怒火的語氣說道，手中緊按小森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

前方迎面走來一名旅人。

不久，道路兩旁的光景化為一片竹林。

小森語帶訕笑地模仿我說的話。

「我們快走。」

「別去。你們要是過去，會被他殺害的。」

我氣喘吁吁地告訴他，雖然看得見出口，但卻無法離開，接著帶他走到我放下和樹的地方。

耳邊傳來一聲轟然巨響。

鍊指著岔路說道：「只要直直往前走，便可離開古道。就此告別了，要立刻帶他去醫院哦。」

我扶起和樹。

「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

「你自己也有可能從此無法離開古道，這樣你也不在乎嗎？」

我展開思索。

我望向和樹。和樹與我四目交接，以眼神向我詢問。

該怎麼辦才好？

眼前露出一道曙光。

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這種急救手法看起來沒什麼功效，但此刻也別無他法。

然而，無論我走得再遠，這些景致仍舊沒有靠近的跡象，看起來雖然只有兩公尺遠，但卻始終無法縮短這兩公尺的距離。

或hｔｔps://wｗw•ｈetｕbooｋ•ｃｏm.cｏm許是因為我一臉沉痛的表情，鍊在陳述時也顯得神情凝重。

「好冷。」

該怎麼辦？

「什麼事？」

「前輩！上次謝謝你啦。好久不見了呢，真是巧遇，咦，你怎麼會帶著兩個孩子？」

鍊將刀鋒抵住小森的頸項。

竹林的出口出現眼前，可以望見排列得井然有序的墓碑和卒塔婆。

「和樹中槍了！」

一想到這裡，我感到心底一寒。這裡雖屬於日本，但卻是不受國家權力管轄的特別道路。古道裡沒有警察、拘留所、法院，更沒法律，就像它沒有電線桿、加油站、道路標幟一樣。

鍊快步欺近小森，順手擲出手中柴刀。這時小森大叫一聲，再度開了兩槍。子彈沒有擊中鍊，鍊丟出的柴刀從小森的肩膀彈開，掉落地面。

場面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我離開現場，找尋和樹的蹤影。

鍊接著道出以下的內容。

那地方名為雨寺。

我向騎在小森身上的鍊喊道。小森朗聲大笑。

「和樹中槍囉——」

我直覺出口已離我們不遠，稍感寬心。

不過，聽到這個消息先別高興。那地方離這裡很遠，最快也要一周的路程，有時隨著天候和狀況，所需的時間可能更長。也有明明朝目標而去，但卻始終無法抵達的情況。

「小森，你別太過分。」

「我說前輩。你要是不還錢，我可傷腦筋啊。」

可以經由古道往來的地方當中，有一處秘境流傳著一套起死回生的秘法。

「糟糕了。」

「完了，他已經死了。」

警察？

我惴惴不安地再度轉頭望向鍊。

鍊無比歉疚地對我們說：會有這樣的結果，全是他的錯。

據說已死的肉體，能在那裡重獲新生。

我想把躺在車斗上的和樹搖醒，但他始終沒有反應。

「不好意思，我只能送你們到這裡。藥草和繃帶都是從外面帶進來的，可以就這樣走出去。」

「別放在心上，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