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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看太陽位置，又緊張地看看南邊，「應該是越快越好。」

「是啊，一定要問的話，是酋長的老婆啦。這是家務事，酋長是我表哥。」

「喔，這可好。」阿扯看著身邊的女人，有些頗具姿色，不過跟男人一樣很多紋身。她們胸部以乳|頭為中心有許多同心圓，額頭往下穿過鼻子到嘴唇、下巴很多條直線。「希望這兒有蘭姆酒啥的。」

後頭一匹馬嘶叫了起來，阿扯那一匹甩了甩頭。紅鞋看看隊伍，原本十匹馬，如今剩下八匹，而且狀況不太好，看來必須好好休息。

「長老還說會出現一個四張臉孔的巨人。」

「法語？」

「還很小的時候，叫做『匡納卡夏』的矮人趁晚上來找我，不管我是睡是醒，他都會跟我說話，但是其他人根本看不見。我那時還是孩子，所以不會覺得奇怪，還以為大家都跟我一樣聽得見這種聲音。我不知道這樣很危險，也不知道自己差一點就變成受到詛咒、會傷害族人的妖術師，受到你所謂的『水中夢靈』奴役。後來我族裡的長老發現它了，然後幫我設了陷阱將它捉住，之後就是它得聽我的話。現在呢，我跟這些東西作戰。」

「那好，反正最近我還是別在這一帶露面。」他想了想：「我叫塔哈尼吉阿斯卡賽。」

「夢靈可愛我的哩，」嘯石說：「就算不派你們來，也會找別人救我啊。」

「喔，翻譯成法文就是『嘯石』啦。」威其塔年輕人解釋。

能吃頓像樣的東西就好了。

「那你是覺得這兒有人沒收集到巧克陶人的頭皮不甘心，想趁機會下手囉？」

「可以買酒喝、騙騙女人啦。」他順勢就改用法語說話：「喂，你在下面綁著自己做啥啊？」

紅鞋攤手，顯得有些不耐煩：「我不知道，」他一再重複，「不然我就不用過去調查了。」

「沒錯。」

「如果你不趕快依照承諾幫我們找到馬，我想你的好運真的就沒了。」紅鞋說。

「那還要給我們引路嗎？」

嘯石點點頭：「有些長老說『第四個時代』，也就是『降臨的時代』到了，你認為這就是你看見的現象嗎？」

「後來沒差啦，英國、法國、西班牙通通不見啦，只有咱們自己說自己是英國人、法國人什麼的。至於現在如何呢，其實俺不知道，但俺懶得管。」

「女人？」阿扯豎起耳朵。

年輕人又眨眨眼，表情有點戒備：「是巫術嗎？」

「你不知道嗎？」

他抽起煙想要思考，不過精神疲憊，結果聽起了阿扯跟嘯石的對話；不知是回音還是怎麼回事，他聽得相當清楚。

「伊帕諾利？」那人繼續高呼：「費朗奇？安卡利夏？阿諾帕歐？」

之後一陣沉默，紅鞋感覺得到情緒波動。即便是阿扯這種出生https://m.hetubook.com.com在其他地方的英國人，還是很難平復失去祖國的哀痛。

隨著夜色漸深，他終於放鬆一些，嘯石跑到旁邊拍了拍他。

「我所知不多，那塊土地上有一片陰影我也看不透，我猜是最強大的夢靈在那裡。」

「有些人往那兒過去做生意，結果都沒回來。還有些陌生人經過我們領土，他們顯然是在躲避什麼東西，但不知道是不肯說還是說不出，我只聽說了『鐵人』這樣的描述，但是我們從沒聽說過有這樣一個部落。另外，有一些當地人碰上夢靈，夢靈也要他們往那邊過去，而真的過去的人也沒有回來。你知道是什麼情形嗎？」

「不信任他？」

「覺得我人品不好的人啊，幫我解開吧？」

「有什麼消息？」

五個粗壯黝黑的男人騎馬出來招呼，他們跟嘯石一樣眼睛周邊有刺青，身上各處有小小的星形圖案，腰間圍了塊布，胯|下是西班牙小馬；這種馬比起紅鞋的巧克陶駿馬要矮小些。

可是嘯石沒理會他，逕自解釋起來：「夢靈無所不在啊，」他指著天地，「有一種是伊茲卡撒納卡塔迪瓦哈，意思就是『天上的夢靈』，包括太陽啦、雷鳥啦、黑刀跟白刀的主人等等。另一種是豪威茲涅茲卡薩迪，就是『下面的夢靈』，又可以分成『水裡的夢靈』跟『與人類似的夢靈』。」

「就我所知沒有，但這只代表我沒聽說過兩族交戰的故事。這裡距離巧克陶太遠，中間一路上已經有很多敵人，像是契卡索、卡帕哈、瓦乍馨等可以打，所以我們沒必要跑那麼遠吧？當然他們也一樣。」

「一點都不。」

「所有的夢靈都是敵人，它們那個世界想要消滅我們，我不能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紅鞋不懂這語言便不答話，留意四周動靜，壓低聲音說：「阿扯，小心點，幹這事兒的人或許還在附近。」

「所以不用幫你鬆綁囉？」

「我哪知道啊，那時天色很暗呢。」

紅鞋笑了一下，要是阿扯知道自己聽見這番話一定糗死了，通常他是酒後才會吐真言。

兩人繼續前進，只是四周景色毫無變化。

「英文呢？」

「我不確定。」

有人送上食物，煮過的肉、烘過的玉米、還有玉蜀黍麵包放在玉米殼裡頭蒸熟。味道都不錯，與紅鞋習慣的口味差不多，他飽餐一頓，但還是很謹慎不讓自己太撐。

「今天晚上還要舉辦宴會歡迎我。看吧，說過他們還喜歡我的。」

「……之前幹海盜的。」阿扯說著：「跟著艾德華．提屈，就是黑鬍子。是他拿下查理鎮以後的事，後來他航行到羅馬啊、威尼斯啊，嘿，可真是番大冒m.hetubook.com.com險。」

「所以是？」

「八九不離十。」

他不敢期望太高，一直提醒自己：這可不是我的族人，他們不欠我什麼。這兒的人雖跟巧克陶沒有往來，但難保他們不會下毒手——聽說西方這兒有食人族，而且也有比吃人更糟糕的事。

「這是我表弟『裂頭』。」嘯石解釋：「他會幫你們換馬，而且他們很中意你們這些馬呢，想用來配種。他們才剛跟卡帕哈族打了勝仗，馬匹很夠用。」

「別掉以輕心，阿扯。」紅鞋低語。

「喂！」阿扯大吼，抽出手槍。

「我是知道要朝哪兒走，腦袋裡有個指針。我不知道的是，『現在』我們在哪裡。」

老水手切開繩索，年輕人坐起身揉揉手腳。「多謝啦！」他說：「法文應該是說——任您吩咐啦。你們想上哪兒？」

「那怎麼會跟個巧克陶的人跑到這兒？」

「明白，船長。」

「真該死，你居然比俺還笨。是啦，那是咱們原先住的地方，問題就出在倫敦變成一個大坑啦。後來咱們查出來，法國的魔法師居然從天上搞了塊東西扔在倫敦上頭。」

「你是說消滅誰？你們兩個嗎？」

「這好像是我跟阿扯的功勞？」紅鞋酸溜溜地打斷他。

「這也不確定。」

「不確定，」紅鞋回答：「我不知道這裡是不是威其塔的領土。」

「你跟夢靈作戰，但是我現在帶你去的地方，是『與人類似的夢靈』它們的大本營！看樣子我的好運用光了。」

「納奇第瓦！納奇第瓦！」男子大叫。

「我不確定，距離很遠，可能還要走好幾個星期，也可能更遠。」

「他們太低估我了！」他說：「抓不到我的，就算抓得到我也一定逃得掉！」

「好啦，紅鞋有參加遠征隊，他還救了俺的命哩，之後威尼斯打仗咱們也一起啊，黑鬍子船長就是那時候死的。俺覺得在海上那麼久也夠啦，就在查理鎮待了六年，前陣子想到我有巧克陶的朋友，開始搞了點買賣。」

「咱們這裡哪兒也不是吧，」阿扯又小聲嘮叨一會兒，接著聳了肩：「不過挺漂亮，還讓俺想起出海的日子哩。」

「我覺得我的人品已經有長進了。」

「阿扯你會說法文吧？」

其中一個人對著嘯石語帶恫嚇地叫了句話，嘯石也高聲回應。紅鞋無法理解兩人對話，只見下一刻對方的首領拿出圓頭戰槌、腳下一踹便朝嘯石衝過去。

紅鞋之前見過賓州、歐洲的乾草堆，所以也有同感。威其塔的房子頗高，用雪松木做支架後包上柳枝綑綁的草堆，房子都有兩扇門，一面向西一面向東。看在紅鞋眼中倒覺得這些房子很像蜂窩，義大利人帶到南卡羅萊納的那種。

「我是最好的人選啊，幾年之前幫過來的法國人hｔｔps://ｗwｗ.hetubooｋ.com.ｃｏｍ探勘過地形，然後每種語言我都會說一些呢。」

「這兒的人聽說了一點那方向的事情。」

朝北出發之後，嘯石的焦慮越來越輕，好像褪了皮的蛇一樣煥然一新。

「是啊，水手怎麼會找不到方向呢？反正都是水，對吧？」

紅鞋還是對阿扯點頭示意：「幫他鬆綁吧。」

「那我叫阿巴卡巴卡達卡巴囉？」阿扯罵道：「哪這麼難念？」

「當然，我言出必行哪，那就大清早直接走吧。」

「所以你真的是個巫醫……」嘯石問：「怎麼得到法力的啊？」

「啥？小子你迷路啦？」阿扯不可置信：「紅蕃會迷路？」

「那麼，嘯石你何時可以出發？」紅鞋問。

「再說一次——威其『陶』的女人到底是有多漂亮？」阿扯一邊問一邊用大手抹過眼睛，視野之中地平線好遠好遠，原野起伏、矮樹叢散落各地，卻只令人感覺世界更加無邊無際。

紅鞋伸手一指。

嘯石聽了這種比較一臉迷惘，紅鞋便代他回答：「水裡有很多種夢靈，像是有角的蛇、白色的豹跟人等等。白色的人就是你們所謂人魚，不過，阿扯，不管你多愛|女|人，你不會想碰上人魚的，它們沒有肉體，還會搶走別人的靈魂。」

「你想回去嗎？」

「怎麼了？」紅鞋問。

紅鞋思考著，同時注意到那個人的眼瞼有刺青，是藍色的，所以眨眼起來像是浣熊。威其塔人為什麼這樣裝扮？

這彪形大漢看來是惡形惡狀，不過心地卻是相當正直，不管他自己知不知道，阿扯也同樣是紅鞋最好的朋友。紅鞋的族人敬畏他，所以有了隔閡，就算面對家人他也略感疏離，只有跟阿扯相處的時候既沒有多餘的疑問，也沒有無謂的保留，所以阿扯成了巧克陶族人也比不上的好兄弟。

那天晚上三人紮營在一條清澈小溪邊，溪水來自南邊地平線處的矮山。棉白楊、榆樹、柳樹在輕風中窸窣，嘯石領著阿扯生了火、處理了大部分雜務。

「唔，剛剛說的最後一次出海已經是十年前的事囉，那次紅鞋也有去。這世界發生什麼大事啦，可是沒人搞得清楚，天殺的大浪捲過來，港口跟船都毀啦。整個美洲集結了英國人、法國人加上海盜才弄出支艦隊，總算是給咱們辦到了，回去英國才搞清楚怎麼一回事。」

「這也說不通啊，你們——」

「改善人品。」那人竟興高采烈地說。

「得換馬了。」紅鞋說。

「好像乾草堆喔。」阿扯看著村莊說。

「你是找人還是找東西？」

紅鞋揮手示意他別妄動，對方其他人都原地不動，嘴上掛著笑意，連嘯石自己都發出一聲喝采，完全沒有憤怒或驚嚇的意思。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跟另一個人騎馬繞起圈圈，兩個人用棒子套招似地對打，接著下馬像小男孩一樣追打起來，之後大笑。

結果，早上嘯石那混蛋已不見蹤影，幸好威其塔人才是真的一言九鼎，不只幫他們換了新馬，紅鞋、阿扯用一些火藥、子彈、加上一把斧頭又多交換了兩匹。紅鞋並不是很想將彈藥脫手，但是他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要去的場所，毛瑟槍多幾發子彈也不會有什麼作用。

「大家是都知道英國跟法國處不好，然後他們也都跟西班牙作對。」嘯石後來說。

「你的敵人是夢靈？」嘯石追問。

「喔，那他們怎麼不切了你鼻子？」慣例是這麼懲罰通姦者。

紅鞋有些吃驚，挑了下眉毛，最後一句話是巧克陶語，或者是以巧克陶語發展出來的莫比爾貿易語。他推測應該是貿易語，所以用同樣語言回應：「你會說這種語言嗎？」

「沒錯。」

有時候聽到那大個兒吐露同樣的心聲，感覺很好。

「小子你看起來很清楚往哪兒走啊，哪看得出你沒來過。」

「跟母語一樣好。」只是那人這麼回答起來，腔調重得幾乎聽不懂。

「夢靈？」阿扯悶哼問。

「跟你說在威尼斯碰上的東西一樣？那個奪走馬瑟牧師靈魂的怪物？」

「這些威其『陶』人……跟巧克陶有仇嗎？」

「知道啦。」嘯石回答。

「會很精彩嗎？以後有故事可說？」

一共只有十二間屋子，大小都容得下一戶人家，此外還有一些敞開的避暑屋，只有屋頂可以遮蔽午時烈日，沒什麼其他裝潢。即使從高處俯瞰，紅鞋還是仔細地看到了婦女四處走動，有的做菜、有的打穀，也有人手工編著草席、籃子等。

「英國不是你們白人的故鄉嗎？」

「那就好。」

紅鞋聳聳肩：「我們是需要馬，有個嚮導也很好，最好是會說這邊語言的人。」

「應該嗎？到底是敵人幹的，還是你自己族人幹的？」

除了房子形狀怪些，跟巧克陶村落幾乎一模一樣，這裡的人也將長條的玉蜀黍殼編成繩子，串上白、紅、黃各色玉米，以及南瓜片之類的食材曬成乾。看見這些東西，聞到了炊煙、烤肉的氣味，他也不免流起口水。這幾週中紅鞋與阿扯多半吃冷食——玉米粉摻水弄成粥，雖能裹腹但實在不可口。

頓了一下他又開口，「俺跟你說，」阿扯繼續下去：「沒有比他更好的朋友了。俺個兒這麼大，有些肉腳光是看我就屁滾尿流了，有人怕我、有人敬我，但俺沒幾個好朋友。上頭那紅蕃仔偏偏就是一個，你要是敢耍他、敢動他一根汗毛，俺就叫你哭著求你們那些什麼夢啊鬼的。」

夜幕低垂，天際剩下一道紫色，夜鷹梟叫起來，蝙蝠振翅向葉片四處亂竄。紅鞋心想不知這些蝙蝠住在哪兒https://m.hetubook.com.com？山洞？這附近根本沒什麼高的樹木。

「你總得先在這裡休息幾天吧？」

「北西，好，要到什麼地方？」

「之前我帶的法國人也沒聽過夢靈，白人都不知道嗎？」

紅鞋爬到附近山坡上瞭望遠方，看著大地轉動、盡頭藍紫色天空漸漸變暗，東邊非常遙遠處有點點星火。是個村莊嗎？還是獵人的營地？

「明天應該就會到一個村落，那邊的人應該還沒討厭我吧。」

「一點點。」

紅鞋沒有表態，聳了聳肩，他自己對於威其塔文化所知也不多，所以雖然對於嘯石的話題心中有底，但沒有很肯定。

威其塔人目前看來不危險，兩人身邊多半是女子跟小孩，似乎很好奇地發問，不過他們也聽不懂。嘯石在附近高談闊論，恐怕是吹噓自己將兩人從什麼絕境中救出的英勇壯舉。

阿扯臉皺成一團：「不能這樣比啦。」

嘯石用他的語言罵了一聲。

「哇！」阿扯叫道：「這紅蕃說法文！」

「再會。」紅鞋說完轉身離開，「希望你人品會更好。」

「是誰幹的好事？」紅鞋問。

隔天中午終於聽見歌聲，他們好奇地追縱聲音來源，到了小峽谷邊緣往下望，是個男人倒在谷底。這男人身子赤|裸，四肢展開綁在木樁上，像是展翼的老鷹。

「過幾天也許會吧。快點，幫我鬆綁我才幫得了你們，你們一定長途跋涉很久了吧？需要新的馬，還要一點吃的東西？」

「嘖！」阿扯開口：「不必，沒差。」

「好極了。」年輕人眼珠子轉來轉去。

「明明一樣，我也沒到過大水道西邊，怎麼會知道路？」

「不了，我們一早就出發，你要帶路，還記得吧？」

「法語我說得不錯。」那人的確以法語回答，也比貿易語好得多。

「等一下啦！」那人又大叫：「其實跟你們沒關係，只是有人為了女人對我有誤會。」

「他媽的一點也不，在海上過得慘兮兮。俺看過一堆人壞血病死了，一堆人搶酒喝打死了，還一堆人長膿疱也死了。俺可比他們多活了一倍哩，別聽俺囉哩吧嗦的，在你們紅蕃住的地方好多了，這兒也不賴，」阿扯在紅鞋背上大力拍了一下，讓紅鞋忍不住擔心肋骨會不會折斷，「記得找女人來就是啦！」

「他們可也很少見到白人呢。」紅鞋淡淡提醒他。

「嗯……第一種應該是說天使吧，上面的夢靈？第二種是不是惡魔啊……可是你說水裡也有夢靈？是人魚之類？」阿扯問。

「人類。所有的部落、地球上所有的國家。」

不管是什麼，距離在一天路程外，也不是他們前進的方向。

「白人有自己的語言跟詞彙，」他這麼回答：「觀察世界的方式也不太一樣，你直接告訴他不是比較快？」

「俺說過了吧，」阿扯咕噥：「威其『陶』到底還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