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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理性時代3:渾沌帝國

作者:葛雷克.凱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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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黑暗地圖 第二十二章 牛鬼蛇神

第二部 黑暗地圖

第二十二章 牛鬼蛇神

「那你就是不想打勝仗嗎?」富蘭克林回答:「不集結整個大陸的力量,根本沒有辦法打這場仗。我們需要打一個大規模的戰爭,這需要所有人的配合,這一點想必你看得出來。我們這兒還有誰,曾經在大名鼎鼎的薩伏依親王手底下磨練過?我跟親王可是見過面,雖然我不懂什麼軍事,但我可想像得到,如果是他對上一支群龍無首的軍隊,恐怕會笑得合不攏嘴。」
他差一點就追過去跟她道歉,但此時使節團的其他人也已經抵達大門。
「請站起來、說一下名字好嗎?」
這阿巴拉契領導人將槌子上的頭皮在奧雷拓普面前一揮,又在流亡的黑人面前一晃,「你們這些傢伙的武器上掛沒半張頭皮,還把槍塞在床底下,自己躲著不敢面對敵人——在我們眼中,你們再過一百年也抬不起頭來!」說完他將戰槌高高舉起,以完全不西班牙的方式大吼起來,一聲戰壕引發屋子內外同族戰士齊聲回應。
富蘭克林沒有回答,蘭卡稍微點點頭:「我明白了。」
奈恩開口要大家守秩序,但最後卻是奧雷拓普那種高而尖的貴族嗓音吸引大家注意力。
「那天的演講可真他媽的精彩啊,富蘭克林先生。這次很榮幸可以當你的嚮導,帶你進入美洲大沙漠。」他指了一匹看來強健的棕色母馬,「不嫌棄的話,我給你準備了小莉姿來騎。」
他不禁心想:這些人因為英國人受了那麼多罪,他們怎麼可能不反咬一口?
該是介入的時候了,於是富蘭克林扯開嗓門壓過一片嘈雜:「他或許是這麼說,但看看他在查理鎮怎樣布局,就知道這個人根本不能相信。真正有權決定的人,根本不是詹姆斯。」
「別擔心,小莉姿很乖。要是大使先生你準備周全了,那我想趕在太陽下山前,先跑個幾英里可能比較好。」
「容我插嘴,」富蘭克林打斷說:「但是他們說的都沒錯。」
蘭卡面孔一繃,但聲音卻顯得輕柔:「什麼時候又輪到你來指使我了,班傑明?你可是說過好幾次,我們是生命伴侶,我們的地位平等。怎麼現在又一定是由你來決定誰要攬下重擔?」
「先生,」富蘭克林已經累了:「就算你不甘願,但你之前明明答應加入——」
他順著麥佛森下巴一撇的方向望過去,發現有另外五個人騎馬朝大門過來,其中一個是普萊柏,三個是切羅基族,最後一個竟是伏爾泰。
「此一時、彼一時,我一直都在議會中斡旋,現在已經得到好結果了。」
「逗我發笑?」站起來的男子以腔調、用詞夾雜著拉丁味道的英語回答:「不,先生,逗我發笑的是這一屋子的娘兒們。您不只有心,還看得穿那些花言巧語,找得到隱藏在背後真正的敵人!」他挺直身子,行了一個僵硬的西班牙式鞠躬禮:「我是佩德羅.薩拉札.伊維塔裘卡,阿巴拉契族的『尼柯瓦卡』。我和我的子民任您差遣了,先生,絕不跟你囉囉嗦嗦,又哭又鬧地討價還價,您想對抗的敵人可能就是『撒旦』指揮的大軍,阿巴拉契的勇士絕對不會閃閃躲躲,我在此發誓,一定要帶著一百張惡魔的頭皮回去裝飾我們的議會廳,最好是魔王親自出來跟我決鬥,讓我把它給宰了!」
對於黑人瞭解少,對於流亡黑人瞭解更少。他們原本也是黑奴,但在黑鬍子插手之前,就已經逃向自由,流亡之後學著印第安人的生活方式,藏匿在樹林與山凹間,多數淪為盜匪以謀生存。其中不少人是遭到奴役才幾個月便已經逃走,本質上還是非洲人,英語說不好,或者根本不會的比例相當高。這群人真的是個未知數,看他們亂七八糟的頭髮與衣服、各式各樣的武器,任誰都知道他們不好對付,但更麻煩的是,其他人不會信任流亡黑人,麥佛森等人都已經清楚表達了這個立場。
她哼了一聲:「當然可以,那就好好地『分開』吧,祝你一路順風。只不過回來的時候,就別期待在行李、家具旁邊看見我,要是你以為我會就這麼乖乖地稱了你的心,那恐怕得令你失望了。」
「麥佛森隊長。」富蘭克林一邊寒暄一邊握住對方粗糙的手。
「好吧,我做。」他終於答應了,「就當作是上帝的安排也罷。」
那人報上了名字,「烏諾卡,大家叫我。」他站起來說:「黑奴,自由的,我是頭頭。侯國怕啦,你們會拿掉我們同胞的鎖鍊,贏了的話。那英國佬不會管,答應了。」
「路上我再跟你介紹其他人,」麥佛森說:「都和-圖-書是些好傢伙啦。唔,那邊是怎麼回事?」
富蘭克林想了想:「那你呢,伏爾泰?您想要去荒野上闖蕩嗎?」
「可是我要妳留下。」
「你當初曾訓練亞瑪庫洛族的戰士嗎?」
奧雷拓普原本目露凶光,又慢慢鎮定下來。「侯國人民過的日子很差,」他靜靜地說:「我想那是你們不知道的一件事。以前我的出身高,覺得他們也是一群烏合之眾,但這些年來,我已經將他們視如己出,所以他們的安危也是我最關切的一件事。以前我也思考過平等、博愛這些崇高的觀念,我反對奴隸制度,因為我覺得這種制度只是使奴隸的主人越來越墮落,同時也對奴隸本身很不公平。但是我現在不能想得太遠,請你們明白這一點。對我來說必須先顧好自己,不然根本沒辦法想到顧好別人。」
「好吧,那就這麼說定了。」普萊柏回答:「很榮幸能為你們效勞,我不會讓二位失望。」
「先等等,」富蘭克林說:「看看他們想上哪兒去。」
妙的是富蘭克林倒真的認為普萊柏會是個助力。伏爾泰需要有人提供純真的理念以稀釋他多疑的天性,也需要將觀點提升到更高的層次。富蘭克林原本便安排他與納卡索先生及流亡黑人進行溝通,但他還需要瞭解印第安人的思維。普萊柏問題不少,但至少為伏爾泰當翻譯一定沒問題。
「別想,混帳!」烏諾卡大吼。
而他也真希望自己可以找到一個理由。
「這下子可以走了?」麥佛森在一旁提醒。
「有緣再會。」她乾脆地轉身,大步離去。
「你得想出一個適合他們的角色。」
「我是要跟你一起走。」
「戰爭要開打了,你把我丟在一個木頭碉堡裡頭,這樣真的有比較安全?」
「我的老天,當然不是!」奈恩也忍不住叫道:「你現在怎麼變得這麼不可理喻?」
「我們也不放!」烏諾卡激動還擊,後頭那些保鏢、護衛都怒目圓睜、揮拳附和。
「我不必隱瞞,」他說:「我個人支持詹姆斯家族,我的確認為他是所有英國人的君主。」之後一片嘩然,他表情一擠馬上舉手要大家安靜,奇妙的是他這樣做真的有效。
碉堡門口出現一個嬌小的身影,張望一下後便筆直朝他走過來。
「我們也這樣認為。」又有人插|進來,富蘭克林一看,竟是納卡索先生站了起來。
只剩下奧雷拓普與奈恩提督還一頭霧水,其他人都一起吼叫起來。
「蘭卡——」
「你自己也不會這些事情吧。」
「我?為什麼我得去想。」
「侯國的內政交給他們自己處理。」奈恩解釋。
到了可以談話的距離,普萊柏露出微笑:「真巧,富蘭克林先生,我正想問問你,可不可以容許我們一起去?」
「伏爾泰先生政要起草一份宣言,內容是主張新世界應獨立於舊世界外。這份宣言需要得到所有勢力的認同,包括印第安人、解放後的黑人、法國殖民、西班牙殖民、英國殖民,還有天主教、貴格派、再洗禮派、以及其他宗教的信徒。考量你的背景跟天賦,我認為你應該非常適合協助這個任務。」
「嗯,祝各位一路平安。」伏爾泰邊說邊揮帽:「希望我們不會又隔了十二年才見到面,班傑明。」
「要我們參加戰爭,那就得讓我們知道為何而戰。我們或許都是自由之身,但恐怕我們地位並不平等,提督先生。我們希望這一點可以有所改變,我們希望可以與白人擁有相同的投票權,我們希望可以擁有自己的財產與土地。更重要的是,如同烏諾卡領袖所言,我們有許多同胞在侯國、維吉尼亞、馬里蘭、賓夕法尼亞等各個殖民地遭到奴役,我們希望所有同胞都能得到自由。」
「奧雷拓普侯爵剛剛講得非常好,」富蘭克林說,「但我想他的意思跟大家聽到的字面有些不同。這場戰爭為的不是卡羅萊納,為的不是英國人自己的自由,而是關係到我們每一個人是不是會失去自由。我認為,無論是流亡黑人或者已經解放的黑人,為了這個目標奮戰的話,就應該獲得回報,腦袋清楚的人更應該想想——他們其實大可以趁火打劫。侯爵的兩難處境我明白,但我對天發誓,我們真的需要侯國的援助,因為我已經親眼看過『謀位者』帶來的浩劫有多大。倘若在場有人認為這場戰爭不關你的事,不會影響到你們的性命、你們的未來,那我只能說——去死吧。這就好比眼看瘟疫來了,我們雙手奉上疫苗,苦苦哀求一用了你們都還不屑一顧。大家心裡都在想:『就讓別人去打吧,讓別人死吧,反正又不是我家要打仗,等到別人家全部死光,好處就通通到我們這兒了。』各位,你們絕對等不到那一天,因為我們對抗的根本不是一國政府,不是一個暴君,不是俄羅斯的皇帝。詹姆斯背後的確是俄羅斯撐腰,但m.hetubook.com•com是俄羅斯的背後卻另有一群惡魔在作祟,這群惡魔要的不是我們的土地、家園、農作物或者其他東西,它們要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把我們全部都殺光。它們會讓我們絕後、會讓我們絕望,不要說是未來了,就算只是沙子上的一個腳印我們也留不下來,我們存在的證據會徹底遭到抹滅。不管你是白皮膚、黑皮膚,或者是紅皮膚,也無論你認為天主教、新教還是回教比較高尚,對這群惡魔來說,一點分別也沒有。我們面對的不是軍隊,是死神,在死亡之後只剩下一片孤寂,在我們結束之後也不會有下一代出現。」
「沒錯,所以在那些可以做到這些事情的人眼中,我是個累贅。可是,我做機器要用的材料都在先前空襲中毀了大半,我留在這裡也派不上用場,所以奈恩提督才會要我出這趟任務。而妳的狀況不一樣。」
他繼續說:「在場很多人都已經知道這件事了,你們與『美洲哲學會』並肩作戰、一起對抗過這些惡魔,追捕它們派來的魔人。而大家所看見的災禍——例如昨天襲擊我們的飛行物體,還有查理鎮海港底下隱藏的潛水船,其實不過只是冰山一角而已。然後,隨你們怎麼罵我,但我說你們這些傢伙真是混蛋!居然這時候還要勾心鬥角,爭著當最後一個死的。」
「『滿足』是嗎?沒錯。『滿足』解釋了一切。班傑明,我嫁給你並不是為了『滿足』而已,是因為你答應過可以給我更甚於『滿足』的東西。」
兩天後,富蘭克林起床時,看見北美大陸聯軍第一次行軍。領隊者自然是奧雷拓普,後面人數有兩百,混雜了巡警隊、卡羅萊納正規軍、侯國重騎兵、亞瑪庫洛族以及流亡黑人。看見這支軍隊,富蘭克林心中又是驕傲又是恐懼;這個不可思議的組合是他所一手促成,但這支軍隊若無法打敗敵人,那他也將負起最大的責任。
「那是我自己的選擇。」她淡淡地說:「是『我』的選擇。也是『我』的命運。還是說,你認為我嫁給你了,所以我就連為自己做選擇的權利也沒有了?」
說完這一長串話以後,富蘭克林覺得自己心裡一點害怕恐懼也沒有,他的氣勢壓倒全場。與會他人頓時成了群黃毛小孩,全部都是。
一掉頭,他隨著勞勃、麥佛森等人沒入在樹海中。
「我一點也不知道,」蘭卡答道:「我只覺得你大概是膩了。當初我跟你認識,就是在很刺|激的冒險場合裡,要是能重來一次,或許我們之間也可以重來。」
開拔的部隊走遠了,但他還在碉堡外面等。現在輪到他要努力了。
奧雷拓普冷笑一聲:「都已經不是你們的領土了,才想到要拿來還我們?這可好,我不到一年前才要你們把海港還來,那時候怎麼沒想到要還?」
「不會。」奈恩回答:「你在這裡坐鎮,目的就是要將敵人擋在侯國外,如果侯國真的遭遇危險,那只有一個原因,就是你在這裡的防線已經淪陷。此外,你願意統率這支大軍的話,帶來的侯國部隊就可以調撥一些人回去侯國駐防,對你而言,這應該比我們帶兵衝過去要好得多。」
「我是把妳交給值得信任的人,他們有足夠的能力可以保護妳。『謀位者』的軍隊或許是會打到這兒來,但是就算來了也只會看見一片焦土。在這裡,奈恩提督可以照顧你。到了那兒……」他往西邊一指:「我是自身難保,妳跟我一起走難保不會落入他們手裡。柯威塔那邊說不定一看到我就想舞刀弄槍,也說不定想要活捉我,綁在木樁上慢慢燒死,法國人恐怕也好不到哪裡去。蘭卡,我不能帶妳一起走,這樣我會更多顧忌。」
富蘭克林點點頭,過去拍了小莉姿幾下,然後試著踏上馬鐙。小莉姿沒什麼反應,所以他一會兒就順利上去了。
「妳可以嗎?妳能生火、打獵,可以翻山涉水,如果碰上想謀財害命的沙瓦諾人,妳也可以跟他們談判嗎?」
「這位先生,我剛剛的話逗你發笑了?」富蘭克林出言質問。
「是有條件加入。我不接受黑奴當士兵,也不想要跟巡警隊的人混在一塊兒。我並不想與你們這支美洲大陸軍團有什麼瓜葛。」
對方聳聳肩答道:「我們族裡兄弟都認同你的理念了,我也得承認自己同樣受到你那番演說感動,所以想略盡棉薄之力。我會說的語言包括法語、西班牙語、拉丁語、希臘語以及切羅基語,程度都還可以,對於柯威塔城那兒穆斯柯基人的語言也略有涉獵,所以自認可以派上不少用場,因此毛遂自薦。另外,我也希望有機會更進一步與你討論一些哲學問題。」
太多人叼煙,室內煙霧繚繞,流亡的黑人表情猙獰地盯著巡警隊員,手指在斧頭、短刀上遊走;巡警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清楚表明他們也記得兩方曾經血戰過。阿巴拉和圖書契族、亞瑪庫洛族、切羅基族三邊代表鼻子上穿了鉤,抬著臉用那鉤子望向對方以示不屑。卡羅萊納與侯國雙方的部隊也是滿面怒容,視線帶著殺氣。
「因為現在我已經這麼決定了,所以也不需要什麼理由。」富蘭克林抬高音調。
之前在查理鎮上,他出言反抗詹姆斯的勢力時,曾經以為自己非常勇敢。但他現在知道,當初是因為事先安排好了,很確定美洲哲學會能撐腰,就算對方軍容盛大,實際上占優勢的還是自己。可是進了這會議廳,他一點把握也沒有,只覺得這是以寡敵眾、身陷重圍,即便一些老面孔,如納卡索先生也看似虎視眈眈。富蘭克林這才意識到:自己雖然與黑人一起居住在查理鎮將近十年,但對於他們的瞭解實在太少。
富蘭克林點點頭,忽然靈機一動想到這場面如何處理才好。他當然不希望普萊柏跟在後頭,這人到底能不能信任是個問題,而一路上無止盡地烏托邦、共有共享地在自己耳朵邊迴盪更是難受,但問題在於,他也不想表態疏遠這人。「普萊柏先生,如果你真想幫忙,我倒覺得有件工作更適合你,你應該也比較有興趣處理。」
「蘭卡……」
奈恩做了開場白,描述英國殖民地遭到侵略、並盡力將矛頭指向俄羅斯。提督的口才不錯,但富蘭克林目前無法從聽眾臉上判斷出他們作何感想。
「我也希望不會,最好是十二個月不到才好。伏爾泰——」他頓了一下,法國佬不解地望著他。「我可不想引狼入室,不過你能幫我看著蘭卡嗎?」
「蘭卡,別挑這種時候跟我吵,我都要出發了,我們不能好好地分開嗎?」
「看來,我們可以藉這個機會一次釐清很多問題。」納卡索回答:「首先,我們完全同意烏諾卡先生所言——」
沉默延續了大概半分鐘,之後有個人忽然咯咯笑了出來。廳內所有人的視線集中過去,卻不料那人從嘴笑到肚子上,聲音宏亮地迴盪起來。
「我無法說服議會做出這個決議。」奈恩坦言:「依法統而言,侯國雖是特許殖民區,但仍屬於英國。侯國與西班牙人聯手對付我們,這犯了眾怒。」
「不用多說了,就這樣吧。我看錯你了,班傑明.富蘭克林。」
「但是他們終究不是印第安人。亞瑪庫洛戰士要的是榮譽,要的是敵人的頭皮當作戰績,但是黑人卻只想打家劫舍。」
普萊柏回頭看看伏爾泰,「確定是這樣嗎?」
「親愛的,我說過了,以前讓妳受過苦,我才不想再要妳冒險。」
「敵人恐怕不會放過你們,」奈恩提醒道:「對他們來說,不是朋友就是敵人。」
奧雷拓普聽完,一拳重重敲在桌面上,可是沒有再說什麼。他的指節從粉紅色變成鮮紅色,皮開肉綻、流出血來。他接著又拍了一次桌子,力道小得多了。
奧雷拓普也揉了揉眼睛:「是,我懂你的意思,你說的那盤散沙我也觀察了好幾個鐘頭。這些傢伙能成什麼氣候?我要訓練他們多久?」
「他也沒下令要我留著。」
事情原本就已經出乎意料,但更令人意外的是,切羅基人竟也隨之發出戰嚎,普萊柏在一旁氣得臉紅脖子粗。托摩奇奇也帶著自己的人馬跟著高呼,跟著則是半數以上的流亡黑人。許多人鳴槍致敬,從天花板上轟下許多木屑,大房間裡飄起一陣濃煙。
奈恩嘆道:「如果你們必須以武力爭取自由,我們也會支持——」
「我不答應。」奧雷拓普說:「我說過了,身為侯爵,第一要務是保全我的國家。」
「我們別無選擇,」奧雷拓普沒好氣答道:「我可不打算為此道歉。」
「不可能。」奧雷拓普當場回絕:「絕對不可能。你們應該也知道,我從湯瑪士爵士手中接下侯爵位置的時候,也同情黑奴遭遇,試過推行解放黑奴,依據侯國最初的法律,本就沒有黑奴這回事,我家裡也沒有黑奴。但是黑鬍子稱霸卡羅萊納那段期間,很多地主都逃到侯國來,而侯國的法律因此更改了,現在我對那些有自己土地財產的人也得負責,沒有權力說拿走就拿走,他們不可能說放就放。」
那人站了起來,拿下頭上那頂有很多發亮毛皮,而且尺寸特別大的三角帽。他的膚色、輪廓都是印第安人,但裝扮則是印第安人與其他原住民的混合服飾,腰間有一柄不長不短的劍晃來晃去。但仔細一看,這人手中還有類似印第安人戰槌的棒狀物,上頭又掛了一片疑似人類頭皮的東西。
然而奧雷拓普卻還沒說完:「剛剛說的只是其中一面,另外一面則在於奈恩先生、富蘭克林先生希望我們加入的聯盟。英國自治殖民地在侯國需要幫助的時候並沒有伸出援手,甚至還主動與我們作對,其中尤以卡羅萊納對我們侵擾最為嚴重。雙方最後一次交手,www.hetubook•com•com卡羅萊納奪走沙凡那港,切斷我們與威尼斯的貿易路線,直到今天都還沒辦法回復,結果逼得我們一定得以高價向卡羅萊納商人購買物資,不然就只能從西班牙進口貨物,但西班牙來的東西根本不夠用。與侯國友好的西班牙人、法國人同樣對於結盟一事有所質疑,在我看來理由也非常充分。這是『英國人』的戰爭,但侯國子民不是『英國人』,從任何一個角度來看都不是。因此,我認為就侯國的利益而言,我國中立。」
「我的職責就是代表殖民地內的黑人發言。」他澄清說:「也因此,我有幾件事情想要提出。」
「一旦侯國有危險,我還是會優先回去報效國家,你們不覺得這樣我會立場衝突,無法擔任一個優秀的指揮官?」
「我不太會騎馬呢。」其實富蘭克林以往對於騎馬能避則避,主要也是因為他第一次在馬背上長途旅行就是個痛苦經驗——負傷跟著瑞典王查理十二世沒日沒夜地狂奔。先前撤退到摩爾碉堡那段路,他也大半是步行或者搭車。
「是什麼?」
「蘭卡,我們不需要重來一次,我對於這段婚姻很滿足了。」
印第安人也一樣,以前在波士頓或者查理鎮時,富蘭克林時常見到他們,但看來都不是太有威脅性,只是奇特、令人好奇的民族。美洲哲學會裡頭有很多成員也是印第安人,但都是已經接受歐式文化、禮儀的人,其中許多人甚至說不出自己的部落是哪一個,因為身上混雜不同部族,甚至有黑人白人的血統。但還是同樣的問題——幾乎每天都在街上看見的種族,不代表富蘭克林真正瞭解他們。他自認有交情的印第安人不多,恐怕只有巧克陶族的紅鞋一個,可惜他不在這裡。現場的印第安人看來粗野得多,比方說奧雷拓普右手邊那個亞瑪庫洛族的人,名字叫做「托摩奇奇」,他沒穿上衣,看樣子是為了展示出胸前刺上的一對雄偉羽翼。然後加上關係生變的切羅基人、剛到場的阿巴拉契人,富蘭克林覺得自己好像回到當年的威尼斯樞密院了,渾身都不自在。
富蘭克林臉一皺、腳一跺。這女人!難道自己要煩惱的事情還不夠多?非得挑世界大亂的時候一聲不吭跳出來說這些?
就先給她出這口氣好了,等他有空檔喘息時,一定可以跟她重修舊好。過一段時間以後,她的心情應該也會比較冷靜吧。
富蘭克林原已為這群傢伙打算就在這裡開打了,過了幾秒鐘他才想通:原來事情一下子順利了起來。
「因為,」奈恩提督打岔道:「你是這兒唯一一位將軍,大家都需要你的領導統御。」
富蘭克林吞下一大口熱冬青茶,然後一臉噁心。冬青茶味道很苦,有點像是咖啡煮壞了還在裡面灑上一把泥巴,但是這年頭,咖啡或一般茶葉的價值是等量重的黃金乘以二,所以,同樣能夠提神的冬青茶自然有其地位。何況天都快亮了,他卻還沒得睡,有許多事情正待處理。
「我們是不是一步一步處理比較好?」奈恩回答:「您也知道,倘若詹姆斯勝利,所有黑人都會再度淪為奴隸。」
之後進行投票,結果當然是準備打仗。富蘭克林也突然心頭一熱,跟著加入的戰士一起狂喊。
「有小鸚哥,」富蘭克林指著那些鳥兒:「妳看得到嗎?」
而且是群不敢開口的小孩,他終於逼得大家全部閉嘴了。
「早就好了。」他回頭看看這支護衛隊,全部都是巡警隊的人,所以不像一般士兵那樣整齊。巡警通常留著一把亂鬍子,格子襯衫外頭罩著各種顏色的舊外套,下襬塞進及膝短褲內,有些巡警學印第安人套上護脛——其實這支隊伍內有兩個巡警真的是印第安人。除了毛瑟槍,他們還備有飛斧,馬鞍上也都掛著兩把手槍。大多數隊員都是戴著破舊的圓帽,只有隊長戴了頂三角帽,富蘭克林看見他便熱絡地打招呼。
「你這是在威脅我嗎,提督?」
他拉起蘭卡的手:「蘭卡,為什麼要這麼固執呢?妳明知道如果可以,我一定會帶妳走。」
晨風靜默,草地沾著露珠,隔著一段路那樹林看似沉重,墨綠色深海彷彿尚未睜開眼。綠海之中又有綠光飛舞,像是水面下的魚群。
奈恩氣得臉紅脖子粗。雖說之前大撤退時,富蘭克林已經提出過納卡索的意見,他完全沒料到會鬧出這一段來。
「請問您說的『我們』是誰?」奈恩問:「您是查理鎮議會一員,也是『美洲哲學會』的成員。」
「先生的意思是?」奈恩大惑不解。
普萊柏先是皺了眉頭,但一下子又笑道:「所以我可以將理念傳達給大家嗎?」
這句話發揮預期的效果,整個房間忽然安靜地像是大家沒了心跳。奈恩以眼神示意富蘭克林,要小心行事,不過富蘭克林還是說了下去。
「恰好相反,我和_圖_書與『謀位者』有過通訊,他的觀點並非如此,還主動提出侯國可以保持獨立地位。」
富蘭克林聽完才察覺到自己一直屏著呼吸,好不容易鬆了口氣。看樣子雖然失去切羅基人的支持,卻換來了阿吉利亞侯國這個新戰友。
「如果只是為『我自己』做決定,」奧雷拓普繼續說:「那我會臣服於他。問題在於,這個決定不只關乎我一個人,我代表一個國家,在這個國家裡面其實很多居民並非英國人,而是包括了亞瑪庫洛族、德國人、法國人、西班牙人,就連英國人後裔也有不同宗教、不同立場,不單只有天主教徒而已。侯國自治已經非常多年,英國政府不支持,而侯國的鄰居、也就是英國殖民地,一樣不肯伸出援手,所以我們只好自己想政策、自己找伙伴。侯國人民付出血汗才爭取到今天的地位,我不可能輕言放棄——我的子民也不可能容許我輕易退讓,尤其對方是個受到莫斯科政府操弄的傀儡國王,不管他叫什麼名字、有什麼頭銜,也無論我個人認為他的繼承權正當與否,侯國無法苟同。」
「準備好了嗎?」勞勃問。
「班傑明——別走,不然就帶我一起去。」
他為什麼會妄想這些人能夠通力合作?自由與解放只是理念,比不上這滿屋的仇恨與排斥。
富蘭克林覺得會議裡的人是一群牛鬼蛇神。
奧雷拓普還是冷若冰霜:「還有其他問題。」
提督說完以後,屋子裡一陣靜默,只有好幾個翻譯努力將他說的話譯為其他語言。但是大家不知道哪兒來的默契,居然同時開始大吼、叫罵,吵得不可開交。
「那就對了,流亡黑人這麼多年來生活方式跟印第安人一樣,把他們當成印第安人指揮就好。」
「這樣,真的?哼,我們兄弟在侯國,帶著腳銬,工作在田裡。如果我們幫忙,想要的話,就得這件事情處理掉,才對吧?」
「『看著』她當然沒問題啊,班傑明——好、好,我會用性命保護她,好嗎?」
從奈恩表情看出他覺得麻煩很大,不過只能無奈地點頭同意。
「我在自家花園看得可夠多了,牠們每次都偷吃玉米。」蘭卡答道:「別轉移話題。」
「我?雖然這聽起來不失為有趣的經驗,但還是下次吧,我只是過來給你餞行,你也知道我這兒還有事情要忙。」
「謝謝。」
「其他的事情不確定,這一點是確定的。」伏爾泰猶如惡作劇小孩地說著,還摘帽對這德國來的印第安人行個禮。
「那我會娶妳只是因為我愛妳。而且就算妳不記得,我也清清楚楚記得當初妳全身都是血、奄奄一息的樣子,當時的一切都是因為我太傻,沒讓妳留在安全的地方。」
「可以請問你們為什麼要跟過來嗎,普萊柏先生?」
「沙凡那港的問題,」奈恩補充說:「已經討論過了,為示我們的善意,會將那裡歸還給侯國。」
屋內耳語絡繹不絕,不難看出大家心裡想的是同一件事情:也許他們想要的只有英國殖民地吧。
「我還是得懇請你再一次提高格局來看待整件事。」富蘭克林說:「你剛剛也說了,原本『侯國』在你眼中一樣是『烏合之眾』,你卻也已經漸漸視民如子。侯國其實是整個殖民地的縮影,我們垮了,你們也不會好過,但少了你們這份力量,我們也不可能苟活。跟你剛剛說的道理其實一模一樣,奧雷拓普侯爵。你是個正直的人,也是個有骨氣與勇氣的人,請你擔任我們的統帥。」
「說穿了就是你自私,不相信我可以照顧自己。」
「現在,我們還有機會把它們趕回大西洋的另一邊,」富蘭克林又說:「現在不這麼做,以後就沒有機會了,死人不會有自由,更不會有財產。各位先生,我們不是同心協力,就是大家一起死,如此簡單而已。良藥苦口,在場有些人可能不願意接受,覺得狀況怎麼有這麼糟。對,真的很糟,我自己花了那麼多年就是想要把這敵人給隔絕在大陸外,不過現在我卻後悔了。我懷疑這麼做是不是真的值得,很多人為了給你們多一天、多一個月、或者多個一年好活,賠上了自己的性命,但既然我們在這裡看不到人性中一絲一毫的可取之處,那我說它們來得越快越好,最好是賞大家一個痛快。人類這樣的種族滅絕也罷,反正看大家這樣,的確證明我們真是猥瑣下流,沒有存在的價值。」
「早安,親愛的。」他看著自己妻子過來,「妳來替我送行嗎?」
「當然沒有,都把他們當成探子、間諜或者刺客用。」
「沒錯。」一個皮膚又黑又亮、令人聯想到柚木的人開口。
「當然,這部分會交給伏爾泰先生做最後的仲裁,不過他會先聽完你想陳述的主張。」富蘭克林說完差點就笑出來,因為那法國佬聞言先是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接著又如往常淡淡一笑。不過,那笑容背後可是清楚地叫富蘭克林記著這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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