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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在這兒恭候大駕。」沒頭皮的人開口。

「那你不覺得奇怪？」

「她——沒有我想得那麼堅強，精神崩潰了，所以才想跑。」他挺著身子說：「你也該問夠了，我來這兒是要殺你的。」

但話說回來，以前有神甲的時候，他也是動不動就陷入絕境。

真正的折磨根本還沒開始，富蘭克林卻非常希望能早點解脫。

「是很奇怪。」

「她想溜走，我擔心她一個人在這荒郊野外會迷路，或給什麼東西殺死，把她綁起來是為了她好。」紅鞋回答。

他的一隻手臂忽然可以垂下來了，但真的垂下來以後，卻比之前受過的大小傷都還更痛。

月光從夜雲後射出，富蘭克林從餘光瞥見巡警都已經準備動身。佩德羅竄了出去，又有一個人在身邊蹣跚蹲下。

「法蘭西斯科，我的名字。」那人道：「抓我衣服，靠近，可以嗎？」

他急急忙忙跑到窗邊將那份公文丟出去，卻已經看見彗星已從天而降。

我來了，沒頭皮的人，我要殺了你。

「啊，是啊，但是她是什麼時候想要逃跑？為什麼想要逃跑？」

彗星摧毀倫敦條款。

但有利的局勢在那些人對著自己開槍時又結束了。

這可不行，他怎麼能簽署這種公文呢？

「只有這種玩意兒了嗎？」

富蘭克林也練習過潛行這門技術，例如之前溜進布拉格城堡、闖進猶太長老家裡偷書、最近一次則是夜探查理鎮港口。不過，以往的狀況裡他都有科學裝備協助，今天晚上他只能依靠夜色隱匿身影，但他對這裡的地形完全不熟悉，四周到處都是敵人。

富蘭克林赫然驚覺自己忘記了彗星的事情，慌亂中抬頭一望，正好看見地平線那頭強光隆起半球形、之後一根黑柱衝上雲霄彷彿永不散去。一瞬間空氣中充滿灰塵，他連呼吸都沒辦法，魔人已在背後，但他還是轉不過頭。富蘭克林想要大叫，灰塵卻湧進喉嚨https://www.hetubook.com.com，簡直像是有人伸手摀住他嘴巴。

「你……你是誰？」富蘭克林擠出一句話問。

他有些惱火。這聲音打亂了夜歌，迴盪在河道上以及旁邊的沼地間，河岸邊野草茂密、窸窸簌簌像是看不見的蛇在抖動。紅鞋還是順著聲音的方向過去，因為他知道自己必須回應，時候到了。

「反正我都要死了，那你何不解開我心中的疑惑，紅鞋？她是什麼時候崩潰的？」

「你原本應該以為自己會遭到攻擊，你以為我，我控制的靈體，或者追隨太陽之子的人會一路追殺，對不對？但是沒有人對你出手，因為大家都認得你。我也認得你了。」

最後跑進一片空地，半月落在樹林後面，一旦月落，這夜空就會更加昏沉。前面有馬兒嘶叫聲，但也有人影逼近。

又有一個人湊過來。

「這麼說也對。這兒的守衛呢？」

「我們兩個沒關係。」

他歇斯底里地笑起來，胸口一陣疼。他知道自己該躲，但是根本沒有藏身之處，背後那妖物卻越靠越近，布萊斯維，或者是施緹的噁心笑聲越來越清楚。

咦，他不是神嗎？於是他翻過窗口、攤開雙臂，一次又一次跳向天際，但他的腳每次踏在地面時力道都更輕，抓地力一再減輕，即便他越來越用力、越來越加速，腳卻越來越難碰到地面。

「是我，這個拿去。」他拿出個東西塞在富蘭克林手上，是把小戰斧，印第安人和巡警常使用的兵器，不過富蘭克林也發現自己根本沒力氣握緊。

雖然他是神，還是心頭一震。靈性崇高的他，一下子就參透了這代表什麼。光柱披著速度緩慢的假象，實則快速地朝目標衝過去，然後一道巨燄以後，比起太陽更熾烈的光芒無情地弭平了科學之都，那兒的人再也看不見天空。

沒頭皮的人用同樣低沉的聲音笑了起來：「你真的還搞不清楚是和_圖_書吧？怎麼能自欺欺人到這種地步，兄弟。」

這時他才看清楚眼前文件的內容。

「有幾把手槍，不過我想交給巡警用比較好。別擔心——如果鬧到得由我們出手才可以逃出去的地步，那我不覺得武器好壞還有什麼分別。」

殤也看著前面，她看的是紅鞋。殤的表情比河面還要平靜，簡直像是英國船隻前面的雕像，只不過她面向裡頭而不是外頭。

「你好好想想，」沒頭皮的男人又說：「她到底是什麼時候忽然想要跑？原因又是什麼？」

「攻擊它的是些沒心智的低等靈，它們負責駐守而已，而且，那是發生在你變成現在這模樣以前的事情。」

夜靜靜地歌唱，紅鞋將槳插入水中，這水面如此平靜、他的視覺如此清晰，盜來的小船彷彿航行在星河之上，點點星光隨著水波蕩漾而模糊、破碎。

對方又笑了。「感覺一下自己的力量吧，兄弟，跟大樹的根一樣，不是嗎？你派了一個陰靈出去，我猜是想要通知族人，很可惜你所有的陰靈，包括那個信差，全部都死了。可是你有變弱嗎？你現在不是又有一百個陰靈了嗎？我看得見它們，這些圍繞在你身邊、非常飢渴的孩子們。你衰弱、疲憊，會像是以前信差死了一樣覺得哀痛難過嗎？」

「沒有。」

班傑明．富蘭克林是個神。

可是勞勃說得倒好，真輪到要他打的時候，那也代表只剩死路一條了。

施緹的面孔？屍體的面孔？

「你是等死吧。」

當然，不是創造宇宙萬物的那個神，造物主雖無所不能，但卻遙遠難測，祂回應祈禱的次數，就像國王傾聽低賤農民的請願次數一樣少。富蘭克林只是個低階的打雜神祇，他的工作是每天忙著照顧地球這顆行星，現在他也要處理一大堆文件，感覺上這堆東西一瞬間疊高了不少。他在例行公文上簽名准許夏季結束、秋季來臨，並為此寫了幾張備忘錄m.hetubook.com.com給負責管理太陽系運行的其他神祇，並建議多灑一些宇宙塵。

「是同伴。」法蘭西斯科告訴他。

這段問答真是令人厭惡，但他對於沒頭皮男人的殺意確實少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已經沒有害怕的必要，沒頭皮的人現在在他眼裡像是隻小蟲一樣。

沒頭皮的人低沉地咯咯笑道：「你會想殺我？我跟你可是兄弟，而且你還是兄長呢。」

他真的感覺到有人摀住他嘴巴了——於是清醒過來，四周一片黑暗，心臟好像快要跳出來了。

「綁得太緊嗎？」他柔聲問。

「你剛剛才說過，我的信差被你殺死了。」紅鞋說。

槍戰越來越激烈。

這一次可沒有醒來不醒來的問題。他踏出的每一步都非常踏實，眼前所見只有法蘭西斯科的上衣，而且是因為他自己一直緊抓著沒放。

但這兒的狗幾乎整晚亂叫，只是這一隻的叫聲顯然是牠察覺有異狀。距離有人發現犯人逃跑，不知還能剩下多少時間？

「佩德羅．薩拉札．伊維塔裘卡，」他的聲音非常輕：「很榮幸可以從這些化外之徒手中將您救出來，但也請您要配合我，好嗎？」

「噓！」救他的人又噓了一回，並將其他部位的繩子也割斷。富蘭克林像個小孩子的娃娃一樣，全身無力倒在地上，整個腦袋塞滿了黑壤的味道，聯想到蛆蟲與白骨。

沼地中飄著一種腐爛的氣味，令人以為這兒浮著很多屍體。小舟劃開這片瘴氣，紅鞋划槳划進了影子裡，而影子之中還有一個影子站立。

「那就好，等會兒我們就要溜出去，由我的部下法蘭西斯科帶各位出去，我會先去吸引敵人注意。請您保持安靜，好嗎？」

聽是聽見了，但他的身體一時反應不過來，只注意到有人搗著自己口鼻。但他神智清楚，便漸漸可以放鬆，之後那隻手也就移開。

「你到底在鬼扯什麼東西？」

「無須多言，沒頭皮的人。我很清和*圖*書楚我們兩個互相為敵，你想殺我，你也確實重創了我，你還帶著人一路追捕我的朋友，直到現在都不肯罷手。」

「噓，安靜點。我是來救你的，先生。」這聲音帶著西班牙腔調。

今晚的夜歌也是如此，青蛙鳴叫、夜鴉低吟，貓頭鷹或尖銳或妖異的聲音——當然，這些他以前都聽過，只是他現在注意到，其中有一種以往沒查覺的結構存在，那也相當美麗，使他沉醉其中，到了忘我的境地——直到他聽見那聲音。

殤沒有回答，只是垂下眼瞼遮蔽了瞳孔內的光輝，然後靠在船頭那兒。

十年前他在威尼斯接觸到了新的音樂。巧克陶的傳統音樂很單調，只有一個曲調搭配上兩根木桿敲打節奏，偶而配上嘎啦，更少見的則是水鼓。威尼斯人演奏音樂，有許多曲子彼此融合，樂器種類也很多，有的要吹氣、有的要撥弦。那種音樂複雜得像是一門科學般，節奏與旋律對他而言，古怪而難以捉摸，但是也很好聽。

紅鞋。

富蘭克林還掛在木樁上，這種刑罰已經持續兩天，之間偶而有人給他們飲水跟發酸的玉蜀黍麵包，但也常被孩童毆打、遭到婦女潑尿等等。

「我懂。」富蘭克林也悄悄回答。

穿過木頭柵攔時他稍微安心一點，但他知道根本還不到放心的時候，前面路還長得很。他抓緊斧頭，心裡嘆道自己好不容易覺得劍術有些進展，卻淪落到非用其他武器不可的情境。

「可以。」

「好。」

他們走進一條昏暗小巷道時，耳邊響起槍聲與叫聲，本來零零落落，但一下子就密集起來。

「小勃？」

但這種念頭也真的夠多了，他運起所有的意志力，一抬頭看見其他木樁上也有人影落下。

富m.hetubook.com.com蘭克林看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只知道應該不少，局勢總算有利了一點。

一行人翻過廣場，附近飄起寒風，富蘭克林卻是汗流浹背，衣服都黏在身上，簡直像是剛游過泳一樣。在富蘭克林聽起來，大家的腳步聲根本像是大象過境，附近一隻狗大概有同感，張嘴吠了起來。

紅鞋也只能聳聳肩，繼續觀察這片夜晚。

大夥兒立刻拔腿狂竄，妙的是這跟他的夢境還真像。其實應該說更糟糕，作夢的時候富蘭克林會隱隱約約知道一切都是幻覺……也因此感覺得到自己遲早會醒過來。

「喉嚨開口笑了。阿巴拉契來的朋友似乎相當熟悉這種暗地裡來的勾當。」

克制心中怒氣以後，紅鞋開始內觀自己的心智，也想起了答案。

同時他又警覺到背後有個可怕的東西追過來，只是他不敢回頭，他無法承受那個畫面。惡魔的紅色眼睛、代表魔僕的漂浮玻璃珠……他知道是誰緊追不捨——復活的死者，無法消滅的怪物。那是布萊斯維，但他換上了施緹的面孔。

「好了，」麥佛森在不遠處開口說：「大夥兒走吧，記得腳步放輕，把自己當成鬼。」

「快跑！」法蘭西斯科說。

「好好想想！船上那女人為什麼被你綁起來了？你何必用生牛皮捆住她的手腳？」

但紅鞋不忘提醒自己：就算只是隻小蟲，不多加留心就這麼踩過去，也很可能會染上什麼疾患，所以千萬不能掉以輕心。

但他發現他已經簽了。

下一份文件看得他瞇起眼睛，這對老眼幾年前就開始昏花啦，說不定也該是配副眼鏡的時候了。之前富蘭克林試過老花眼鏡，但是不大喜歡，因為看遠的東西又得把眼鏡摘掉，實在有點麻煩。他覺得自己需要的是看遠、看近都能用的眼鏡，也許該把這兩種功能的鏡片組合在一副鏡框中，度數高的鏡片放下面，因為閱讀的時候眼睛都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