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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間沙龍不算太大。一張小牌桌旁簇擁著四張椅子。

她猜想他們整整騎了大半夜。那些人停下來餵她吃東西兩次，又讓她喝水四次。他們沒有再說話。空氣變得更加刺骨，她累得要死。她一直反覆想著尼可拉斯是否還活著。她感覺似乎是不大可能。

愛翠安瞪著高能槍尖銳的金屬製槍柄。她從未如此近看著這種槍，更不用說是瞄準她的。她一方面思索著這把可怕的武器，回想起它的運作原理，而她最想弄明白的，是在閃電將她的思想和生命都吸走之前，她還剩下多少時間。端著槍的男子說話了，聲音被繫在他嘴巴和下巴上的那塊布給蒙住了。整個半面罩遮至他的鼻子。

「我無法確定妳有看到標記，」公爵夫人說道，她還是首次皺了眉頭，「後來發生的事太混亂……」

「夫人？」愛翠安尖銳地問道。

「我的意思是妳會嫁給他。」克蕾西一字一句直接了當說：「妳，愛翠安．迪．摩妮．迪．蒙謝弗雷，將會是下一任的法國王后。」

「他還活著，你的車伕也還活著。我可不是個殺人犯，小姐。好了，請戴上那蒙眼布。」

「妳怎麼能這麼確定？」

「我也是，侯爵夫人。」愛翠安回答道：「但如果妳要求我前來，我會悉聽尊便——不用損失任何一條人命。」她朝著公爵夫人狠狠瞪了一記，希望能夠表達她的憤怒。

「喔，很好，小姐，」奧爾良公爵夫人道。「要是我經歷過這種劫難，我才不會這麼鎮靜。」

「我在哪裡？」愛翠安哽咽著說：「你們想對我怎樣？」

愛翠安閉上了雙眼，讓熱水舒緩她的筋骨。「很好，蓋柏芮拉。」她嘆口氣道：「妳有個口音——是托斯卡尼嗎？」

她把手伸出去，感覺到他的手——平滑，柔軟。

「非常對不起，小姐，我得請妳繫上這個。」他把一塊黑色的蒙眼布遞給她。

「對，是托斯卡尼。」蓋柏芮拉回應道，語氣中顯露出一絲驚訝。

她在一間浴室內，僅由數根蠟燭所照亮。嵌在地板上的浴缸裡已經https://www.hetubook.com.com放滿了熱水。

奇怪得很，那酒似乎將她的感官給磨利了。她轉頭看著那女僕。

「姑娘，我不知道，」那豐|滿的女人答覆道。「只有夫人知道。」

「這就是妳們幹的事？」

「妳是指國王對我的興趣嗎？」

有人抓緊了她的腰，將她抬起。「很抱歉，沒辦法讓妳側坐，小姐。很遺憾造成這種有傷大雅的狀況，但妳得跨坐。」

「尼可拉斯，」愛翠安勉強出聲。「你們對尼可拉斯做了甚麼？」她看到他和那些騎著馬的護衛成大字俯伏在地上。

「我親愛的丈夫有許多天資，」公爵夫人回應，「但野心並不在其中。他沒辦法幹出他被人指控的那些陰狠詭詐的好事。反正妳要的是我的誓言，而不是我的聲明。妳我所看到的那樁大屠殺不是我做的，我也一無所悉。我對上帝發誓，對基督發誓，也對所有雅典娜女神的姐妹們發誓，我和我的丈夫是無辜的。」她屈身向前，杯子撞在桌子上發出很大的鏗鏘聲。「不過一旦讓我發現是誰幹的，他就會明白奧爾良公爵夫人是知道如何刺殺一個人的。」她凶狠地放話。

「站好。」接下來有塊布蒙上了她的雙眼，槍尖還頂著她的背。一定有兩個人，她想，至少有兩個人。抓她的人將蒙眼布在她的腦後打了個結。

她好幾次想要和綁架者說話，但他並未回話，也許是意識到她會認得他的聲音。但她知道他就是將她從運河裡救上來的同一個人。

「我沒有辦法回答這問題，小姐，我只負責讓妳放鬆點。」有扇門吱嘎作響地開了。一股溫暖和芳香的氣息將她吞沒。空氣很潮濕。

「那麼告訴我有關托斯卡尼的事吧，有關你的家鄉。」

她照辦了，並且發現自己的雙腿發抖著。

那僕人看起來快哭了。「拜託，」那女人說：「洗個澡會讓妳舒服些的。我會幫妳拿些酒來。」

馬蹄踩在鵝卵石上發出噠噠聲。這回她被扶下和_圖_書馬後便被引到室內，有人牽著她的手，跌跌撞撞地領著她走到一個鋪了地毯的走廊。

「對，這惹惱了全法國，特別是妳的丈夫。王太子一死，拜長子繼承權之賜，大家都會想到奧爾良公爵是下一個順位的繼承人。」

「我發現妳不知道公爵夫人是我們的姐妹之一？」凱絲翠問。

愛翠安本來想刻意對那兩個女人很冷淡，不想對綁架她的人行禮。但是當叫出凱絲翠夫人的大名時，愛翠安臉紅地行了個禮。這個名字對她而言如雷貫耳，是個非常重要的名字。

奧爾良公爵夫人伸手放在她的胸前。「親愛的，妳是被綁架了，但是綁架妳的人犯了一個明顯的錯誤，他們穿過了我弟弟土魯斯伯爵的領地，伯爵的獵人拯救了妳。當然妳是被帶到這裡來的，而我又剛好造訪此地。」

「此地，此時，此日。」凱絲翠繼續朗誦。

「公爵夫人，」愛翠安說：「無論是誰幹了那檔子事，我是被綁架了，還被粗暴地架上馬，騎了一整晚的路。我很累，皮膚還瘀青了，所以請妳務必原諒我直言無諱。大臣托爾西懷疑妳和公爵可能是殺死王太子和意圖染指國王性命的主謀。我要親耳聽妳說這是不是真的。」

「蓋柏芮拉。」那女人答覆道。

「妳這話的意思是？」愛翠安問道。

那個女人把蒙眼布給解開，愛翠安一時之間覺得頭暈目眩。

「公爵夫人，妳為甚麼要這麼做？」愛翠安說，她的聲音因氣憤而幾乎顫抖。「我對妳會有甚麼用處呢？」

那女僕很快別過頭去。「請不要再逼問我了。」她悄聲道。

愛翠安的視線從那具毫無動靜的軀體移到那把持穩的手槍上。她睜大眼睛拼命想看出尼可拉斯的胸口是否起伏著，她想像她看到——但她不確定是否真的看到了。

愛翠安在供她坐下的椅子前遲疑了一下。在凡爾賽宮，像她這樣位階的女人是不能坐在椅子上的，除非她是單獨一人。就連公爵夫人也得經常湊和著坐在摺凳上。奧爾良見她拘謹，便笑道。「親愛的，請坐。現在此刻，我們都是平等的。」

她順從地將雙腳跨在馬鞍上。當她摸黑找著鞍橋時，她的窄裙被往上推到了大腿處。

她被引進了一間沙龍，此時她傷心地回想起尼可拉斯對和_圖_書她的微笑的看法。她面對著綁架她的人，他們都站著在等她，但她覺得笑容凍結在她的臉上。

「嗯……」蓋柏芮拉含糊道。「那裡不像法國。天空比較藍，杉樹會直直往上長，很像一群高塔。我們以前會……」她突然住了口。「妳想聽的是這些嗎？」她尷尬地問。

「好了啦。」那男人不耐煩道。「轉過頭去。」

凱絲翠清了清喉嚨，舉起她的杯子，然後用平淡的聲調吟誦：「Chairete, Korai, Athenes therapainai。」這是希臘文，意思是「萬歲，女神會，雅典娜的女兒」。

蓋柏芮拉頷首。「小姐，這裡走。」

「我現在要把妳扶上一匹馬，」他說：「妳會騎馬嗎？」

「我記得我們會去幫老爺摘橄欖。有一種黃色的花——我不曉得法國管這種花叫甚麼……」她的聲音抑揚頓挫，此時愛翠安也不勝酒力昏昏入睡。她記得希望自己不要溺死在浴缸裡。

當馬匹猛地開始移動時，她伸手環著那出人意料地苗條且精壯的軀幹，雙手緊抓著馬中的鈕扣。馬匹小跑步後開始飛馳，整個世界化成了一片漆黑且毫無意義的動作和噪音。但她貼在敵人的身上，希望他趕快去死。

「小姐，請在這裡再等一下。」一個女人的聲音低語道，有濃厚的外國口音。

「看啊！貓頭鷹，清規，少女。」愛翠安跟著吟誦完畢。接著她又跟著凱絲翠一起說：「今日所言，鉗口韜筆。」

「好了，」他說：「現在，抓著我的手。」

「我才剛被綁架，」愛翠安坦率道：「相信我的護衛已經被殺了，我被馬載著跑了一整夜。國王本來期盼我到馬赫利莊園的。」她一說出口，就瞭解這些話聽起來有多麼雜亂無章。

愛翠安想反對，但那女人開始褪去她的上衣衣帶。等她回過神，入已經泡在芬芳的水中了，讓水把她的身子撐起。當那女僕把酒遞過來時，她兩口便把第一杯乾盡，之後便細細啜飲。

公爵夫人微笑。「我們訊問過綁架妳的土匪了。此外我們也和馬赫利莊園連絡過了，妳的護衛現在正朝著這裡而來，妳也會發現妳的小衛兵安然無恙。不過妳也可以看出，我們聚在一起的時間是十分有限的了。」

凱絲翠是個瘦小、弱ｗｗw•hetuｂｏｏk.coｍ.ｃｏｍ不禁風的女人；她可能是四十歲，也有可能是六十歲。不過在她的黑眼眸中閃動著的智慧光芒，隱約透露出一種才智，而愛翠安明白鬱積在這對眼睛後的才智為何。

愛翠安行了個禮。「公爵夫人。」她說。

「對。」

「拜託，小姐，請入浴。」那女人懇求道。

「啊，我們是來討論妳的，小姐。」凱絲翠回答。「妳最近會變成一位舉足輕重的女人。」

「我已經有事了。」愛翠安堅持道。

凱絲翠笑著啜飲了一口巧克力。「好了，愛翠安，」她說：「我從我們在聖西爾的姐妹那裡，聽到了很多有關妳的事，很高興終於能夠見到妳。」

「妳叫甚麼名字？」她問。

公爵夫人閉上了眼，當她再度睜開眼來，雙目已是淚涔涔。她的臉看起來比四十三歲的實際年齡還要老。「雖然國王有缺點，小姐，好歹他是我的父親。他做了沒有其他國王敢做的事——他承認我和我弟弟均為庶出。」

「不只是這樣，」年老的女人說：「先讓我證實一點，雅典娜的女神會長久以來一直想要讓一個女人進入皇家科學院，而妳也進去了。我們也想讓一個女人靠近國王，然後妳瞧，妳這也成功了。」

克蕾西則明顯是個對比。她長得很高——至少有六沢高，不過卻如同陶瓷娃娃一樣可愛，年約二十五左右。頭髮是柚紅色的，灰色的眼眸沒有透露任何訊息。一種強烈但無法言喻的感覺讓愛翠安想到了古斯塔夫。

「蓋柏芮拉，告訴我，我為甚麼被帶來這裡。」

白天逐漸浮現在蒙眼布後，眼皮上還頂著一道紅光。此時她似乎已經和馬合為一體——也和那男人合為一體。她緊抱著他，想像著一個人是如何抱著她的愛人，彷彿他們分隔的身體融合成了單一的轉化劑——馬、男人、女人。

她醒來時是在一間布置妥善、沒有窗戶的小房間裡。床上擺著一件端莊的褐色長外衣，上頭還有條黑色絲帶，儼然是她在聖西爾的穿著。當她要穿外衣時，蓋柏芮拉走進房內，幫她穿好衣服。

「我……」愛翠安結巴道：「我不認為我離國王像妳們想得那樣近。」

愛翠安轉過臉來面對看顧著她的這個豐|滿女人，大約三十來歲，穿著僕人的衣服。

「往後靠，小姐。」另一個聲音說道ｗｗw•hｅｔｕｂooｋ•cｏm.cｏｍ。不一會兒她的身前便出現了一個男人的身體，差點把她擠得掉出鞍外。「小姐，妳得環著我的腰。」那個騎士說。他的口音十足是個巴黎人。她以前聽過這聲音。

「第一件事——指定你進科學院——當然是了。妳得好好謝謝公爵夫人。第二件事靠的大多是天意，但我們一定得好好加以運用。」

「很好，」愛翠安回答：「我還在聽。」

「喔，不，小姐，」新的聲音打岔了。「非但如此，妳已經離國王近到超出妳的想像。」愛翠安嚇了一大跳；雖然克蕾西外貌出眾，但是她沉默到不會引人注目。此時她已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現在我們就別再客套了，」公爵夫人接著說：「我們要不要喝點早晨的巧克力？」

「我可不記得有這回事。」愛翠安說。

「萬歲。」愛翠安下意識與其他人一同回應。

「我知道，小姐。我只能跟妳說，妳在這裡會過得很好。妳不會有事的。」

「我當然騎過馬。」她回應。她覺得心煩意亂。這些人不是強盜，也不是單純的攔路土匪：高能槍非常昂貴，只有高階軍官和國王的火槍兵才會配戴。此外，歹徒的雙手並不如亡命之徒那般粗糙。這是綁架。

「我本來不曉得，」愛翠安證實道，「直到她把雅典娜的標記傳給我看。」

「謝謝妳，公爵夫人。那麼，我們碰面是要討論甚麼事？」

公爵夫人諂媚地笑著。「可以理解，」她眨著眼答覆道。「我太粗魯了，」她繼續道：「容我介紹夥伴們，她們從巴黎陪我到這裡：凱絲翠夫人和克蕾西小姐。」

「我現在可以知道我為何會被綁架了？」她問道。

巧克力送來了，在華麗的杯子裡熱氣騰騰，蓋柏芮拉離開時把厚重的門給帶上。

公爵夫人噴了一口的巧克力。「沒有半個人死，親愛的，我向妳保證。」她擦著嘴唇堅稱。

女僕帶她走過好幾個廊廳，偶爾會經過幾扇窗戶，愛翠安瞥到了花園和起伏的鄉間景色，但她還是看不出來自己身在何處。像這樣的鄉下莊園有上千座。

愛翠安點點頭，專注在那道方程式上。當然，她已經解開了一個部分。從紙條上的貓頭旗記號，她已經瞭解公爵夫人是女神會的一員。而在女神會這方面，凱絲翠是女王，或許也是全法國最具智慧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