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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她停頓了一下。「我能叫妳薇若妮卡嗎？我現在已經失去了尼可拉斯……」她啟口道，但在提到他的名字時便哽咽並開始啜泣。

愛翠安拿起毛巾，端詳著這個奇特的女人。這是甚麼新花招？「如果妳不是真心的，就不要隨便承諾。」她提醒道。

「我在那一晚對妳的看法很不公允，克——薇若妮卡。」

那扇窗戶在開啟時發出吱嘎聲，就在那一瞬間，愛翠安頸項毛髮直豎。她眼前的窗格映照出反射的光芒。她回頭一看，心臟似乎快要在胸口停止跳動。從房間中間朝她飄浮過來的是一片煙雲，其中有一顆發光的火球，乍看之下就像是個巨型眼珠。

「罪惡。愛翠安，這就是妳的問題了。妳從妳的研究裡還沒參透出這個宇宙並不需要神明嗎？」

「我一直想要……」愛翠安欲語還休。「凱絲翠說得對，」她繼續道：「我一直在尋找介於婚姻和出家之間的出路。」

愛翠安沒有答案，但克蕾西親了親她的臉頰，然後往前走去。

彗星的質量、大小和所有的成分——最大的一個部分是鐵的鍊金術符號——都記載下來了。直徑約半里格大小的不平滑鐵球將直擊倫敦。它的移動速度有多快？這數據重要嗎？有個念頭提醒她，此數據確實重要，她也發現了這一點，於是便將之抄了下來。她不需要檢視彗星撞上倫敦的日期是哪一天，她已經知道了。

「有這麼難受嗎？」克蕾西問。

克蕾西的微笑消失了，她從凳子上站起身。打從她們相遇以來，克蕾西第一次露出渴望的神情。

「對，對，很明顯。」克蕾西說：「但我再說一次，妳的痛苦來自於妳的矛盾。妳想要嚐妮儂夫人生活的甜果，但又要堅守曼婷儂夫人的道德規範。彷彿她有道德規範似的。」

「很好。實驗室也會有守衛。」

「妳很有說服力，」愛翠安告訴她：「雖然我知道妳常常騙我，但妳說得對，我下錯了棋，輸得很慘。托爾西很想知道我是個王后還是小卒子，而我立誓要成為王后。我輸的原因是我不知道王后也和小卒一樣沒有自由，現在我希望我自己兩者都不是，但願我能自己移動棋子。」

「別這樣說妳自己，」克蕾西勸告道：「要撐過別人強加在妳身上的羞辱已經很難，別再自尋煩惱。」

「我瞭解。」克蕾西回答，一抹淺笑使她容光煥發了起來。

「我已經搞定他了。」克蕾西向她擔保，話裡指的是代替尼可拉斯守著愛翠安門口的衛兵。「大概能撐個一小時左右。」她微笑道：「廚房裡的一個女孩欠我ｈｔtps://wwｗ•ｈetubｏoｋ•ｃｏｍ.ｃｏｍ一個人情。」

「我想是吧。妳喜歡誘惑法提歐嗎？」

「這樣子救不了妳，只能更進一步誤導妳。束縛我們的是曼婷儂那所謂的操守，愛翠安。妳不可能是她同時又是妮儂。」

「愛翠安，妳不是第一個。」克蕾西回應道。

克蕾西牽著守衛的手將他引開，那個年輕人嬉鬧地吻著她的頸子。他們消失在轉角處。

「我也很享受自己在他身上的權力，」愛翠安坦承，「但我不曾像妳這麼直接。我只會對他笑，只會暗示他有機會。我覺得我在嫉妒妳。」

但是方才與她同床共枕的路易不可能想得到這一點，除非在他瘋狂的心智中認為自己是刀槍不入的。外頭的門又吱嘎作響了。「我奉命服侍妳沐浴。」片刻過後，傳來克蕾西溫柔的聲音。

克蕾西發出低沉的竊笑。「我想是吧——那是在感受權力，看著男人變得那麼沒用。而法提歐的挑戰性並不高。」

她躺著為死去的尼可拉斯和她自己已逝的靈魂哭泣，她開始自忖還有甚麼活下來的價值。

「我想是吧。我以為和國王在一起不可能是罪惡。」

「妳自己想想看。」克蕾西回應道，她的嘴離愛翠安的耳朵相當近，所以她呼吸的熱氣會碰觸到她的耳朵。「後來，曼婷儂有了與妮儂不同的野心。妮儂只想要隨心所欲地過自己的生活，不欠任何人情。曼婷儂則想攀高結貴。當她費盡心思成為國王和蒙特絲潘夫人私生子的家庭女教師時，她便看到了自己的機會。她發現國王開始為自己的許多過錯而感到罪惡，因此，為了贏得他的心，她戴上虔誠的面具。而且她成功了，取代蒙特絲潘而成為國王的情婦。當王后死後，她也接收了她的位子。愛翠安，妳所瞭解的那個女人，是個把面具牢牢黏在臉上的女人。」

「不用擔心，」克蕾西又說：「這傢伙可有得忙了。她不會惹上麻煩的，我保證。」

這樣子看起來很合理，但她無法激起該有的憤怒。畢竟總有人得去阻止他。

但她還沒完成前就聽到外面的門打開了。她盡可能簡縮文字片段，將公式快速抄下，省略掉說明文字。她瞭解如果對應的機器如她所料確實還在，就沒有必要長篇大論。一定得是牛頓本人收訊。有鑒於法提歐那背叛的友情和病態的自尊心，對應的那台機器不可能會是別人的。

「不算。」愛翠安低語。

「那麼這就是我們得先做的事，就在今晚。」

「我不會隨便做承諾。」

在晚上要偷偷溜出凡爾賽宮的困難是：它在晚上也亮得和白天一樣。花俏的燈飾照亮了廳堂——雙眼和嘴巴發著光的女神、太陽旗、如銀月般的撒拉弗。在她身前守護著樓梯的是手持火劍、透著金光的聖米迦勒。她稍微想了一下，不知道他那把飄揚搖曳的劍形燈是怎麼製造出來的。她穿了長統襪的雙腳悄悄走過這位天使長，下了樓梯。衣裙的沙沙聲和鞋跟踩在大理石上的喀喀聲隨後而至，克幫西出現在她身旁。ｗww•hｅtｕｂooｋ.cｏm•cｏｍ

「妳懂甚麼是懦弱？」愛翠安問：「妳可以隨心所欲地玩弄別人，又可以在瑞士百人隊裡當個男人，又可以像羅蘭和奧立佛一樣舞刀弄劍，妳又知道甚麼是懦弱了？」

不過她的身手不夠快，法提歐瞥見了她。他看起來卻很疑惑，接著便大笑。他已經非常非常醉。他原本想要脫掉馬褲並放在地上，他踉蹌起身，又猛然癱在床上，發出一陣陣的抽噎。

她可能已經拖太久了。倘若尼可拉斯已經被殺，倘若火槍兵們已經找到他的屍體……

愛翠安和克蕾西抵達了目的地的鄉間房舍，她在該處梳洗並換上了一般女人的服裝。她若無其事回到凡爾賽宮。邦唐親自迎接她，並沒有問任何反常的問題，那一晚她甚至和國王以及托爾西打牌。托爾西告訴她有三個怪人闖入了奧爾良公爵的化妝舞會，還殺了幾名毛瑟槍兵，但他在描述時並沒有任何反諷的舉動。國王無意間問到了尼可拉斯，她撒了謊，說她放他兩天假，讓他去巴黎拜訪一位堂兄弟。她驀地想到國王和他的大臣可能已經知道尼可拉斯確切的下落，但要是果真如此，她應該已經大禍臨頭了。在國王的建議下，她早早回房，一會兒後他便來臨幸了。

她找到了，和圖書甚至還搜出一捆奇異的文件，上頭有「點畫式」的圖樣，彷彿被人用骯髒的手指塗汙了。近看時，卻可發現那些圖樣是被燒上去的。

「如何？」愛翠安低語道。她們位於年邁的大臣和管家僕人寄宿著的別墅裡。大部分不是睡了，就是在巴黎的時尚沙龍裡，或是正拍著某王室成員的馬屁。

「嫉妒？」

克蕾西照辦了。

「甚麼？這算哪門子的誹謗？我認識曼婷儂夫人，我看過她有多堅貞——」

「為甚麼要告訴我這件事？」

還有誰能辦得到？還有誰能讓他單獨裸|露著，讓他無法抵擋子彈和匕首？

在將紙張塞進機器的同時，她非常不快地發現床頭櫃的時鐘滴答響著。她開始抄寫。倘若對應的另一台機器不在了，或是未上緊發條，那她可就做白工了。

愛翠安站在樓梯口等待，直到她聽到陣陣耳語聲，還有更多可疑的聲響從走廊那頭傳過來。她緩步移動，盯著走廊那頭看。

「我覺得妳是個妓|女，居然利用自己的身體來從法提歐口中套話。」

她的鑰匙還插得進實驗室的鎖。她將門輕輕轉開，接著在身後掩上並再鎖起來。

愛翠安默數了一百次呼吸，他連一動也不動，於是她便從衣櫃裡溜出來，將紙張從抄寫機上取走。回到實驗室後，她走到通往寬闊窗台的一扇窗戶前，打算沿著窗台一路走到外面的樓梯。她便可再走進別墅裡，樣子好像只是出去透透氣。

克蕾西的雙手停了下來，接著又繼續動作。「也許我是，」克蕾西回答。「我並不需要用盡我的身體。愛翠安，我還沒有跟他上床，但為了我想要的消息，我會這麼做。」

「妳不要耍我。」愛翠安警告。

沒有時間把紙挪開。她寫下最後一行，緊接著很快把蓋子闔上。正當法提歐步履蹣跚走進房內時，她衝進了敞開著的衣櫃裡。

她，愛翠安，要殺掉國王。

她找到想要的文件，然後將不知道的部分謄寫下來。她不再需要看概括的大綱。事實上，當她讀著法提歐最後的計算式時，甚至可以提出改進方案。她現在理解那道可毀滅城市的法術，她只需要詳細的過程。

她希望自己能像脫掉髒衣服那樣將自己的身體蛻去，丟到垃圾堆裡，但她只能把身體隱藏到自己看不的地方。更糟的是，她的肉體在神聖的婚禮前就已被玷汙。現在她曉得自己已淪為世界毀滅者的娼婦，沒有任何方法可以洗淨那怪物留在她身上的惡臭。

「那邊的守衛就是我要去搞定，對吧？」克蕾西問。

「懦弱。」

當然了，當一切都結束之後，她必然會走上絞刑台。

www.hetubook.com.com「妳很年輕，」克蕾西道。「妳八成是渴望著太多自己不被允許擁有的事物，這樣的衝突會讓人變蠢。」

今晚她的身體真的感覺到痛。國王的動作從來不曾粗魯過，但她仍然在今日的性探索中癒傷了，性|愛之後隨之而來的鈍痛，宛如一把鑰匙，開啟了其他的痛楚之門。

「妳是指性|愛嗎？」克蕾西問。

而且，尼可拉斯還是音訊全無，那又完全是另一種痛。

「那妳就不該把妳的幻視告訴女神會。」她回答。

「妳看到的是她活在自己構築的牢籠裡，但她不是一直這樣的。我告訴妳一個故事吧，愛翠安。很多年以前，妮儂把曼婷儂當成是愛情和生活上的禁臠，但曼婷儂後來嫁給了瘸子史卡洪，他是妮儂最親密的朋友。妳聽到這裡還不覺得這是個謊言？」

克蕾西沉默了下來，愛翠安直視著巴洛克式裝潢的天花板。她覺得很噁心，但是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噁心感。那是真的，她瞭解。

「有人會覺得國王才是大獎。」克蕾西輕聲指出。

「我是說『有人』，愛翠安，我並不羨慕妳——妳的痛苦太明顯。我希望有辦法救妳離開這場混戰，因為我曉得自己要負最大的責任。」

現在還有一件事，可能也是最重要的事。她用非常小的力道敲著法提歐寢室的門。如果一個煮飯的小女孩和克蕾西都能辦到，沒道理她不行。她閉上眼，思索著該如何啟口。但沒人應門，所以她試著轉動門把，發現門沒上鎖。她往裡頭匆匆掃視。那寢室被一盞半掩的燈照亮著，但法提歐不在。他可能隨時會回來。她的心臟卜卜跳，但她曉得自己只需要片刻時間，便能完成已盤算好的叛國行為。他的以太抄寫機放在哪？

「『我所能立的誓言』是甚麼意思？」愛翠安問。

「好，薇若妮卡，我不知道妳對公爵夫人和女神會的義務是甚麼，老實說我不管她們是誰，只要他們不要妨礙我的計畫就好。我得做些事，而且在進行這些事情時我需要幫忙，這些事情很危險。妳會幫我嗎？」

愛翠安沒有應門，但她馬上聽到女僕將熱水提進來，並倒在隔壁房間浴缸裡的聲音。當克蕾西扶著她躺進芬芳的熱水中時，她覺得好多了。尤其是結實的手指開始拍打著她的肩膀，頸子和肩膀上的關節被按摩開來，此時她又思考著自己要如何殺掉國王。愛翠安感受著克蕾西的指頭，如果克蕾西和女神會的計畫本來就是要殺掉路易十四，她很想知道，她們是否早就料到事情會發展到此一程度。

「我會告訴妳的原因，」克蕾西冷靜道，「是因為有一天我們會wｗｗ•hｅｔuｂoｏk•com.coｍ成為朋友。我想要把妳從曼婷儂的宿命裡救出來，愛翠安，妳戴了一副面具，但那面具尚未黏死。」

克蕾西笑道：「妳佩服我嗎？」

「就是妳！」她驚呼：「我在幻視中看到的女人，我希望妳成為這樣的女人。對我下令吧，我是妳的人了。」

「愛翠安，我沒有耍妳。我也不是在挖苦妳，我在對妳許下我所能立的誓言。」

愛翠安馬上就找到了。那是一台很老的抄寫機，有可能是初期製造的頭五十台，就放在屋角的小台子上。她把蓋子打開後發現蜘蛛已經在裡頭築巢，當她把機器準備好要使用時，還扯掉了一大片的蛛網。日後當法提歐要使用時，就會發現已經有人用過。

「我無法將之前的誓言置之度外，因此，若非有妳允許，我不會再做新的承諾。」

路易起身，獨留愛翠安沉浸在兩人混合的汗水中。她拉起床單蓋住自己裸|露的身軀，讓亞麻布遮著自己的臉。她在被窩裡哭泣，只要路易聽不到她的哭聲，便不會知道她在哭。不管讓他恢復視力的是哪種幻術，都無法讓他看到淚珠。

就這麼簡單？她很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在一切都結束之後，忘了如何利用別人。

愛翠安的身體僵直了起來。「我才不那麼覺得，」她說：「妳的預知能力看不出來嗎？國王的愛是屬於他心中的怪物所有，很不幸我無法形容他的內心世界。」

有人正在法提歐的房間門口摸索著。

「不，」愛翠安堅持道，「妳可能已經看到了，但妳沒有參與其中。我以為自己會成為王后，具有權力。我以為國王可能——我甚至可能會享受……」她嘆了口氣。「我背叛了自己。」

「搞不好我需要神明。」愛翠安打著顫回答。

「妳很容易做到嗎？」愛翠安問：「妳享受這種行為嗎？」

我快變成曼婷儂的鬼魂了，她心想。

「妳看，我就不會，」愛翠安直截了當說：「雖然我會和國王上床，但那是因為我奉命如此。做那檔事不代表我本來就很情願如此。」

「很笨吧，對不對？只是嫉妒我無法征服的事物，薇若妮卡，而妳這麼快就奪走了我的戰利品。」

愛翠安不知不覺已流下淚水，她抹了抹眼睛，霎時間感到得到力量，宛如某個在她體內擺盪著的東西突然變得屹立不搖。「薇若妮卡，過來讓我看得到妳。請坐在那張凳子上。」

「史卡洪對飢渴如曼婷儂的年輕女子來說根本一無是處。妮儂把她用過的二手衣物送給曼婷儂，還借了一間房給他們當作|愛巢。但之後妮儂和曼婷儂同床了三個多月。」

一股可怕的寒意竄上愛翠安的心頭。「妳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