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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軍人，」愛翠安打斷她：「所以他們都要保留武器，當我的隨身護衛。」

「確定不先吃點東西？」

「我效忠女神會。」但她隨即不大情願地說：「我也效忠俄羅斯沙皇。小姐要知道，沙皇看重我們這樣的人，與其他君主不同。」

「莫斯科人的名字。」愛翠安推測。

「這還需要問嗎？妳毫無顧忌地使用默勒庫的力量，當然會有人注意到，用以太抄寫機向上級報告。我一得知消息就趕快來找妳，也很高興終於能與妳聯繫。妳也該高興是我先找妳。」

「大概吧。」

「看是要帶去接受我們照顧，或者要留在這兒也行，悉聽尊便。但他們必須先放下武器，還有……」

「那我就派一個——妳是怎麼說的？『精靈』？我會派一個來提醒妳。那就敲定明天囉？」

「敵人在這邊，」他一邊說一邊伸手朝西邊一揮，「這邊，」也往北邊一揮，「還有這兒。」這次是東邊。「樹林裡我不知道，跟我打賭的話，我會說一定有。」

愛翠安咯咯一笑：「其中一個沒有『種』吧。」

「在沙皇屠殺我的朋友之前是有。」

「那只好請妳把東西再包起來，回去跟沙皇說一聲。這邊的人打算死在一起。」

「妳怎麼找到我的？」

她朝赫丘爾看了一眼，有些訝異：「這位先生是會讀心術還是能預知未來？但是他應該要知道我還沒結婚，不是個『夫人』呢。」

「He glaux，ho drakon，he parthenos。」愛翠安把後半段唸完，隨即激動地說：「夠了，妳到底是誰？」

「住哪？監牢嗎？」

「我們有可能逃過他們追殺嗎？開出一條路？」

她克制著嘴饞，指著地上說：「可惜我們把棋盤跟椅子留在公爵那邊了。」

「我剛剛說過，他們可以一起走，只要願意效忠沙皇即可。我們也會給找工作給他們，像是船塢、砲場都需要人——」

「可以問妳在想什麼嗎？」

赫丘爾面色一沉，伸手撥去馬靴上的土。大夥兒坐在橡木林子邊，看著廣大平原一點一點紫色的蓟叢。她們背後這片茂密樹林裡頭有許多不懷好意的敵軍，三天來不停窺伺。

「這可真不公平，」那聲音說：「我也不知道妳名字。無所謂，我希望妳能相信我，我叫做維希莉莎．卡雷娜。」

「但我好像沒帶時鐘呢。」愛翠安答道。

卡雷娜一聽爽朗地笑了，用俄語對旁邊士兵說了些和*圖*書話，士兵也咯咯笑著，回了一句話。

愛翠安下意識地警覺起來，這與之前的精靈不同，於是她小心地召喚自己的精靈到身邊。現在面對的是惡黨，是克蕾西先前警告過自己要注意的對手嗎？

對方咯咯一笑。「依照妳的問題，應該回答：我不是默勒庫。我是人類喔，小姐，跟妳一樣。我是妳的姊妹呢。」

「當然是想你啊，親愛的。」

「去聖彼得堡？」

卡雷娜聳聳肩，仔細地拉住裙子後優雅坐在地上。

克蕾西小聲咳了一下：「說真的我挺樂意。希望妳別怪我失禮，但我還是希望妳自己先吃一口。」

這位對方的女術者跳下馬，一個行禮後說：「很榮幸與各位見面。克蕾西女士，久仰大名。」

「另外，我想得請妳過來，請妳本人來這裡跟我們提出條件。」

愛翠安聽了臉一側，卡雷娜見狀一笑：「我就知道妳會有興趣，小姐妳可以成為本學會的正式會員。」

「小姐，不需要這麼極端，妳該多考慮。」

「我完全同意。那麼明天傍晚六點鐘如何？我會準備宴飲款待各位。」

她身邊一個士兵下了馬，但小心翼翼雙手遠離各種武器，開始取下餐籃。

赫丘爾很溫暖，在睡意間她覺得自己的身體成了行星，以大腦為中心散漫地公轉，甚至是穩穩地繞著一個憜圓軌道，一年又一年，行經許多相同的地方：到了太陽附近時，可以感受到暖意，但等到了遠日點，就無法感受光線與生命。快要入夢之前，她體驗了一種怪異的舒適感受，她意識到自己的生命不是某個不停上升或者不停下降的弧，而是一個不斷重複的歷程。然而說是行星，這軌道並不固定，受到其他星體發出的淡淡諧率拉扯，所以總是有些不同。她的生命反覆上演的戲碼中，也每每有些新意，好比樂理上所謂賦格曲。時候一到，各種力量會將軌道徹底破壞，而她或者是與太陽長相廝守，也或者是漂流到無盡黑暗中。

「是有可能，但是她們的軍力……」

「不，近得多了。我們可以一起行軍過去，這段路上你們的人也可以保留武器，聽你們指揮，這樣妳們同意嗎？」

愛翠安想從她臉上找出說謊的蛛絲馬跡，卻找不出什麼根據。看這狀況，要是拒絕對方這要求，大夥兒沒法子見到明天的太陽。不管卡雷娜是不是說謊，跟著莫斯科軍隊一陣子，可以爭取更多思考時間，也可以判斷對m•hetｕbｏｏｋ•ｃｏm•com方的優勢跟缺點在哪裡、愛翠安看看赫丘爾，他一邊眉毛輕輕揚起，這表示他將決定權留給愛翠安。她又看看克蕾西，克蕾西噘起嘴，意思也一樣。

維希莉莎．卡雷娜個子瘦小，頭髮烏黑，眼睛細長，很有東方情調。她穿著一雙血紅色絨布騎術裝，戴著貂皮圓筒帽，圍著濃密黑皮草披肩。她身邊的士兵，還是身著標準俄羅斯綠色外套與黑色三角帽，面孔與卡雷娜一樣有異國風味。這群俄羅斯人的馬鞍上都掛有兩個高能槍皮套，還有一對看來很重的曲刀。

「唉，好吧，總之就是要先談公事，妳們才肯好好吃頓飯就是？」

「先聽聽她到底怎麼說。」赫丘爾冷靜地說。

「沙皇陛下很實際，他不像歐洲宮廷中人，侷限在莫名其妙的傳統思想與妄想裡。陛下用人唯才、不分貴賤，就算最貧賤的農人也可能升官晉爵，只要拿得出才能或智謀，而且不分男女都一樣。陛下自己迎娶的皇后，之前也在立陶宛淪為奴隸，還有陛下最看重的幾位謀士，也都來自尋常百姓之家。就連我自己出身也卑微，現在卻也在沙皇的宮廷中占有一席之地。」

「沒錯。」愛翠安回答。

「真是令人遺憾，不過這非我所為。公爵的目的地是波希米亞，可是俄羅斯正與波希米亞交戰中。」

「那何不現身？你是人類還是精靈？」

愛翠安對於這點無話可說。她們真的被大軍包圍嗎？希望偵察兵沒出事。「妳想怎樣？」

「從這個角度來說，應該是信得過她了。」愛翠安自嘲地說。

「唔，可真是特別的合作方式。我想我得與其他人討論看看才有結論。」

「愛翠安．迪．摩妮．蒙謝弗雷。這兩位是亞亨松先生，克蕾西女士。」

「請。」

卡雷娜的笑容僵了一點：「這恐怕辦不到了。」

愛翠安眨了眨眼：「這有可能嗎？」

「嗯？當然是要見到本人，面對面談一下——」

「女神會的成員。」

克蕾西聳聳肩，揮劍削下一片野薊。

赫丘爾點點頭：「才八個人，這些俄羅斯人挺有種的。」

赫丘爾靠過去啄了她耳朵一下：「我這些天認識的女性朋友可都比男人還有種。」

「妳效忠誰？」

「這要看妳，妳有沒有辦法勝過對方的法術？」

「小姐，妳不是唯一會用魔法的人，」卡雷娜告訴她：「妳更不會是經驗最多的一個人，有很多技巧妳一定不知道。妳口中所謂的『精靈』並不非常聰明，至少妳跟我接觸的這些並非如此，它ｈｔtps://wwｗ.ｈetuｂｏoｋ•coｍ.cｏm們能力有限，想瞞過它們很簡單。」

「那我們的士兵呢？」赫丘爾指著後頭，穿著染了血又褪了色制服的一群人。

「別給對方騙了，愛翠安。」克蕾西提醒道：「她表現出一副經驗豐富的樣子，但誰知道是不是裝模作樣。也許是對方不如妳，只是想耍詐，就像農夫想騙騎士放下劍……」

赫丘爾皺起眉頭，但沒多答腔。卡雷娜見了心想可以繼續，「沙皇的承諾如下，」她很乾脆地說：「蒙謝弗雷小姐與妳的好友都可以居住在聖彼得堡內。」

「小姐，請妳明白我的立場。我可以救妳的命，甚至也可以救妳同伴的命，但我不諱言：沙皇對朋友寬宏大量，對敵人卻是冷血無情。妳可以躲一時，但你們現在無路可走了。」

「妳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妳找我的原因是什麼？要我做什麼？」

「我找了妳很久。」

「我們信得過她？」赫丘爾問。

「別打啞謎了，告訴我名字。」

愛翠安將臉靠在赫丘爾胸膛上，想像這就是宇宙。厚實的肌肉、皮膚是最外層邊緣，裡頭有許多奇妙星球流轉，他的心跳決定了萬物舞蹈的節奏，是超越眾星繽紛樂音後的絕對定律。在名為赫丘爾的宇宙中，心臟就是上帝，若是少了心臟，所有器官都會停止，眼中星光黯淡，嘴唇暖意不再。

「呵，這問題太簡單了，」克蕾西接口：「當然信不過。」

「那是誰能負責？」

「確實可能，小姐。我不會粉飾太平，學會的男性成員當然對現狀不滿，但是這不影響事實。沙皇眼中並無男女之分，有才能的人他都歡迎。」

「請便。」

「另一件事也一樣。」克蕾西鼻子朝東方一撇，愛翠安看見八匹馬正朝自己過來。

卡雷娜凝視了她好一會兒：「這不在我的權限內，小姐。」

「那妳是敵國的人。」

「他重視女神會？」

然而在這崎嶇土地上受到追逐驅趕的間奏之中，愛翠安．迪．摩妮．蒙謝弗雷依舊尋得了一絲平靜，雖然這平靜無法維持太久，但相信還有到來的一日。入睡到入夢的過渡中，她聽見聲音對自己說話，那是精靈的聲咅，所以聽起來也就是她自己的聲音。只不過一字一句中的抑揚頓挫，與她先前聽見的以太僕人很不相同。

「是的，小姐，這的確是俄羅斯人的名字。」

「確定。」愛翠安回答。

「我想先談談再說。」愛翠安靜靜說。

「我也很感激妳的好意，」愛翠安跟著說：「但希望妳也可以給我們這邊的士兵一些吃hｅtｕboｏk.cｏm•com的，他們至少要有些麵包，這樣我才吃得下。」

「那克蕾西女士跟亞亨松先生怎麼辦？」

「我很懷疑聽了妳的條件以後，我們還會有胃口，夫人。」赫丘爾插話說。

他樂得嘟噥了一下，後來心滿意足地漸漸入睡，這個星系沉寂下來。真正的宇宙應該也有一個心，愛翠安這麼相信著。一定有的吧，只是她看得見各種無形力量交錯縱橫，看得見精靈穿梭於以太間，好似蛆蟲鑽於腐肉中，卻無法感覺到那顆心的脈動。簡單地說，她找不到上帝。也許女神會真的說對了？她們認為上帝放任這世界沉淪的迷信，其實是真的？果真如此的話，人怎麼有可能獲得恩典、寬恕、還有救贖？而這三樣她都迫切需要。

「我想沒辦法。」愛翠安坦承。

「那就請妳去問沙皇。」

「各位好。」俄羅斯女子靠近時說：「希望各位今天有心情來場野餐。」

「這個時機太過敏感，而且如我所說，戰略並非由我規畫。但我很難想像妳跟著這群人，還能夠在軍營裡面設置圖書館或者實驗室，如果妳覺得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會提供妳這些條件——想想妳的女性身分，妳得三思。」

「探子有什麼回報呢，赫丘爾？」愛翠安問。

愛翠安心頭一震，可說是下意識回應：「Chairete。」

卡雷娜搖搖頭：「當然不是，各位絕對擁有行動自由，不只在城堡內，也可以到市鎮去，只要遵守一些規定即可。但各位必須發誓效忠沙皇，若要離開聖彼得堡需先獲得同意，可以授權的人有沙皇本人——以及科學學會。」

「我可不記得我們有機會投降。」

卡雷娜的笑容更深了：「至於小姐妳，很像沙皇陛下呢。」

克蕾西淺笑說：「我惡名昭彰哪。」

「我沒有胡說。Chairete，Korai，Athenes therapainai。」

赫丘爾眉頭緊蹙：「留他們在這兒，又不給他們武器，不如一刀殺死他們還痛快。」

「又在想事情了？」赫丘爾撫著她的頭輕聲問。

只是想到這裡她忍不住要笑，如果當初沒有擺脫野狼等人，她根本無暇想到這層面，也不可能有寬恕之心。那時候的她根本無法感覺也無法思考。現在雖然身邊也是一群離開文heｔｕｂooｋ.cｏm.coｍ明的孤兒，但她總算能過文明生活；即便一切還是如脫韁野馬，但她還有一隻手緊抓不放。

卡雷娜半移下馬鞍，停在上頭看著愛翠安：「介意我下馬嗎？」

「姊妹？妳胡說什麼？」

「我明白。」

「只有沙皇才能定奪。」

「哈，沙皇當然不知道女神會的事情。我是說，沙皇陛下很重視哲學家、科學家，他提供我們庇護與僻靜的地方，支持我們繼續研究。小姐你現在有這樣的環境嗎？」

「太好了，那現在我可以請各位一起用餐了嗎？」

「終於發現妳了，小姐。這真是太好了。」那聲音說。

「他們說妳很像哥薩克人，」她對克蕾西說：「我有同感呢。」

即便先前愛翠安婉拒過，但俄羅斯騎兵還是將餐籃都打開。愛翠安這下子發現自己意志不堅，聞到烤鵪鶉、黑麵包、葡萄酒，還有烤豬的味道就動搖了，這陣子就算有得吃也吃得不好。

「Enthade euthetoumen temeron。」那聲音繼續朗誦禱文。

「這就是考慮的結果，只有將這些人留在身邊，我才可以確保他們過得沒問題。我可以擔保，只要妳們那邊守承諾，那麼這些人也絕對不會動手反抗．。可是他們必須跟著我，並且接受亞亨松先生的指揮，否則我們就不惜一戰。」

卡雷娜纖細的肩膀一縮：「好吧。」同意後又問，「我們一起去見沙皇陛下如何？」

「好。」愛翠安回答。

「我當然希望女神會的同伴可以與我合作。在男人主導的世界裡，我們需要彼此的力量，妳跟我。」這實在很像克蕾西會說出口的話。

愛翠安一陣苦笑，她的頭還枕在赫丘爾緩緩起伏的胸口。「換句話說，不跟妳合作也就是死路一條？」

「不用擔心，他們可以自己決定，而且沙皇當然願意聘用兩位。據我所知，克蕾西女士能力出眾，想必亞亨松先生也不會遜色。」

「如果我有心與妳為敵，我大可以報個假名，不用透露出莫斯科出身。而且我何必這麼麻煩，妳們都已經被包圍了，直接叫人把妳們殺光——」

「沙皇不一樣嗎？」愛翠安不太相信。

「好，」愛翠安最後說：「我們同意。」

「邊吃邊談有何不可，該怎麼稱呼……？」

「嗯。」

「附近根本沒有軍隊，」愛翠安反駁道：「被包圍的話，我的精靈會通知我。」

「是誰發現我了？」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