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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女子轉過身。「走吧，別留下痕跡。」

好不容易，他似乎找到水面所在，立刻衝了出去，還是一片漆黑。

「你並不懂得這些奧祕之事，」盎卡拉祭司冷冷打斷他：「只有我們才知道，要是紅鞋沒成功，會發生什麼事。」

可是沒有光，一點光都沒有。

「妳能告訴我的，只有這些嗎？」

「底下那些生物雖然不是人，但卻是我們的祖先、我們的遠親。」

「我認識很多其他部落的巫師，也跟歐洲的哲學家聊過，每一個人接觸到這個世界的時候，看到的東西都不同，大家看到的都是自己習慣看見的東西。」

他還想到一個自小便認識的老人家。那老人曾經與靈對抗，結果卻輸了，後來兩顆眼睛都空洞無神，成了南瓜籽般，嘴巴口水直流，連自己進食都成問題。

「要怎麼做才行？」

「但我們還是得決定要怎麼做，」敏科．奇托說：「我得知道應該加入太陽之子的軍隊，還是跟他起衝突。不管用什麼方法，我得詢問到族中的意見。你既然自稱可以看見徵兆，又說所言絕對屬實，那就進去納尼．威雅，之後回來，到時候我們就知道該怎麼辦，骨人是這麼告訴我的。」

「妳的孩子？妳是誰？」

紅鞋雖不甘願，但還是轉頭回到水中。回程的路似乎比較長，走出去以後，他覺得累壞了，渾身發抖，虛弱的程度簡直像是狂奔七天七夜一樣。

由洞口一路往下，洞壁不是岩石，而是堅硬但卻滑溜的黏土。通道降至水中，從腳踝慢慢淹上了膝蓋，甚至到了肩膀，然後只剩下頭在水面上。他身後的灰色光線漸漸淡去，可是最後，連洞頂都陷入水中了。

「很多人撐不到這裡，大部分都回頭去了，能走這麼遠的人並不多。」

他是不是該弄個陰靈來發光？不行和_圖_書，在這裡他不應當引起注意，必須克制。陰靈要留在自己身邊，並且保持安靜。

他想到有個朋友叫做阿扯，那個水手在威尼斯救了他一命，過去十年都跟自己在一起，是他的好朋友。

「但他到底是不是我的敵人？妳又到底是不是我的盟友？」

「啊，我懂了。」那女子說：「你身上有我一個孩子的味道呢。我沒想到凡人也做得到這樣的事情，可是你得小心些，它只是沉睡在你體內，可還沒有死。」

納尼．威雅有兩個，一個是小土丘，頂端很平坦。以前巧克陶人在這裡建立一座拜火神殿，後來聖火熄滅，未再重建。神殿建築已經老舊頹敗，可是丘陵依舊，平常無人行經，只有族中大老商議要事才會過來。紅鞋原本希望大家就停在小的土堆這兒，別再前進。

他沒再繼續講故事，沉默不斷延續，紅鞋以為大家是希望他說點什麼話。

在這個淪撒中間就是比較大的納尼．威雅，是個規模很大的土丘。較小的納尼．威雅由人類一簍土一簍土堆出來，大的納尼．威雅則不是人類的作品。

他縮起肩膀，低著身子走進去。

「我非去不可？」紅鞋問：「戰爭是避不掉的，不管我下場如何都一樣。」

「沒錯，你們的眼睛是黏土做的，自然只看得見黏土，或者是黏土的形狀。不過在你身體裡不是只有黏土，還有其他的東西，來自於我們的東西，不然你就根本到不了這裡才對。那我到底是什麼呢？我剛剛說過了，我是『母親』。我不是血與肉構成的，就像你吞掉的那個孩子，它也並不是一條蛇。我們都是最古老的一群，哈希塔利一開始送我們過來這世界建立萬事萬物，但是進入這世界之後，我們就自己佔據這世界，所以祂耍你們搶回去。這才是我和-圖-書們一直害怕人類的原因，我的兄弟、我的子孫、我的遠親都一樣。哈希塔利給了你們黏土身體，這樣人類就可以在我們碰不到的地方做事，因為祂把這世界改變了，我們都成了幽靈。」

「不需要，哈希塔利把這世界拿回去也罷，我並不想留在這裡，我需要的是——以人類的語言來說，那叫做『救贖』。但是紅鞋，你必須明白一點，可以說只有我是這麼想的，我的兄弟他跟我立場相反，他所產出的孩子也都與我為敵，甚至連我自己的孩子也有很多都反叛了，所以我的狀況並不好過。」

體內那隻蜷曲的蛇動了起來。紅鞋感覺骨頭發熱，好像變成閃電，就要從皮虜下面衝出來。他一個人在黑暗中顫抖了好久，努力掙扎著記住自己是誰。

我是紅鞋，是巧克陶人，我沒受詛咒，我不是羽蛇！

黑暗中出現一個女子，看來不老也不年輕，髮絲倒是帶著幾縷白，輪廓是巧克陶族人，皮膚卻白得不對勁，彷彿她已經在這裡不知道有多久了。那張臉上有刺青，圖案都很古老，嘴跟手臂上都有扭曲的蛇、水豹、鰻魚、硬鱗魚等圖案。女子身上掛著腰布、搭著白色羽毛披肩，忽然不再唱歌，轉頭看著紅鞋。

她靠近了，紅鞋感應到體內的蛇又在亂動，生出一股莫名憤怒，這麼凶猛的情緒根本不屬於人類。

她聳聳肩：「我無法回答這問題，我希望巧克陶族可以延續下去、開枝散葉，我希望各種族的人類都能繼續存活下去。」

「說不定。我感覺得到你進來，所以也很好奇。即使和圖書我待在這裡度過漫長的歲月，快要分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也覺得進入了一段詭異的時光。」

他又想到殤，想到她靜靜生氣的模樣，想到與她激烈纏綿的感受。

可是阿扯這麼做是有理由的。

他走到一半，停下來換個氣，卻聽到上方的黑暗中有怪聲，讓他聯想到的是極為巨大的蜘蛛在爬行。

我是紅鞋，我沒有受詛咒，至少現在還沒有！

阿扯他逃走了，到現在還在躲我。

是他與死去的母親說話時，外頭已經天黑了嗎？

「你游得可真深。」她說。

「你說你可以，」血子嘲弄似的說：「那應該就可以進去再回來，這裡的守衛靈不會傷害你才對，但是如果你說謊……」

「我躲在它們找不到的地方等待時機，現在只有你跟另外一個人接觸過我，但你們兩個都是凡人。時間拖久了，那些敵人還是會找到痕跡，那就是我生命終了的時候了。但我還是只能在這裡靜靜等候，一邊禱告、一邊觀望，有餘力時出手相助。還有一些孩子跟我站在同一邊，但是我們說話的時候，它們也正節節敗退，像流星一樣自天際殞落，我所能做的，只是為它們哭泣。」

「妳是說太陽之子嗎？」

「是妳把我指引到這裡來的。」

「後來越來越多泥巴中的生物都出來了，卻也有帶著詛咒的怪物混雜其中；於是哈希塔利再次伸出手，將這片大地封印起來，這就是我要說的故事。」

快要到出口了，只有一小段路，應該要有光線，但他卻看不到。

紅鞋只好閉著氣鑽進水中，不過才一隻手臂左右的距離，通道又高了起來，他可以竄出水面呼吸了。

「以太陽為眼的哈希塔利，」骨人之一開口傳唱太古神話：「在開天闢地、宇宙洪荒的黑暗之中降臨此地，親手抓起土揉開，灑在蛇的土地和圖書上，灑在水裡頭白色怪人的國度裡，灑在各種蟲魚之中。祂灑的土也到了這裡，納尼．威雅，就是出自於祂的手。這裡原本是打開的，像是蝦蛄殼上的洞，而且就跟我們剝開蝦蛄殼的時候一樣，哈希塔利在這裡看見了泥巴裡的生物。這些生物看見光，其中一些好奇地跑出來，皮膚乾了、硬了，脫落下來，走在太陽底下，最後變成人類。」

一路往前，洞穴越來越狹窄，雖然這一段路上洞頂似乎相當高，但是他已經得側身才擠得過去。

「這問題是什麼意思？」

「這不就是太陽之子的目標嗎？也是角蛇，就是在我體內的那東西，希望達成的目標。」

然而他不能說，要是這些人知道他的想法、知道他現在的力量有多大，一定會設法當場殺死他。所以他只能面對那巨大的土丘，土丘右側是晦暗中的滯水，以及濃密僅留一線天的扁柏，左側則是深暗的大叢林。土丘最下面與地面連接處開了一個小洞，非常黑暗，大小僅容得一個人過去。

「一直游到有空氣而已。」紅鞋回答。

「你替我取個名字吧。我在這片黑暗之中生出很多孩子，還有人說你們人類也是我生出來的，就在這個幽暗的子宮裡頭。我想或許是真的吧，發生在哈希塔利把你們搶走、給你們換上黏土身體之前的事情了。『死去的母親』，後來有人是這麼叫我的。」

身體不再顫抖，他繼續往前走。

洞頂又凹下來了，他再度閉氣泅水於黑暗中。這次的差別在於，洞頂沒有變高，他只能不斷往前，肺都痛了。他自己不斷往下，通到地底深處，那是祖先的故鄉，而且現在也還有些居民在。

「是，但也不是。我不知道最後的答案是什麼。紅鞋，我只看得到模糊的一線希望。你們這些黏土做成的生物，就是為了這個目的ｗwｗ•hｅtｕboｏk•cｏｍ•ｃｏm而存在。」

血子雖然佯裝恭敬，閉嘴不多言，但表情可沒有什麼悔悟之意。

「妳到底是什麼？」

「我能說的就是，時機成熟時，我會出現的。快走吧。」

居然還有音樂。遙遠、朦朧的砰砰聲，是水鼓的節奏，隨之而來的是微弱的朗誦聲。

別去，紅鞋心裡這麼說，也回想起自己在憤怒驅使之下，殺光了威其塔人民的光景。我努力想要當一個人的蛇，他真想直接開口說：我想在魂飛魄散之前做一點好事，現在卻被逼得走投無路。這麼做只是加速我的毀滅，甚至是直接造成我的毀滅……但是我毀了，也就不會再有戰爭了；因為光是我變成的怪物，就會把所有人吃光、把所有土地都燒盡。

「天破了才能補，世界翻覆了才能扶正。」

但他還是拖著痛苦的身子回到大家等待的地方，一路依舊狹窄，也還是水上水下地來回。

但一行人沒有停住腳步，繼續往前走。他們穿過一個潮濕窪地，又擴大成為沼澤，最後踏進淪撒，也就是晦暗，這就是位於世界肚臍之處的沼澤。

「有時候，」骨人又說話了：「必須有人與我們的祖先談一談，你可以勝任嗎，紅鞋？」

「那我們得戰鬥嗎？就像我跟妳的孩子那樣？」

可是他伸出手，摸到了才剛乾燥的黏土，於是恍然大悟——他進入地底的時候，上頭那些傢伙可也忙得很，他們忙著把他活埋在土丘裡面。

或者該說接近全黑，只是黑暗中有歌聲、有微光。這是一個很大、很大的洞窟，根本不可能容於納尼．威雅的土丘中。歌聲在他四周飄盪，敲打水鼓的韻律重得如雷擊。

「他的確是個關鍵人物，但連我也不清楚到底局勢將會如何發展。他可能帶來末日，卻也可能解救這世界。」

「那就讓我完成這件事。至於妳……妳是不是會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