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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在這兒，妳還好吧？」

「你到底想幹什麼？該不會只是想要折磨我吧？要我記得我所愛的人都會死？我都快麻木了。」

「『上帝如此喜愛這世界……』」他一邊說著，一邊用那對令人聯想到拜占庭帝國的眼眸注視她：「愛翠安，上帝確實深愛這世界。」

「很好啊，說不定『愛翠安』會因此復活喔。」克蕾西說。

「維若妮卡？」

愛翠安的眼睛被煙燻得流淚，但視野因此清楚些。她看到一個印第安人坐在身邊，算是帶有異國風味的美男子吧。

尼可拉斯．達特南也騎著馬跟在她身邊，結實的身軀順著馬兒步伐上下晃動，佩掛著的華麗細劍，在腿上輕輕拍打。

「好起來？那也沒用啊，除非妳已經殺了奧利——」她看見印第安人回來了，又把話吞回去。

愛翠安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記不得發生什麼事，閉起眼睛只看見五顏六色的雲朵，不停變換形狀，聚了又散。

尼可拉斯微笑著，他的微笑很少見，很神祕，但也令人心癢難耐。「說不定我就是妳兒子，也說不定我是赫丘爾。還要加上誰呢？」

「別說了！」她喃喃自語，想要鎮靜。她再度望向尼可拉斯，想起那麼多年前，他也不過是個年輕男孩，到底對整件事情瞭解能有多深呢？「害你送命的是你自己，」愛翠安罵道：「你本來能活下來。」

尼可拉斯沒有回答，卻忽然彎腰吻和_圖_書了她一下。那感覺像是灌了一口烈酒進去，其中包含了各式各樣不同的愛。那味道有尼可拉斯、有赫丘爾、有克蕾西，還有她的兒子。

醒來時，她朦朧發現自己身在一棟大教堂，這是她見過最大的教堂，柱子上頭那片屋頂好大好遠、看不清楚，耳邊有教士的讚美頌，鼻子裡則是線香的氣味。

「他們跟著我們，想跟到哪兒？」

他微乎其微地皺眉：「也許來的不是我，也許我的信仰又回復了；也或許很簡單，是『我』愛這世界，這樣就夠了吧。」

「尼可拉斯，別說這種話……」

「我的困境逗得你挺開心的嘛。」

「這些印第安人對我們還算客氣，可是我們終究是囚犯。」克蕾西開始說明自己處境：「至於他剛剛說到士兵的狀況，大概沒錯吧，恐怕是雙方的誤會。」

「我不知道我……」她看得出克蕾西不希望聽自己說那些話，便改口：「我受傷很重嗎？」

「我已經沒辦法保護他們了，天使女王已經死了。」

「也許上帝真的不愛你，因為祂不是以妳想像的方式愛妳。妳愛尼可拉斯，但是妳愛的是他身上每一個原子嗎？妳會哀悼他呼出的氣體、又會珍惜他吸入的氣體嗎？當他剪指甲、剪頭髮時，妳難過嗎？上帝的愛跟妳想的不一樣，愛翠安，祂的愛是更為深刻的愛，是跟這世界一樣廣大而駭人的愛。這樣的愛，有時候會使得被愛的對象必須付出沉重的代價和-圖-書。」

「赫丘爾死了。」

「所以他們是敵人？」她眼睛飄到那印第安人身上。

愛翠安注意起自己身體。她的左腿用木板夾住，肋骨則是一呼吸就痛。真難想像，自己這副德行要人怎麼搬。「其他人呢？」

「船上半數人都死了。妳的學生，包括伊萊莎芙在內，都沒事，卡斯第利昂神父也逃出來了，可是有些守衛跟這群印第安人交手，也送了命。」

「尼可拉斯，我們在哪裡？」她也問。

「喔……那我們又為什麼要去那裡？」

是另一場夢嗎？

「妳有，就像當初你殺了我一樣。」

「別說這種話。」

「我有個兒子。」

印第安人搔著自己下巴：「我們兩個都被太陽之子打敗了，現在他那支軍隊又緊緊跟在後頭，不過我想，還有一個打敗他的辦法，就在這裡。」他指著愛翠安的手。

馬上就有溫水流進口中，感覺好多了，克蕾西又碰碰她額頭，有點不放心地說：「看樣子，燒總算退了。」

愛翠安本想問自己在什麼地方，但一想到先前與尼可拉斯的對話，她就不想問了，碰碰喉嚨那兒說：「我好渴。」

對方看得出她的困惑，直接解釋道：「之前叫做莫比爾，是路易西安納的大城市。」

不是，看清楚之後，她發現剛剛以為是柱子的東西，其實是巨大的松樹樹幹，四個人合抱都未必能繞一圈。聽到的讚美頌，其實是她無法理解的語言，線香味道則是菸草以及燒松香兩者的混合。

「愛翠和*圖*書安？」另一個人說起法語，腔調熟悉得多。

「我們只是比『一部分』敵軍要快，但是已經有幾條飛船，先卡在我們跟目的地中間了。」

「我能提起勇氣的時候，一向都會對妳說出心裡真正的感受，只是現在有沒有勇氣都很荒謬了。」馬鞍發出吱吱聲，他轉過身看著愛翠安：「妳想要殺死我們心靈的結晶，那個孩子。」

愛翠安側身坐在馬上，騎在泥濘的路面，兩旁灌木連接到地平線盡頭，可是空氣裡都是火藥與馬糞味道。後面傳來貨車吱吱嘎嘎的輪子聲，還有以軍人為目標的小販、妓|女，同時鼓聲一陣一陣不停歇。

「妳啊，」他低聲說：「就是『妳』啊。」

「我根本不知道他這些年是怎麼過的，他也一樣不認識我，滿腦子只想著仇視我，這算哪門子的兒子？」

愛翠安的手發出光芒，她舉到面前端詳。

「這又是什麼意思？」

「是他們先開火的，」那人接口說：「族人不得已只好反擊，如果那些人不開槍，就不會有事。」

「我想要替你生孩子。如果懷孕的是心靈不是肉體，這個孩子一定是你的。我對你的愛，一定比對其他人的感情更深。」

「守衛差不多死光，精靈也不理我，一切又回到原點了，克蕾西。」

「上一次我們對話的時候，你好像根本不確定上帝存不存在吧。」

「那得繞過去囉？」克蕾西問。

「親愛的，感覺如何？」他問。

「我昏了多久？」

「不管夠不夠，和*圖*書上帝愛的又不是我。」

尼可拉斯笑了笑，非常溫和，但又像是對自己露出的笑容：「我想，這是戀愛剛開始不久就死掉的好處之一吧。」

「哪樣沉重的代價？」

印第安人眉頭蹙得更緊，卻又轉過頭去，好像沒聽到克蕾西說話一樣。他最後嘆口氣說：「抱歉，妳才剛醒過來，我們時間不多了，但可以等到達新巴黎再說。前提是，我們到得了那裡。」

「我們在那邊有事要辦，妳跟我。」那人說完，便起身離開。

「我已經失去魔力了，」她說：「精靈不是死了，就是走了。」

「我——」她有點不知如何是好，勉強說出：「我愛你。」

「這我也知道，你還起了個名字紀念我，但那不是我的小孩。」

愛翠安搖搖頭：「我總不能——等等，你在說什麼？你是跟我作對的天使嗎？」

「我知道啊。」

「看樣子妳神智慢慢回復了。」

愛翠安在腦海中思索那是什麼地方，卻什麼也想不出來。

「我們兩個原本可以一起走，」尼可拉斯說：「我都計畫好了，也告訴妳了。」

「我們在哪裡？」他重複一遍，眉頭微微蹙起，「我們不是在一起嗎？」

「我不知道該不該把名字告訴妳這麼厲害的人，就姑且說我是個巫師，跟妳差不多吧。我們兩個人一起與太陽之子作戰，只是當時我不確定發生什麼事。順道一提，他還活著。軍隊一直追過來，應該只間隔兩天到三天的路程吧，我現在還沒有力氣去確認。」

然後尼可拉斯www.hetubook.com.com消失了。

「妳一直反反覆覆發燒，快兩星期了吧，差一點兒就死了，差一點就再也見不到妳了。」

「嗯，我記得。」她一下子也語塞，之後又問：「還有呢？」

吟唱聲停了，有個人說起法語：「她醒了。」

「我沒有。」

「你是誰？」

「不一樣，妳還有我，還有林奈、布雷德伊、羅蒙諾索夫。他們都想來看妳，只是我叫他們先別打擾妳靜養。」

「如果你以為你可以這種口氣跟她說話，搞錯的人恐怕是你。」克蕾西插嘴道。

那個尼可拉斯聽了只是咯咯笑。

尼可拉斯又笑了，這次不是往常那種短促、保守，不帶什麼輕蔑的淺笑，而是打從肚子裡發出的狂笑，愛翠安看了一呆。

「這已經沒用了。」愛翠安雖這麼說，卻又想起夢境中所聽見的那段話。

「妳這樣根本是拿劍修指甲、拿大砲吹蠟燭嘛。」

「腿斷了一條，肋骨也斷了幾根，流很多血，後來一直發燒。現在發燒似乎停了，妳應該很快就會好起來。」

「是啊，你是尼可拉斯？不對，應該是之前來的那一個……莉莉絲？蘇菲亞？」

「去找妳的同胞，去新巴黎。」

「我幫妳拿水來。」

「麻木到可以對自己的兒子下手？」

還是沒有誰回答。

「妳搞錯了吧——」印第安人說。

「就像你殺了赫丘爾一樣。」

「烏列爾？」她對著灰濛濛的天空叫嚷：「上帝？」

「你到底想做什麼？」愛翠安又問。

「你剛剛說我們比敵人要前面，那還有什麼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