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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們根本不知道妳是怎樣做到的，甚至連妳的兒子也是妳自己創造出來的，根本與我無關。」

「夠了！」紅鞋的影像忽然放大，變化為大蛇纏住全世界，擺動著尾巴打在琴弦上，發出難聽的聲音。

「我就姑且相信你吧。」

他扯緊了弦，愛翠安的手也不得不回應，兩個人用力一拉。

「我愛妳——」富蘭克林說：「而且我——」

「妳明明死了，」梅丹佐氣急敗壞：「我的子民在整個宇宙中找妳，很肯定妳根本不存在！」

他們十指緊扣，但那片黑暗在眼前停下來，風也停了。樹木不再繼續消失，遠處有零星槍聲，除此之外世界一切平靜。

「我不需要力量，愛翠安有力量就可以了。」

「試試看吧。」在妻子攙扶下，他站起來了。兩個人互相扶持、一起前進，不過這次總算他多出了點力。

愛翠安一聽，確實想起來了，她曾經看見的那一切——然後一切都串連起來了。

「將軍！」

蘭卡嘆口氣：「也許我懂，但也許我不懂。」她親了富蘭克林臉頰一下，「我穿上這身制服，不是想要你追過來，也不是想要懲罰你什麼，只是因為這是一件應該要去做的事情。我從以前到現在，還有以後，都不會為了要引起你注意去做些什麼。班傑明，我要的只是做我自己，然後你可以喜歡這樣的我。我要的不是只有在我生命有危險的時候，你才忽然覺得我需要你——我要的是你愛我，要是沒辦法，那就是沒辦法，那我自己也會去找出另一片天空。」

「對啊，我……我很擔心妳。」

「我一定會對妳好的。」

「換做是我，就不會這麼急著宣告自己勝利。」

至於愛翠安，只能感謝上帝了，看起來是毫髮無傷，也有呼吸。克蕾西輕輕拍了她的臉，她微微轉醒過來。

「這會殺死我的孩子啊。」

結果沒打中，雖然富蘭克林將神盾關掉才看得清楚路，不過那枚子彈落在腳邊一碼外。

「富蘭克林先生？」奧雷拓普的語氣顯然很不解。

「應該吧，黑暗引擎似乎是停止運轉了，其實我沒等到大勢底定就先離開了。」

愛翠安腦海中的影像卻已經跑到更遠的地方，隱藏在世界表象下的祕結已經在她眼前全部解開，她所需要知道的一切都浮現出來。她抓著尼可的手，握得更緊了。

「尼可——」

富蘭克林這次似乎聽明白了，想了一會兒說：「或許我們真的太早結婚吧。男人很容易覺得下一座山上的村子會更美，但年紀大一點可能就明白，自己還是要有個歸屬的地方。我之前很笨哪，蘭卡，這世界上根本找不到另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個跟妳一樣好的女人了。我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走運，早早就碰見了妳。但現實就是這樣，可是我太懶了，我以為花園裡頭播了種，不要費心照顧，隔年也該開花結果，但是——」

飛船划了一段距離才墜落，離戰場已經不到一英里遠，富蘭克林跑不了多久，就看見雙方都在撤退。

蘭卡跪在他身邊。她沒戴帽子，棕色長髮沾了塵土垂在衣服前面，不過那張臉、那個聲音，一定是她沒有錯。

「怎麼了……怎麼——」她覺得右手怪怪的、沉沉的，舉起來以後，發現自己動不了手指。

「夠啦，」蘭卡打斷他說：「你該不會是先背好的吧？」

「一開始我們兩邊都逃了，」奧雷拓普說：「但是後來他們又開火了，他們大概瘋了吧，你看！」他指著西邊，富蘭克林其實看不見什麼，但想必侯爵指的是黑暗引擎吧。「那鬼東西會殺死所有人，但是他們居然還顧著打仗！」

宇宙發出了一個全然不同的音符。

紅鞋、梅丹佐，或者那不知道該怎樣稱呼的生物，現在看似一頭巨大的海獸，身上披滿渾濁的銀鱗、青鱗。

「我的兒子……」

綠色衣服士兵胸口冒出一陣煙，手鬆了之後刀也掉了，退幾步後倒下。

石像變了，變成克蕾西，變成赫丘爾，變成尼可拉斯，最後變成了黎昂哈．尤拉。「沒錯，」尤拉開口：「我找到辦法了。那個叫做史威登保的人，想必你非常熟才對。他不只做了黑暗引擎，也做了別的東西；他的學生尤拉是我的子民，我們一起找出方法，讓我擁有黏土做的身體，這樣我就可以離開『我們』居住的地方。我成為血肉之軀，你的子民怎麼樣也找不到。」

蘭卡慌亂地緊抓住他，將他拉了起來。

「別說廢話了，」她打斷：「快點，我們得離開這裡，那玩意兒——」她忽然望著前面，富蘭克林也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班傑明？」有個聲音問道。

「有勞陛下掛心了。」富蘭克林回答。

他的弟兄們也都是初獲新生，大家各自往四面八方散開。

「你只要答應我，以後會認真對我好一點，就夠了。」

「維若妮卡，」她開口說：「我們還活著吧。」

我們由此而生，我由此而重生。

「是我嗎？」

他跑到一條小河邊，裡頭躺了一群死人，直接踏著屍體就可以過去。現在他多喊起了那法國佬的名字。他漸漸感覺聲嘶力竭，接著走到一個山頭上。這邊槍聲更密集了，一過去看見有法國人、殖民地部隊、印第安人在另一條小溪邊狼狽地https://m.hetubook.com.com組成戰線，朝著林子裡開槍。一靠過去，有人轉過來瞄準他，幸好有人認出來了，叫大家別急著出手。富蘭克林趕快跑過去，同時也繼續叫著蘭卡跟伏爾泰的名字，周圍還是戰火連天。

「什麼意思？」聽在愛翠安耳中，只覺得梅丹佐似乎擔憂起來。

一個鐘頭以後，他們還在原地，蘭卡撕下他衣服一角，替他包紮好肩膀上的傷。透過樹叢間可以看見，西邊天空像是燒窯一樣泛起橘色，天光照在空無一物的大地上，覆蓋著一層黑色的雪。

「嗯，有些人活下來了。」

菲利浦微笑道：「我怎麼能不掛在心上，酒可是我自己贏走了呢。你該不會正好帶在身上吧？」

他努力要那已經燃燒殆盡的身體也動起來。

「我也愛你，你這豬頭。」她回答。

「真是尷尬。」他說：「明明我是想來就妳的。」

「是我。」阿波羅石像的嘴唇動了，眼睛卻依舊死氣沉沉，也依舊是路易十四的樣貌。

方才還在遠方的森林不見了，空氣熱得很不尋常，就好像站在火力開到最旺的鍊金術熔爐前面。他看見越來越多的樹木消失，而空無的彼端是一片黑色的牆壁。

「別看，」克蕾西搭著她肩膀說：「別看了，他們不知道為什麼都——」

到底爬了多久，他無從得知，也並不在意。爬上去以後，到了一個充滿光的世界。熾烈的太陽照耀萬物，他與眾弟兄躺在哈希塔利那灼灼目光中，陷入了沉睡。睡著的時間裡，他的皮膚乾了、硬了，像是經過火烤的黏土。但一轉醒，他又得掙扎著掙脫這層拘束，眨著眼睛繼續蠕動，最後站立起來，化為人類。

「確實如他所說，名字並沒有什麼意義，我既不是蘇菲亞、也不是莉莉絲，他更不是耶和華。我們兩個是『起源』，其餘的都由我們而生。」

「她有的東西，不過就是我們給她的而已。她能做到的一切，也都是因為我們容許她，那隻手是妳給她的。」梅丹佐變回紅鞋的樣子，不過身上穿著華麗而滑稽的衣服。以前在凡爾賽宮有節慶時，扮演印第安人的演員就穿著這樣子的華服。

「就算不可能，現在也可能了。」

奧利佛那一劍真是快得幾乎看不清楚。

「嗯？」她忽然想起來：「尼可拉斯！」

「不對，妳再想想看，其實妳之前已經想起來了，但是我故意騙妳好讓妳忘掉。之前我一直希望不會走到這一步。」

兩個人走了幾步，但蘭卡沒力氣繼續扶住他，富蘭克林的腿也實在撐不下去。兩個人都倒在地上，呼吸非常沉重。

「是妳？」他咆哮起來，身上的孔m.hetubook.com.com還冒出煙。

「妳知道嗎，愛翠安？」披著尤拉外型的她問道。

「那——」蘭卡伸手堵住他的嘴，他還以為接下來應該是來個吻，結果卻只是聽到一群人走近的腳步聲。

鳥兒以歌聲迎接月亮，那些遙遠的槍聲也停下來了。

「蘇菲亞？」愛翠安也問。

尤拉笑道：「嗯，聽起來你忽然又『相信』了是吧？那你應該很清楚，這宇宙就是應該像現在這樣子。你想要改變，也的確會有改變，只不過不會是你所想像的改變，不可能。」

夫妻倆先跑到一棵樹後頭藏了起來，後來聽見那些人說了幾句法語，也在淡淡光線中，看見菲利浦國王帶著二十來個卡賓槍手。

「但是妳又能怎樣？我現在可找到妳了，加上妳為了躲避我，已經放棄所有的力量，根本拿我沒辦法！」

他發現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四周有許多形體不安分地晃動，身體與身體不斷地摩擦，就這麼維持了億萬年時間。最後，高高的天頂出現一道光，光灼傷了眼睛、燒毀了身體。

「我愛妳……」他又說了一次。

「為什麼？妳為什麼現在還要插手？好不容易這宇宙可以回復一開始的狀態；我們不只可以擺脫這些惱人的臭蟲、找回失去的孩子們，還可以掙脫這一身枷鎖啊！」

但麻煩的是，就算是在逃跑，還是有些人覺得這是場戰爭，看見敵人就要殺。因此四周還是陸陸續續有槍聲，即便風如此大還是聽得到。松樹咯吱咯吱地響，天空中劈里啪啦地不斷打起閃電，一個臉型似老鷹、帶著瘋狂眼神的戰士到了富蘭克林身邊二十碼內，舉起了手槍就是一發，但發射之後他馬上就跑，根本不管有沒有打中。

但也只是幾乎，克蕾西還是擋下了，之後趕快閃身。她回手相當快，一個快速的假動作刺出去，但真正的殺招，則是慢得連小孩子也可以輕易接下。

愛翠安發現自己站在瑟希絲洞室，也就是早就毀掉的凡爾賽宮一隅。在這裡有阿波羅與瑟希絲的離像，雕像的外型如路易十四所要求，男的用了他自己的面孔，女的則是換上愛翠安的長相。瑟希絲少了一隻手，是當初愛翠安在夢中取下後，作為自己的手來用。

「感謝上帝，是富蘭克林先生哪！」國王看見他們走出來便大叫：「我們的魔法師還活著呢。」

富蘭克林又繼續往前跑、一直大叫，覺得自己真的快要斷氣了。

富蘭克林不想找槍了，他急急忙忙要插上神盾的啟動鑰匙，而那人裝好刺刀之後朝他一揮。

依照伏爾泰給奈恩的報告，蘭卡是跟著法軍出發，而他也追了過去。換句話說，如果富蘭克林找到伏爾hｔtps://ｍ.ｈｅtuboｏｋ.coｍ•com泰……

「所以是怎麼一回事？你們做了什麼？」

小孩子或許真的可以應付，但奧利佛卻沒辦法。他的反應太快了，快得將克蕾西先出的佯攻當成是真的，結果等她出了實招，就這麼不偏不倚擊中手臂。奧利佛痛得身體一震，但還是握著武器沒放，只是有了空檔時，克蕾西又以最快的動作接二連三出招。

「你走得動嗎？」蘭卡問。

但眼睛已經失去生氣，克蕾西伸手碰了碰他，竟發現他的皮膚摸起來像是陶瓷。

小尼可抬頭看她，一下子從她養育過的孩童，變成十二歲大的太陽之子，臉上還是掛著一抹微笑。

「它們利用我，」尼可說：「將我搶走之後，一直對我說謊，我不喜歡這樣的事情。不用怕，媽媽，我想我自己動手吧。」

愛翠安看著朋友。「我毀了這世界——」她開口：「我毀了——」她覺得好像有人在自己心上重重開了一槍，覺得自己好像會因此而死。她的心像是凝固的鐵塊，又被新世界的魔法所熔化，而自己只能緊緊抓著克蕾西，頭埋在朋友的肩膀上痛哭。哭了好久之後，鐵塊終於熔盡，她聽見克蕾西一直安慰她，說自己愛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擠出一個詭異的微笑之後點點頭。默勒庫出現在頭頂上方，扭曲之後如上帝的眨眼般消失。克蕾西一邊喘氣一邊四下張望，這船艙之中變得如此陌生，好像是自己剛剛才走進來一樣。

「跑來找我？」

紅鞋伸展肢體，並且吼了一聲，天空越來越遠，大地凶蠻地撕扯，而他要花上每一分每一毫的意志力，保持自己不會潰散。

這麼吵雜的環境中，能聽見對方那比起青蛙大不了多少的聲音，真算是幸運的了。他一轉頭，看見一個靠在樹幹上的人，身上實在太多傷、太多血。富蘭克林心跳好幾下以後，才認出居然是奧雷拓普。

隨著新聲音傳來，那幻象世界分解成為各種諧率波紋以及圖案，之後重組為新的場景。

奧利佛見招拆招，兩把劍在半空中擦出輕微的響聲，但事實上他都只是差一點擋住。克蕾西的劍刺中了他的鎖骨、胸口，也挑斷了五根肋骨，最後她丟下劍跳開。但其實也無此必要，因為奧利佛的劍也落地了，他必須抓著自己的肩膀，才有辦法站穩。

他昏沉地回答：「我一直在找妳，」他自己也覺得聲音笨拙：「我一直找妳……」

愛翠安醒過來時，跟之前很多次一樣，馬上看見克蕾西那張關切的臉。

「快走吧，」他說：「跟我吻別之後趕快跑。」

「怎麼可能！」梅丹佐怒吼。

「我也看見了https://m.hetubook.com.com，媽媽。」小尼可說：「我知道妳該怎麼做，『我們』該怎麼做。」

他繼續跑，一邊跑，一邊用最大力氣喊著蘭卡的名字。好幾次他覺得這樣根本沒用，想要放棄了，但最後都罵了自己一聲，就繼續往前跑。

「你自己也看到了，有什麼好擔心的？就這樣而已？」

「好吧，至少有心意也就夠了。看樣子，你那邊的計畫應該完成了吧。」

然後他的肩膀忽然炸開，濺得整張臉都是血，接著腳步一滑，像是溜冰一樣摔了下去。好痛，真的很痛。他掙扎著要拿槍出來，但仍然下意識地喊著妻子的名字。

「你是白癡啊。」蘭卡說完就坐在他身邊，拉起他的手，一起看那片黑色|逼近。空氣很熱，呼吸很困難。

克蕾西搖搖頭，將這些不必要的念頭趕走。這世界真的不同了吧。奧利佛瞪著她，然後面朝前倒下；沒頭皮的印第安人與阿扯一同倒在血泊中；連尤拉也不大對勁，他雙眼緊閉，倒在地上。太陽之子站在原地，身體似乎僵硬了，不過臉上的表情就像個大男孩，看起來很可愛。

「富蘭克林？」

「我太太應該是在法軍那裡。」

「妳可還真犧牲——居然化身成『物質』？」

「嗯。」

「我在找我太太蘭卡，還有伏爾泰，就是那個法國的先生。」

他回頭看著來時的那個大洞，拖著如蟬初褪殼般，還沾著下界泥水的雙腳，慢慢地離開。

「喔？」奧雷拓普低聲說：「我最後一次看見法國部隊在那兒，但我也不確定之後的情況。」他無力地指著北邊。

紅鞋身邊那些泥巴做的生物都朝著光爬，如飛蛾撲火一樣。帶著痛楚與悲傷，慢慢往上爬。

「妳應該懂的吧。我希望妳懂。」

她渾身劇烈顫抖：「不行——」

「當然是啊。」

「是我『做』出這隻手……」她說。

三十碼外，有一個穿著綠色軍服的年輕人，正慌張地要將刺刀裝好。

「是我們一起動手的，我自己做的決定，我知道會這樣。」

「我不知道……我以為是烏列爾——是妳——」

「可是非得這麼做不可。」蘇菲亞，或者說尤拉的低語傳來：「妳不這麼做，『他』會毀掉一切、會將造物逆轉，所以別無選擇。」

「為了打敗你，這無所謂。」

「你說得一點都沒錯呢，奧利佛。」克蕾西淡淡開口：「你比我快、比我強。只不過，我的劍術比你『好』。」

倒在那兒好一陣子以後，他像脫了皮的青蛙蠕動著，將自己的碎片收拾起來。

但是他失敗了。像是腐爛的繩索，他從中折斷，身體裡的一切東西都飛進陌生的大氣中。原本他想要為時間劃下句點，但看來是時間帶他走向終點。他對著無情的星空呼喊出憤怒，蛇的姿態一變，他墜入濕滑泥濘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