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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1

作者:法蘭克.赫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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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沙丘 二十一

第一卷 沙丘

二十一

「裡面的人都死了?」男爵問。
「那女人和男孩如何啊?彼得。」男爵問,「有消息了嗎?」

「不!還沒有!那個愚蠢的行星生態學家在哪兒?那個叫凱恩斯的人在哪兒?」
巴夏統領站在他面前一動不動,根本不理會男爵要他離開的手勢。別說有所動作,連眼皮也沒眨一下。「怎麼死的?」他厲聲喝問。
「您記得很清楚,哈肯尼大人。」
「你去把那間屋子清理一下,替我仔細查一查,看公爵在這兒還有什麼秘密。在此期間,我想找點樂子。」男爵低聲說道。
有的衛兵把武器對準房門,有的衛兵把怒氣發洩在空蕩蕩的走廊上,嘈雜的吼叫聲沿著走廊一直蔓延到右邊拐角處。
但他仍抹不去一絲疑慮。
「你的一個手下化裝成弗瑞曼人,被我們抓住了。」男爵說,「我們很容易就揭穿了他的身份:因為他的眼睛,這你也知道。他堅持說他是被派去當間諜,監視弗瑞曼人的。我在這個星球上住過很長一段時間了,親愛的表弟,沒人會去監視那些垃圾一樣的沙漠賤民。告訴我,你是不是收買了他們幫你的忙啊?你是不是把兒子和女人送到他們那兒去了?」
門外一個黑影一晃,岳走了進來。他步履艱難,動作僵硬,鬍鬚垂在紫紅色的嘴唇兩旁,只有那雙老眼看上去還有些活力。岳向前三步走進屋裡,彼得衝他比了個手勢,岳遵囑停了下來,站在原地,盯著不遠處的男爵。
一片死寂。
男爵看到,自己新任衛隊長的臉上慢慢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耐福德知道自己再也不會缺少塞繆塔了。
男爵的神情一下子激動起來:「那女人和男孩呢?」
「那醫生你殺得太快了,」男爵說,「是個失誤。你應該先問問我,彼得。你動作太快,對咱們的事業沒什麼好處。」他板著臉說,「你嘴裡的『可能』太多了!」
「確實如此,老爺。」彼得回答。
萊托始終毫無表情,但男爵的話著實令他心頭一喜,完全鎮靜下來。他想:這麼說是真的,他們沒抓到保羅和傑西卡。
「跟她團聚去吧。」男爵又說了一遍,但聽上去就像微弱的回音。
他媽的,那個該死的醫生!最好永世不得超生!
「我知道你有應急計劃。」男爵說,「你的女人和兒子究竟被送到什麼地方去了?」他看著公爵的手,「你的戒指不見了,是不是你兒子拿去了?」
萊托隔著桌子盯著對面的男爵,奇怪自己為什麼還在等。那顆牙會迅速地結束一切。然而,現在這樣也挺不錯的。就這麼結束了嗎?他發覺自己正在回憶那個帶天線的遙控風箏,在卡拉丹碧藍的天空中飛舞,保羅看著風箏,開懷大笑。他又回憶起阿拉吉斯這裡的日出——柔美的沙霧籠罩下,屏蔽牆山那彩色的層巒疊嶂。
對公爵來說,時間變成了一連串跳躍式的進程,任他在其間飄來蕩去,一點也不連貫。「我必須等待時機。」公爵想。
在迷迷糊糊的記憶中,他好像看見過一具軟綿綿的屍體,被人當著他的面從這屋裡拖了出去。答案如水蒸氣般隱約浮現出來,他知道那一定是岳。
「他們都死了,老爺。」
但男爵並不感謝彼得,那傻瓜的死完全是自找的,還有那個愚蠢的衛隊長!他信誓旦旦地說,每個來見男爵的人他都檢查過了!那公爵怎麼可能……?毫無徵兆!連桌子上方的毒素檢測器也沒查出來——等發現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他確實把公爵交出來了?」男爵問。
男爵盯著這個漸漸走近的人,想起了他的名字:耐福德,阿金.耐福德,警衛班班長。耐福德是個塞繆塔癮君子,那是一種幻聽毒品,直接作用於人的深層神經系統以引起幻聽。嗯,這是一條很有用的信息。
他是什麼意思?男爵想。
萊托漸漸留意到一個斷斷續續的聲音,是某人在極度痛苦中從嗓子裡憋出來的啜泣聲。
「我們在浪費時間,男爵。」彼得說。
此刻,岳盡量讓自己能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他的腦子裡彷彿有一座無聲的鐘擺,重重地敲出死一般的沉寂。男爵態度上的微妙變化使他明白自己上當了。萬娜確實已死——他們再也奈何不了她了。如果不是這樣,脆弱的醫生就還有一線希望支撐自己活下去。可現在,男爵的態度明擺著,希望破滅,一切都完了。
有一個人大步從那個拐角繞了過來,脖子上掛著的防毒面罩,隨著身體的晃動而左右搖擺著。走廊的天花板上掛著一連串毒素檢測器,他一路走來,目光始終盯住這些毒素檢測器上。他有一頭金髮,平板板的臉上配了一雙綠眼睛,厚嘴唇上一條條唇紋向四周散去。他看起來像是某種水下生物,被錯放到了陸地上。
男爵抬起頭,盯著萊托的眼睛。
「你已經把公爵交給我們了,我聽說了。」
「您答應過要解除我的https://m.hetubook.com.com萬娜的苦難。」
男爵抓起一條長肉,一口氣塞進嘴裡,慢慢地嚼著,吞了下去。我們必須試試別的手段,他想。
萊托.亞崔迪公爵從門外走進來。他的手臂被鐵鏈綁著,一張鷹臉上沾著泥。他的制服被扯爛了,因為有人撕掉了制服上面的徽章;腰間的衣服則被撕成一綹一綹的,看樣子他身上的防護盾腰帶沒等解開制服就被直接扯掉了。他站在男爵面前,眼神既呆滯又瘋狂。
有個下巴像靴尖一樣交翹的男人,這個看上去像玩具兵的人摔倒在地,他的鼻明顯被打斷過,整個鼻子歪向左邊,那是一記重拳給他留下的終身印記。萊托只聽一聲陶器摔碎的聲音,遠遠的,也許是雷聲。他的大腦如同無底的倉庫,把一切動靜事無鉅細全都收了進來。所有最後的聲音:每一聲呼叫;每一聲嘆息;每一聲……沉寂。
男爵轉過身,在懸浮器的作用下,邁著輕盈、富於彈性的步伐,朝他的臥房走去。對了,他心想,就是那個長著一雙漂亮眼睛的小傢伙。他的模樣跟年輕的保羅.亞崔迪像極了。
「我想這位好公爵服過藥了,」彼得說,「岳就是用這種方法替我們抓住他的。」彼得轉向公爵問道,「你被下了藥吧,對不對,親愛的公爵大人?」
萊托對周圍環境的認知越來越清楚,身下的椅子變得更實在,被捆綁的部位也變得更加痛楚難當了。
無法避免。
男爵意識到已經沒辦法阻止他了。這個薩督卡會把一切看進眼裡。他會知道公爵殺死了那些哈肯尼人……也會猜到,就連男爵本人大概也曾命懸一線。桌子上剩下的晚餐就是證據之一。而公爵的屍體就橫在桌子旁邊,周圍一片狼藉。
我必須馬上去特雷亞拉克斯再找一個新的門塔特來。毫無疑問,他們這會兒肯定已經為我準備好新人了。
啊哈,薩督卡軍團中的一個。男爵想。
他突然閉口不言,身後走廊上傳來的騷動打斷了他的思路。守在登陸艦底層電梯門口的衛兵正試圖阻止一個高個子巴夏統領,不讓他從電梯門出來。
「我現在就要見到屍體。」巴夏統領說。
「你以為你的心腹信使會迅速招來援兵,但這是不可能的。」彼得說,「你知道,戰爭也是一門藝術。」
「沒有見到任何蹤跡,老爺。可那兒有一隻沙蟲,是在我們調查現場時出現的。也許他們的結局跟我們當初期望的差不多——一次意外事故,可能——」
「首先,把公爵出賣給我們的那個叛徒在哪兒?」男爵問,「我必須把當初說好的酬勞賞給他。」
他研究著彼得那張女人臉,陰鬱的面具之下滿是邪惡的神情。還有那雙眼睛:陰暗的眼眶裡一雙深藍深藍的眼睛。
「告訴你的人,以後別攔著不讓我見你,男爵。」這位薩督卡咆哮道,「本來咱們應該好好合計一下如何處置亞崔迪公爵。但我還沒來得及跟你商量,我的人就把他交給你了。咱們現在就來談談吧。」
「公爵早就死啦。」男爵厲聲說道,揮了揮手示意他離開。
一個揮之不去的念頭在公爵腦海中盤桓。然後,在似乎不斷射出黑色光芒的黑色背景上,他看到了肉身的成形之日,也看到了歲月打磨下所改造出來的肉身。這個頓悟使他覺得格外充實,他知道,這種充實感是他永遠無法用言語表達的。
岳給了他一種不詳的預兆。男爵搖搖頭,不去想它,把注意力投向彼得,看他用一小塊布擦掉刀刃上殘留的血漬,藍眼睛裡流露出無限滿足。
彼得看了一眼衛隊長,又回過頭去看著男爵說:「老爺,派去執行任務的那兩個人——他們……嗯……已經……嗯……找到了。」
兔子,全都是兔子!
男爵聽出了這個人的聲音,他就是剛才在密室外面大聲發號施令的那個人。「這個人很能幹嘛。」男爵心想。
「跟她團聚去吧!」男爵鄙夷地撂下一句話。
男爵會發火嗎?
萊托感到漸漸恢復了原有的力氣。現在,關於假牙的記憶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中,就像平原上突兀的尖塔。那顆假牙裡有一粒做成牙神經形狀的藥丸——毒氣膠囊——他想起是誰把這件致命的武器放進他嘴裡了。
「我收到的聖旨也是這麼說的,」男爵撒謊說,「你以為我會抗旨嗎?」
「別拖延時間!」巴夏統領不耐煩地喝道。
「也許是吧。」
「老爺,發現他們的時候他們已經死了。」
「咱們不是在玩小孩子的遊戲,」男爵不滿地吼道,「這一點你一定知道。」他側身向前看著萊托,仔細觀察著他的臉。這件和_圖_書事不能讓他和萊托兩人私下解決,這讓男爵感到很痛苦。讓別人看見皇室成員陷入如此窘境,這不是什麼好兆頭。
彼得的藍眼睛一亮,突然閃到岳的背後,動作就像貓一樣敏捷流暢,手中的刀一閃,鷹爪般刺進岳的後背。
「我也看見了,彼得。」
真是的!男爵想,太過份了!
他也中招了!
男爵嘆了口氣。
「自行了斷——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話。」男爵說,「他服毒自盡了。」
「我相信他正在恢復意識,男爵。」
公爵身後的門裡傳來一陣陣極度痛苦的哀號,那聲音嚙噬著他的神經。他們抓住的是誰?他猜想著,會是艾德荷嗎?
男爵低頭看著岳,從他倒下的方式看,你甚至會覺得他身體裡長的不是骨頭,而是棵橡樹。
巴夏統領在男爵面前半步遠的地方站住,雙手反剪在背後。男爵的一個衛兵在他身後兜著圈子,哆哆嗦嗦地,一副不知該怎麼辦的樣子。
「彼得,怎麼啦?」
「得啦,得啦,」男爵說,「我們沒多少時間再磨下去,不就是一時之痛嘛。別逼我不得不這麼做,我親愛的公爵。」男爵抬起頭看了一眼站在公爵身旁的彼得,「彼得沒把工具全帶來,但我相信他完全可以臨時弄些出來。」
男爵想:我們必須重新調整戰略,只好再讓拉賓來統治這個該死的星球了。不對他做任何限制,由得他去亂搞。為了讓阿拉吉斯人接受菲得.羅薩的統治,我將不得不用我們哈肯尼人的血在這顆星球上創造條件。該死的彼得!還沒幹完我要他幹的事,就讓自己白白丟了性命。
萊托因恐懼而感到胸口一緊,心想:如果岳把他們送到了沙漠人那裡,哈肯尼人不找到他們決不會善罷甘休的。
男爵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那個傲慢的薩督卡,還有粗壯、能幹的耐福德。
聲音很遙遠。萊托能感覺到鐵鏈的摩擦,痛楚的肌肉,乾裂的嘴唇,火辣辣的臉頰,嗓子眼裡也渴得直冒煙。傳來的聲音感覺很鈍,像隔著棉毯在說話,眼前一切都模模糊糊,彷彿隔著一層布。
「這還用說。」男爵嘟噥了一句。
「皇上命令我,要保證他的皇室表弟死得痛快,不能讓他吃苦頭。」巴夏統領說。
萊托突然回憶起葛尼.哈萊克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他當時一邊看男爵的照片一邊說:「我站在海邊的沙灘,看見一頭禽獸從海中升起……在他的頭上刻著褻瀆的名字。」
「那就把他帶進來!」
他說的差不多完全正確,萊托想,要不是我還有一顆牙……要不是我真不知道他們在哪兒。
現在,他記起了其中的一部份:一粒做在假牙裡的毒氣藥丸。
「把手從我身上拿開,你們這群只知道撿腐肉吃的蠢貨!」那人咆哮著,把衛兵猛撞到一邊。
「是嗎?」男爵問。
萊托直愣愣地盯著那隻移動中的手,一副入迷的樣子。
聲音透過棉毯傳來,嗡嗡地聽不太清,但其中有幾句話觸動了公爵的神經:女人和男孩——沒見到任何蹤跡。保羅和傑西卡已經逃走了。還有哈瓦特、哈萊克和艾德荷,他們的命運都還是未知數。還有希望。
彼得點點頭。
那個愚蠢的醫生究竟是什麼意思?當然,很可能岳終於醒悟過來等著他的是什麼結局。但那句話卻使男爵心裡頗有些不安:「你以為你打敗我了。」
「相信我,親愛的親戚,」男爵說,「我也不希望你落到這種地步。」
「我已經履行了我的諾言,大人。我們那筆交易——」
他看著窗外夜色籠罩下的大地,男爵知道,那一片漆黑籠罩下的天地是他的了。封閉屏蔽牆山坑道的隆隆炮火聲已經停止,所有用來充當陷阱的兔子洞都被堵上了。突然,男爵心裡覺得這一片空空洞洞的黑暗真是美妙絕倫,再沒有比這更美的顏色了。當然,黑底上的白色也很好,那種瓷器般的純白。
「而你是一名出色的藝術家,」男爵不滿地說,「好了,拜託你閉嘴吧。」
「也許,可以把滾燙的牛油滴在背上,或者眼皮上,」彼得說,「或許身體的其他部位。當犯人不知道牛油會落到自己身上什麼地方的時候,這種手段尤其有效。這是個好辦法。在赤|裸的身體上燙出一個個發白的燎泡,那種像膿一樣的白色,還真是別具美感呢。對吧,男爵?」
嗡嗡作響的男低音,是男爵。
「看來你已經聽到些什麼了!」男爵嚴厲地說,「到底怎樣?」
這個想法讓男爵鎮定下來,放棄了不願讓皇室成員受酷刑的初衷。他突然覺得自己像一名外科醫生,隨心所欲地揮舞著手術刀,解剖手下的肉體——他要把這些傻瓜的面具一一割開,向他們展示地獄的可怕!
「也許,」男爵不滿地嘟噥著,他又轉身面向窗外漆黑的夜色說,「我餓了。」
衛兵垂下眼簾問:「老爺您想要點什麼樣的樂子呢?」
岳站著,搖晃著和圖書。他認真地張開嘴,嘴型絕對符合標準發音的要求,然後以一種奇特的節奏,字正腔圓地說:「你……以為……你……打……打敗……我了,你……以為……我……不……知道……我能……給……我……的……萬娜……帶去……什麼。」
男爵轉身對那個衛兵說:「我餓了。」
他調了調身上的一個小懸浮架,讓它能更好地支撐他那過度肥胖的軀體,使自己得以克服重力的影響,變得身輕如燕。一絲微笑掛上了他的嘴角,扯動著下頜的贅肉。
「很明顯,是某個公爵的手下駕機逃跑了,老爺。他殺了我們的飛行員,然後逃跑了。」
男爵看見衛隊長烏曼.庫圖出現在門口。他搖了搖頭,俘虜沒有供出他們所需的情報。又失敗了。是時候跟這個傻瓜公爵攤牌了。男爵想,這個愚蠢而軟弱的傻瓜,還沒意識到地獄離他有多近呢——只有一根神經那麼近。
岳!
「皇上的人就是這樣幫忙的嗎,我很不喜歡。」男爵低聲說。
男爵將注意力轉向他的衛隊長烏曼.庫圖。他的下頜有兩條剪刀似的斜線,下巴像靴尖一樣從臉部突了出來。這是個值得信賴的人,因為他的惡習眾所周知,不會有別人願意收留他的。
「是公爵的哪個手下?」
男爵注意到他沒有敬禮,這位薩督卡明顯抱著不敬的態度,男爵愈發不安起來。他們在這兒只有一個軍團——十個旅,名義上是為了增援哈肯尼軍團,但男爵才不會自欺欺人呢。
男爵看了看彼得。
男爵想:我必須盡快除掉他。他差不多派不上什麼用場了,而且幾乎對我個人構成嚴重的威脅。首先,必須讓阿拉吉斯人恨他。然後,他們就會歡迎我親愛的菲得.羅薩來當他們的救星。
「那麼,他們匯報說一切令人滿意嘍?」
男爵不認識那位巴夏統領,只覺得他薄薄的嘴唇就像是皮革上劃出來的一道縫,一雙眼睛黑沉沉地像兩灘墨漬。
「就他現在這模樣,藥性還會維持多久?」男爵問。
他身旁的一個衛兵咳了一聲。
男爵能感覺到遠處鼓點般的爆炸聲,連他的登陸艦都隨之微微震動起來:嘭——嘭!然後又是嘭——嘭!
這個薩督卡傲慢地闊步繞過男爵,用肩膀在衛兵中擠出一條路來。
「妙極了!」男爵說著,口氣卻略帶不滿。
算了,現在已經無所謂了。男爵想,他漸漸鎮定下來。下一任衛隊長的首要任務就是找出這些疑問的答案。
使用炮彈的火炮。
「也許再過一個小時吧,老爺。」
其他人立刻就倒下了。他想,可我還站著,還在呼吸。無情的地獄啊!只一線之隔,真夠懸的。
那人在男爵面前停下腳步,敬禮道:「走廊已清理完畢,老爺。我在外邊觀察過了,一定是毒氣。您房間裡的通風設備正在把走廊裡的空氣往裡抽。」他看了一眼男爵頭上的探測器,又說,「裡面的人無一倖免。我們現在正在清掃這個房間。您有什麼指示?」
牙!
有人告訴他要記住那顆牙。那牙就在他嘴裡,用舌頭舔一舔可以感覺到它的形狀。他要做的一切就是用力把它咬破。
彼得嘲弄似的用手指觸了一下前額的頭髮,算是敬禮。「好消息,老爺,薩督卡士兵把公爵大人帶來了。」
「形勢掌握在我們手裡,老爺。」彼得說。
「你聽到那噪音了嗎,萊托公爵?」男爵問。
真讓人難以忍受。男爵想,現在,皇上會知道我是如何在陰溝裡翻了船。他會把這看成是軟弱的表現。
「是,老爺。」
巴夏統領大步走向男爵,他瞇起眼睛,目露凶光。這些薩督卡軍官總讓男爵感到渾身不舒服。他們看上去全都長得像公爵的……哦,是已故公爵的親戚。還有,瞧瞧他們對男爵的態度!
那兒有張桌子,萊托看得很清楚。還有一個粗俗的胖子坐在桌子另一頭,面前放著吃剩的食物。萊托感覺到自己就坐在那胖子對面的椅子上。他還感覺到有數根鐵鏈和皮帶將他綁在椅子上,身體也因此隱隱作痛。他意識到時間在流逝,但卻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
男爵背靠密室門站著,這是他的私人緊急避難所,就建在桌子後面。他果斷地衝進密室,拚命關上那扇門,留下外面一屋子的死人。他調動起渾身所有的感官,變得異常警覺。我吸進那東西了嗎?他問自己,外面那種東西,我也中招了嗎?
耐福德點點頭說:「請老爺放心,我一定會竭盡全力保障您的安全。」
那人告訴他要等男爵靠近時再動手。誰告訴他的?他記不起來了。
「我從不相信叛徒,」男爵說,「哪怕是我自己策反的叛徒。」
有這樣一個傳說:萊托.亞崔迪公爵去世的那一刻,卡拉丹的空中有一顆流星從他祖先的宮殿上劃過。
「我會等在我的臥房裡。」男爵說,「把我們在蓋蒙特買的那個年輕小伙子給我送來,就是眼睛很漂亮的那個。給他把藥餵足點。我可不想弄得像是在和他摔跤一樣。」和-圖-書
「我們不談什麼『可能性』,彼得。還有那架丟失的撲翼機哦?對我的門塔特而言,這是否意味著什麼?」
「啊——哈——哈,岳大夫。」
「我們已經打聽到在哪兒能找到他,剛剛派人去了。老爺。」
「他們當然都死了!我想知道的是——」
「呃——」男爵剛一開口,卻又停了下來。他猶豫著,深深吸了口氣。他知道自己剛才說話的聲音太大了些,有失體面。他早就夢想著這一天,可此時此刻,他卻覺得這勝利的滋味有些變樣了。
他意識到外面的走廊裡愈發忙碌起來,就在這間死亡室另一扇門外的拐角處。男爵自己推開密室門,瞧著四周的侍從。他們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兒,一聲不響,等著看男爵會有什麼反應。
公爵的戰鬥人員已經退卻到坑道裡,進行最後的抵抗。而這種火炮則專門用來一點一點地把洞口堵死。它不緊不慢地噴出適量的橘黃色火焰,洞口周圍的石塊和泥土就會大量傾瀉下來——公爵的人會被封死在洞裡,最終被餓死、渴死,像被堵死在巢穴中的野獸。
老人僵住了,但目光始終緊盯著男爵。
伏拉迪米爾.哈肯尼男爵把一艘登陸艦改建成了臨時指揮所。他站在舷窗前眺望遠方,外面是夜色籠罩下火光沖天的阿拉肯。男爵把注意力集中在遠處的屏蔽牆山上,在那兒,他的秘密武器正在發揮效用。
「你能聽見我說話吧,萊托公爵。」男爵說,「我知道你聽得見。我們希望能從你嘴裡打探出來,究竟在哪兒能找到你的寵妾和兒子。」
他轟然倒下,沒有彎腰,直挺挺地,就像一棵傾倒的大樹。
還沒到時候!
「那個薩督卡說,抓到公爵的時候就不在他身上,老爺。」衛隊長說。
「首先,」他說,「我祝賀你,耐福德。你是我的新任警衛隊隊長。而我希望,你能用心吸取今日的教訓,別步你前任的後塵。」
連他也害怕了!男爵想。
「哦?」他冷冷地說,聲調控制得恰到好處。男爵對此頗感自豪。
男爵轉過身。
萊托的確是在害怕,他害怕男爵會逃走。公爵猛然用力一咬牙,感到膠囊破了。他的舌尖立即覺得有些辣,於是張開嘴,用力吹出毒氣。男爵的身影變小了,就像通過窄窄的隧道望見的一個人影。耳旁傳來一聲喘息——是那個有絲般音質的傢伙:彼得。
「臨時弄出來的東西有時是最好的,男爵。」那個柔滑而充滿暗示的聲音!就在公爵耳際。
現在他終於可以清楚地看到男爵。萊托注視著那人手上的動作:他一手緊緊抓住盤沿,另一隻手握住勺柄,還不忘騰出一隻手指來,摸著下巴上的贅肉。
「馬上!」薩督卡繼續咆哮著說,「我要親眼看看。」
而男爵心想:是的!看看他吧,看看這個以為自己絕不可能被收買的人。瞧他那樣子,他這一生的每分每秒都在出賣自己,把自己分成上百萬份零賣了!如果你現在把他抓起來,搖一搖,你會發現他兜裡已經身無分文!空了!一錢不值!現在,無論他怎麼死,又有什麼區別呢?
面對食肉動物時,他們是多麼驚慌失措,怕得瑟瑟發抖!
背景音一般的哀號聲停止了。
他想:公爵這些勇猛的戰鬥人員全都浪費了,真可惜。他笑得越來越開心,自己笑出了聲。這種遺憾之情應該是最殘忍不過的!他點點頭,失敗者本來就是死不足惜的消耗品。整個宇宙敞開胸懷,讓能做出正確抉擇的人主宰自己。猶豫不決的傢伙最後只能落荒而逃,像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兔子,被人趕進預先挖好的陷阱一一擒獲。否則,養兔子的人又怎能控制它們,讓兔子按你的意願繁衍生息,製造出一代代肉食?男爵腦海中浮起一幅圖像,自己的戰鬥人員就像一群群蜜蜂,成天忙個不停,專門替他趕兔子進洞。他想:當你有許多蜜蜂為你辛勤工作時,日子才算真正甜蜜。
男爵意識到,皇上和他的薩督卡兵團同樣鄙視軟弱,這使他更加惱怒。男爵咬著下嘴唇,安慰自己:至少,皇上還不知道亞崔迪公爵奇襲了吉迪.普萊姆,毀掉了哈肯尼在那兒的香料儲備。那個狡猾的公爵真他媽該死!
「是的,老爺。」
「你不回答,」他說,「是不是想強迫我做出連我自己也不願意做的事嗎?彼得會採取最簡單、最直接的方法。我也認為,有的時候,那是最好的辦法。可是,讓你如此遭罪並不是什麼好事。」
男爵想:我決不能在手下面前丟臉。
現在他可以分析事故始末了:因為他的屏蔽場處於開www.hetubook.com.com啟狀態下,儘管能量調得很低,但足以減緩屏蔽場兩邊的氣體分子交換。而且他當時正準備離開那張桌子……加上彼得一驚之下大口喘息(衛隊長因此衝了過來,就此送命)。
「公爵璽戒在哪兒?」男爵質問道,「他手指上光禿禿的,什麼也沒有。」
誰會想到在屏蔽場時代的今天重新啟用火炮呢?這個念頭讓他不禁心中暗笑。但我們早就料到公爵的人會利用那些坑道,所以才出此妙策。這場仗打下來,敵人被徹底消滅了,可我們和皇上的聯軍卻得以保存實力,皇上一定會賞識我的聰明才智吧。
萊托感到過去的記憶滾滾而來:那個沒牙的老女巫師喃喃的警告。一切似乎都被緊密地壓縮在他周圍,又迅速消逝:房屋、桌子、男爵、一雙驚懼的眼睛——藍裡透藍。
碰巧,加上垂死之人的喘息聲讓他警惕起來——所以他才逃過了這一劫。
「老爺,此人下手乾淨俐落,殺起人來悄無聲息。是哈瓦特,或者,是哈萊克,也可能是艾德荷,或者任何其他某個高級軍官。」
「哈肯尼大人。」
那些誘人的手指!萊托看著那雙胖手,閃亮的珠寶套在嬰兒般胖嘟嘟的手指上,手指不自覺地顫動著。
「這『可能』的範圍太大了。」男爵嘟噥著,看了一眼服藥後公爵那晃晃悠悠的身影。
巴夏統領說:「我要親自看了以後,才好向皇上覆命。」
「那就是男爵吧,那個模模糊糊的灰色的身影。」萊托想。那影子在他眼前跳來跳去,整棟房子都好像跟著在晃動。而且,他感覺這個房間不停地放大縮小,一會兒亮一會兒暗,最後縮成一個黑點,慢慢地消失了。
男爵回過頭來看著岳說道:「是信上談的那筆交易,嗯?我——」他啐出下面這句話,「那麼,我需要做些什麼回報你來著?」
男爵點著頭說:「哦,對了。現在我想起來了,確實答應過。那就是我的承諾,也是你我克服皇家預置心理定勢的竅門。你受不了看見你的比.吉斯特巫婆在彼得的痛苦強化器裡苦苦哀求的樣子。好吧,伏拉迪米爾.哈肯尼男爵一向信守諾言。我告訴過你我會解脫她的痛苦,並同意你跟她團聚。那好,就這樣吧。」他朝彼得揮了揮手。
「看看這個了不起的人,看看這個拒絕被收買的人。」男爵說,「看啊,彼得。」
他身後的一扇門打開了,男爵轉身之前先仔細看了看舷窗玻璃上反射的影子。
男爵故作惱羞成怒狀,抬頭瞪著天花板,腦子卻飛速地運轉起來:混賬!那間屋子還沒來得及清理,這個眼尖的薩督卡就要進去察看了!
——摘自伊如蘭公主的《穆哈迪童年簡史》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重新響起了嘈雜聲……而他也恢復了理智。他聽見有人在大聲發號施令:防毒面具……關好門……讓鼓風機轉起來。
一個絲般柔滑的聲音,是彼得。
怎麼會呢?
如果薩督卡掉轉槍口,只這一個軍團就完全足以擊敗所有哈肯尼人。
而男爵頗用了幾秒的時間才意識到,自己確實從那間可怕的屋子裡逃出來了。
彼得飛快地用舌頭舔了舔嘴唇。
「是,老爺。」
「沒人拖延時間。」男爵說,他盯著這位薩督卡黑黝黝的眼睛,「我絕不會對皇上有所隱瞞的。」他對耐福德點了點頭說,「這位巴夏統領要去現場勘查,馬上。從你旁邊的那扇門領他去吧,耐福德。」
男爵想:那好,我們必須調整一下。
這個想法像正弦波一樣懸在公爵的意識裡,一浪接一浪地衝擊著他麻木的大腦:保羅和傑西卡已經逃走了!他印象裡還有別的一件事:一筆交易。他很快就想起來了。
「這邊請。」耐福德說。
彼得踮起一隻腳尖,微微轉身,對門外的衛兵做了一個手勢。
彼得瞥了一眼衛隊長,後者立即轉身去執行命令。
「那好吧,現在談談正事。我懷疑公爵嘴裡藏了些東西。你要給我查出來那東西是什麼,如何使用,是誰幫他放進去的。你可以採取一切必要措施——」
走進艦橋的是彼得,身後跟著男爵的私人衛隊隊長烏曼.庫圖。門外有幾個一臉呆相的人走來走去,都是他的衛兵。他們在他面前一向都小心翼翼地擺出一副待宰羔羊的表情。
男爵點點頭說:「你也知道,我親愛的萊托,到頭來你還是會告訴我們他們的去處。當痛苦升級到一定程度,你終究還是抵不住的。」
「真是糟糕,」男爵嘟噥著說。他推推桌子,向後靠了靠,在懸浮器的幫助下輕盈地站起身來,猶豫了一下,發覺公爵臉上的表情略有所變。他看見公爵深深地吸了口氣,下巴上的線條繃緊了,雙唇緊閉,兩頰的肌肉輕輕蠕動著。
隆隆作響的男低音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
男爵想:他親自動手殺人的時候就是這幅模樣啊,瞭解一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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