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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柏利昂2

作者:丹.西蒙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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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29

第二部

29

索爾搖了搖頭,「也許那該死的東西是什麼維生系統吧,」他指了指由原先神經分流器所在地方連接出來的那條纜線。
蕾秋躺在他的胸口和肚子上,臉靠著他的肩膀,她的小手一屈一伸地由現實的世界進入嬰兒的夢鄉,索爾聽到她進入夢鄉的溫柔呼吸聲,聽到她吹出小小涎泡所發出的聲音。過了一下之後,他也放開了自己緊握住的世界,和她一起進入睡夢之中。
杜黑有好一陣沒有說話。然後他握住了索爾的上臂,「我想我要去走一走。」
杜黑停了下來,深吸了一口氣,回頭望了下山谷裡。人面獅身像在將近一公里外清晰可見,但是他看不清楚在陰影裡的索爾。一時之間,杜黑想到他們前一天藏身的地方是不是這第三座穴塚……是不是他們有誰把一盞燈籠留在裡面了。
索爾在嬰兒背上撫摸的手停了下來。「而這就讓你失去了信仰嗎?」
他繼續向前走去。
海特.瑪斯亭在那天最熱的時候醒來,剛好是日正當中之前。那個聖堂武士坐直了身子,說道:「那棵樹!」
天快亮的時候,雲層散開,天變得很清朗,群集的星星亮得幾乎刺眼。有一陣子,唯一看得出大艦隊在那裡作戰的跡象,就是偶爾出現的凝結尾,像在夜空上用鑽石畫了一道痕跡。但接著遠處爆炸的火花又開始亮起,不到一個小時,時塚的亮光都被上面的強光遮沒了。
風由他身後的瘠地吹來。天上的雲散開又合攏,遮沒了星光,因此唯一的光源來自於那些時塚所發出的噁心亮光。索爾很怕自己狂跳的心會嚇到小嬰兒,可是蕾秋一直平靜地蜷靠在他身上,她的溫暖使他安心。
他現在已經走到了山谷深處,幾乎已經靠近轉彎向東方形成那條變寬的死路,也就是荊魔神廟將那如迷宮的影子投射到岩石上的地方。那條小路彎得接近西北邊的岩壁,經過那幾個穴塚,杜黑感受到由第一個穴塚裡吹來的涼空氣,很想走進去,只是由酷熱中恢復一下,閉上眼睛,打個小盹。
杜黑走進了第三座穴塚。
索爾把蕾秋抱得更緊,開始退出來,其間轉錯了幾個彎,而在以為自己迷了路的時候,心跳得更慌亂。然後他們到了一條他認得的走道,然後是那條最主要的走道,最後走了出來。
杜黑沒有轉過身來。「我在想如果我不是真正相信自殺是滔天大罪的話,我就會讓事情結束,而給年輕的霍依特一個活命的機會。」他看看索爾,露出一絲微笑,「可是會不會是自殺的時候,這個寄生在我胸口……在他的胸口上的東西……有一天會抓住又踢又叫的我再復活過來呢?」
他們等了一個鐘頭,對荊魔神這個邪惡山谷裡的一切都深表懷疑,但等到監控儀上顯示屍體開始很快地腐化時,他們把瑪斯亭埋進往山谷入口去的小路上約五十公尺處的一個淺坑裡。卡薩德留下了一支把柄可以伸縮的鏟子——上面以霸軍的術語刻著「挖壕工具」——兩個男人輪流挖掘,休息的那個人則照顧蕾秋和布瑯.拉蜜亞。
荊魔神那天夜裡並沒有來。第二天清早,陽光照上西南邊峭壁和水晶獨石巨碑的頂部時,也沒有出現。索爾在陽光慢慢照進山谷時醒來,發現杜黑睡在他身邊,瑪斯亭和布瑯仍舊昏迷不醒。蕾秋在欠動著,發出新生嬰兒饑餓的哭聲,索爾由最後剩下的奶水裡取了一包餵她,拿出加熱帶來,等了一下,讓牛奶加熱到人的體溫。夜裡寒氣籠罩山谷,人面獅身像的階梯上都結了霜。
「嗯。」
什麼也沒有。
在走進中間走道十公尺的地方,索爾發現了那條原先裹在布瑯身上的毯子。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走道既分歧又曲折,一下變寬,一下變窄,天花板又低得讓索爾必須匍匐前進,一面用右手抱著孩子,讓她的臉貼在他臉上。他很討厭在這個時塚裡。心跳猛烈到幾乎以為自己當場心臟病發。
「領事現在想必已經走了一半的路了。」教士在喝了一大口水之後說。他的額頭給太陽曬傷了,滿布汗水。
「你和-圖-書認為荊魔神是那個偽基督嗎?」
杜黑望著索爾。「正相反,這讓我覺得信仰才是最重要的。自從人類墮落之後,痛苦和黑暗就是我們的命運。可是想必還有些我們可以升到一個更高層次的希望吧……讓我們的心智能進化到一個更美好的層面,而不是在一個只有冷漠的宇宙裡。」
第二個穴塚的入口在石頭上刻有更複雜的花紋。讓杜黑想起他在大裂口發現的那座古舊的長方形會堂——那些智力衰退的畢庫拉族「崇拜」的巨大十字架和祭壇。他們所崇拜的是十字形邪惡的不朽,而非十字架許諾的真正重生機會。可是這有什麼差別呢?杜黑搖了搖頭,想要擺脫遮蔽他每個思想的迷霧和譏誚。那條路在這裡彎向上方,經過了第三座穴塚,也是三座時塚裡最淺最不起眼的一座。
蕾秋發出尖叫,在他懷裡扭動。她的聲音很高,是新生嬰兒細細的哭喊,索爾看了下他的通訊記錄器。再過一個鐘頭,她就只有一天大了。他在天空中找尋領事的太空船,自言自語地輕聲咒罵,回到人面獅身像的入口去給小嬰兒換尿布,檢查了一下布瑯的狀況,由袋子裡取出一包嬰兒餵食包來,又抓了件斗篷。太陽下山之後,熱散得很快。
他把孩子抱到階梯底下,遠離人面獅身像。走到山谷入口,停了下來,坐在一塊低矮的岩石上喘口氣。蕾秋的小臉仍貼靠在他頸上,嬰兒沒有出一點聲音。除了靠著他鬍鬚的小手指彎起之外,也沒有其他動作。
杜黑貼上最後那塊醫療貼片,確定監控儀上會顯示那位聖堂武士的新陳代謝和生化指數的變化,再啟動了退燒和止痛的藥劑,索爾俯身在這穿著袍子的人上方。
杜黑檢查過監控儀,再加上雷納.霍依特的通訊記錄器來重複檢查,他們試了醫療貼片上的電擊,心肺復甦術,人工呼吸。所有的感應器都沒有任何變化。海特.瑪斯亭,聖堂武士,樹之真言者和荊魔神廟朝聖者,真的死了。
索爾非常疲倦,儘管在十年前做過一次波森延壽療程,他還是越來越老了。就在他和莎瑞在一般正常情形下應該可以擺脫做父母的責任時——他們的獨生女在唸研究所,而且到這個邊疆星系來參與考古的發掘工作——蕾秋卻感染了梅林症,而他們又得負起做父母的責任來。索爾和莎瑞年紀大了,他們的責任更重——然後因為巴納德星的一場空難,只剩下索爾一個人——而現在他真是非常、非常的疲倦。但即使如此,不論有任何事,索爾卻很有趣地發現自己對照顧他的女兒從來沒有後悔過一天。
那天晚上,人面獅身像的內部看來太過凶險,因此索爾把他們的東西都拿出來,放在那座時塚寬大的門廊上,而他和杜黑盡量用背包當枕頭,讓瑪斯亭和布瑯在毯子和斗篷底下睡得舒服。布瑯的醫療控制器上仍然繼續顯示出沒有腦部的活動,但她的身體卻很舒服地休息著。瑪斯亭則因為高燒而輾轉反側。
索爾擡起頭來,看到十來個很亮的光點變成在太空中電漿爆炸而成的光波和震波。「我希望我們能有那樣的技能,可以在平等的地位上和上帝對抗。」他以低沉而緊張的聲音說:「和他當面對決。為所有對人類的不公而反擊。讓祂改一改那種自鳴得意的傲慢態度,否則就把祂打進地獄去。」
陰影由西南方的峭壁伸了過來。這一天的暑熱像結成了硬塊,然後消了一點點。雲層由南邊移了進來。
「你想誰會贏呢?」杜黑神父問道。兩個男人背靠在人面獅身像的石牆坐著。臉朝向那座時塚向前彎曲的雙腿之間露出的那一截天空。
其他的朝聖者。現在只剩下索爾和那個嬰兒了。如果能救得了這兩個人的話,杜黑神父很樂於犧牲自己的性命。他不知道這樣打算和偽基督談交易是不是一種罪惡?
索爾覺得後頸上一陣寒意,不停地轉回身去,想出其不意地逮到監視他的人,卻只看見越來越黑的影子,以及頭上雲間初升的星星。他匆忙地由山谷中走回獅身人面像,起先走得很快,後來幾乎一路跑過玉https://m•hetubook.com.com塚,夜風大了起來,發出如孩童尖叫般的聲音。
索爾把手電筒咬在嘴裡,用力拍打著岩石,推著那像房子一樣大的石頭,好像會有一道密門開啟,會有密道出現。
「把霍依特帶回到這一切來,」索爾平靜地問道:「會是給他的禮物嗎?」
索爾望著他走遠,身形越來越小,因距離和熱浪而扭曲。然後索爾嘆了口氣,回去坐在他女兒身邊。
沒有回應。
杜黑神父知道他應該不理會那光亮,回去找索爾,和那個人還有他的女兒一起守夜。
(我的智慧是我最大的虛榮,我是個有學問的耶穌會教士,在德日進和浦沙德的傳統教義下非常安全。甚至於我在神學方面宣揚的種種,不論是對教會,對神學院的學生,還有那少數仍肯傾聽的信徒,都強調了心智,在心智上了不起的終極點。上帝是一個聰明的解決問題的程式。)
兩個男人,一個抱著嬰兒,站在一塊大礫石的陰影裡,杜黑先說了幾句,再把泥土覆蓋上由塑性纖維布將就做成的壽衣上。
「該死,」索爾低聲說道,他擔心過布瑯.拉蜜亞,他擔心過所有來朝聖的人,現在他們全不見了。索爾幾十年來的學者生活,讓他凡事都要歸納出一個模式來,像一粒道德的麥子生長在經驗的石頭上。可是在海柏利昂沒有規則可循——只有混亂和死亡。
「那你就知道我的反應了,」索爾說:「首先,亞伯拉罕那條服從的路是不能走的,哪怕真有個上帝來要求服從。第二,我們對那個上帝獻出犧牲已經不知有多少代了……該付出的痛苦也該停止了。」
「保羅!」他的聲音由岩石上激出回音。風吹動了玉塚那邊的沙塵,但沒有其他動靜。索爾仍然覺得有什麼在偷偷接近他,而自己正受到監視。
索爾回望著那個男人,「不相信。」
(可是荊魔神是分別找上其他每一個人的。為什麼我要拒絕召喚呢?)
教士含糊地比了下手勢,「到山谷裡。我很快就回來。」
「所以你相信AI顧問委員會的預測嘍?」
他跳了起來,四下環顧。蕾秋發出柔和的聲音,和她父親同時由午睡中醒來。布瑯.拉蜜亞還一動也不動地躺在他原先讓她躺著的地方,生理偵測器仍然亮著綠燈,而腦部活動的指數則是一片紅色。
索爾在黑暗中聳了下肩膀。「我其實完全不懂政治……或是智核在預測方面的準確度。我只是一個落後世界裡一所小學院的小學者。可是我卻覺得我們會碰到什麼可怕的事……像有猛獸正往伯利恆去要誕生在世間。」
「你得到他下輩子再問他了,」索爾疲憊地說:「他已經死了。」
蕾秋大口地吃著,發出輕哼和吮吸的聲音,索爾記得五十多年前莎瑞餵她的時候也是這種聲音。等她吃完之後,索爾拍她的背,讓她打了嗝,然後讓她靠在他肩膀上,輕輕地前後搖晃。
「你覺得這位聖堂武士的問題在哪裡?」杜黑問道:「是什麼病嗎?」
「聖堂武士和他們的樹船之間有一種幾乎近似心電感應的連接,」索爾說:「眼看著『世界之樹號』遭到摧毀,想必讓樹之真言者瑪斯亭有點瘋了,尤其是如果他知道有此必要。」
杜黑把水瓶放下來,看著索爾,「你相信這些就是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嗎?」
他們回到人面獅身像的門廊上,輕輕地把布瑯移到僅剩的一點陰影下。除非他們把她擡進時塚裡,否則沒辦法為她遮擋午後的陽光,但兩個男人都不想把她擡進時塚裡去。
「你認為最後那塊醫療貼片應該給拉蜜亞小姐用嗎?」杜黑問道。
不是這第三座穴塚。除了搜尋卡薩德之外,這三天來沒有人進過這個時塚。
在暮色猶存的半個小時中,索爾很快地走進山谷,叫著杜黑的名字,探頭張望著一座座時塚,但並沒有進去。經過了玉塚,那個霍依特喪命的地方,邊上已經開始亮起淡綠色的光。經過黑黑的方尖碑,碑影落在東南方峭壁的高處。經過水晶獨石巨碑,上半部還照到這一天最後的日光,然後等太陽落在詩人之城後方的時候,漸https://m.hetubook•com•com漸暗下來。索爾在夜間突來的寒意中經過那幾個穴塚,對著每個洞穴呼叫,只感到潮濕的空氣撲面而來,像張開的嘴裡吐出的冰冷呼吸。
還剩一天半。
索爾想著雷納.霍依特所說關於杜黑的故事,這個老耶穌會教士把自己釘在一株特斯拉樹上,熬過多年的痛苦與重生,也不願向那十字形DNA寄生物屈服,可是現在那個東西卻還是深埋在他胸前。
索爾搖著孩子,望向那塊瘠地,考慮馬上離開這個地方……走到那個死城或是時光堡去……往西北方到利托雷爾或是往東南到馬轡山脈和海相接的地方。索爾擡起一隻顫抖的手來揉了下臉頰;在荒山野地裡也不會得救。離開山谷並沒能救得了馬汀.賽倫諾斯。以前有人說荊魔神遠在馬窖山脈以南——遠到南方的安迪米恩市和其他的南部城市——而且就算那個怪物會放過他們,饑渴也不會放過他們。索爾也許可以靠植物、老鼠、兔子之類的小動物,以及由高處融解的雪水維生——但是蕾秋的牛奶卻所剩有限,就連布瑯由時光堡帶回來的補給品算上也不夠。然後他才想到,有沒有牛奶根本沒有關係……
索爾點了點頭,將自己的通訊記錄器戴在瑪斯亭的手腕上,調整監控儀。
他至少睡了一個小時;陰影已經橫過谷底,在太陽由雲層中出來時,只有人面獅身像的頂端還照得到陽光。一道道的光由谷口斜射進來,照亮了對面的岩壁。風大了起來。
杜黑微微一笑。「葉慈的句子,」他說,臉上的微笑消失了。「我猜現在那地方是新伯利恆。」他俯視著山谷裡發光的時塚。「我花了一輩子的時間來教德日進那些向終極進化的理論。想不到我們有的卻是這個,人類在天空中的愚蠢行為,而一個可怕的偽基督卻在等著繼承其他的一切。」
「小心點,」索爾說:「記住了,要是領事在胡黎河一帶遇到巡邏的浮掠機的話,很可能今天下午就會回來。」
在第三座穴塚裡有光。
索爾摸了下他的女兒,閉上眼睛,然後睡著了。
「嗯,」杜黑說:「我聽過領事錄在磁碟上的摘要。」
還剩一天半。
「該死的!」索爾衝到人面獅身像階梯頂上時喘著氣咒罵了一聲。
可是山谷裡沒有一點動靜。
(在不到一天的時間裡,就會只剩我一個人了。)這個想法襲上心頭時,索爾強忍下一聲呻|吟。他想救他孩子的決心讓他撐過了二十五年,以及一百倍的光年。他想讓蕾秋恢復生命和健康的決心是一種幾乎可以感知的力量,是他和莎瑞共享過的旺盛精力,而他就像個大廟的祭司維護聖火不滅似地保持鮮活,不對,天啊,萬事萬物確有規則,這個看似雜亂的事件平臺有一個道德的支柱,而索爾.溫朝博要靠著這個信念來賭他自己和女兒的性命。
杜黑點了點頭,檢查了一下他們貼在瑪斯亭手臂內側的霸軍醫療貼片,由感應顯示器可以看到靜脈注射的點滴正穩定地滴著。「可是看起來好像有別的問題。」那位耶穌會教士說:「簡直像是發瘋。」
「我並不真正認識瑪斯亭先生,」教士說:「我們的信仰不同。可是我們是同行:樹之真言者瑪斯亭一生中大部分時間都在做他認為是神的工作,在謬爾的著作和自然之美中追求神的意旨。他的信仰是真誠的信仰——受過艱難的試鍊,受到服從的鍛鍊,最後還犧牲了生命。」
索爾看了看天上,那已經淡化成他們在海柏利昂早已習慣了的綠色和天青色大穹頂。「我們等著。」他說。
索爾咒罵著,緊抱著蕾秋,在他的背包裡摸索著找尋手電筒。
在最後的暮色裡,轉進山谷的彎道,就是鋒刃猙獰的荊魔神廟,在黯淡的微光中顯得既黑暗又不祥。索爾站在入口,想要弄清楚那些墨黑的黑影到底是些什麼,尖塔、木椽,還有塔門,他朝黑暗的廟裡叫喊:只有回聲應答。蕾秋又開始哭了起來。
(哎,有些事是智慧所不能及的,保羅。)
「可是你還是來到了這裡,」杜黑說著用手朝山谷、時塚和黑夜比了一下。
杜黑神父把兩肘擱在他豎起的兩膝上,兩手合了起來。「如果不是的話,那我們可https://m.hetubook.com•com都麻煩大了。」他冷冷地笑了起來。「不久以前,我要是發現了偽基督的話,會很高興……哪怕某些反神性的力量會削弱了我對任何形式的神性已漸漸喪失的信仰。」
杜黑把手指伸開。「我也被釘上了十字架。」
杜黑把仰望天空的臉低垂下來,「不會有人歡迎一個虔敬的神父。」他輕聲地說:「也不能確保痛苦和犧牲能值什麼,只有痛苦;痛苦和黑暗,然後又是痛苦。」
「是吧,」索爾說。
索爾嘆了口氣,又檢查了一下她的監控儀器,「我想不用吧,保羅。根據這裡的指數,血糖很高……以營養程度看來,就好像她剛吃過一頓好的。」
杜黑抱住那個男人,「他在幻視。他以為他看到了『世界之樹號』,他的樹船。」
「那我們今天做什麼呢?」
索爾突然驚醒,很確定有人在偷偷接近他。
「把最後那塊醫療貼片拿來,」索爾斷然地說:「注射超級止痛劑和退燒藥,」杜黑趕忙安排。
領事離去的那晚,索爾.溫朝博滿懷希望。他們終於有所作為。或者至少是試著去做。索爾並不相信領事船上的冷凍神遊艙是拯救蕾秋的方法——在小文藝復興的醫學專家曾經指出這種做法極度危險——可是能有辦法,不管是什麼辦法,總是件好事。而索爾覺得他們毫無作為的時間已經夠長了,等著讓荊魔神取樂,簡直就像被判刑的罪犯等著斷頭臺。
杜黑停了下來,瞇起眼睛來看著變成刺眼鐵灰色的天空,「主呀,請接受祢的僕人,迎他進祢的懷中,正如他日祢迎接我們,其他迷途的尋找者一樣。奉聖父、聖子和聖靈之名,阿門。」
「很可能只是饑寒交迫,」索爾說:「從風船車給綁走了之後,他發現自己一直在瘠地和時塚谷裡遊蕩,吃雪當水,完全沒有食物。」
「那棵痛苦之樹想必就是荊魔神傳說中的刺樹。」杜黑喃喃地說著,擡眼去看瑪斯亭先前瞪視著的那片天空。「可是,他和耳格獲選要導引那棵樹穿越時空是什麼意思?他真以為他能像聖堂,武士駕樹船一樣地駕馭那棵荊魔神的樹嗎?為什麼呢?」
杜黑由他在踱著方步的地方匆忙地跑上階梯來。索爾把躺在牆邊陰影的蕾秋抱起,到了瑪斯亭身旁。那個聖堂武士的兩眼瞪著峭壁上方高處,索爾也朝那裡望去,卻只看到顏色越來越淡的天空。
「那棵樹!」聖堂武士又叫了一聲,舉起一隻飽經風霜的手。
蕾秋睡在門邊的陰影裡。索爾走到站在那裡俯視山谷的保羅.杜黑身邊,一手搭在那個教士的肩頭。「你在想什麼呢,朋友?」
杜黑點了點頭,繼續用海綿擦著那聖堂武士光滑的額頭。現在已經過了半夜,風大了起來。把朱紅色的沙塵捲起,盤旋在人面獅身像的翅膀和粗糙的邊緣,發出像呻|吟般的聲音。所有的時塚發出明亮的光,然後又暗了下來,先是一座時塚,接著是另外一座,並沒有明顯的先後順序,偶爾時潮襲來,會讓那兩個男人喘息而用力抓住石頭,但那種似曾相識和暈眩的感覺一下子就過去了。因為布瑯由固定在她頭殼上的纜線和人面獅身像連接在一起,他們也不能離開。
「我是到了這裡,」索爾同意道:「但不是奴顏婢膝地來求什麼,而是要看看這些權勢力量對我的決定有什麼反應。」他又摸了下他女兒的背,「蕾秋現在只有一天半大了,而每秒鐘都越來越小,如果這麼殘忍的事是荊魔神做出來的話,我就想要面對他,哪怕他就是你的偽基督也一樣。如果真有上帝,而祂做了這件事的話,我同樣會對祂表示輕蔑。」
布瑯.拉蜜亞不見了,她的身體和那根金屬的纜線都不見蹤影。
杜黑感到他臉上濕濕的,這才發現自己在不出聲也不自覺地哭著,他粗暴地用手背拭去淚又站在那裡,握緊了拳頭。
「現在呢?」索爾不動聲色地問道。
杜黑神父挑起了一邊眉毛,然後微微一笑。「我知道你的憤怒,」教士溫柔地摸著蕾秋的頭。「在日出之前,我們先睡一下,好嗎?」
保羅.杜黑盡量走在陰影裡,但即使在那些地方,仍然暑熱難當,像一和圖書副巨大的枷鎖般壓在他肩上。他經過了玉塚,沿著小路走向北邊的峭壁和方尖碑。那個時塚的細瘦影子在谷底朱紅色的石頭和沙上畫出一道黑色。他再往下走,找路穿行過水晶獨石巨碑四周的瓦礫堆。一陣懶懶的風吹動了破碎的水晶片,由時塚高處的裂縫間輕哨而過,杜黑擡起頭來。他在低處的碑面上看到自己的身影反射出來,回想起他在飛羽高原高處發現畢庫拉族時,聽見風由大裂口吹起的管風琴樂聲。那好像是好幾輩子以前的事。那的確是好幾輩子以前的事。
「痛苦之樹!」海特.瑪斯亭勉強說道:「我本來應該做它的真言者!耳格本來應該讓它穿越時空!大主教和樹之真言者選擇了我!我不能違背他們的重託。」他在索爾緊抱之下用力掙扎了一下,然後頹然倒臥在石階上。「我是那個真正中選的人,」他輕聲地說,精力就像空氣由破裂氣球中逸出似地離開了他。「我必須在這贖罪的時候引導那棵痛苦之樹。」他閉上了兩眼。
海特.瑪斯亭在他們的手下掙扎著,「不是,不是『世界之樹』,」他張開乾裂的嘴脣喘息道:「是那棵樹,那棵末日之樹,那棵痛苦之樹!」
索爾站了起來,慢慢地由小路走到人面獅身像,爬上階梯,找到一件保溫斗篷和幾條毯子,在最高的一級階梯上給他們兩個做了個窩。海柏利昂的風呼嘯著,時塚的光更亮起來。
索爾點了點頭,躺在他的孩子身邊,把毯子拉上來蓋住了臉。他聽到杜黑輕輕地說了句什麼,可能是溫柔地道晚安,也可能是在禱告。
索爾緩緩地點了點頭,「在蕾秋對梅林症的長期抗爭中,我曾經做過一個夢……我妻子莎瑞也做過同樣的夢……就是要我犧牲唯一的女兒。」
杜黑點了點頭。走過去拿起一個水瓶,溫柔地摸了蕾秋一下,然後他走下人面獅身像的長長階梯,走得很慢,很小心,像個很老、很老的人。
索爾摸著蕾秋的背,她睡在他肚子上,小屁股在薄毯下翹著。「照其他人說來,似乎萬星網注定會碰上一場可怕的戰火。」
杜黑感覺到十字形重組對他的心智和記憶所造成的損害。那讓人很難過——就像是心臟病發作後沒有復元的希望。以前對他來說有如兒戲的辯論,現在卻需要特別集中注意力,否則就完全超出他的能力範圍之外。想不出適當的字句,情緒的牽動會像時潮一樣突然變得激烈。他好幾次不得不離開其他的朝聖者,獨自為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原因慟哭。
「到哪裡?」索爾瞇起眼來看了看沙漠午後的酷熱。即使在低低的雲層籠罩下,山谷裡還像個火爐。
過了一下,杜黑神父醒了,這兩個男人用布瑯帶回來的一些罐頭食物做了早飯。海特.瑪斯亭沒有醒來,但杜黑由最後兩塊醫療貼片中取了一片替他貼上,那位聖堂武士開始接受點滴注射。
「可是怎麼會呢?」
最後一條走道狹窄到無路可進,原先那條纜線蜿蜒進石頭的地方,現在只剩石頭。
「這不是聖堂武士的用詞或想法。」杜黑說:「他用的是荊魔神教的語言。」教士正視著索爾的兩眼,「這倒解釋了某些謎團……尤其是布瑯的說法。不知什麼原因,這個聖堂武士一直和最終和解教會……也就是荊魔神教會勾結在一起。」
兩個男人又擡頭看去,但天上晴朗,只有幾絲雲彩由西南方吹進來。就在這時候,一陣時潮席捲而來,索爾和那位教士在突然的暈眩之下低垂著頭,然後那就過去了。
蕾秋開始哭了起來。索爾抱著她走來走去,而杜黑用鏟子把泥土撒在那個人形的塑性纖維包裹上。
海特.瑪斯亭想要站起來,那個聖堂武士的兩眼仍然盯著遠處的什麼東西。他的皮膚熱得燙痛了索爾的雙手。
「也許我們都已經表示了太多的輕蔑了。」杜黑沉吟地說道。
「明天這時候,他應該就回這裡來了。我們可以用雷射刀把布瑯救下來,送她上船裡的手術室。也許蕾秋的年齡逆長能用冷凍神遊艙來止住。且不管醫生怎麼說。」
索爾抱起哭著的蕾秋,輕輕地搖著,跑下階梯,看了人面獅身像的背後,又看向其他時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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