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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地後傳1:基地邊緣

作者:艾西莫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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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農夫 1

第七章 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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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巧而警覺地向魯菲南逼近,同時注意到沒有其他人準備插手,這才總算稍微鬆了一口氣。
堅迪柏猛然一驚,在看到那人之前,他早已感應到那個遙遠的心靈捲鬚。那是一個阿姆農夫的心靈——粗糙而率直。堅迪柏小心翼翼地撤回精神感應力,他剛才僅僅輕觸一下對方的心靈,對方絕對不會有任何感覺。第二基地在這方面的規定極為嚴格,因為農民們在無意中已成為第二基地最好的屏障,所以必須盡可能不去打擾他們。
辦不到了,對方的人數實在太多,而第二基地的戒律又太嚴格。
現在堅迪柏看見他了,的確是一名農夫,徹頭徹尾的阿姆人。像極了漫畫中典型的川陀農夫模樣——身材又高又壯,皮膚曬成褐色,衣著簡陋隨便,雙臂裸|露在外,黑髮、黑眼,走起路來步伐又大又不雅觀,堅迪柏彷彿已能聞到一股穀倉的味道。(堅迪柏提醒自己,可別因此蔑視對方。普芮姆.帕佛為了計劃的需要,常常心甘情願扮演農夫的角色,他又矮又胖又鬆垮,哪裡像個農夫。當年,他絕不是靠外表騙倒年少的艾卡蒂,而是憑藉他心靈的力量。)
他感覺雙臂被許多手抓住,他被逮到了。
他心裡很清楚,如果是其他發言者提出這個議題,一定不會遇上什麼問題。現在由他提出來,難免會有些麻煩,不過最後仍舊能夠過關,因為老桑帝斯會支持他,而且無疑將會支持到底。桑帝斯不會希望成為歷史罪人,讓第二基地毀在他這位首席發言者手裡。
對於即將召開的圓桌會議,他已經做好完善的準備。他準備藉這次會議做最後的衝刺,一舉改變第二基地以往的政策,並且喚醒所有發言者的危機意識,讓他們都能瞭解,第一基地與另一個對手都將帶來重大威脅;並且要讓他們覺悟到,必須終止依賴「完美的」謝頓計劃,因為那樣將會帶來致命的危險。他們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明白「完美」正是最明確的警訊?
堅迪柏感到呼吸開始變得急促,雖然體力消耗得不多,他必須施展似有若無的精神控制力,那是相當困難的事,他實在撐不了多久。
此外,他自己的童年(堅迪柏的思緒又回到他喜歡出來冒險的原因)是在一個無拘無束的世界度過,那裡廣大開闊,擁有壯觀而變化多端的自然景觀。他的家鄉位於一個肥沃的谷地,在他心目中,谷地周圍的山脈是全銀河最最美麗的,而一到酷寒的冬季,群山更顯現出難以想像的壯麗景色。故鄉世界的風貌,以及遙遠的童和-圖-書年美景,他至今仍記憶猶新,而且常在夢中重溫昔日的歡樂。如今,他又怎能讓自己關在百公里大的古代建築中?
堅迪柏謹慎地發出精神力量,迅疾地接觸魯菲南的心靈。他並沒有做太多手腳,只是輕輕接觸了一下,對方完全沒有感覺,但是反射機制卻已遭到抑制。然後堅迪柏又將力量延伸出去,探進周圍越聚越多的心靈中。他的發言者心靈發揮了高超的技藝,不斷迅速地來回遊走,在每個人的心中停留的時間恰到好處,完全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卻足以偵測到是否藏有可資利用的念頭。
他一面跑,一面以輕蔑的目光四處打量。川陀是個溫和舒適的世界,卻缺少了壯美的崎嶇地貌;雖然它是一個農業世界,卻從來都不是一個肥沃的行星。
第二基地的成員,通常很少來到川陀的農業世界冒險。他們當然可以這樣做,不過當他們出來的時候,絕對不會走得太遠,也不會在外頭耽擱太久。
「老子姓氏是魯菲南,大名為卡洛耳。」他的阿姆口音越來越重,舌頭捲得非常厲害。
也許就是由於這個緣故,再加上其他因緣際會,才使得川陀成為泛銀河的行政中心。當年範圍廣大的行星聯盟,與其後涵蓋整個銀河的帝國皆定都於此。川陀沒有其他方面的優良條件,也沒有強烈的動機來從事其他方面的發展。
然而堅迪柏卻是個例外,過去他也經常尋思自己為何如此特立獨行。尋思的意思就是探索自己的心靈,這是第二基地的成員——尤其是發言者——日常的重要功課。他們的心靈兼具矛與盾的功能,必須隨時鍛煉攻擊與防禦的能力。
魯菲南的臉孔因憤怒而扭曲,不過一時之間卻沒有任何動作。堅迪柏能夠感知對方的想法——小小斜者會像變戲法一樣憑空消失!堅迪柏還感到對方的恐懼感正逐漸增強,有那麼片刻——
堅迪柏不得不開口,他盡量以平穩而不帶一絲情緒的口氣說:「沒錯,我正是一名學者。」
魯菲南大聲吼道:「夥計們!這斜者會跳舞,腳趾頭很滑溜,瞧不起阿姆人光明正大一拳換一拳的規矩。逮住他,抓牢他,好讓老子跟他換換拳頭。他能先打老子,畢竟來者是客,老子——老子然後再回敬他。」
這句話果然生效了,魯菲南皺著眉頭說:「倘若此地有懼怕,蛀書蟲,懼怕全部在你心中。夥計們,閃開點,站到後頭去,讓他走過來,他將明瞭老子懼不懼怕單打獨鬥。」
他只能像鬥牛一般對付這個莽漢hetubook.com.com,讓他每次的攻勢都落空,慢慢將對方的銳氣挫盡,這是直接還手絕對無法做到的。
堅迪柏發現周圍的人堆中有些空隙。他現在唯一的機會,就是設法弄出一道可以脫身的縫隙,立刻鑽出去,頭也不回地拔腿就跑。仗著自己的肺活量,加上足以化解農民們意志的精神力量,也許就能逃過一劫。
他不停地閃躲挪移,同時不斷發出抑制性的精神力量。
魯菲南突然一拳擊出,堅迪柏在他牽動肌肉之前,早已清楚他心中的企圖,因此及時閃到了一旁。拳頭捲著一陣風聲打過來,要閃開可不容易,但是堅迪柏依舊好端端地站在原處,人群中立時發出一連串嘆息聲。
堅迪柏抬頭看了看川陀的太陽,現在太陽已經爬得很高,卻不會使人感覺悶熱。在這個地帶、這個緯度上,氣候一向四季如春,從來不會出現炙人的烈日,也沒有刺骨的冷風。(堅迪柏有時甚至懷念那種酷寒的天氣,至少在他的想像中,那種寒意十分令人懷念。他一直沒有再返回家鄉,也許就是不希望使美夢幻滅,這一點他自己也必須承認。)
堅迪柏往路邊挪,那個農夫卻不吃這一套,反而停了下來,兩條腿向外張開,同時伸出雙臂,好像故意要擋住去路。然後他開口說:「喂!你是斜者嗎?」
「首都灣」位於南方,遠在目力不可及的位置,而再向南便是「東洋」。在地底水產養殖場毀壞殆盡之後,海灣與海洋遂再度重見天日。
「你想要怎麼樣,阿姆人?」堅迪柏仍舊鎮定地問道。
在他剛到川陀的那幾年,就意識到自己的身材瘦弱矮小,擔心在這個溫暖舒適的世界住久了,會變成溫室裡的花朵。由於有了這種警惕,他一直規定自己做大量的運動。經過許多年持之以恆的鍛煉之後,雖然他的身材仍舊矮小,卻練就了一身銅筋鐵骨與龐大的肺活量。慢跑與健行便是他健身之道的重要一環——關於這一點,已經有其他的發言者在背後說話,堅迪柏卻將這些閒言閒語完全置之腦後。
魯菲南果然像瘋牛般高聲怒吼,同時再度發動攻擊。堅迪柏又重施故技,在千鈞一髮之際往旁邊一閃,正好讓農夫撲了個空。接著魯菲南又發動第三波攻勢,結果照樣未能得逞。
「你要跟所有的夥計一起上?還是只有你一個人?」接著,堅迪柏突然改用道地的阿姆方言說:「汝不懼怕單打獨鬥?」
「你姓啥名啥,斜者?」
自己之所以與眾不同的原因,堅迪柏所找到的答案——至少是他和-圖-書自己滿意的答案——是他出身於一個較特殊的世界,那裡比一般的住人行星更為寒冷,而且質量也更大。十歲那年,當他被帶到川陀來的時候(第二基地在銀河各處暗中布下的特務網,不會放過像他這種天賦異稟的少年),便發現川陀是個重力場較弱、氣候溫和宜人的世界。因此,他很自然地比其他人更喜歡到戶外來。
說完,魯菲南便舉起一雙粗大的拳頭,不停地使勁揮舞著。堅迪柏並不把農夫的拳擊功夫看在眼裡,不過仍有可能冷不防地重重挨上一記。
堅迪柏的目光盤桓在平直的地平線上。就地質學的觀點而言,川陀跟絕大多數的住人行星一樣,仍舊是一顆活生生的行星。不過上一次大規模的造山運動期,距今至少已有一億年,因此高山都已被侵蝕成低緩的丘陵。然而即使是丘陵,在川陀歷史的金屬包覆期,也大多遭到了剷平的命運。
「喂!你正是一名斜者!我們現在是在講外國話嗎?老子看不出你正是或歪是斜者嗎?」他故意戲謔地低頭鞠了一躬,「你,你是又小又瘦又蒼白、鼻孔又朝天的斜者。」
他們真是一群笨蛋——留在地底的金屬,很可能會不斷毒害土壤,使原本就不肥沃的土地變得更加貧瘠。但是話說回來,由於人口相當稀疏,再貧瘠的土地也足以養活他們。事實上,金屬的買賣也從未真正中斷過。
根據第二基地一項悠久的傳統,在發言者圓桌會議上,所有的心靈都必須完全敞開。(理論上是要完全敞開,但實際上,鮮有發言者會不保留一個隱私的角落。久而久之,這項傳統便形同具文。)因此,堅迪柏很清楚他們真正的感覺是嫉妒,而他們也知道這點瞞不過他;正如同堅迪柏瞭解自己的野心是源自過度自衛的心理,他們對此也都一清二楚。
在經歷了大浩劫之後,川陀還能撐下去的原因之一,是它表面所累積的大量金屬資源。這是個巨大的「礦藏」,為五十幾個世界提供了廉價的鋼、鋁、鈦、銅、鎂。過去數千年來所搜集的各種金屬,就這樣子又流散出去,算起來,比當初積聚的速率要快上幾百倍。
堅迪柏盡量收斂精神力量,卻仍從欺近的心靈中,感受到一種好勇鬥狠的狂亂情緒。他也停下了腳步,因為衡量現在這種態勢,想要不講幾句話就走過去,已經絕無可能了。對他而言,這可是一件煩人的事。像堅迪柏這種人,早已經習慣第二基地的溝通方式,也就是藉由聲音、表情、思想與精神狀態的繁複組合,構成一種迅疾而微妙的www.hetubook•com.com「心理語言」。因此,單純使用聲音來表達意念,總是令他覺得格外厭煩。就像是想撬起一塊大石頭,放著旁邊的鐵棍不用,卻偏偏要徒手行事一樣。
「不管我的工作是什麼,」堅迪柏以堅定的口吻說:「我現在就要去做了。」
小路的兩旁緊鄰著許多農場,其間偶爾會有一棟建築物。堅迪柏經過了許多牛群、羊群、雞群,全都是川陀農場最常見的家畜與家禽,它們的心靈一律無視他的存在。
他始終都是我行我素,也不曾顧慮自己只是個「第一代」,而圓桌會議的其他成員,全都是第二或第三代,換句話說,他們的父祖輩已經是第二基地的成員;此外,他們也一律比他年長。所以說除了招惹閒話之外,他還能指望得到什麼好評?
「你有何事要辦?」
他身後頓時響起一陣笑聲,然後又傳來了幾句話:「他的話是對的,他的事是啃書本和擦電腦,根本不算真正男子漢的工作。」
他感覺到肌肉敏銳而緊繃,十分舒暢,料想自己已經跑得夠久了,便逐漸改為步行,同時大口大口做著深呼吸。
凡是到川陀來旅行或做生意的人,除了偶爾會看到幾個活在過去的無名學者,見到的都是這些農民。如果把農民趕走,或甚至只是干擾到他們純樸的心靈,就會使「學者們」變得引人注目,從而帶來不堪設想的後果。(這是一個典型的心理史學問題,每一位初進銀河大學的弟子都要自行證明一次。他們會發現,只要稍微擾動一下農民的心靈,元光體便會顯出驚人的、劇烈的「偏逸現象」。)
那個農夫昂首闊步地走過來,雙眼大剌剌地緊瞪著他——這使得堅迪柏不禁皺起眉頭。從來沒有阿姆的男女用這種眼光看他,即使是小孩子,也會先跑得老遠,才敢對他露出好奇的目光。
阿姆人!
「哦?你竟敢如此說?」魯菲南提高了音量。「夥計們,他說他的事同咱們無關。」
史陀.堅迪柏正沿著大學外圍的鄉間小路慢跑。
現在,他至少得干擾幾個人的心靈。這樣做將犯了大忌,會因而葬送掉他的前途,可是他的性命——他寶貴的生命——此時已經岌岌可危。
「從你身邊走過去。」
「這有什麼關係嗎?你繼續叫我『學者』就行了。」
堅迪柏忽然想到,不論在銀河的哪個角落,只要是有人類居住的世界,都可以看到這些動物,不過,卻沒有任何兩個世界的品種完全一樣。他記得家鄉那些山羊,以及自己養的那頭母羊,還想起了幫它擠奶的過程。它們似乎比川陀的山羊大和-圖-書一些,個性也比較堅決;川陀的山羊都是在大浩劫之後引進的,屬於體型較小,性情較為沉穩的品種。在銀河各個住人世界上,每一類動物都有不同的變種,種類簡直不可勝數。而各個世界的上流社會,都發誓他們最喜歡本地的品種,不論是肉類、乳品、蛋類、羊毛等等,全都是自己家鄉的最好。
跟往常一樣,一個阿姆人也看不到。堅迪柏感到農民們是有意躲避,因為他們不願意被所謂的「斜者」看見。(他們在方言中,把「學者」誤念成「斜者」,也可能根本是故意的。)這又是另一個迷信!
「你想試試看?你不懼怕遭到手臂攔阻?」
「好吧,我的姓名是史陀.堅迪柏,現在我要去辦自己的事了。」
堅迪柏並未放慢腳步,反正路還很寬,自己絕對能夠從旁邊穿過去,不必跟對方囉唆半句,而且看都不用看他一眼——這樣最好。因此,他決定不碰觸那個農夫的心靈。
堅迪柏未曾試圖招架,也沒有想要還擊。如果招架的話,難保自己的手臂不會痛得發麻,而還擊則毫無用處,對方可以輕易地承受他的拳頭。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
堅迪柏突然覺得背上的汗毛豎了起來,因為他覺察到附近出現了其他心靈。他根本不必回頭,就可以知道後面還有三個阿姆男子,而遠處還有更多的人,農夫特有的味道越來越濃了。
嚴格說來,他不應該這樣子向對方挑釁。可是這樣說,至少可以防止他們一擁而上。群毆是萬萬不可發生的事,否則他將被迫採取更輕率的措施。
如今川陀仍然保存著大量金屬,不過全都埋在地底,不再唾手可得。那些阿姆農民(他們從不自稱「川陀人」,認為那是一個不吉利的名字,第二基地成員遂刻意沿用此一名稱)不願意再打金屬的主意,這無疑是出於迷信。
不料這個阿姆人的怒意又陡然高漲,瞬間將恐懼感完全淹沒。
往北遙望,可看到銀河大學的尖塔建築,相較之下顯得低矮寬廣的圖書館(大部分結構位於地底)則全部被尖塔所遮掩。再往北一點,就是皇宮的遺跡。
「我的事情,卡洛耳.魯菲南,與你無關。」
「若老子問你,老子就要得到答案,鼻孔朝天的小小斜者。」
堅迪柏問道:「你想要怎麼樣,卡洛耳.魯菲南?」
於是他又開口,盡量以最平靜的口吻說:「我不要跟你玩了。」與此同時,他還輕拍著魯菲南的「恐懼抑制機制」,試圖以最不干擾他心靈的方式,喚起農夫對學者迷信式的敬畏。
「你打算如何去,小小斜者?」魯菲南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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