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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劫

作者:臥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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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色即是空

第十八章 色即是空

任無心拊掌道:「此計果然大妙,不知大師是否用了?」
百維心悅誠服,道:「正是如此!」
但四面荒墳之中,卻不住有人影閃動,俱是滿身黑衣,身法飄忽,只是百維卻是一無所覺。忽然間,四條黑衣大漢,健步如飛,抬著一頂四面垂簾之軟轎,直闖而來。
夜色中但見這女子明眸如水,嬌靨勝花,竟然絕美,只是此刻神情中帶著一種狠毒之意,轉首向那黑衣大漢厲聲道:「二十八件銀器,只剩下二十七件,那少了的一件,若不是你拿的,便必定在這裡,你就給姑娘我找出來吧!若是找不出——哼哼,姑娘我縱然有心饒你,祇怕你也不敢活著回去!」
任無心緩緩道:「此事想來必是如此,大師也不必自責自疚,若是換了在下,也必是分辨不出的。」語聲微頓,突又問道:「那墳墓之中,除了那間地室外,是否還另有秘室暗道?」
但見蓮兒身子輕顫,嬌啼宛轉,百維念及方纔之情,心中實不禁又憐又愛。那青衣少女菊兒雖然冷如冰霜,但清麗絕俗,另有一種誘人之態。若能將這兩人左擁有抱,收諸一室,此中之樂,實是難以描述。百維一念至此,更不禁怦然心動。
蓮兒道:「第三杯乃是為了預祝本門大事成功,威霸天下,你更該喝了。」
再看第二封錦囊之上寫著:「看到一盞以五色彩紙糊的燈籠時,便可拆閱,但燈籠下若無屍身,便要將此信焚燬,拆閱不得。」
蓮兒穿行在荒墳之間,神情卻似絲毫無動於衷,面上也仍帶著笑容。只見她身形三轉兩轉,突然走入四座荒墳中,其間竟有一片打掃的十分整潔的草地,草地上竟還放著一張八仙方桌,桌上滿佈佳餚美酒,還有兩副杯筷,不但裝酒放菜的銀器,精緻貴重,就連盤中的菜,也還冒著熱氣。
任無心惶然道:「大師莫非又遇見了什麼驚人之事不成?」
百維神智似已完全迷失,竟絲毫未曾覺察這五人一轎的到來。青衣少女冷冰冰的目光一轉,面上仍是冷漠而無表情,一字字緩緩道:「五夫人到!」語聲雖緩慢,但尖銳嘹亮,刺人耳鼓。
百維笑道,「認得!」口中雖是含笑而言,心中卻在大罵:「這姑娘也未免將我瞧的太輕了,我活了這麼大年紀,還會不認得路嗎?」
菊兒笑道:「唉唷?好不要臉,那和尚是你的嗎?你就要拿來送人了。」
百維也未料到此人行事竟如此周密,內功竟如此精湛,當下肅然道:「多謝兄台。」
蓮兒仰面流淚道:「但蓮兒也是什麼話都聽夫人的呀!夫人你為何——」
百維暗奇忖道:「五色燈籠?屍身?五色燈籠之下,怎會定然有屍身?為何沒有屍身,這錦囊便看也看不得?」
蓮兒伏地道:「婢——婢子知——錯了,但——」突然雙手抓緊了轎桿,痛哭著道:「但——但是他武功既強,力氣又大,他——他要——婢子縱然拼死,也不能反抗。」
百維道:「但願如此!」
這時圍聚在窗外之人,已越來越多,聽了這句話,都不禁發出驚呼之聲。百維目光一轉,接道:「貧僧聽了這句話,心裡不覺大吃一驚,那少女瞧見貧僧面色,笑得更是得意,道:你不信嗎?隨我來!走到那露出一角的棺木前,伸手按了幾按,那棺蓋竟突然滑了進去,棺木中竟沒有屍身,而是一條地道。」
百維呆了一呆,訥訥道:「任——任相公已為各位安排好了嗎?」
菊兒展顏一笑,道:「仙子?你不覺得說的太過份了些?」
百維道:「第一件,便是田秀鈴姑娘直到此刻,想必還甚是安全,並未被南宮世家發覺,隨時隨刻都會尋著任相公的!」
任無心變色道:「真的嗎?」
百維道:「但貧僧後來轉念一想,南宮世家既以施用迷人心性之藥物見長,即使相信了貧僧的話,也必定先要逼貧僧服下一些迷毒之藥,貧僧若是真的變了性情,豈非弄巧成拙。」
烏衫少女秋波轉動,突然噗哧一笑,道:「你瞧什麼?我臉上難道長了花嗎?」
百維沉聲道:「是!」舉杯一飲而盡。
任無心瞧了他衣衫一眼,嘆道:「大師衣衫,直到此刻還未乾透哩!」
軟轎中默然半晌,突然冷笑一聲,厲叱道:「跪下來!」
轎中人才藹聲道:「大計既定,你好生幹去吧——菊兒,先送殷先生出去,咱們也該走了。」軟轎垂簾,猶在不住飄拂,那隻纖纖玉手,又已隱沒於轎簾後,自始至終,百維竟都未見轎中人的神情面容,就連她的玉手,也僅是匆匆一瞥,但縱然如此,不但已足夠在百維心中留下一個永生都難磨滅的印象,而且更令他對轎中的五夫人,添加許多神秘的幻想。
百維沉聲道:「貧僧與百代師弟同門數十年,怎會聽錯他的口音?只聽那呼聲道:百維,快些進來!百維,快些進來!接連不斷,喚到第三次時,貧僧已聽得清清楚楚,絕無疑問!」
百維又道:「無論如何,這是非之地,咱們總是越快離去越好。」
百維口中在胡言亂語,心裡卻已聯想到方纔在墓地之上,那一幕荒唐而綺麗的風光,暗中不覺情動,蒼白的面容,也隱隱泛起一陣激動之紅暈。只是此刻眾人俱被他言詞所動,誰也沒有注意到他神情之變化。
任無心雖然觀察入微,也強不過少林數百高僧,那裡能瞧得出絲毫破綻,聞言更是色變,道:「莫非那素手蘭姑竟又去而復返?」
一陣風吹過,百維恰巧說完,眾人只聽得忍不住機靈靈打了個寒噤,良久良久,百維方自沉聲道:「那一片荒墳地中,既無溪流,亦無水井,那水自何處來的?縱然有溪水與井,又有何法能將溪井中水,倒灌入那墳底密室之中?那放水之人究竟是誰?怎會有如此不可思議,跡近奇蹟的神通?」
當下藏起那兩封還未拆開的錦囊,將瞧過的那封放入口中嚼碎,埋在地下,展開身法,直奔入村。
蓮兒伏地拜道:「多謝夫人!」
任無心嘆道:「大師思慮端的周詳細密,此點在下竟未想到。」
蓮兒道:「怎麼辦——夫人真該好好補償才是——」
村眾中有一位年紀看來最長之人,恭聲道:「此間已非久居之處,我等雖不願離開這裡,但——唉——但卻也只好出去暫避一時,等到任相公大功告成,南宮世家一敗塗地之日,再做歸計。」
百維但覺得口乾喉燥,頭腦暈眩,丹田中之熱力,也越來越強——
轎中人冷笑一聲,接口道:「莫非是蓮兒看中你少年英俊,反來強|奸你不成?」
轎中人冷笑道:「誰說往事提不得的?」
百維道:「這——這——」話還未說出,菊兒已取出一條香巾,為他擦乾了額角與身上汗水,扶持他一件件穿起衣衫。
百維道:「是!」
任無心長嘆道:「但願如此!」
菊兒垂首道:「是!」果然將凌亂散落四周的衣衫,一一拾起,婀娜走到百維身畔,微微一笑,道:「請起!」伸手去扶百維肩膀。她不笑則已,這一笑將起來,實是百媚俱生,百維心中不覺一蕩,突覺一股大力,自肩膀湧起,竟使他身不由主,站了起來。
只見任無心面色凝重,緩緩道:「大師但請接著說下去。」
轎中人語聲稍見和緩,接口道:「但縱然如此,我南宮世家念在你數十年之功勞,本來還是對你十分尊重,那知你初蒙內府召見之日,便做出這般見不得人的事來,君子自重,方得人重,你既然如此,還有什麼話說?」
蓮兒又斟滿一杯,舉杯笑道:「這一杯乃是祝四夫人身子健康,你也該喝了。」
長嘆一聲,接道:「貧僧心中實是疑雲重重,百思不得其解,但貧僧死裡逃生,亦不及仔細思索,便急忙奔了回來——任相公——任相公,此中之真象,你可想的出嗎?」他說完了話,眾人俱都面面相望,目定口呆,任無心木然而立,亦是做聲不得。
任無心心頭一震,竟不覺脫口驚呼出來,道:「這——這真是令人難以相信!」
蓮兒掩面道:「遵命——」膝行到一旁,似又忍不住伏地痛哭起來。
假玄真道長道:「是以你我此刻萬萬不可再有絲毫行跡可疑之事,落入任無心眼中,我說不可關門,也正是此意。」
玄真道:「可是要你為田家村這些人,安排一條出路?」
百維更是奇怪,不禁又暗自忖道:「任無心正值盛年,兩鬢怎會斑白——他發覺自己兩鬢已斑之時,為何必定會是在條溪流之畔——溪水畔又怎麼必定會有南宮世家的門下?」
聽到這裡,任無心也忍不住問道:「那——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百維暗喜忖道:「幸好我未曾設法烘乾衣服——」
任無心身子一震,駭然道:「百代大師的呼聲?大師你可聽清楚了嗎?」
百維道:「那第二件便是我那百忍師兄,此刻也必定未曾落入南宮世家手中,他一直未曾露面,想必在暗中圖謀著什麼大事。」
百維呆了一呆,心下更是驚疑,遍思故交舊識,也找不出任何一人與此人有相似之處。若是任無心在此,聽了這玄真道長的語聲,便可發覺他便是那日與皇甫少虹一搭一擋,狼狽為奸,殺了自己的同伴,卻要嫁禍於任無心之人。
只聽軟轎垂簾中有人道:「百維大師?誰是百維大師?可就是三十年前,本門派去少林寺臥底的粉面狐殷智嗎?」
百維只聽得心弦一陣蕩漾,忍不住轉首望去。淡淡的日色下,但見蓮兒秋波深如海水,黑黝黝、亮晶晶的看不到底,當真可令天下豪傑,都墜入其中。那膚色更有如胭脂粉玉,吹彈得破,柳眉半斂,似顰似笑,櫻脣半張,又似在渴望——
黑衣大漢恭應一聲,果然俯身尋找起來。
眾人雖未見到這絕色少女,但聽他如此描述,便已聽得心動神馳。
任無心又自嘆道:「大師心思之周密,判斷之正確,實是可佩,我方若多有幾個似大師這般的人物,何愁大事不成?」
任無心仰天長嘆道:「在下心力交瘁,似已不能支持了!」
任無心頷首道:「正是如此。」
他越是要任無心莫要太過憂慮,任無心憂鬱之心便更加重。只聽百維長長舒了口氣,接道:「貧僧漫無目的,四下搜尋,見得四下毫無動靜,方自略為放下些心事,那知就在那時,草叢中突然鑽出個身穿輕紗之絕色少女,向貧僧含笑招手。」他果然善於捉摸別人心裡,就只開場幾句話,已說的離奇詭異之極,教別人不得不凝神傾聽,聽了又不得不怦然心動。
百維心中又愧又悔,又羞又惱,此刻他頭上水跡已乾,但滿頭大汗,涔涔而落,仍然有如被水淋過一般,外貌的狼狽,更減弱了他心中之自尊自重之心。突然間,他似已覺得自己與轎中人,實是隔著一段極為遙遠的距離,自己實不配與人家相提並論。自輕自賤之心既生,只覺別人乃是高高在上,情不自禁,撲地跪倒。
百維沉聲嘆道:「他竟已換了一身錦緞衣衫,膝上還坐個身披輕紗的絕色少女,而坐在下首相陪的,竟是皇甫少虹,和兩個身穿黑衣,面容蒼白的美婦人,其中一人,面上無一絲表情,目光亦是冰冰冷冷,雖然坐在酒宴之前,卻不動著,後來貧僧方纔知道,此人便是那武功詭絕的素手蘭姑!」
眾人果然群相動容,百維亦自暗暗得意,忖道:「這一著果然是驚人之筆,五夫人令我說得越是荒誕不經越好,此番我說的總不愧荒誕不經四字了吧!叫任無心無法相信,又不得不信。」
百維大是讚佩,道:「兄台說的是。」更是忍不住要想知道這假冒玄真之人,究竟是怎麼樣的角色,悄聲又道:「不知兄台大名,可否見告?」
蓮兒頓足道:「好——你——你——」笑著去搔菊兒肐肢,菊兒笑著告饒。
蓮兒扭著腰肢,轉身面對軟轎,說道:「夫人,那冒牌和尚既然早已死心塌地的投在咱們門下,夫人你又何苦再對他來這一套呢?害得我——害得我身子髒了,又被菊兒這丫頭取笑。」
任無心喟然長嘆道:「好水呀好水——不知大師可通水性嗎?」
百維心一凜,強笑道:「老衲之所以身入少林,本是為南宮世家臥底去的,此番事機已至,自當重返南宮門下,再去唸經做甚?」
只見任無心面和-圖-書色沉重,呆坐在那裡,不言不動,顯見正是心事重重。
百維道:「智計超群,美絕人寰,還不是仙子是什麼?」
聽到這裡,任無心雙眉微皺,暗暗忖道:「想那陳鳳貞,素來不是這樣的女子,即使心性已變,也不該眼見別人在她對面做出淫|褻之態,而絲毫無動於衷。」這念頭在他心中一閃而過,但他卻將之忍住,並未說出口來。
轎中人道:「你要什麼?只管說呀!」
百維嘆道:「她說任相公已將玄真道長帶回醫治,四夫人冷笑道:我在玄真身上,已施用了九十一種毒藥,任無心縱有通天的本領,也休想將他醫治復元。貧僧聽了,不覺一驚!」偷眼望去,任無心果然也似吃了一驚。
百維躬身道:「是!」
只聽任無心嘆道:「在下此刻實已精疲力竭,玄真道長若再發作,在下祇怕已難以制的他住,不知四位大師可否助在下一臂之力,在此看守於他?」
那絕美少女輕叱道:「廢話少說,快動手找吧!」
但百維若真的早已是南宮世家之門下,則南宮世家便更不必在此等地方,擺下如此珍貴之酒筵,來款待於他。只因此時既非擺酒之時,此地亦非擺酒之地。任無心獨立於四面鬼火之中,翻來覆去,苦心思索了頓飯功夫。他想來想去,只覺此事無論怎麼去想,其中都有極大之矛盾。
但任無心等人還是在凝神傾聽,絲毫未覺出他神情之尷尬。
菊兒纖腰微擰,三轉兩轉,便已回到軟轎前。轎中人道:「那姓殷的冒牌和尚已走了嗎?」
百維身子一震,神智陡然清醒,凌空一個筋斗,倒躍而起,順手抓起一件長衫,套在身上,心裡又是惶急,又是羞慚,赤足站在草地之上,一時間當真是手足失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百維沉吟道:「各位行列如此眾大,一路上必然引人注意,而南宮世家耳目那般眾多,各位行蹤難保不為其發現,是以各位此去之地,必須十分要妥當安全,否則又與留在這裡有何兩樣?」
軟轎中人冷冷道:「殷智,三十年來,你初次被召,就敢誘|奸本門中的婢女,莫非不怕失了身份?」話聲雖然清脆動聽,但其中卻蘊含著一種咄咄逼人的威勢,令人不能仰視。
百維暗笑忖道:「我將已入南宮世家門下之人,說成下落不明,卻將百代說成已投入南宮世家門下,任無心非但不知,還口口聲聲稱讚於我。」一念至此,心裡不禁大是得意,只因任無心素來極少稱讚他人,此番卻一連稱讚於他達數次之多。
菊兒見了他的神情,又是一笑,道:「這裡已快出去了,你可認得路嗎?」
菊兒雙頰微紅,含羞笑道:「莫忘了我姐妹兩人——莫忘了大功告成之日——」腰肢微擰,驚鴻般一掠而去。
百維雙目之中,漸漸發出了火焰般的光芒,終於再也忍耐不住,反身一把,抱住了蓮兒,有如溫香軟玉,微微顫抖著的嬌軀。蓮兒嚶嚀一聲,抬手抱住了他火熱的身子——
忽然間,風中傳來一陣極是輕微的腳步聲,似是有人自遠方急奔而來。任無心精神一震,凌空一個翻身,便已隱身在一座墳頭後,行動之迅捷靈敏,身法之乾淨利落,端的無人可望其項背!
任無心倏然長身而起,閃電般出手,扣住了玄真的脈門,沉聲道:「各位大師請隨我來。」將玄真架入內室之中。百維、百護等四人,相隨而入。
百維大師知道多問也是無用,緊緊隨在那黑衣人身後,又奔行了盞茶時分,來到一間荒涼頹敗,早已沒有香火的祠堂。黑衣人遠在祠堂丈餘開外,便已放緩腳步,一步步走了過去,沉聲道:「屬下已將殷前輩帶來,靜候傳見。」話未說完,祠堂中已傳出一陣嬌柔清脆的語聲,道:「請進。」
百維黯然長嘆一聲,道:「那少女手持之物,竟是我百代師弟之佛珠與度牒!」
任無心亦似渾然忘卻此事,聞言方自嘆道:「大師之脫險經過,想必更是驚人,非但他們亟欲知聞,便是在下,也正等著洗耳恭聽。」
烏衫少女咯咯笑道:「你若不肯親我,我就不帶你去,少時夫人若是怪罪下來,問你為何不去,我就說你已中了少林寺和尚們的毒,要做個規規矩矩的和尚,不肯再回南宮世家了!」她笑語如鶯,那婀娜窈窕的身子,更隨著笑聲不住輕輕顫抖。
百維暗喜道:「任無心呀任無心,你可知我說那素手蘭姑在座,便是要你不敢追查。」心念一轉,突聽任無心又自問道:「那素手蘭姑面貌看來是何模樣?雙目之中,所帶的是什麼神色?大師想必是看到了。」
百維心中羞憤交集,再也忍耐不住,嘶聲道:「好——好個刁猾的賤人,你——你竟敢血口噴人,方——方纔你——」
任無心果然吃了一驚,失色問道:「大師怎地如此模樣?」
百維見他手指之方向,並非那一片荒墳所在之地,暗中不覺放下了些心事,沉聲嘆道:「任相公如此辛苦,也該好生休息休息了。」口中說話之間,已自轉過身子,向那老人手指方向大步而去。
任無心道:「哪兩件事」
百維呆了一呆,道:「這個——」他只覺那轎中人有種神秘之魅力,越是瞧不見轎中人面目,越是覺得這魅力之懾人,叫人時時刻刻,都會想起,這原因為了什麼?卻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夜色漸深,但見磷磷鬼火,飛舞於荒墳野草間,令人不由自主心生寒意。任無心又自遲疑半晌,突然轉身一躍,闖了進去,借著天上星光,地下鬼火,一個個墳頭搜了過去,其實他究竟搜尋什麼,此刻就連他自己心裡,亦是一片茫然,毫無線索。
忽然間,荒草中似有光芒一閃,任無心閃電般一躍而去,俯下身子。只見荒草中閃光之物,竟是一隻銀盤,覆面扣在草中,若非星光恰巧射來,映出了反光,那是誰也不會發現的。任無心目光閃動,撕下一塊衣角,包起手掌,將銀盤拾起,盤下扣著的,竟是一排清蒸魚翅,湯汁卻都已浸在土中,魚翅也已涼透,但卻仍帶著種香甜之氣,絲毫未曾腐爛。
看完這封書信,百維更不覺將那五夫人田秀鈴視為天人一般,暗嘆忖道:「是了,任無心若是絲毫不加盤問於我,必是對我已有極重之懷疑,甚至已看破我的行藏也未可知——唉!我縱然也能策劃出前面那些妙計,但卻萬萬不會想到這最後也最最重要之一著——唉!那便要棋差一著,而滿盤皆輸了。」
百維道:「貧僧聽了這些話,便知任相公身畔,必有南宮世家的耳目,百護等三位師弟,固是絕無可能,那想必定是別的人,但究竟是什麼人?貧僧卻是再也想不出。」
百維道:「貧——貧僧——」故做出氣喘劇急之態,連話也無法說的上來,似是驚魂雖已略定,卻仍未完全平復。
另有一行字跡,寫的特別明顯,似是要百維特別注意,寫的是:「你回去之後,任無心若是絲毫不加盤問於你,你便要立刻帶著那玄真以及百護等四人,設法逃走,但走的也不要露痕跡為妙。」
但這酒宴是何人所擺,為何要擺在這一片荒墳地中?百維所敘的那故事,究竟是真?是假?抑或是有些屬真?有些是假?此地既已顯然擺這酒筵,是否此間還另有一處孤墳,地室中也曾擺過酒筵?
百維目光四掃一眼,語聲放的更輕,道:「而且一路之上,隨行之人,也是越少越好,絕不能令南宮世家之眼線混入,是以除了玄真道長,與貧僧三個師弟之外,最好莫令他人隨行,那南宮世家縱有通天本領,也不能探知咱們的消息了。」他說的實是言詞懇切,令人心動,任無心似也不禁動容道:「正該如此。」
過了半晌,百維方自尋了個較為隱僻之處,拆開錦囊。只見一張素色薛濤箋上,寫滿了工整而娟秀的字跡,寫的是:「任無心此人,猜疑之心頗重,尤其事已至此,必將對你事事都存下防範之心,是以你既在此逗留了兩個時辰之多,回去後必將受到極為詳細之盤問,你不妨儘量編造一些離奇詭異之原因,回答於他,任無心聰明過度,想到你如要說謊,必定會編造一些合情合理之原因,是以你說的越是荒誕離奇,他反而越發相信,必會絞盡腦汁,去思索這些荒誕離奇之事發生的原因,反而不會去細想別的,你便可安全渡過這一關。」
假玄真冷冷道:「自是真的,只因你心中還是時刻不忘你親身經歷之事,是以說話時,便不知不覺流露出來,只是換了個方式而已,此種心理上之弱點,便形成了你說話間之破綻,你若能完全拋開自己心中所思,而另外編造個絕無相關之故事,任無心便再也生不出絲毫疑心了。」言詞雖然簡短,但卻中肯已極,三言兩語,便切中問題之癥結。
菊兒淺淺笑道:「沒關係,夫人的吩咐,你敢不聽嗎?」
任無心雙眉皺得更緊,緩緩道:「如此說來,百代大師並未遭毒手?但他卻為何要躲到那裡去?莫非已被南宮門下禁錮了不成?」
語聲微頓,緩緩接口道:「我今日所以罰你,是因為你非但也來邀功求賞,而且問話太多,要知凡是我南宮世家門下,都得絕無條件的服從命令,絕不能要求解釋,就是要你吃些糞便,你也得立刻去吃,萬不能去問什麼原因。」
百維冷笑暗忖道:「你想不到的事多呢!」口中道:「就在貧僧猶疑難決之時,那進來通報訊息的妖女方待離去,那知——」說到這裡,他雙掌緊握,似是變的十分緊張,旁聽眾人,也不由自主跟著他緊張起來。
百維大師鎮定心神,微微一笑,合什道:「阿彌陀佛,老衲年齡,已可做姑娘的祖父了,姑娘怎能與老衲隨意玩笑。」他究竟乃是大奸大惡之人,絕非一般江湖俗手可比,此刻說話間,面上雖仍帶著笑容,但語聲中已隱有令人不敢輕視的威嚴。
任無心呀了一聲,道:「如此說來,她想必定是南宮世家的四夫人陳鳳貞——唉!百代大師既與他們同席,莫非——莫非竟已被南宮世家所誘,投入了他們的門下?」
假玄真緩緩道:「你此刻也不必問我姓名,我身份此刻也絕不能洩露,總之,我與你一樣,乃是南宮世家的屬下之一,說不定——說不定昔日與你也是素識!」
但百維聽在耳裡,卻是大為感激,垂首道:「夫人如此說話,叫屬下如何擔當的起,屬下方纔——方纔——」首一嘆,再也說不下去。
蓮兒這才似突然覺察,雙手一推,將百維身子推得直飛出去。百維在地上連滾數轉,滾到一座荒墳旁。墳後突然竄出一條黑衣大漢,手提一桶冷水,往百維頭頂直澆了下去。
百維呆了一呆,吶吶道:「真——真的?」他實是無法想像,方纔那番說詞,若非荒謬,世上還有什麼更荒謬的故事?
百維垂首道:「不敢!」
轎中人道:「這裡有三隻錦囊,上面各有開啟日期,到時你看了囊中之言,依計行事便是。」
任無心聳然動容,大駭道:「如此說來,百代大師莫非也遭了別人毒手?」
只聽假玄真冷冷道:「幸好任無心還未聰明到此等程度,縱然暗懷疑心,也萬萬不會看破其中真象,更萬萬不會窺破你的心意。」
任無心道:「她說的什麼?」
這時距離他入房時不過僅有頓飯時分,但外面之情景,卻已大不相同。方纔還在四面遊蕩窺望之村眾。此刻竟都已整理起簡單之行李,聚集在長街之上,整裝待發。
百維大師一整衣衫,大步而入,到了那扇破落的門戶前,躬身道:「是哪位夫人在此?不知相召有何所告?」
百維長嘆一聲,道:「貧僧本也不敢進去,但就在那時,地道中竟然傳出了我百代師弟的呼聲,喚貧僧快些進去。」
百維沉肅的面容,已微微發紅,突然一把抱住那少女的肩頭,在她面頰上親了一親。不親還倒罷了,這一親之下,百維頓覺心房跳動加劇,一顆心似是要跳出腔外。那知烏衫少女身子一扭,卻從百維懷抱中溜了出去,咯咯嬌笑著,扭動腰肢,跑出祠堂,突又回首嬌笑道:「我叫蓮兒,你以後可以喚我的名字。」
百維道:「另一人三十左右年紀,風華絕代,神情中卻隱隱帶著一種威嚴,皇甫少虹與我那百代師弟,都對她十分恭敬,口口聲聲喚她夫人——和-圖-書
那老人凝目望著百維身形逐漸去遠,目光仍未移動一下,只是口中喃喃道:「任相公果然所料不錯,這位大師果然盤問得甚是詳細——」
任無心此刻卻早已到了那一片荒墳之外,以鷹隼般敏銳的目光,窺探著墳地中之動靜。他方纔出村時,走的確是與這片荒墳相反的方向,出村之後,也曾尋了個隱蔽的樹蔭,閉目倚樹而坐,靜思養神。只見他面色忽陰忽晴,雙眉時展時聚,顯見,正是為了那許許多多,可驚可疑之事,而思慮憂煩,心情那裡能得到片刻的安寧。
口中道:「貧僧水淋淋出了地道,正想瞧一瞧是何人放水救下貧僧,那知地道上面一無人影,四下荒墳,也仍是冷冷清清,陰陰森森,似乎與貧僧方纔進去時毫無變化,但貧僧卻已是九死一生。」
風吹荒草,四野那有人跡。百維先是暗笑自己慌張,想了一想,方自大為驚嘆,對那五夫人更是佩服的五體投地。要知田秀鈴能窺破他心意,倒也不難,但田秀鈴竟能將他離開墳地後之情緒變化經過,預先一一說出,竟有如在場眼見一般,這種驚人的判斷能力,怎能不叫百維口服心服?
心念閃動,面上仍裝得愁眉苦臉,接道:「但貧僧究竟是否能夠脫身而出,在那時希望卻是渺茫的很。就在這時,那將貧僧誘來此地的妖女,突然走了進來,附在四夫人耳畔,悄悄說了幾句話,她說話聲音雖輕,但貧僧多年靜坐,耳力實比常人稍勝幾分,她說的話,並無一字逃過貧僧之耳。」
任無心雙眉微微一皺,顯然,正是為這少女輕功之高,而暗暗吃驚,尋思半晌,方自緩緩道:「以大師輕功身法,全力奔馳,兩三盞茶時分,至少已可奔出一里開外——」目光轉向窗外,接道:「貴村一里之外,可是有個墳場嗎?」
百維聽她語氣中盡是稱讚之言,心裡不覺恢復些勇氣,抬頭道:「不是屬下邀功求賞,但在這數十年中,我為了保守這件秘密,實不知受了多少折磨,雖無功勞,亦有苦勞!」他本來一直自稱屬下,但說到後來,屬下已變為我字,顯見他口中雖說不敢邀功求賞,其實卻在挾功自重。
百維呆了一呆,一時間還捉摸不透任無心相詢此話是何用意?沉吟道:「那妖女年紀只有十七八歲模樣,但輕功之高,已與貧僧不相上下。」
轎中人語聲微頓,接口又道:「但此事一直嚴守秘密,直至你已榮任少林羅漢堂護法之尊位,不但少林寺眾僧絕不知情,普天之下,江湖豪傑也無人知道,只因誰也想不到我南宮世家遠在數十年前,便已有了稱霸天下之雄心,竟遠在數十年前便伏下一著狠棋,更想不到門規最嚴,戒律最精的少林寺中,也會有我南宮世家的眼線,由此可見,這數十年來你確實守口如瓶,未曾洩露秘密。」
瞧到這裡,百維面上不禁泛起會心之微笑,只因他也是老奸巨猾,工於心計之人,是以對五夫人這錦囊中之妙處,深深了解。略一尋思,繼續瞧了下去,只見接著寫道:「我使百代失蹤,玄真瘋狂,再令你如此做法,這一切只是為了要令任無心分心他顧,心志既不能集中,精神必是渙散,而事情變化,越來越出他意料之外,他苦心積勞之下,甚至會發瘋也未可知。」
那老人道:「任相公方纔臨去之際,才告訴小人們的。」
百維沉聲接道:「但就在這時,銅門突然洞開,一陣強烈的燈光,射了出來,貧僧不由自主閉了閉眼睛,等我睜開眼時,只見——唉!任相公,你可知貧僧見著了什麼?」
黑衣人沉聲道:「請隨我來!」再不說話,轉身急奔而去。
蓮兒撇嘴啐道:「那和尚一身臭氣誰稀罕?你要,就送給你吧!」
任無心將玄真按在木榻之上,沉聲道:「但望四位大師各據一角,在他四面坐下,玄真道長若是發作,大師們出手也不可太重。」
任無心嘆道:「大師想法實是精確已極——唉!在那般情況之中,大師還能做如此想,實是常人難及,好教任某佩服。」
但見蓮兒纖細的腰肢在前面婀娜扭動,不時回過頭來,嫣然一笑。百維垂首跟在她身後,竟是心旌搖蕩,難以自主,越發不敢抬頭。兩人一先一後,飛步而行,這道貌岸然,長鬚如雪的高僧,竟似已變做那笑厴如花,嬌腰如柳的輕俏少女之跟隨從人一般。
任無心大駭道:「素手蘭姑也在那裡?另一人是誰?大師可知道嗎?」
那老人道:「此事連大師都不知道嗎?哦,想必是任相公匆匆決定,還未及通知大師。」語聲微頓,接道:「任相公為小人們安排之地,乃是由此東去五百里,一個叫聚賢莊的,任相公還說那聚賢莊主陸大俠,為人不但急公好義,古道熱腸,而且揮手千金,絕不吝嗇,小人們雖然食指繁多,但去吃個三五年,也絕無問題。」
早已有人送上茶水,百維連喝了三杯,方自沉聲嘆道:「南宮門下雖已遠颺,但貧僧仍是放心不下,見得任相公小憩之時,便走出查看一番,想不到——唉!貧僧此番出去,竟險些再也回不來了。」手掌不住顫抖,茶杯當的跌得粉碎,這一番做作功夫,果然可稱是當世無雙。要知他在那藏龍臥虎的少林寺,一耽三十年,竟能騙得少林寺上下數百僧侶,對他深信不疑,而且還將他推為羅漢堂之護法,這份忍耐與做作功夫,又豈是常人們能望其項背。
門裡嬌美口音輕輕笑道:「夫人不在這裡,只是先令我來恭迎大駕!」一條嬌小婀娜的黑衣人影,隨著那輕言笑語,自門內一閃而出。
菊兒突然握住蓮兒的手腕,微微一笑,道:「蓮兒妹子,咱們走吧!」伸手替蓮兒拭去淚痕,撫著傷勢,輕嘆一聲,道:「唉!打得好重——」似是全然忘記蓮兒面上的傷勢,就是她這只手打的一般。
只是地上偏偏又擺著些枯草斷枝,殘瓦敗石,若是稍為粗心大意之人,便根本無法發覺這些草石之屬,乃是此地經過打掃之後,故意擺將上去,作為亂人耳目之用的。但任無心心細如髮,一眼望去,便已發覺這片草地異常之處。
百維方自跪倒,轎中已又傳出語聲,語聲大見緩和,道:「縱然如此,但說起來你總是我南宮世家之功臣,這些年來,你立下之功勞,實也不少,尤其最近,你幾乎一下手便將威鎮天下,少室嵩山少林寺之主力完全摧毀,百忍、百代、百攜等少林六大高手,被你或以藥迷,或以力伏,如今不是重傷,便是已為我南宮世家所用,你這種機智深沉,實非常人能及,不但我欽佩的很,便是上至祖婆大人,也時常在人前誇讚於你,說你是本門最最得力之人手。」
只聽那假玄真道長緩緩接道:「任無心精細無比,你方纔那番說話中,他似已覺得有些可疑,若是被他繼續追問下去,必將是破綻百出,是以我才立刻轉開他的注意之力,教他不再追問!」語聲不但清楚鎮定,而且聚而不散,百維等四人雖聽得清清楚楚,但室外卻無法聽聞,顯見這語聲是以內家真力自喉間逼出來的,說話時嘴脣也絲毫不見動彈,使人縱在暗中窺望於他,也覺察不出他在說話。
轎中人緩緩笑道:「衣服穿了嗎?」
但放眼望去,四下卻絕無人跡,也不知這酒菜桌椅是從那裡來的?荒墳之中,突然見到這般精皿美宴,更令人覺得有說不出的奇詭恐怖!百維頓住身形,但覺指尖微微有些發冷。
轎中人道:「蓮兒,你既已知錯,且退下一旁,靜候發落!」
蓮兒拜伏在地,膝行到了軟轎前,顫聲道:「夫人,蓮兒在這裡——」
他面上初次泛起一絲笑容,接道:「最妙的是,南宮世家中人,竟似全都不通水性,見到水淹及膝,已是惶然失色,何況那水勢來的又是那般猛烈,剎那之間,便已沒及胸膛,宛如江河倒灌一般,南宮世家中人,自顧尚且不暇,怎能顧得了貧僧。」
烏衫少女掩嘴笑道:「好,你先親我一親,我就帶你去。」
口中道:「正是如此。」
百維垂下頭,黯然嘆道:「這實是少林派數百年來,最最不堪之奇恥大辱,貧僧實是無顏說起,但——唉!事已至此,卻又不能不說,當時貧僧盛怒之下,也曾不顧利害,痛責於他,那知百代大師非但面無愧色,反而大笑道:你我已虛度了大半生,若不趁此時享受享受,豈非太過冤枉。」
百維木立當地,動也不動,那裡還能說得出一句話來?
百維身形還未入村,在外瞭望的村眾,便已歡呼起來,道:「百維大師回來了——百維大師回來了!」一面歡呼,一面奔入通報。
百維接過酒杯,立刻飲盡,只因蓮兒說的這三句話,他縱然有心不喝,亦是有所不能。
任無心突然被他一問,竟有些不知所措,搖頭苦笑道:「在下不知。」
心念轉動,口中接道:「變生意外,就連皇甫少虹那般深沉之人,都不禁脫口驚呼出來,但他驚呼還未出口,桌椅已被那水勢沖倒,碗盤杯盞,珍饈菜餚,俱都被沖得飄浮水上。」
窗外村眾之中,立刻有人應聲道:「不錯,敝村一里之外,正是有個墳場,但那墳場多屬義墳,乃是鄰近的村鎮,專用埋葬無人認領的屍身,或是一些煙花女子之用,是以經常無人掃墓,有些墳墓且已頹敗,看來正是陰森荒涼的很。」
他想來想去,只有最後一點還可解釋,只要南宮世家在這一路上,每條溪流畔,都派個人垂釣就成了。但其餘的道理,百維卻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是他對五夫人早已完全信服,是以不再細想。
百維道:「貧僧事後想來,何嘗不覺如此,但那時貧僧方寸已亂,那妖媚少女更是在一旁不住催促,貧僧也不及細想,便跟著她去。那少女一路上風言風語,貧僧也不願理睬於她,只是在暗中猜測,不知這妖女要將貧僧帶去何處?足走了兩三盞茶時分,那妖女竟將貧僧帶到一處荒涼陰森的墳場。」
百維目光一掃,見得門外已圍了許多人旁聽,面色俱都緊張的很,百維心頭暗喜,故做不見,沉聲接道:「貧僧見那少女雖然容貌美如天仙,但眉梢眼角,卻帶著種妖艷淫|盪之態,立刻對她深懷戒心,便問她相召有何見教?那少女嫣然一笑道:你過來,我讓你瞧幾件東西。那語聲更是柔媚入骨,貧僧若非坐關多年,便已忍不住要為之心動神馳。」
百維面上陣青陣白,蓮兒說他,他也不能辯白,此刻聽得這百維大師四字,心裡更不知是何滋味,滿頭汗珠,滾滾而下。
百維垂首道:「遵命!」
菊兒道:「既是認得,你不如就自己尋路去吧,五夫人還在等著我哩!」
任無心頷首道:「不錯,想來必是如此,我等也不必再去查看了!何況,縱然查看,有那素手蘭姑在那裡,我等亦非其敵手。」
任無心只聽得連連頓足,連連長嘆道:「這實是令人難以相信——難以相信——」口中雖說難以相信,但百維瞧他神色,卻已知他實已相信了。當下又道:「坐在他膝上的女子,更做出種種不堪之態,竟似已得到那位四夫人默允,是以毫不避忌她。」
百維搖頭嘆道:「五夫人既非超人,更非俗女,她——她簡直是天上的仙子,在下只恨昔日對她的估計太低了。」
菊兒當先帶路,領著百維曲折走出了墓地,那始終不住在四下現身的黑衣人影,此刻卻一個也瞧不見,但百維無論走到那裡,暗中都有三兩雙銳利的目光在監視於他。百維垂首急行,那裡還敢東張西望。將近走出墓地,菊兒突然回身笑道:「你對咱們五夫人的印象如何?不妨說給我聽聽。」
百維呆在當地,心裡也不知是何滋味。只聽蓮兒嬌媚的語聲,又在祠堂外傳來,道:「快走呀,夫人已等得著急了。」百維定了定神,一掠而出。
百維嘆道:「起先我只當五夫人乃是個超群絕俗之人,如今才知我想錯了。」
那老人略一尋思,指著正東方向,道:「任相公是往這裡走的。」
她口風一變,不但語氣大見緩和,言詞中更是充滿了誇獎之意,正如打了別人一掌之後,又去輕輕撫摸那人的疼處一般。
轎中人冷冷道:「我令你好生接待於他,卻不是要你以肉身佈施,你如此做法,實已將南宮內府之貞節清譽,和*圖*書毀於一旦,犯下的何等大罪,你可知道嗎?」語聲越來越是冷峭威重。
百維道:「遵命!」
百維道:「貧僧心知當時強敵環伺,風光看來雖然綺麗,其實卻是危機四伏,那皇甫少虹與素手蘭姑等人,雖然一直未曾言動,但隨時隨刻,都極有可能出手一擊,貧僧性命雖不足惜,但大功未成,身若先死,實是心有不甘,何況,他們雖想利用於我,貧僧又何嘗不想自他們口中刺探一些消息。」
一個青衣少女,步履輕盈,走在軟轎前,她容顏之美,與蓮兒有如春蘭秋菊,難分軒輊,但美麗的面容之上,卻帶著一種冷漠而孤傲之神情,一雙秋波,也是冷冰冰的毫無暖意。
百維這才知道,這五夫人身畔小小一個婢女,竟然也身懷如此驚人之內力、武功,心頭不覺又是一驚,道:「不敢勞動姑娘!」
青衣少女瞧也不瞧他一眼,只是冷冷地望著蓮兒。蓮兒手忙腳亂穿起衣衫,低垂著頭,也似駭得膽戰心驚,不敢說話。
轎中人嘆了口氣,道:「好,走吧!」
百維恍恍惚惚,直奔了盞茶時分,已可望見那死寂的村莊,頭腦方自略為清醒,當下頓住腳步,取出那三道密封的錦囊。只見第一封錦囊之上,寫的是:「離此地約摸盞茶時分,經過一番急遽的奔馳之後,頭腦才會清醒,才會念及這三封錦囊,取出觀看,只要那時四下無人,便立刻將此封錦囊拆閱。」
那老人道:「任相公自從聽了大師那番經歷之後,面色十分沉重,眉宇間似有重憂,自屋中出來,交代了小人們那番話後,便說要去尋個清靜之地,稍做休息,略事思索——小人們也不敢多問,任相公便自管去了,但任相公究竟要去那裡,小人們卻不知道。」
再看第三封錦囊,寫的是:「等到任無心發覺自己兩鬢頭髮斑白時便可拆閱,那時必定在一條溪水之畔,溪畔若有垂釣之人,便是我南宮世家門下,你可暗中與他聯絡,但無論你問他什麼,他第一句話必須回答:錦囊妙計,上天入地!」
百維道:「是!」當下長身而起,匆匆奔去。
百維將藥丸仔細藏起,展開紙柬,只見上面簡簡單單的寫著十八個字:「內府有人至此,急需一見,盼見字條,即速向東而行!」
百維道:「莫忘了什麼?」
百維聽了這句話,便知能令任無心最具戒心之人,便是那素手蘭姑,只因當今世上曾與任無心交手之人,也唯有素手蘭姑能勝得了任無心一著半著,是以任無心第一便是生怕蘭姑去而復返。百維是何等人物,一念至此,當下沉聲嘆道:「相公且聽貧僧將此番經過,一一道來——唉!只望相公聽了,莫要太過憂鬱。」
百維暗暗歡喜,面上卻做出關切之容,道:「相公不如趕緊摒棄一切心事,歇息一陣,不然怎能應付來日之行程?此間事有貧僧師兄弟在此料理,相公你只管放心好了。」
菊兒卻似充耳不聞,鐵青著臉,啪的一掌,摑在蓮兒那吹彈得破的嬌靨之上。她方纔雖與蓮兒那般嬉笑,但此刻下手卻絕不留情,只聽一連串清脆的掌聲響過,蓮兒雙頰已被打得又紅又腫,那裡還有方纔那如花顏色。但她卻也不敢閃避,直待十掌打過,忍不住痛哭著道:「菊兒姐姐——你——你好狠——」滿面俱是淚痕,痛哭再也不是假的。
假玄真接道:「是以你從今而後,言語行動,都切需備加留意,若是被他發覺破綻,豈非功虧一簣?」
最令任無心難以解釋之事,乃是:這一盤魚翅在中原一帶,可算得是極為珍貴之物,南宮世家擺下這一席珍貴的酒筵,若是為了招待百維,那卻是為了什麼?
百維嘆道:「那時貧僧也和任相公同一想法,身不由主,舉足跨入了那棺木之中。只聽那少女在身後笑道:少林子弟,果然有些膽量!接著砰地一聲,棺蓋便又合起,那妖女竟未跟著下來,幸好地道中還有些微光,可以看出地道並不太長,盡頭處乃是一扇銅門,並未關緊,燈光便是自門縫中透出來的。我緩緩走到門前,也不知門後究竟隱藏著什麼?是否有著極厲害的埋伏?實是不敢輕易推門一看。」
這句話說完,一直伏在地上輕輕啜泣的蓮兒,亦自一躍而起,面上那有一絲淚痕,原來方纔的痛哭啜泣,全都是做出來給百維看的。菊兒纖指輕輕一戳她的面頰,笑罵道:「小妮子,整天價瞧著你倚在欄杆邊想男人,今日可稱了你的心願了吧!」
百維大師鼻孔裡哼了一聲,不再答話。
百維又長嘆了幾聲,突然靈機一動,道:「那時貧僧本想做出被酒色所迷,而誠心歸順南宮世家之態,好教南宮世家將貧僧派到任相公這裡作為眼線,於是貧僧也可乘機歸來,而且貧僧還可捏造任相公一切虛假之消息,回報於他,一來可混淆他們的耳目,再來也可隨時得知他們的行蹤。」
黑衣人回身拱手,肅然道:「請。」
轎中人緩緩道:「唉!這次真讓你吃虧了,該怎麼辦呢?」
百維大師定睛望去,只見這少女芙蓉面、柳葉眉,還未說話,眉梢眼角已先泛起笑意,秋波轉動間,更是勾魂奪魄,令人其意也銷,再加上纖腰一握,蓮步姍姍,那銷魂之態,當真難描難敘,就連百維這般人物,也不覺瞧的痴了。
此時此刻,已不容他多加思索,展動身形,筆直向正東奔行。奔行了約摸盞茶時分,只見遠處樹後人影一閃,發出吱的一聲輕哨,有如鳥啼。百維大師雙肩微聳,三兩個起落,已到樹後。一個黑衣勁裝漢子,自樹後閃身而出,百維大師沉聲叱道:「朋友是何方神聖?」
百維不禁大是讚嘆,暗中忖道:「我方纔心中始終未能忘去那蓮兒之綺艷,菊兒之清麗,更未能忘去那一段銷魂時刻,是以說話間不知不覺將這兩人說了出來,又不知不覺描述了一段綺麗之風光,正是借題發揮,聊作發洩——」
菊兒背轉了臉,不去看她,冷冷道:「夫人之命,誰也不得違抗,夫人就是叫我殺了你,我便立刻抽刀將你殺死。」
百維說得更是興起,道:「更何況,貧僧即使不能自他們口中刺探出消息,百代投敵之事,已是極為重大的消息,貧僧無論如何,也要將此消息帶回來告知任相公,是以萬萬不能逞一時匹夫之勇。」
蓮兒卻回身笑道:「夫人知道你遠來辛苦,是以先備好酒菜為你洗塵,快坐下吃吧!」自己當先坐下,持起銀壺,斟出了兩杯美酒,百維祇得在她對面坐了下來。蓮兒舉杯道:「這一杯是恭祝太夫人萬壽無疆,你該喝了。」
轎中人道:「就在那時,你眼見已是走投無路,不意竟遇著了我祖婆大人這位救星,不但救了你的性命,還將江東四傑一齊殺死滅口,心想你必當感恩圖報,那知你傷愈之後,竟想一走了之,幸好我祖婆既有知人之明,又有先知之能,早已將你殺師姦妹之惡行,留下了幾件證據,你這才無計可施,無可奈何,這才肯投入我南宮世家效力,這些話,我說的不錯吧?」
百維究竟不敢追出查看,與百護等分四面坐下,過了良久,沉聲道:「有勞百衛師弟,去將門戶關起。」他料想任無心已走的遠了,但仍提防著田家村有人前來竊聽。
百維頷首道:「不——不錯!」
任無心驟然鬆了口氣,大喜道:「在那裡?」他屢經變故,神情已遠不及昔日鎮靜,匆匆長身而起,便待奔出相迎。百維已一掠而入,他衣衫還未乾透,滿身俱是泥污,看來當真狼狽不堪,似是曾經遭遇到什麼極為嚴重之險難一般。
百維數十年來,日夜在少林寺中拜佛唸經,久已未曾享受過這般溫柔滋味。但聞鼻端幽香不住飄動,那一雙春蔥般柔荑,觸及他身子時,更令他心神飄蕩,有如身在雲端一般。一時間,百維只恨不得此刻便是南宮世家大功告成之日,這蓮兒與菊兒,此時便已為自己所有。他心中雖已再無挾功自重,邀功求賞之意,但對南宮世家效忠之心,卻更是強烈。
那老人枯澀的面容上,露出一絲欣慰之笑容,道:「小人們此去之地,乃是任相公為我等安排的,想必安全的很。」
百維心頭一凜,道:「正是還有交代。」
語聲微頓,接道:「她問了這兩句話,見到貧僧竟是有問必答,毫無隱瞞,眉宇間不覺隱隱露出喜色,只當貧僧已有歸順之心,卻不知貧僧也在暗自得意,只因她這兩句話並未問出貧僧任何機密,貧僧卻從她兩句話中探出兩件事。」
蓮兒一手持壺,一手將凳子搬了過來,坐在百維身畔,纖纖玉手,搭上了百維的肩頭,曼聲吟道:「勸君更進一杯酒,莫道妾意薄如柳——」吟聲委婉柔媚,有如破瓜少女,初訴衷情,又有如思春少婦,幃下低語。
百維若非南宮世家中之奸細,南宮世家擺下這一席酒筵,便是為了要款待於他,拉攏於他,但這理由亦是勉強已極。只因誰都可以知道,單憑一席酒筵,是萬萬無法會使少林護法變心的,這一席酒筵豈非擺的毫無價值?何況,百維若非南宮世家中之奸細,回去便萬萬不會編造那一番荒謬之故事!
百維水淋淋站在地上,本已狼狽不堪,此刻聽得這幾句話,心頭頓時有如被尖針所刺,面紅如血,再也抬不起頭來。軟轎中人又已喚道:「蓮兒,你過來!」
百維沉吟道:「那一片荒墳地中,墳頭可止千百,看來也都是大同小異,差別極小,何況——貧僧那時始終處於極大之驚惶中,一直未能靜心觀察,此刻——唉!祇怕難以分辨的出了。」這番說詞他早已想好,是以說來非但毫無疑難,而且語聲中所帶那種自責自疚之意,裝做的更是逼真已極,教人聽不出絲毫破綻。
假玄真道:「雖然未見其面,但僅聞其聲,已可知此位五夫人,實是天縱奇才,任無心縱是算無遺策,卻無一事不在她計算之中。」
百維乾咳一聲,道:「貧僧見到那墳場那般荒涼,不覺更是加重了戒備之心,那少女三轉兩轉,竟將貧僧帶到一個荒草漫漫,頹敗不堪的墳頭前,那墳墓已倒塌了一邊,露出一角棺木,墳前的墓碑,字跡也模糊不清,貧僧見了這情況,心裡更是驚疑不定,那少女卻已咯咯笑道:要見你的人,便在這裡。」
他不但說的活靈活現,而且語聲抑揚頓挫,傳神已極,說到每個關口,便微微頓住語聲,四下眾人都聽得為他捏了把冷汗。只聽沉重的呼吸之聲,此起彼落,更增加了氣氛之沉重。
青衣少女目光冷冷一掃百維,冷冷哼了一聲,轉身面對軟轎垂簾,緩緩道:「回稟夫人,百維大師已到這裡!」
那黑衣大漢生像雖威猛,但神情間卻似是畏懼已極,連身子也在不住簌簌的發抖,顫聲道:「菊——菊姑娘,小人天膽,也不敢——」
轎中人柔聲道:「你方纔所作所為,雖然有些不對,但小疵不能掩大瑜,英雄豪傑之輩,更如日月之蝕,只要過而能改,仍無愧英雄本色,但望你日後能一本初衷,為我南宮世家效力,則我也不會將今日所發生的事,說給別人聽的。」
百維冷笑暗忖道:「好個任無心,心思果然精細,連這些細微之處,都要加以證實,嘿!幸好我這篇謊話,都有些事實根據,否則此刻便要露出破綻了!」一念至此,更是小心。
百維又自沉吟半晌,沉聲道:「任相公所去之方向,各位總該知道的吧?」
要知如此一來,在任無心身畔之人,便全都是南宮世家門下,任無心實如置身虎狼群中,而不自知,還當這群虎狼俱是他的心腹,其處境之險,實令人想起便要不寒而慄。百維想到從此非但任無心之一舉一動,俱都休想瞞過南宮世家,便是自己隨時隨地要取他性命,亦是易如反掌之事,心下自是歡喜。
只見軟轎垂簾輕輕一飄,伸出了一隻纖長柔細,較春蔥更美百倍的纖纖玉手,手裡果然有三隻錦囊。百維目光動處,竟不敢仰視,更不敢伸手去接,顯然對轎中之五夫人,實已尊敬至極!菊兒含笑接過錦囊,送到他手上。
轎中人似是早已看出他心意,語聲更是溫柔,道:「你肯如此,那是再好不過,日後我若有事,我自會令菊兒和蓮兒來通知你——」
百維大師微一抱拳,目光四轉,瞧看四下無人,悄聲道:「內府來和-圖-書人是那一位?在那裡?」
轎中人輕輕道:「好了,莫再鬧了,事已辦完,咱們也該回去啦!」
百維又是感激,又是驚喜,伏地道:「夫人對屬下如此恩德,屬下便是粉身碎骨,也難報萬一,夫人日後只要有所吩咐,屬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要知以百維此時之年紀與身份,若是被人知道與南宮世家之婢女有苟且之事,叫他日後非但再無顏面去見江湖豪傑,即使在南宮世家之中,也再無顏面立足。而他卻已為南宮世家盡了無窮心力,費了數十年功夫,他今後之一切希望,實已完全寄託於南宮世家,若要他無法在南宮世家立足,實比殺了他還要痛苦。是以轎中人肯為他隱藏今日之秘密,他心中感激之情,實比三十年前,南宮夫人為他隱藏弒師奸妹之事,還要令他感激。自此以後,百維果然對南宮五夫人田秀鈴死心塌地,十分尊敬。
任無心長嘆一聲,眉宇間之憂慮,又加深幾分,道:「大師且請安坐,慢慢道來。」
只聽百維接道:「那女子諸般做作,自是想以春情挑逗於我,但見到貧僧不為所動,竟又換了個容貌更是妖媚,神情更是冶蕩之少女,幾乎不著寸縷,在貧僧面前做出百般媚態,甚至投懷送抱,我那百代師弟竟也在一旁笑道:只要你投入南宮世家,這樣的美女還不知有多少供你享樂。」
轎中人冷冷喚道:「殷大俠!」
蓮兒嬌軀扭動,媚眼如絲,顫聲道:「我——我要——」
百維雙拳緊握,面上又是羞慚,又是憤怒,道:「往事已矣,夫人何必再提!」
菊兒面色也被駭得鐵青,垂首道:「是!」身子一閃,掠到蓮兒身前。
蓮兒聽得身子不住顫抖,垂首道:「蓮兒下次再也不敢了!」
舉目望去,只見前途更是荒涼,又走了盞茶時分,便是一片廣闊的荒墳之地。幾株枯樹,伴著壘壘荒墳,一眼望去,但覺天地間,充滿肅殺蕭索之意。遍地枯枝荒草,頹敗的墳墓中,不時可看見腐朽的棺木、悽涼的白骨,顯然,埋葬在這片墳地中的,俱是遠離親人,流浪天涯的斷腸孤客,是以墳墓縱然頹敗,也無人理睬。
但心念轉動間,丹田中已有一股不可抗拒之熱力,直沖而上,他那冷漠蒼白的面容,已被這股熱力,熱的變了顏色。蓮兒眼波流動,瞧著他神色的變化,嘴角泛起一絲得意的笑容,整個身子,都已偎入了百維懷中,櫻脣微啟,輕輕咬住了他的耳珠。
蓮兒道:「我只要像任無心那樣的男人,又英俊、又聰明、武功又高——唉!要是有那樣的男人陪著我、我再吃點虧也沒關係了。」她面上似笑非笑,凝目望著遠方,似是任無心那瀟灑英俊的身影,此刻便在她眼前。
菊兒笑道:「她既然那麼想男人,夫人不如就賞給她個大男人吧!」
黑衣漢子應聲道:「缺天罡、立地煞。」
要知百維亦是心機靈敏之人,是以一經別人點醒,便立可分聽出真情。但想到這裡,百維心中突又一動,忖道:「他心計縱然非同常人可比,但卻又怎能知道我方纔那一段經歷?他若不知道我方纔那一段經歷,又怎會說出這一番話來,莫非——莫非方纔那所有發生之一切,俱早已經過周密之計劃與安排,而這所有安排與計劃,此人也俱都曾經參與其事?」一念至此,心頭不禁泛起一陣寒意。
菊兒已嬝娜扭動著腰肢,走將回去。百維瞧著她艷盈的身軀,動人的風姿,心中更是怦然而動。只見菊兒走了兩步,突然回眸一笑,道:「莫忘了——」
任無心謝道:「如此就偏勞大師了。」一揖到地,轉身而出。
百維面色微微一變,一掠而前,道:「各位要去那裡?」
任無心嘆道:「大師若是回來通知在下一句,或是留下音訊就好了。」
百維道:「貧僧幼時居於江濱,於水性倒還略知一二,那時心裡雖也吃驚,但怎肯失去了這千載難逢之良機,當下閉氣潛入水裡,等到水勢越來越高,已將那秘室全都流滿,貧僧便自水中一躍而出,南宮世家中人,正在水中掙扎驚呼,雖然眼見貧僧逃走,卻也無計可施!」
百維道:「是以貧僧任憑那女子糾纏,只是神色不動,卻聽那四夫人突然道:咱們有幾句話要問你,盼你從實說出來,便是第一大功。貧僧還未答話,四夫人又道:本門叛徒田秀鈴此刻身在何處?貧僧微一尋思便道:不知道!四夫人似是知道貧僧說的不假,便又接著問道:百忍大師的下落,你該知道吧?貧僧實不知情,只有搖頭。」
玄真道:「五夫人除了教你回來編造一番說詞,可還交代你什麼別的嗎?」
轎中人柔聲含笑道:「你心裡想的事,我都已知道,你也不必說了——菊兒,快去扶殷先生起來,將地上衣衫拾起,扶持殷先生穿好。」
百維垂首道:「不錯!」
百維長嘆道:「莫說任相公不知,便是貧僧,也做夢都未曾想到,那銅門後竟是一間佈置的極華麗的精室,室中擺著一桌酒宴,正坐上首舉杯大笑的,赫然竟是我那百代師弟!」
這一問卻是出了百維意料之外,百維沉吟良久,方自說道:「貧僧所見,不過僅有那間地室而已,是否有暗道,貧僧便不知情,但從那地道看來並無通向他處的門戶。」
任無心嘆道:「若是此等情況之中,連在下都要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蓮兒身子一震,顫聲道:「咱們姐妹間難道——難道就沒有一分情感嗎?」
百維嘆了口氣,道:「她說的竟是任相公的情況,而且說的詳細已極,任相公的一舉一動,似乎都瞞不過他們的耳目。」
百維大師面色微變,將紙柬塞在嘴裡嚼碎,並將鐵管旋緊,重行埋入土中,仰首看了看日色,辨別方向,立刻轉身東行。但他身形方動,突又發覺身旁地上,竟有一灘血跡,雙眉微軒,暗暗忖道:「此地祇怕就是百代的喪命之地?」
玄真道:「既是如此,便不可遲疑,你快快去吧!」
瞧到這裡,百維更不禁為之擊節,暗嘆忖道:「好妙的計,好高的手段!想不到五夫人年齡雖輕,卻能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
風吹木葉,四野無人,誰也不知道他心裡想的究竟是什麼?片刻之後,他霍然長身而起,在村外繞了個大大的圈子,又尋找片刻,便已瞧見那一片陰森之墳地。任無心展動身形,在墳地四外,迅快地探視了一遍,荒墳地中那有絲毫動靜?
昔日那般溫良柔順的田秀鈴,今日竟會變的如此工於心計,指揮若定,言詞間忽然有如十萬大軍統帥般威嚴,又忽而有如慈母般溫柔,對人臨之以威,繼之以惠,做事周詳嚴密,信賞必罰——這種性格上的巨大變化,別人若非眼見,實是再也難以令人相信!
但錦囊之中,還另有妙計,薛濤箋上,下面接著寫的是:「你受盤問之後,任無心還要大費苦心,去安排田家村那些人之去處,他身懷重任,自不能帶著這些老弱一齊隨行,但卻又想不出有何地方可共這些人食住,那時便可毛遂自薦,對他說少室嵩山,有個少林下院,正是這些人最最理想的安身之所,任無心必定大喜稱善,你便可寫封書信,令這些人投往嵩山,路上自有我南宮世家門下去收拾他們!」
假玄真道:「你必定以為你方纔那些說詞,已是荒謬絕倫,是嗎?」
百維囁嚅道:「雖聞其聲,卻未見其面。」
青衣少女冷冷道:「蓮兒,你好大的膽子,明知道夫人要來,還敢如此,若是夫人不在眼前的時候,那豈非要翻了天嗎?」
百維道:「實是荒謬的很,但望任無心那小子莫要看出破綻才好。」
百維大師沉聲道:「數十年來佛門生涯,卻已將老衲之性情改變了。」
百維暗中吃了一驚,忖道:「好厲害的角色,連五夫人之算計,也落入他算計之中。」
百維咬緊牙關,暗暗忖道:「我離開了南宮世家已有數十年,那時南宮世家第三代少主人也不過還在髫齡,如今算起來,我在南宮世家中的地位已然極高,我必需自重身份,要他們看重於我,到了大功告成之日,我方可於天下武林中佔一席之地,這數十年來,我與南宮世家內府雖然保持著聯絡,但被內府中夫人召見,今日卻是首次,我若在今日便不能把持,豈非要被別人輕賤,是以萬萬妄動不得——」他想來想去,只覺身畔雖有佳人投懷送抱,自己卻也只有勉強忍住。
百維大師緩緩說道:「貧僧此番得能僥倖脫除,實是天幸——天幸——」他方纔只顧說的高興,竟未想起無論任何人,若是真的置身在那情勢之中,若想脫險,實是難如登天之事,此刻竟不能自圓其說,口中連說了幾句天幸天幸,一時還想不出該如何繼續?
烏衫少女道:「如此說來,大師你已是完全皈依佛門的了?」
百維道:「是嗎?」忽然抬起頭來,接道:「任相公到那裡去了,各位可知道?」
雙目微皺,目光閃動,忖道:「瞧這銀盤的形狀,必是遠遠飛來,扣在草中,是以未曾被打掃之人發覺,而盤中魚翅,竟未腐臭,更可見這魚翅蒸熟,絕不會超過一日。」
任無心突然問道:「那女子輕功如何?」
四面望去,左面一片地上,竟打掃的甚是清淨,再也尋不著別的什麼?
蓮兒眼波橫飛,輕輕媚笑說道:「別的男人我也不要,我只要——只要——」
百維心頭立刻又似被刺了一針,面色更紅,結結巴巴,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蓮兒垂首道:「菊姐——我錯了,但——但這也不能怪我呀!全是——全是——」偷偷瞧了百維一眼,接道:「全是他強著我。」
心念一轉,接著忖道:「以此情況看來,這片空地上,必曾佈下一桌酒筵,後來不知經過什麼動亂,將桌上杯盤都震的飛了起來,是以這盤魚翅才會落入草叢之中,而魚翅既未腐臭,擺筵之時,也必定是在這一日之間,也正是百維到這裡來的時候。」
那田秀鈴雖覺皇甫少虹陰險毒辣,但任無心便已發覺此人不但武功高絕,來去無聲,若論陰險毒辣之心計,亦高出皇甫少虹甚遠。而此刻此人已在任無心身側,那情況當真有如自己臥榻之旁,有毒蛇猛虎在側一般。就連百維,亦是越想越覺此人來歷之神秘,行跡之詭異,心計之深沉,均在自己之上,心頭不覺泛起一陣寒意,神情之間便更是恭敬。
任無心喃喃道:「哦——墳下僅有一間秘室,那水勢想必還未能洩出——」
只聽百維接道:「忽然間,那秘室之中,竟湧入了大量水來,大勢竟有如黃河決堤,澎湃洶湧,不可遏止,那妖女的身子,首先被這股水勢沖得站立不穩,驚呼一聲,倒在地上!」
語聲微頓,接口又道:「但你人性雖然不佳,心智卻是聰明絕頂,竟在身受七處刀傷之後,還能以計脫身,江東四傑怎肯將你放過,一路追趕下來,你縱然使盡千方百計,以期能擺脫他們的追蹤,但畢竟身受重傷,氣力將盡,眼見就將落入他們手中,何況你那時縱能逃脫,若被江東四傑將你那些事傳言出去,祇怕你再也無法於江湖立足了!」
轎中人語聲稍和,緩緩道:「但今日雖然有過,亦非無功!我南宮世家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回去之後對你自有一番賞賜!」
頓飯功夫的苦心思索後,任無心是否發現了什麼?想通了什麼?他未說出,別人亦無法猜測。只見他蒼白之面色,絕無一絲表情,只是用那方撕下來的衣角,包起了那隻銀盤與那排魚翅仔細地藏入了懷中,這一銀盤魚翅中,似也隱藏著一些秘密的線索,而任何線索,他都不願放過。
頃刻之間,遠方便已有兩條人影,先後奔來。前面的一人,身形小巧,似是個女子,輕功身法竟不在一般武林高手之下。後面的一人,身材魁偉,黑衣勁裝,但輕功卻遠遠不及前行的女子,奔走的已是極為吃力,那腳步之聲也是他發出來的。兩人到了這一片空地之上,驟然停下腳步。
軟轎雖是長幕低垂,但百維之神情變比,一舉一動都逃不出轎中人之耳目。
窗外雲層漸漸沉重,似是即將有狂風暴雨落下,風生滿室,捲的窗簾呼呼作響。但室中卻是一片死寂,也不知延續了多久,任無心方自緩緩道:「那內藏地道之墳墓,大師你此刻還能認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出嗎?」
任無心動容道:「那裡想必便是南宮門下的秘密巢穴之一,大師怎可隨意進去?」
百維大師在樹叢中緩緩走了幾步,目光緩緩搜索,終於發現一棍結成如意結的草枝,半埋在地下。百維立刻俯下身子,五指如鉤,將那塊地上泥土翻起,地下竟埋著一根黑色的鐵管。管長七寸,看來就似一段鐵棒,但百維大師手持鐵管兩端,向外一旋,鐵管立刻分做兩段,管內中空,貯放著三粒珊瑚般的丸藥,以及一張字柬。
菊兒抿嘴笑道:「你連五夫人的面都未見過,怎知她美如仙子?」
假玄真鼻孔裡冷冷哼了一聲,道:「你以為那番說詞已是荒謬絕倫,但我看來。卻是太不荒謬之極!」
菊兒微微一笑,道:「我瞧他神魂顛倒地去了,才回來的。」笑語如花,眼波流動,竟已不復再是方纔那種冷若冰霜的模樣。
百維面紅耳赤,喃喃道:「這——這——不敢——不敢!」口中雖說不敢,卻又忍不住偷偷去瞧那青衣少女菊兒與蓮兒一眼。
百維還未看完這短短數十個字,心頭已是怦怦跳動,蒼白的面容,也泛上一陣羞紅,似是突然被人發覺了隱私,猜中了心思一般,情不自禁,左右瞧了幾眼。
百維依言坐下,氣喘漸漸平復,但面容間卻仍帶著驚怖之意。
百維身子一震,立刻便又垂下頭去,容顏之間,更是沮喪!
此時此刻,世上萬事萬物,俱已都不再放在他心上,四下陰森淒清的荒墳白骨,也似都變成了甜香綺麗之羅幃繡帳。剎時,兩人便都已滾在地上,輕輕的囈語,斷續的呻|吟——天地間似已充滿了春意。
「但那玄真卻非真的玄真,發瘋自然也是假的,他乃是本門門下一位內功極為深湛之高手,經二夫人易容改扮,其人不但裝做逼真,而且能將氣脈故意錯亂,好教任無心再也診斷不出他是為了何種原因發瘋,而任無心一心注意到他瘋狂之事便不會留意到他是否偽裝改扮的,是以你不妨在暗中與他聯絡,無論任何事,都可互相商量。」
那知玄真道長突然道:「不可關門!」他面上雖仍帶著痴迷瘋狂之態,但這四個字說將出來,語聲已極是清楚鎮定。百維早已知道他的真情,自然不覺意外,百護等三人,卻顯然吃了一驚。
任無心忍不住又自接口道:「大師想必定是跟著她去了?」
菊兒娥眉微揚,道:「此話怎講?如今竟將五夫人看成個凡俗女子不成?」
那假冒玄真道長之人,眼神中微微現出一絲暖意,沉聲道:「常言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過於低估對方之實力,自驕自滿,將因輕敵而敗;過於高估對方之實力,則必自輕氣餒,而致喪失信心,是以我方此刻雖已佔必勝之優勢,但卻萬萬不可有絲毫輕視任無心之心。」
突聽窗外有人道:「不知大師如何逃脫險境的,小人們正等著聽呢!」百維不禁暗道一聲慚愧,他歡喜之下,竟忘卻將自己之歷險行程說完!
轎中人冷冷道:「我南宮世家門下,萬萬不能容有挾功自重的人,今日我之所以如此對付那姓殷的,只是為了要他完全失去自尊自重之心,要他忘記自己的身份,忘記自己昔日的功勞,永遠像奴隸聽命於我,他若隨時隨地要提起自己的功勞,時時刻刻要別人對他尊重,我還怎能駕馭於他?」
烏衣少女嬌笑道:「大師你既然已是佛門弟子,又何必再為我南宮世家效力?不如再回少林寺羅漢堂去,拜佛唸經去吧!」
百維默然半晌,喃喃道:「江湖中若有此等人物,怎地貧僧卻不知道?唉!想必是貧僧坐關多年,自對江湖間俠蹤生疏的很了。」
百維雖然心計深沉,卻也再不會想到田秀鈴對任無心之怨毒,竟是因愛而生。
轎中人冷笑一聲,道:「好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但我南宮世家為你保守的秘密,你難道就忘懷了嗎?」
百維不敢說話,轎中人接口道:「你以毒藥害死恩師滿門,生怕他們身死還魂,竟又持刀肢解他們的屍身,那知就在此際,竟被江東四傑突然走來撞見。江東四傑本是你恩師好友,親見此等事情,自是悲憤交集,這才一心將你置之死地,那四柄長刀出鞘,你怎抵擋的了?」
轎中人厲聲道:「菊兒,給我重重去打這妮子十掌!」
蓮兒又驚又駭,驚呼道:「夫人——菊兒姐姐,你饒了蓮兒吧!」呼聲淒惻婉轉,端的惹人憐愛。
那知烏衫少女卻似毫不在意,仍然嬌笑著道:「我常聽夫人說起,大師你未入少林寺之前,乃是個最最風流的人物——」
百維道:「正是如此!」
百維連忙道:「夫人如此稱喚,屬下怎敢克當。」
百維垂首道:「是!」他神情之間越來越是恭謹,假玄真眼神間也隨著他神情之變化,而冷峭之意越來越見減少,暖和之意越來越見加深。
百維道:「但貧僧仍是壓不下那好奇之心,忍不住走向前去觀看,那時貧僧早已將真氣貫注全身,只要稍覺不對,便可立刻將那少女斃於掌下,但——但貧僧一見了她手中所持之物,真氣便立刻潰散,身子也幾乎要倒在地上。」
說到這裡,忽然微微一笑,接道:「你若真是對她倆人有意,日後大功告成之時,我不妨將她兩人送給你,這兩人姿色雖然平庸,但自幼即受訓練,棋、琴、書、畫、絲、竹、彈、唱,倒還都略通一二,既可做房中密友,又可做閨中清伴。」
那老人含笑道:「想來必是如此,但任相公也曾說過,那陸莊主雖然好義多金,但一向不惹是非,江湖中知道其人姓名的,並不甚多——」
任無心讚道:「大師說得是!」
百維嘆道:「那時貧僧又何嘗不是如此想法,這佛珠與度牒本是我出家人最最重視之物,片刻不敢離身,如今百代師弟之佛珠與度牒,竟落入這妖媚少女之手中,百代師弟豈非——」長嘆一聲,轉口道:「貧僧大驚之下,便喝問那少女是如何得來的,那少女又是一笑,道:有人將這兩件東西交給我,要我以此為信物,請你跟我走一趟,你也不必問我此人是誰,反正一到了那裡,你便可見著他了。貧僧——」
光影朦朧中,只見她粉頸低垂,滿面嫣紅,似是嬌羞不勝。百維瞧了一眼,便不敢再望,趕緊轉過頭去,乾咳兩聲道:「姑娘休得說笑,夫人在那裡,便請姑娘快些帶路。」
百維突又接道:「但貧僧方自走了兩步,便瞧見乾燥的地面之上,有一道水痕,一路灑了過去,似是那放水之人所留下的,貧僧實是忍不住那好奇之心,一心想要瞧瞧是誰放的水,便跟著那水痕走了過去,只見那水痕在荒墳中蜿蜒穿行,到了一座長滿青草的荒墳之前,突然消失不見——那——那放水之人,竟似自這座荒墳中走出來的幽靈!」
烏衫少女笑道:「難怪太夫人常說你忠誠堅毅,乃是本門中第一個得力的人手,像你昔日那般風流樣,就為了替本門臥底,竟做了數十年和尚,真是難得的很。」秋波一轉,咯咯嬌笑著接口道:「但你數十年和尚做過,難道——難道還一點也不想——不想親近親近美貌的女子嗎?」
百維但覺心神又是一陣蕩漾,仔細體味她臨去時的兩句話,更是滿腹溫馨,齒頰生香,呆呆的出了會神,方自一力向來路奔去。
百維呆了一呆,道:「這——這——」
百維面頰一紅,匆匆扣好衣釦,垂手走過去,躬身道:「夫人還有何吩咐?」
任無心等人果然俱是滿面焦急之色,在等候於他。那玄真道長雖已不再發瘋,但木然坐在那裡,目光仍是痴痴獃呆,別人所說的任何話,所做的任何事,他全都絲毫不了解一般。
青衣少女道:「是!」
百維雙眉皺得更緊,道:「不知任相公為各位安排的是什麼地方?」
忽然間,那一直茫然呆坐著的玄真道長,竟發出了一聲慘厲的長笑,身影緩緩自凳上站了起來,雙臂伸張,似是要擇人而噬!百維立刻做出驚惶之態,大聲呼叫道:「不好了,任相公——快——」
假玄真道:「你方纔此去,必是見著了我南宮世家中,當今權位最重的五夫人。」
假玄真道:「五夫人必是要你將方纔一去多時之事,編造的越是荒謬越好,是嗎?」
百維不禁暗嘆忖道:「五夫人好狠的用心,竟連叫任無心死去,都嫌太便宜了他,莫非他兩人之間,有什麼怨恨不成?」
百維目光環掃一眼,道:「但各位人數非少,此去不知可已有食宿之處?」
百維早已想尋個機會,與這玄真道長密商,聞言立刻應聲道:「此乃貧僧等份所當然之事,任相公只管吩咐。」
百維面上陣青陣白陣紅,呆呆地愕了半晌,長嘆道:「姑娘何苦如此捉弄於我?」
烏衫少女輕輕笑道:「我要你親我,也算捉弄你嗎?別人想親我,還親不到哩!」扭動腰肢,走了過去,將嬌軀軟綿綿的偎入百維懷裡,仰面道:「親呀?你究竟親不親?」香喘微微,媚眼如絲,那豐|滿婀娜的身子,更有如溫香軟玉一般,便是鐵石人也難免為之動心。
百維連忙道:「那地室中雖無看得見之門戶,但想必還另有目力難見之暗門,以皇甫少虹與百代那等武功,當時雖然驚惶,但絕不致被那水勢困住,必能設法走出,將一切掩飾的不著痕跡。」
轎中人道:「你數十年前,便已投入我南宮世家,那時你已被仇家重傷,九死一生,我祖婆大人救活了你,你這才感恩圖報,為我南宮世家,投身嵩山少林寺臥底,數十年來,你不斷將少林寺之秘密消息與不傳之技,設法傳送出來,功勞可算不小,我年紀還輕,實不敢以下屬之禮相待於你。」
那幾條抬轎之大漢,始終在一旁石像般木立不動,聽得轎中人賞罰那般公平,行事那般威嚴,面上都不禁流露出欽佩尊敬之色。此刻轎中人一聲令下,黑衣大漢們立刻俯身抄起轎桿抬轎向西行去。
轎中人冷冷道:「數十年前,江湖中雖都知道粉面狐風流倜儻,但也都知道粉面狐是位風流而不下流的君子,那知你表面看來雖是君子,做的卻是小人之事,竟敢誘|奸了你恩師的如夫人後,又將你師妹逼|奸成孕,等到此事被你師傅發覺之後,你竟又以毒藥將你恩師滿門十三口一齊害死!」
百維要待不去瞧她,卻又忍不住,伸手去拿酒杯,手掌已微微顫抖。蓮兒媚笑一聲,春蔥般的手指,輕搔百維的面頰,櫻脣附在百維耳畔,柔聲道:「你為什麼不瞧我,難道我生的不美嗎?唉!我的心跳的好厲害,你——你不信來摸摸看。」
轎中人冷冷接口道:「什麼姐妹間的情感?我南宮世家門下,要的就是菊兒這樣的人,只知聽命行事,別的任何事都不能放在心上!」
那老人道:「雖然尋不著安居之鄉,但聊蔽風雨之處,總是有的。」
叱聲中絕無絲毫暖意,蓮兒身子一震,笑容突失,惶然跪倒,顫聲道:「夫——夫人——」
他瞧了假玄真一眼,接著忖道:「他方纔這番話,說的必是此點——唉!此人當真不是平凡之人,竟能料出別人心底之秘密。」
百維心頭暗喜,道:「這樣我等既可掩飾行藏,行動也可方便的多,任相公亦覺應該如此,那是再好不過。」
百維自愧不如之心,一生效忠南宮世家之心,便更是忠誠。
百維血紅的面容,又變得一片蒼白,身子也不住顫抖起來,顯見他每一思及這件往事,縱然心腸再毒,也不免要內疚。
這一問,更是大出百維意料之外,要知他從未瞧過蘭姑平時的面貌,這一問叫他如何回答的出,當下訥訥道:「這——那神情實是頗難描述,貧僧——」
片刻之間,百維大師已到了昨夜與百忍大師相見之樹叢,百忍與那兩個少林子弟,早已不知去向。但百維大師卻閃身入了樹叢,目光四下不住閃動,似是生怕被人發現行蹤。此時此地,以神情行動看來,已經不似佛門高僧,而流露出一種武林梟傑之機警、慓悍之氣,這與他那因多年坐禪,而變得絕無表情之沉肅面容,顯得極不相稱,只是四野無人誰都不曾發覺!
百維道:「自然要喝的!」又自乾了一杯。
語聲微微一頓,眾人也情不自禁,跟著鬆了口氣,暗暗為百維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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