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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夜雨十年燈

作者:諸葛青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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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江上煙波

三六 江上煙波

那姑娘才收起窘急之態,星樣的眼睛盯著他道:「韋大哥!你笑起真好看!完全不像剛來的樣子,這半個多月以上,臉上一直黃蠟蠟的,死板板的,怕人極了!」
說著發現韋明遠臉上有歉咎之色,忙道:「你別多心,我只是想說藥熬得不容易,可沒有一點不耐煩,每天看著你氣色好轉,我比什麼都快活!」
吳止楚莊重地譴責道:「胡說,你身負師恩父德,豈能為一女子輕生,如此將何以對你那情深義重的師妹,更何以對湘兒!」
韋明遠驚叫道:「湘兒,原來你知道這闋詞!」
她說得異常誠懇,足見心胸之單純,毫無一絲虛偽做作,韋明遠感激心脾,緩緩地道:「在下蒙姑娘及令祖相救之德,永生難忘……」
半晌,湘兒又低低地道:「但願有一天,也有人這樣地紀念我,『換你心為我心,始知相憶深』,我曾為這句詞掉過眼淚……」
湘兒瞇著明亮的眼睛問道:「是什麼意思呢?」
韋明遠覺得很難啟口解釋,良久才道:「她是我師娘的弟子,我師尊與師娘共生死,又各只有一個傳人,而且她為我歷盡生死險劫,幾次在危險中救了我,因此我們可能是接近一點……」
韋明遠想了一下道:「你爺爺好像對我很熟悉,可是我連他老人家的名號都不知道,豈非空負了救命之恩!」
韋明遠失驚道:「半個多月,莫非我昏迷了很久麼?」
湘兒聽罷,默然片刻,又癡癡地問道:「今天早上,我聽見你一個人在房中唸著什麼:『昨夜夜半,分明枕上夢見,語多時,依舊桃花面,頻低柳葉眉……覺來知是夢,不勝悲!』」
湘兒眼圈一紅道:「我也不知道?兩年前他就被我爺爺趕走了,說他不學好……算了,我們不提他。你說了半天的話,費了不少的神,也該早點休息了,有話明天再說吧!」
老者略一尋思道:「老夫吳止楚,當年與令尊曾有一面之識,不過談不上什麼淵源,至於我的名號,因為久絕江湖,早不再用,說也無益,閣下還是安心養病,毋庸多問了!你照舊稱我老丈便可。」
姑娘突然道:「你有那份意思,最好放在心中,別掛在口上,爺爺跟我都不喜歡這一套,還有我的名字叫湘如,你……爺爺叫我湘兒,你也叫我湘兒罷,我叫你韋大哥好不好?別再姑娘、韋某啊,叫起來可憋死人了!」
韋明遠黯然道:「那是我的師妹杜素和*圖*書瓊!」
韋明遠急了,只得喊道:「湘兒!你等一下,我還有一件事!」
韋明遠卻內疚於心,毅然道:「晚輩此去若報完父仇,了清恩怨,定自絕以謝令孫!」
吳止楚卻又溫和地道:「我這次來不是為著告訴你這些,你宅心忠厚,江湖險詐,不對你說明白,恐怕被人家殺死了,尚不知冤從何結,事由何起,這東西你總認識,自己去看吧!」
吳止楚黯然搖頭道:「我知道你要走了,你如不走,我會對你失望的。可憐的湘兒,但願她不會非常傷心才好!」
那姑娘卻誤會了他的意思,急著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叫你韋……韋大哥毫無不敬之心,只是從前我哥哥病時,我也是這樣侍候他,後來他走了!我看見你,就想起了我的哥哥,所以才……」
連忙惶恐地道:「前輩,小的心切父仇,五內如焚,實在無法等到傷勢痊癒,欲待告別,恐前輩不允,無奈出此下策!」
湘兒這才站住腳,回頭挪近他床邊,含笑道:「你還算記得了,什麼事?」
他一向把她當作小妹妹一般,沒想到卻會在她的心中,種下情愫,一時不禁呆了。
韋明遠搖頭道:「沒有!老人家只說以後慢慢再談!」
湘兒卻慢慢地收回魚竿道:「回去吧!我也不忍心再釣這些傻魚兒了,明知道釣上是一生的痛苦,卻又心甘情願的上了鉤!」
韋明遠看完後,將信柬撕得粉碎,切齒道:「胡子玉老賊!他日再見,我不拿你碎屍萬段,誓不為人!」憤恨之態,溢於神色!
在暮色蒼茫中,韋明遠看著這個嬌小可人的姑娘,發覺她已長大,大得認識愁的滋味了!
說著在身上掏出兩封拆開的信箋,擲在桌上。
韋明遠知日間在江畔之事,都沒有瞞過吳止楚的耳目,不禁滿臉脹得通紅,囁嚅地道:「前輩,我情孽纏身,無心鑄錯,實在有負深恩……」
韋明遠道:「姑娘的話固然不錯,但韋某豈是忘恩負義的涼薄小人!」
姑娘笑著道:「當然,快有二十天啦,你不知道你受的傷有多重,爺爺說至少要一年才會好……」
這地方為一濱江漁村,地頗荒僻,極少有江湖人物走動,居民全為漁人,對吳氏祖孫極為尊敬,那是因為吳止楚常為漁人治病,效驗如神,但漁人卻不知他們的底細。
湘兒看他窘態百出,才止住了笑:「我哥哥也叫我湘兒,你既是韋大哥,叫我湘兒總沒有關係了吧。你呀!簡直比女孩子還害臊和圖書!」
吳止楚只是不時更改一些藥方,卻極少與之交談,只有湘兒卻時常陪伴著他,如花解語,似鳥依人。
韋明遠認得這正是胡子玉交給自己,命自己每殺死一個仇人,便拆開一封柬帖,一封在殺死歐陽獨霸後已拆了,這兩封因為尚未達成諾言,一直放在貼身之外,未敢擅動,現在吳止楚叫自己看,為著顧全信譽,遲疑未能動手。
韋明遠心中紛亂已極,他對世情的看法,本來就含有偏激,再加上胡子玉之事,茫茫斯世,愛我者幾人,仇我者萬千,一種「屠盡世人頭」的憤慨,漸漸地開始滋長……
一派天真,嬌憨可人,韋明遠雖然是滿腹狐疑,一腔心事,也不禁被她逗笑了,回答道:「悉聽姑娘尊意,本來我年紀不大,哪裏敢妄稱上輩!」
姑娘眼珠一轉,又頑皮地笑起來:「我故意逗你的呢!這傷照常人而論,一年還不一定能好呢,你稟質超人,再加上我爺爺的藥好,大概再有五、六個月的光景,一定可以復原了,你這總該開心了吧!」
韋明遠詫異道:「我兩次聽你提到令兄了,他到哪兒去了!」
說完,伸手替韋明遠將被角掖緊道:「睡吧!參湯喝下去,原該要休息一陣,好讓藥力行開,是我不好,逗你說了那麼多的話。」
胡子玉的第二封柬帖,仍是與第一封差不多,祝他又為世間除了一害,為自己除一仇!
說著回身要走,韋明遠忍不住喊道:「姑娘,請你等一下!」
韋明遠啼笑皆非,漲紅了臉,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湘兒垂頭不語,驀而凝睇低吟道:「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別君時,忍淚佯低面……不知魂已斷,空有夢相隨。除卻天邊月,沒人知!」
說到這兒,她突然一跳腳道:「啊呀,我只顧說話,忘了這東西了!」
說著把手中的瓷碗一舉道:「這是參湯,是真正的長白老參,爺爺說你體力虧損過多,必須要好好的補充一下,趁著還熱,我餵你吃吧!」
韋明遠的臉色也紅了,強笑道:「那是韋莊填的一首〈女冠子〉!」
吳止楚見狀,點頭微嘆道:「如何,我說你太過謹厚吧!當初你被抬來之時,周身全濕,這兩封信也潮了,我本想代你晾乾的,稍一注意,才發現內附極為厲害的毒藥,一封能滅人功力,一封足能致人死命,所以才斗膽拆開一看,從第三封信上,才得知你的姓名,否則我早絕江湖,哪裏會認識你!」
湘兒將眼一瞪接口道:「這麼一來,和圖書你豈不也成了我的爺爺,是不是?」
吳止楚對那聲前輩聽得一皺眉頭,但立刻又平靜了,望著韋明遠注視片刻才道:「過些時日再說吧!」
韋明遠在這種寧靜的環境下養傷,自是進展很快,可是由於每天都可見到浩瀚的長江,就想到八百里煙波的洞庭,想到「五湖龍女」蕭湄,進而聯想到杜素瓊,以及日夜在心的家恨父仇,仍不免長吁短嘆,感慨無窮。
驀而肩上有人輕輕一拍,一個蒼老慈祥的聲音道:「孩子,你可是想走了?」
韋明遠聽說還是要半年,心中依然很失望,但到底減少了一年時間,再者也不願過分地拂逆人家好意,遂勉強壓制住自己失望的心情,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來!
吳止楚解勸道:「孩子,你不可如此,令尊當年殘他一腿,令他痛苦終身,骨肉連心,你不能怪他恨你們姓韋的!」
韋明遠奇道:「沒有啊!我孑然一身,兄弟姊妹都沒有!」
第二天,老者又替他進來把脈,望了望他的神色道:「你恢復得比我想像中要快,大概再有兩天,就可以放開你的四肢穴道,略作活動了!」
姑娘連連搖手道:「別提那些,我們救你時,並沒有指望你記在心上!」
姑娘垂下眼瞼,露出兩排烏黑光亮的長睫毛道:「也沒什麼,只不過每天餵你吃藥……」
韋明遠知道老者必是退隱江湖的前輩人物,既是不願再提往事,當然不能再問下去,遂恭敬地道:「前輩既是與家父無什麼淵源,不知何以識得晚輩?」
這一夜韋明遠在小屋中輾轉反側,無法入眠,最後他作了一個重大的決定,翻身坐起,在桌中取出筆墨,想留下一封信,飄然而去,以免再愈陷愈深,誤己誤人。
韋明遠連忙道:「這如何使得?這麼一來我豈不也……」
湘兒悽楚地一笑道:「謝謝你,韋大哥,有你這一句話,我就是此刻死了,也不再有遺憾了。回去吧,爺爺在等我們呢!」
湘兒將舌頭一伸道:「那我也不敢告訴你,爺爺不許我隨便告訴人,反正以後總會知道的,何必忙在一時呢?」
第三封上卻寫明當年韋丹與他結怨,殘他一腿的經過,並也說明了他為了報仇而陷害韋明遠的方法,詳詳細細,不下千言,末後更是充滿了快意怨仇的得意之態!
吳止楚道:「胡子玉雖在黑道,但薄有俠名,他下手對象,多半是事前打聽清楚,總也是為富不仁之徒,令尊昔hetubook.com.com年行事雖無舛錯,做人太剛卻是不虛。而且胡子玉指點你進『幽靈谷』得遇名師,學成絕藝,先讓你雪了父仇然後才報復,你總不能不說他是恩怨分明!」
韋明遠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道:「湘兒,你年紀還小,將來有一天,你就會知道了!」
湘兒道:「我爺爺姓吳!人家以前稱他為……」
當他再次醒來,已是紅燭高燒,夜色滿窗。
燈旁映著一張宜喜宜嗔的小臉,一雙眼睛似秋夜的朗星閃爍,正是日間那驚鴻一瞥的女孩子。
韋明遠不但能夠行動自如,而且亦能復習一下招式,只是內腑創傷未癒,不能妄提真力而已。
湘兒緊跟著問道:「她美不美?」
韋明遠越發急道:「我……我絕沒有這個意思……」
韋明遠雖然不願意由一個女孩子餵著吃東西,可是四肢不能動彈,只好由她用一把銀匙,將參湯一口口地餵著吃下,直到完全吃完了,他才感激地說道:「如此相煩姑娘,實令我心中不安!」
湘兒紅著臉道:「昨天晚上我在你的門外,曾聽見你在夢中喊著瓊妹!你沒有妹妹,瓊妹又是誰呢?」
有一天,湘兒陪她在江畔垂釣,這女孩子今天也變得特別的沉默,韋明遠千愁萬緒,也不願說話。
韋明遠見她突然提出這麼一個怪問題,實在感到女孩的心意難測,想了一下道:「她雖然很美,但不會比你更美!」
姑娘卻依然笑著道:「你這麼大的漢子,怎麼為了一點兒事,就愁眉苦臉的,一年也不是長日子,我就不信等不了!」
姑娘正色道:「再急也急不過身體,傷沒好,有急事也辦不了!」
又是兩個月過去了。
韋明遠心中一動,突然想起來道:「這十幾天來,我一定累了姑娘不少!」
韋明遠感到一時無言可答。二人相顧默然。
湘兒噗哧一聲又笑了:「瞧你,一點兒玩笑也開不起,一句話就急了!」
湘兒停下來,朝他看了一眼,又回頭繼續走去。
韋明遠急得要坐起來,卻又苦於不能動,愁著臉道:「一年,這怎麼行?我有急事在身,連一個月都等不及,這悠悠的一年歲月,豈非要了我的命!」
韋明遠回頭一看,那人赫然是吳止楚,不知何時已來到身後,雖知此老會武功,卻不知精絕如斯!
韋明遠辯解道:「我父親是因為他打劫無辜客商,所以才薄施懲戒,為的是行俠仗義,饒他一命,已是莫大慈悲!」
荏苒月餘。
此刻她已無初見時的羞澀之態,雙手捧著一隻精緻的瓷碗,淺語和*圖*書輕柔,低低地道:「我這樣叫你好不好,我爺爺說我該叫你韋叔叔,可是我……我覺得怪彆扭的!」
湘兒長睫毛上帶淚珠,低低地道:「我年紀雖然不大,可是我也知道許多事情!」
義正辭嚴,韋明遠聽了如芒刺在背,汗流如雨。
那姑娘卻大為高興,笑著道:「看你那像個大人的樣子,幾句高興的話一聽,就笑得什麼似的,其實我倒希望你病著,我天天侍候你……」
湘兒卻毫無喜色,仍是幽幽地道:「你在夢中還叫著她的名字,你們師兄妹的感情一定很好,要不然你怎麼不會叫別人的呢?」
湘兒憋了半天,到底忍不住了。
姑娘卻微紅著臉道:「不要客氣了,我家又沒有別人,你自己一不能動,總不能要我爺爺來餵你,他老人家除了採藥診脈,什麼事都還不是我,餵藥還好,熬藥可麻煩呢,火不能大,又不能小,時間不足藥力不發,過久了又走了量,一個多時辰,眼不眨地瞪著藥爐子,那才悶人呢……」
吳止楚嘆道:「江湖上是非恩怨,本來很難分得清楚,此事該當如何?全憑你自己去決定了!」
吳止楚卻搖手道:「孩子,不怪你,你沒有錯,湘兒也沒有愛錯人,你的確是一個可愛的人,我不反對湘兒愛你,也不反對你此刻不告而去,以你的處境,只有這樣是最好的了!」
她突然住口問道:「怎麼?爺爺方才沒有告訴你?」
韋明遠真情激動地道:「湘兒,我會記得你的,我這一輩子都會記得你……」
韋明遠望著她苦笑道:「妳不知道我心裏有多急……」
「韋大哥,你是不是有一個妹妹!」
韋明遠又問起老者的名號。
韋明遠看她急得臉上通紅,樣子很是有趣,倒撐不住笑將起來,輕聲地安慰她道:「姑娘請妳不必著急,我這人一向不拘小節,絕不會在乎人家叫我什麼,方才之言,也是為表達這種意思!」
韋明遠沉默了一刻道:「難道這事就罷了不成,我身為人子,總不能說我父親當年做錯了,而且我父親已死,他也不該報復在我身上呀!」
說完像一隻輕盈的粉蝶,翩翩飄出了屋子,只留下滿屋的燈光與一絲輕微的惆悵!
聲如寒空雁唳,不禁悽楚,正是韋莊的另一首女冠子。
幾個多月以來,他對湘兒的性情多少總摸到一點,所以在後面立刻補上一句,恐怕她不高興。
韋明遠呆呆的望著她,吶然無話可答。
韋明遠突然想起自己功力減退三成之事,將信將疑地拿起信箋一看,不由髮豎膚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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