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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夜雨十年燈

作者:諸葛青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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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青城三老

四四 青城三老

章無法沒有想到,這位六十年前名滿江湖的紅粉魔王依然如此年輕,可是他神色不敢怠慢,恭謹地道:「膚淺門戶,乃是晚輩遣興之作,怎敢擾仙子玉駕!三老就駐錫在林後,晚輩敬為仙子引路!」
賈癡平靜地道:「老朽等只為表白自己心跡,任憑仙子如何設想!」
驀而綠昵門簾一掀,現出一位盛裝麗人,肩上站了一隻白玉鸚鵡,鬢賽停雲,肌勝瓊瑤!她眉頭一聳,冷峻地道:「怎麼,三頭老蠢牛就想憑這區區一片桃林來難我?」

賈聾忍不住問道:「仙子要如何才能洩憤?」
管雙成冷笑道:「當然,梵淨山出來的人,豈能受人威脅!」
任共棄見管雙成並無懲罰他結識杜素瓊,及私將絕藝傳她之意,心中不由大喜,跪在地上道:「我受傷之後,她已自行離去,此刻不知何往……」
紅衣少女輕啟櫻唇,吐出滿腔的幽怨:
說完,也不知他怎麼一扯,黃衣麗人身不由主,在空中連翻三個觔斗,飄落地下,滿臉羞愧之色。
青天攬日月,仙宮覓瓊樓。
人生愁恨豈能免,生離死別情何限。
一切在靜默中。
管雙成展顏笑道:「這才夠味兒!」
管雙成回頭朝三老一瞪,冷笑道:「你們三頭老牛管的事還真多,連別人老婆生孩子都要管,是不是要我這門人連孩子出世都不許見面!」
任共棄單拐點地,已飄至十數丈外。
曾見青山不老,能有誰不白頭?
欲把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總相宜。
章天浩惶恐地道:「晚輩絕無此意,林旁尚有路可繞達,雖是遠一點……」
滌塵合掌讚道:「天縱之才!天縱之才!若非老衲親睹,斷不信以血肉之軀,能臻如此境界,唉!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還有些不認識章天浩的外路江湖人,強令舟子向前划去,神彈子臉色一沉,撤下背上黃龍大弓。
管雙成冷然道:「別假正經了,六十年前你們就是三打一,現在是拼命的時候,你們還裝什麼體面,一起上吧!」
詞境高,歌聲裊,卻不及笛音之引人神思,那一縷清音,彷彿一根堅韌的線,硬將人拉進歌的境界中。
管雙成道:「你開玩笑之時,可曾先跟我商量過,你們滿口消弭殺孽,我偏要殺因你起,孽自你生。」
「青城三老」分而又合,仍是維持先前的站法,對管雙成奪魄驚心的一掌,亦不自而然地流露出敬佩之色!
宮輦中的綠昵門簾中,傳出一陣頗具威嚴的聲音道:「過去!難道還要等人家派船來接不成!」推輦的少女嬌答一聲,舉步推輦,其他人亦不遲疑,竟把這微波水面,當作陽關大道,直渡而去。
管雙成微笑地和*圖*書望他一眼,臉上頗有得色,心中十分受用。「少林達摩掌」武術之最,得他一誇,當非虛譽。
語畢,雙方都陷入一種無言的沉默中。
諸女神色冷然不理,弄得章天浩好不難堪!
這一列奇怪的隊伍,行行重行行,終於走到了桃林的對岸,停止了下來,似乎在等待下一行動的指示。
此言一出,她隨行的女弟子未露驚態,其餘的人卻俱都大驚失色,滌塵大師口喧佛號,合十道:「阿彌陀佛,令弟子乃自戕身死,與萬千俗人何干?仙子此舉寧非太過,尚祈仙子三思而行!」
章天浩見辛苦經營的心血,毀於旦夕之間,心中十分不捨,卻又無可奈何,只有搖頭嘆息!
管雙成堅決地道:「我一向言出如山!」
「青城三老」閉目沉思了一下,仍是由賈癡開口道:「老朽等三人死不足惜,但為了數十萬無辜生靈,少不得要方仙子之命,一領仙子高招了!」
管雙成忽地一笑道:「這回可不像上次那樣好打發了,所以我先想在拳掌上較量一下,設若你們先殺死我,可以免去笛音摧心之厄!」
管雙成厲喝道:「胡說!你把我當什麼人了,還要繞路去看那三頭老不死的蠢牛,趙大開路,紅兒、黃兒清道!走!」
我欲化身為鯤,五湖四海任意遊。
不想賈癡雖然被摔,卻未如她想像中那樣地翻觔斗出去,斜飛一圈,又回到原地,反握住她的衣帶笑道:「仙子之命不敢辭,然老朽腰腿已硬,不慣再作小兒戲,為長者代勞,理也!姑娘,你替我翻吧!」
黃衣麗人一言不發,舉手一指猛插自己心坎。
約有盞茶之久,一行人已穿出桃林而來!
三老中的賈癡首先開口道:「闊別六十載,管仙子朱容宛然,而老朽等日漸就衰,春花秋草,朗目微螢,老朽等實不足與仙子同日而語。」
他剛一舉步,三老中的賈聾輕劈一掌道:「朋友且慢,你留下句話,不得妄殺一人……」掌力尚未到達,紅、黃二女羅袖再拂,姿態極美,若行雲流水,其實暗勁無窮,恰將掌勁封了回去。
管雙成不答話,揚手推出一掌,望之似柔弱無力,其實威力無限,三老雖具百餘年修為,卻也不敢攖其鋒!
為酬知己始輕命,生固不易死更難。
賈癡黯然地道:「老朽自知理屈,甘願引頸受戮!」
管雙成滿臉淒容地從輦上飛身而出,抱起她的屍體,安放在輦上,然後回頭向他厲聲道:「小玩笑?你拿一個尊貴的女孩子開玩笑!老蠢牛,今天你死定了,你們三個人誰也別想活著……」
江洋潰無際,碧濤綠如油。
賈癡歉咎地道:「老朽只是跟她開個小玩笑……」
任共棄忙辯道:「不!皆因她已懷重孕,是我事和圖書先即通知她走的!」
管雙成尖聲地道:「將你碎屍萬段猶不足償她的命……」
管雙成笑道:「你真聰明,一猜就著,古人對牛彈琴,勞而無功,我今天卻要對牛弄笛,非降得你們這群頑牛就縛!」
過盡蘇堤有白堤,湖上春光收眼底。然而由於她們的聲勢顯赫,沿湖多少船娘,竟無人敢上前攬主意。
去休!去休!
章天浩立即催舟,趕上前面的行列,那時,她們已嬝嬝娜娜地到達了岸邊,佇立在桃林之外。
任共棄滿臉愧色,跪在地上不敢作聲。
賈癡道:「悉聽仙子之意,不過我們卻無傷仙子之心!」
管雙成不耐煩地道:「別賣人情了,你們絕傷不了我,而且我也不會因為你這一說,就打消了殺死你們之念!」
任共棄惶恐地道:「弟子在招式上仍是佔先,只因內力不及,才至……」
管雙成眉頭一皺,微怒地道:「紅兒!再唱〈逍遙遊〉,我非要他們的命不可!」
且隨我作逍遙遊。
行列經過了靈隱寺,知客僧早就在門口合十恭迎,可是這一行人毫無進香之意,宮輦一逕抬過寺門去了。
這是前人詠西子湖的名句,它說明了西湖的景色,四時咸宜,古跡又多,岳王墓、蘇小小墳、雷峰塔……又是進香季節。
好在三人久年長聚,心息相通,無須招呼,即分作上左右三方,縱身避開,整齊劃一,煞是好看。
「青城三老」合手共發一拳,拳出如風,聲作雷鳴!
管雙成秀眉一聳,厲聲道:「喪師辱名,你還有臉活著……」
滌塵帶著眾人,無言地離開。
又是一百多招過去,管雙成用盡了一切詭異招術,仍是無法攻進三老合佈的守陣,心中微有氣餒之象。忽地,她纖影一飄,脫出戰圈以外,微喘道:「用蠻力鬥牛不上算,我要換方法了!」
閨中怨婦若有淚,戍邊遠客應無眠。
船剛搖出十來尺,半腰中斜搶出一時扁舟,舟行若飛,船頭站著一個相貌不凡的中年人,抱拳攔阻道:「朋友!前面有江湖人集會,各位還是躲開點的好!」
激鬥至一百餘招,雙方俱無敗象,四周的人但覺眼花撩亂,心領神會,整個的陶醉在戰鬥中了。
「青城三老」面色凝重,有時分敵,有時共接,擋住她滿天風雨似的密集掌勢,間而也攻出一兩拳。
賈癡一笑道:「老朽敬候仙子出招!」
手持巨斧的趙大立即嘻開大嘴,一斧斧砍上桃樹,但見花落如雨,每一株都是貼地齊根而斷!身著紅、黃錦衣的兩個少女,羅袖輕拂,勁力卻是無儔,那粗有尺許的桃樹,連帶滿地落花,全部被逼向兩邊。那消片刻時分,即已闢出一條寬有丈餘的花衖。
管雙成冷笑道:「遣興之作,你大概認於斯道甚精,和-圖-書可能還技不止此,不過憑這點小玩意兒,要叫我下車去見三頭老牛……」
管雙成卻注視著任共棄道:「巡山侍者,你的腿怎麼了?」
萬里關山啼不住,從此香魂寄天涯。
話聲中,人又拔起十數丈,終至消失在桃林深處!
管雙成美麗的臉龐上罩了一層怒意道:「朱兒、黃兒,摔他三個觔斗,看他還貧嘴不!」
賈癡默然片刻道:「老朽敬先候教!」
管雙成與「青城三老」二度交手,才試出對方真正的功力,不由興情大發,秀眉高聳,嬌喝道:「好!蠢牛,有意思!」
「颼!颼!」二彈併發,剛好擊斷了兩支划波長漿。
管雙成雖是口口聲聲地罵他們蠢牛,可是他這一罵自己,反倒又成譏諷了,不由得杏眼圓睜道:「三個人中數你最可惡!」
賈啞臉上一紅道:「仙子別誤會,我們只要令徒答應從此不造殺孽,並無留難他的意思,令徒迄未作明白表示,不得已才……」
管雙成顏色稍霽道:「這還罷了……那姓杜的女孩子呢?」
欲逍遙作逍遙遊……
我欲化身為鵬,一翅千里不回頭。
管雙成在身畔摸出一支玉笛,緩聲道:「紅兒,度曲!」
昭君塞上悲琵琶,胡笳聲動陰山下。
語畢又朝跪在地上的任共棄道:「你還在等什麼?真要那女孩子一個人在外分娩不成!」
可是三老中,僅有賈啞微現戚容。
「射日弓」擺下臉道:「朋友!我講的是好話,前面是『風月無邊』管仙子,與『青城三老』的約會,閣下該量量自己的身分再去參加!」
翻掌接上,砰然作響,雙方各被震退一步,而四周之人,亦為掌拳相交所激起的強風,逼退了一步。
管雙成悖然色變道:「豈有此理!你能行動之時,就該前去找她,怎可任她一人四處流浪,要是她有個三長兩短,你將何以自處!」
任共棄望了三老一眼道:「弟子確有此意……只是……寸步為難!」
千古傷心豈獨我,仰頭無語問蒼天。
滌塵在一旁替他回答道:「任施主與『青城三老』較技不慎受傷!」
熙熙攘攘的進香行列中,有一列奇怪的隊伍,當中一座鑲珠綠昵大中輦,旁邊隨行著許多身著宮袍的少女。
管雙成道:「你為她出生入死,她怎會棄你不顧……」
「青城三老」、滌塵大師、鍾二先生、「點蒼」掌門孫無害,以及臉色蒼白,手拄木拐的任共棄都肅立在空地。
管雙成一掌擊空,餘勁在地下颳起沙土,恍若一條長龍,滾滾向前而去,至數十丈外,方偃息而逝。這神奇無比之強勁,看得旁觀之人,莫不咋舌。
管雙成道:「〈離恨譜〉若無功,繼奏〈逍遙和_圖_書遊〉,最後能挨過〈天魔引〉,管雙成情願盡屠門人,然後自裁……」
「青城三老」,似乎頗驚於紅、黃二女流雲飛袖的功力,互相對視一眼,管雙成卻面有得色,輕蔑地望著他們道:「六十年前被你們裝癡扮啞地躲過一關,埋首六十年,我以為你們總該有些進境,誰知也只不過跟我侍兒差不多!」
「青城三老」盤腿閉目躍坐在中心,不動,不言,不笑,形同化石,彷彿他們又恢復癡、啞、聾的狀態。
三老臉上微微一動,賈癡道:「仙子莫非想再以玉笛賜教?」
花容上依然是一派鎮定之色,然後慢慢地合上眼簾,慢慢地垂下粉頸,終於萎然倒下。
管雙成斬釘截鐵地道:「除你們三個老混蛋外,我還要全餘杭的人殉葬!」
賈聾與賈啞都已無法控制自己,隨笛飄然欲舞,臉色變為出奇的紅潤,顯見已受笛音所摧,功力喪失大半,只有賈癡臉上微現異狀,抬眼望了一下兩個弟弟,先發出一聲嘆息,突然精目圓睜,大喝道:「醒來,醒來!既然裝聾作啞,心中那來罣礙!」

紅衣少女應聲甩出一袖,衣帶微飄,即有一股絕大的勁力,朝賈癡腳下掃來,賈癡兩腳微點,人已飄高丈許。
一壺酒,一葉舟,
識趣的人,笑著一拱手道:「章三爺,我們不知道,多謝您關照!」
說著與賈啞齊步走入場中,與賈癡並肩而立。
一縷笛音悄悄地奏起,入耳足動心弦。
「青城三老」第一次顯示出他們超凡的功力,直鎮得方才喊好的褚女,個個噤若寒蟬,再也做聲不出!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賈癡回頭對滌塵道:「請大師將諸人引至二十丈外,不管有何情形,都不得過來!」
管雙成面泛秋霜,在他身後道:「找不到那女孩子,你自己也別回來了!」
管雙成含笑道:「你們別躲呀!光挨不還手,豈非太吃虧?」
這又是一個意外的突變。
嗚呼此恨兮,恨綿綿……
佛難境,仙難求,
三尺劍上美人血,千丈濤中英雄屍。
這一手委實美妙已極,管雙成身後諸女,不約而同嬌喝一聲:「好!」連滌塵大師也不禁連連點頭。
跟在後面看熱鬧的人,一個個噤口無聲,有人認為是個仙佛臨凡,頂禮膜拜,膽子大一點的,卻想僱船渡河,跟去一看究竟。
任共棄頭都不回,大聲地答道:「弟子遵命!」
片刻後,管雙成似屬不耐,催促道:「別虛耗時間了,開始吧!」
少見多怪的杭人,都以為這是宮中的嬪妃前來進香,遠遠地站在一邊偷看著,竊竊私議著。只有敏感的江湖人揣摩到來人是誰,他們在心底恐懼著,又戀https://m.hetubook.com•com戀不捨地,躡在後面遙遙地綴著。
紅衣少女面上毫無表情,腔調一換,又自高歌:
賈癡鄭重地問道:「不知仙子可否先行示知,將奏何曲?」
展開玉掌,如花間蝶舞,水面魚嬉,亦翩亦矯,夾以銀鈴似的笑聲,一招接一招地猛攻上去。
何以忘我憂?惟有逍遙遊,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去兮不復還。
語雖然倨傲,神情卻頗謙恭,大家一看,認得是杭城頭的一條好漢,「崑崙」門下,「神彈子射日弓」章天浩。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賈啞與賈聾對望一眼,賈聾平靜地道:「恭敬不如從命,我們再聽聽仙子笛曲吧!」
章天浩趕上前一躬身道:「『崑崙』門下,奉『青城三老』之命,敬來迎迓仙子!」
二老憬然而悟,立刻又盤坐將息,額上汗氣直冒,吃力異常,然而神情已顯得特別疲軟!
人生最樂是逍遙,
停了一下又嘆了一口氣道:「其實你們就是要過來,恐怕也辦不到……」
賈癡道:「仙子認為再無商量餘地?」
醉可倚山石,閒來數沙鷗,
最令人奇怪的是當前開道的,乃是一名黑凜凜的大漢,身披鐵甲,手執巨斧,恍若天神臨凡。
湖畔靈隱寺,因為出了一個佯狂救世的濟顛僧,乃至聲名大噪,遠在各地的善男信女,都組成了進香的行列,浩浩蕩蕩,蜂湧在餘杭道上,虔心頂禮,冀圖去一拜那鶉衣百結、手搖蒲扇的丐僧。
那些人聽著一伸舌頭,默不作聲地掉轉船頭。
悽楚的歌聲,幽咽的笛音,將悲愁的情緒,籠罩四野數十丈外的諸人,俱不禁涕然泣下,忘情所以……
賈癡哈哈大笑道:「老朽自幼即以傻出名,從來不識愁滋味,仙子偏要我聽〈陽關曲〉,是你比我還傻,怎能怨得我來!」
管雙成冷笑道:「當然!我若不親手搏殺你們,豈能令我徒兒泉下安心!」

力拔山兮氣蓋世,正是天絕項王時。
黃衣麗人如鬼魅似地,隨形而至,長帶一搭,剛好纏在賈癡的腳上,纖腕跟著一抖,將賈癡直摔出去。
賈癡笑嘻嘻地道:「仙子的高徒都是閬苑奇葩,老朽等不過是不解風月的三頭蠢牛而已,何足與之相提並論呢!」
管雙成的鬢角已現汗漬,紅衣少女則聲嘶力竭。
李陵馬頭吞聲咽,雙淚灑落使君前。
繞上蘇堤,正是千柳垂翠,群鶯亂舞,杜鵑聲聲花濃處,這一群如花似玉的少女們,堪使燕啼鵑妒。
任共棄磕了一個頭,站起身來,就將離開!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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