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八 弄巧反拙
朱蘭仍是得意地接著道：「你好不容易找到這麼一個與韋明遠相似的人，想以他的死來欺騙我們，到頭仍是弄巧反拙……」
文抄侯望了她一眼道：「姑娘請說！」
朱蘭嫣然一笑，臉上全無戚容，與她方才珠淚承睫盈眶的模樣，大相迥異，倒令人莫測高深。
朱蘭亦覺心中一動，姍姍地走向屍身旁去。
胡子玉與任共棄臉色大變，愕然無語！
忍不住張嘴噴出滿口鮮血！
突然得令人難以相信，來不及接受，當然無法談到去應變了。韋明遠猝然受襲身死！這是多麼令人震驚的事！
滌塵突然問道：「盟主是何時與山主會合的？」
滌塵啞然笑道：「出家人心眼太死，見未及此！還是姑娘明察。」
朱蘭插口道：「山主服過『九天梅實』，青春常駐，韋明遠……」
胡子玉道：「姑娘何忍心從一個死人身上去搜取……」
一切都發生得那麼突然！
此言一出，舉座又是一陣慌亂與竊竊私語。
滌塵卻忍不住過來合十道：「山主追敵的情形如何？」
胡子玉聳肩一笑道：「這我不太清楚了，五年內可能變化很大。他們上哪兒去了，發生了什麼事？只有問他才知道！」
朱蘭在杜素瓊耳畔輕輕的說了幾句。
朱蘭淒然無語，杜念遠卻過去扯住她的衣襟道：「朱姨姨，這人就是韋明遠？我的名字就是紀念他的？」
說用手一指地上的屍身，哈哈大笑又道：「可惜他就是想說個明白，也無能為力了！往日英雄今何在？黃梅不落青梅落，我老頭子居然還能見他死於非命，倒是想不到之事！哈……」
胡子玉亦急著趕過來道：「我們絕對不會從死人身上搶東西，姑娘請放心，韋明遠既已身死，就讓他寧靜地安息吧！」
胡子玉道：「我敢擔保不動他一絲一毫，姑娘若是不信，我立刻命人將他厚棺裝殮，再將棺木交與姑娘如何？」
胡子玉微微感到著急，卻仍平淡地道：「賢侄女，說說你對他的印象看！」
胡子玉則別有深意地笑道：「趙朋友！咱們這一場暫且等一下再比如何？」
她走至屍體之畔，蹲下身去，在屍身上掏摸了一陣。
胡子玉廢然長嘆一聲道：「老朽雖工心計，對人情卻極蒙蔽，此一石二鳥之策既為山主識破，該當如何處置，全憑山主之意……」
胡子玉臉色微變，連忙接口道：「或者他將東西留在別處亦未可知！」
滌塵道：「老衲之注意力迄未鬆懈，只是未見盟主離去！」
語音淒厲已極，聽得胡子玉心頭一寒。
朱蘭道：「你不是說過要兩虎相爭鳴？當然是希望我們山主替韋明遠報仇，找上蕭湄狠拼，你們就可坐山觀虎鬥了……」
朱蘭這才轉顏一笑道：「大師只須看看胡子玉和-圖-書的模樣，不就全了然了嗎！」
殿中又陷入沉默，胡子玉已回到自己那一邊休息去了，任共棄在他旁邊，神色凝重地私語著。
小女孩兒的幾句話，卻將殿中許多人都說得滿面飛紅！
胡子玉的臉上才有著乾笑，不知他心中是作何打算。
胡子玉望著她，頗為著急，任共棄卻突然出來道：「妳要做什麼？」
杜素瓊回頭道：「事情就這麼解決了，咱們該可以走了！」
杜素瓊淡淡地道：「我對江湖之事早就失去興趣了，因此我也懶得再來處分你了，不過惡人自有惡人磨，遲早會有人收拾你的！」
文抄侯卻道：「姑娘的話，全憑想像，毫無事實根據！」
朱蘭見他被激成這副模樣，倒是不忍再加調侃，只是搖搖頭，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緩聲說道：「你心計既工，偏偏氣量太窄，成功了，便喋喋誇詡不休，失敗了便急成這個樣子，哪裏像個『鐵扇賽諸葛』，臥龍先生怎會有這副德性，充其量，你也不過可與曹阿瞞一爭上下，你還缺少孟德那種豪氣！」
文抄侯尚在沉吟，杜素瓊已開口道：「就在我把人追丟之際，突見石後有人影一晃，我趕上去，沒有看清楚，就發了一掌，誰知接掌的卻是文盟主！」
胡子玉想了一下才道：「姑娘的話越來越神秘玄妙了！」
說完領朱蘭、趙大、費姥姥、杜念遠等人出殿離身而去。
朱蘭冷笑道：「你不明白我明白，這死者根本不是韋明遠！」
他雖在點頭承認，卻掩不住臉上的紅，勉強地接道：「不過從背影而判斷，極似敝幫前任盟主蕭姑娘。她既是蒙面而行事，必有她不願出面的理由！」
胡子玉大叫一聲：「你真厲害！」
滌塵一愕道：「這個……老衲沒有看見！」
胡子玉也接著插口道：「韋明遠一介俗人，風塵勞頓，自然抵不過歲月的侵蝕，你看你父親，五年前還是一個翩翩的美少年……」
只有任共棄依然呆坐，望杜素瓊與杜念遠的背影，目中流露出無限的眷戀！
胡子玉此時臉色已恢復平靜道：「姑娘可能對韋明遠印象太佳，以至於忘了歲月催人這回事，五年江湖老少年，韋明遠自會有點改變！」
朱蘭頗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道：「你一向自負聰明，這一句詞兒可就接錯了。」
杜念遠瞪眼道：「多高？從他的身形上，還比不上山主迅速俐落，假若這種人就算是絕世高手，你們這江湖上也太可憐了！」
兩人進殿之後，俱未說話，各自回至本位。
胡子玉忙道：「就是這麼辦吧，我現在就叫人出去準備了！」
滌塵卻仍不信似地追問道：「老衲在西子湖畔，曾見管雙成仙子於片刻之間，蝕盡昇華，韋明遠縱ｈｔtｐs://ｗｗｗ•ｈetｕｂoｏｋ.ｃom.ｃｏｍ然服有『駐顏丹』，會不會……」
滌塵詫異道：「莫非山主已看淡世情，對於……生死之事已不在乎了？」
文抄侯臉色又變道：「那蒙面人剛走，我就追了出去，斯時你們都注意在場中的突然事件，沒有人注意到我離去……」
朱蘭的雙目中發出嚴峻的光芒，厲聲道：「胡子玉，你的戲要唱到什麼時候為止！」
胡子玉神色驟變，吶吶道：「姑娘說什麼？老朽不明白……」
朱蘭怫然道：「總不會是我私藏起來了，眾目睽睽之下，我又不會『五鬼搬運大法』，那有那麼大的神通！」
胡子玉臉色死灰，一語不發，頹然坐下。
文抄侯一揖道：「山主過獎！敝人並無此等雄心！」
朱蘭突又笑道：「我真想看看那些東西，聽說它們都是當今罕見的異寶，尤其是『拈花玉手』，分水辟火，香鎮蛇蟲，吸金攝鐵……」
杜素瓊抬眼一望四周，徐徐地道：「我雖不問世事，但今天之事，我既遇上了，自不能抽身，你們雙方到底作何打算，是打？還是作罷？」
杜素瓊見他坦然地承認了，遂淺淺一笑道：「你們設計之密，不能說不佳，只是用這種方法來將事情硬套在蕭湄頭上，卻是極為不智之舉！」
文抄侯與胡子玉亦不由主的站了起來！
他笑了一陣道：「既由山主出面，敝幫當然聽候吩咐！」
文抄侯厲聲道：「你是什麼東西，難道我定時還需要向你報告不成！」
杜念遠想了一下又道：「韋明遠進來之時，我只見過他一面，失望得很，我所得的印象，遠不如你們所說的那麼好！」
殿中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她的動作上，任共棄微有不安的感覺，只有胡子玉仍是若無其事。
杜素瓊道：「這是女人的心，她也許恨死了他，也許會令他受盡痛苦，然絕不會去殺死他，甚至於誰殺了他，她還會替他報仇！愛到極點之時，恨也到了極點，這種女人愛恨的發洩，不是你們男人能瞭解的！」
朱蘭卻連連地搖頭道：「絕不可能！仙子只是服用『九天梅實』，何足與『駐顏丹』相較，如其不然，『天香三寶』，如何為天下所垂涎！」滌塵還待相問，米蘭卻變為煩躁地道：「怎麼，莫非你很希望韋明遠真的死掉？」
這兩個女人已成了方今武林最強的兩大高手，掀動了近六、七年來江湖上從所未有的軒然巨波！
文抄侯何等人物，如何會看不出杜素瓊之意。
杜念遠道：「他長得雖美，可是形容枯槁蒼老，與我們山主的丰神出世完全不能相比，我不明白……」
文抄侯想是亦發現自己失態，壓抑住怒氣反問道：「你一直在注意！那麼你說我是何時離去的？」
文抄侯臉和*圖*書色顯得異常難看，滌塵卻又再問道：「盟主是何時離開大殿的？」
朱蘭忽地站起來道：「我倒知道你是何時離去的！」
滌鏡與明心同聲道：「願聽山主裁決！」
朱蘭皺眉道：「東西究竟上哪兒去了呢！這些都是武林異寶，理應隨身攜帶才是，除非是他今日自知必死，或者……」
朱蘭緩慢地道：「他身上有家傳『鐵劍』、『飛環』以及『拈花玉手』，這些東西是他的，怎可落入你們之手，我要把它們拿出來……」
現在，他的屍身在場子中心，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胡子玉猶圖狡賴道：「姑娘的想像力真豐富，只是我們沒理由要這樣做呀？」
杜素瓊道：「不管你有沒有，我談的是目前，既然你要我作主，我就不客氣了，今天之會，至此為止，所有的過節，在此一筆勾銷，以後無論那一方，都不得輕啟禍端，否則就是存心給梵淨山過不去！各位意見如何？」
說將手伸出，上面果然染幾點血污，而且還有四、五根斷髮，沾在血污上，分外刺目！
杜素瓊臉色一沉，罵道：「混蛋！難道我還需要故意找些證據來誣陷你不成！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證據鑿然，你還有什麼話說！」
杜念遠搖搖頭道：「我看他也不怎麼樣，連人家輕輕一掌都抵不住！」
文抄侯剛與胡子玉等人交換了幾句私語，臉上陰晴不定，聽見杜素瓊問到他，連忙站起來道：「是！是！山主說得對極……」
她侃侃而談，一番話不但使其他人恍然大悟，也使文抄侯、胡子玉、任共棄三人面色大變，汗落如雨。
滌塵雖受他大聲呵責，仍是不動聲色地道：「盟主請不要生氣，老衲只是隨口問一句而已！」
語畢又嘆了一口氣道：「這小伙子我看並不怎麼樣，不知她們女孩子何以對他如此傾心，這一死！不知有多少人要傷心呢……」
韋明遠之驚人，固然是由於他本身不平凡的武功，但最大的原因是由於他與蕭湄、杜素瓊的戀情！
任共棄又待出手攔阻，胡子玉卻似心意已變，用眼睛朝他一打暗示，任共棄莫明所以地抽回了手！
朱蘭住口不語，胡子玉果然叫過一名幫眾，一切都如他的吩咐了一陣，那名幫眾領命而去。
胡子玉沉吟一下道：「從身材來看，那是個女子，從跡象及功力不看，那人很可能是敝幫前任盟主，『五湖龍女』蕭湄……」
杜素瓊輕聲一笑道：「你的確是塊好材料，處處見機而行，若能好自為之，何愁天下霸主不為你所得，何必一定要強取豪奪呢？」
這一席話可謂從所未聞，大家不禁悚然動容。
他連說帶比，神情頗為緊張！
杜素瓊又接著道：「女人對於深愛而又得不到的男人，有兩種方法，一種是自甘ｗｗw.ｈeｔuｂoｏk.coｍ.ｃom承受一切苦痛，希望他能幸福；一種是刻意地報復，令他受盡痛苦折磨，然而絕不會殺死他的……你們實在不了解蕭湄……更不瞭解女人……」
胡子玉連忙插口道：「賢侄女，妳不知道殺他之人，功力有多高！」
杜素瓊接口道：「那你不妨看看，你的手血腥猶在！」
杜素瓊轉臉對水道群雄問道：「你們的意見呢？」
突然殿中又掠進兩條身影，落地無聲。
失蘭黯然神傷，淚落如雨道：「是的！他生前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朱蘭道：「我若不拿，怎知你們不會暗中取去？」
「少林」滌塵大師插口道：「韋施主與蕭盟主五年前在英雄大會上結伴離去，並無爭吵之象，為什麼她要殺死他呢？」
「少林」及「峨嵋」門中的佛門弟子，對地上韋明遠的屍身，喃喃地唸佛號，似在超度他的亡魂！
過有片刻，朱蘭空手站起來道：「奇怪了！他身上一樣東西都沒有！」
他本想說對於韋明遠之事已不再放在心上，然而想到當這麼多人，這些話實在不便出口，所以換了腔。
眾人定睛望去，一個是方才追敵的杜素瓊，另一人卻是水道盟主文抄侯，不知他何時也出去了！
趙大高聲地道：「行！俺正想提議，不料被你先說了，俺不放心山主，得趕去看看！喂！你知道剛才那個蒙面的人是誰？」
朱蘭冷冷地一點道：「胡子玉，你心思之密，的確夠得上天衣無縫，連一絲小節都注意到了，怎麼會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說到這兒他面容驟變！立刻止口不談！
胡子玉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氣色異常難看！
杜素瓊道：「想殺韋明遠之人甚多，然絕不會是蕭湄！」
杜素瓊用眼一掃地上的屍體，輕聲道：「我也是太粗心了，應該知道這不可能是他，我雖不知他近年進境如何，但總不會這麼差勁的！」
文抄侯哂然一笑，臉上滿是鄙夷之態！
文抄侯愕了半晌，才作了一個大揖道：「山主明察秋毫，文某再無話說！」
朱蘭道：「當胡子玉在場中故作從容，裝模作樣假神氣之時，你趁大家都在注意他，你就悄悄地出去了，更上黑衣，使用『千幻身法』，縮小了體形，然後你們假扮的韋明遠突然出現，你再回來用掌將他殺死，為什麼一定要將頭顱打碎呢！當然是希望面目全非，不致露出破綻，這一切都是你所為，卻是那位胡大軍師的腹內妙計，夢裏乾坤，只可惜我們的夢醒得太早！」
最先驚覺的是杜素瓊，她的臉上呈現出一種異常的激動，清叱一聲，躡著先前的蒙面人追了出去。
不意杜素瓊卻大方地道：「不！若是真有人殺了韋明遠，我還是要替他報仇的，從前是如此，現在也是如此，將來亦不會改變！」
杜素和圖書瓊卻笑道：「盟主過獎了，盟主追敵超我之先，可見在輕功一道上，杜素瓊不如遠勝，我們只算是各有所長吧！」
杜素瓊道：「你倒擦得快，可是我與你對過一掌，手上還染有數點鮮血，不知又將作何解釋？」
文抄侯抽了一口氣道：「這……我怎知道你是從哪兒沾上的？」
朱蘭突地大笑道：「你算無遺策，連歲月在人身上所添的痕跡都想到了！可惜你忘了，韋明遠曾經服過『駐顏丹』……」
「峨嵋」明心師太亦起立道：「敝派與『少林』之意相同！」
朱蘭熱淚盈眶，突然飛身出來，戟指著胡子玉道：「他已經死了，不許你這樣侮蔑他！」
「少林」及「峨嵋」兩派之人，一齊起身恭送！
說著再移步向屍體走近去。
「少林」掌門滌鏡大師起身合十道：「敝派從無尋釁之意，但求能和平解決！」
胡子玉一愕道：「不知姑娘本意是要說什麼？」
滌塵忍不住過來道：「老衲與韋大俠有數面之識，印象深刻，俱未看出破綻，不知姑娘緣何識得此人不是韋大俠！」
胡子玉懸疑地道：「不可能吧？自入殿以後，就沒有動過他！」
文抄侯臉現愧色地道：「山主功力深厚，敝人出全力勉抗一擊，幸保完命，卻不能不承認多少總受了一些微傷！」
良久才訕訕地道：「不說就不說！死者為大，他既已身死！我與他的仇隙也就一筆勾銷了，得！得！方才就算老朽失言……」
她說得斬釘截鐵，堅定異常，因此雖是涉及兒女之情，卻沒有人敢露出一點不齒的表示！
朱蘭道：「假若我想要個一、兩件留做紀念呢？」
胡子玉陪笑臉道：「姑娘堅持要看也好，我們亦可以跟著一開眼界！」
胡子玉嘿嘿乾笑道：「老朽並未說姑娘拿了，只是對此事感到奇怪罷了！」
朱蘭想了一下道：「這樣倒是不錯……」
胡子玉的臉色突然變為異常蒼白。
朱蘭侃佩道：「韋明遠神光湛然，有一種自然的威儀，此人面色蒼老，形容枯槁，哪裏能及得上韋明遠萬分之一！」
文抄侯呆了一下才道：「水道接受山主調處！」
滌塵驀而警覺到目前這少女對韋明遠的感情，必是也極為深切，雖不知究竟，卻連忙合十道：「阿彌陀佛，老衲惟願韋大俠吉人天相，壽期永頤，惟其如此，所以才不厭求詳，以得安心！」
文抄侯將雙手一伸道：「我這手上乾乾淨淨……」
杜素瓊平靜地道：「沒追上，初時還略微見到一絲身影，誰知躍過一道山坡，就蹤跡全無了，這人也太卑劣，敢當眾殺人，卻不敢當眾承諾，真是個無膽的懦夫，無恥的匪類。文盟主，你說是也不是？」
滌塵奇道：「這是為何？」
滌塵莊容再問道：「山主之意究竟如何？老衲仍不瞭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