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紫拂遇金剪
東門柳面色一變，皺眉問道：「你怎麼對我的家當，知道得如此清楚？這莖『伐髓紫雲芝』，是我準備給我女兒服用，使她武功大成。」
夏侯娟嬌軀微擰，右足輕輕一提，便飄然閃出數尺，回眸注視身後。
東門柳自然不知道夏侯娟竟在「脊心穴」上，佩有金色龍鱗。認為她落地之後，必告慘死，遂也不再追擊，只是發出一陣得意獰笑，叫道：「夏侯娟，你這丫頭身入黃泉以後，休怪我手辣心狠！因為東門柳有誓在先，凡遇與百忍老尼有關之人，一概立殺不貸。」
前一行的「我自登高舒醉眼，笑看紅紫鬥芳菲」兩句詩兒，無非暗示前途有警，坐觀成敗之意，但後一行的「危者大吉」四字，豈非又像是什麼卦象按語？
她右手那招「韓信點兵」之快，快得令紫袍道士來不及向左右閃避。
東門柳當然懂得這種禮貌，一面飄身避勢，一面向夏侯娟點頭叫道：「好了！我已接受了你這一招的禮敬，夏侯姑娘儘管放手施為，莫存顧忌。」
夏侯娟失笑說道：「倘若真照經驗名頭而論，我就應該相信另外那人，而不相信你了。」
她左手那招「高撮星辰」之快，快得令紫袍道士來不及撤回紫拂，而枝她撈住拂尾。
東門柳不願聽他挖苦，趕緊說道：「我給她的第三項便宜是不僅用右手進攻，並由她自行指定身上三處穴道，作為我攻擊部位，除此以外，絕不許沾及他處。否則我便認敗，從此再隱苗疆，永不出世。」
白衣書生細參卦象以後，一面收好那三枚金錢，一面卻口中自言自語地連呼：「怪事！」
羅大狂失笑說道：「這倒妙極，他的看法是『逢東則吉』，你的看法是『逢東則凶』，的確相映成趣。」
但這樣一來，對自己特別有利，因為「脊心穴」上，業已配帶了「金色龍鱗」，以資防護，所剩下的，只有左右「太陽穴」，東門柳更只用一隻右手，哪裡還會有甚失閃？
羅大狂問道：「錯在何處？」
果然，紫袍道士因認不出夏侯娟所用反常招術的來歷名稱，弄得面紅耳赤，訥訥難言，只好惱羞成怒，厲聲喝道：「我是和你在藝業上較量強弱，又不是在口頭上比鬥尖酸，何須賣舌張牙，趕快動手。」
此人既與恩師齊名，藝業定極高深，自己萬一與其正面相對，必須特別謹慎。
羅大狂笑道：「這還有點像話，她是指定了哪三處穴道？」
夏侯娟見這位「紫拂羽士」似動了真怒，遂微笑不語，靜聽東門柳往下敘述。
羅大狂哈哈大笑說道：「我知道你看中夏侯娟那小妞兒了，否則絕不會編句『逢白則吉』，向她毛遂自薦。」
夏侯娟微笑答道：「這不是多禮，這是陪罪，因為東門前輩你上了我的當了。」
夏侯娟越想越覺迷惑，一賭氣之下，把那張紙兒，撕得片片碎飛，宛若翩翩白蝶。
但口中雖在飲酒，兩道銳利如刃的眼神，卻盯在東門柳的臉上，並且微微冷笑。
夏侯娟指著那匹矯健白馬，含笑說道：「彭兄騎的是白色駿馬，穿的是白色儒衫，大名之中，又有一個『白』字，根據『逢白則吉』之語，豈不是我的『吉星』？既然吉星高照，自然眾厄齊消，諸祥並至，縱算『逢東則凶』，也會轉變為『逢東則吉』，兩者的脈絡方面，豈非可以相通，並非悖逆了麼？」
匣中所盛，果然是支長才三寸左右的小小紫色芝草，草端並結有一枚比梧桐子略大的朱紅果實。
白衣書生搖頭說道：「別人可以亂作譫語，劉濟川卻不能隨便說話，因為他是『龍池相隱』，生平以此成名，一旦貽機，豈不把招牌砸掉？」
羅大狂醉態可掬地，舉起右手，向東門柳指指點點的，怪笑說道：「我看你的穿章打扮，有點像『紫拂羽士』，你的面貌身材，有點像東門柳，但卻知道絕不是他。」
紫袍道士答道：「我和你今日一戰，必分勝負，絕無中輟之理。故而，你若不敗，便是我敗，我願意輸掉這顆項上的人頭。」
第一種原因，自然是藝高膽大，夏侯娟伸手拾起紙卷之前，業已神功默運，化指成鋼。
這時，紫袍道士已知自己絕非夏侯娟之敵，要想改用其他殺手，孤注一擲。
他這樣的決定，當然有他不得不這樣作的苦衷。
東門柳冷哼一聲說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你要對我掩飾行藏，直到迫不得已之時，才用出『般若禪掌』，和『雷音三十三式』。」
白衣書生「哦」了一聲，微笑說道：「世間往往有這等妙事，但兩種意見，既然絕對相反，姑娘選擇起來，便須以對方的經驗名頭，作為根據。」
夏侯娟想閃未閃，想接未接地，略一遲疑，身形立被漫天拂影，裹在其中。
夏侯娟笑道：「好！我生平最愛和人打賭，但不知道長打算下些什麼賭注？」
羅大狂撫掌笑道：「好！好！傲骨嶙峋，威武不屈，使我越聽越愛。但她這樣指定，便宜你這老東西了。」
一席話兒，把位「紫拂羽士」東門柳，聽得面若死灰，額頭上冷汗涔涔，如珠而落。
紫袍道士見她業已把話兒交代得清清楚楚，遂不再多說地，把手中紫拂馬尾，往起一甩，斜搭在左肩之上，目注夏侯娟，左掌護住當胸，巍立如山，氣派十足。
說到此處，見羅大狂臉色不對，忙又解釋說道：「老酒鬼莫要懷疑，我對你絕不會有什……」
夏侯娟看得不禁皺眉苦笑，暗想自己不知是交上了什麼鴻運，竟又遇見第三位星相大家。
東門柳雙眉方剔，羅大狂又回過頭來，怪笑說道：「我讚美她，你氣什麼？把你給人家的第二項便宜，說來我聽。」
夏侯娟只是手橫松枝，根本不曾擺出什麼門戶，向紫袍道士軒眉笑道：「聞得東門前輩門下，凡亮出『紫拂』之際，向來讓人一先，道長如今以『紫拂當頭』，擺出門戶，足證果獲東門前輩真傳，我不能過份不識抬舉，只好先動手了。」
彭白衣笑道：「夏侯姑娘是怎樣想法，彭白衣欲聞高論。」
由於這種衡量，夏侯娟遂決定在必佔八成勝面的一戰之中，盡量保守，不求大勝，只求少勝，俾隱藏實力，並借機觀察「紫拂」一派的武功路數。
東門柳苦笑說道：「老酒鬼不必罵了，你也不是什麼好貨，否則江湖中又怎會編出『神尼紫拂金光剪，一正一邪一難論』的歌謠，送給你非人非鬼的『難論』二字？」
白衣書生聽出興趣地，接口問道：「另外那人是誰？」
這樣一來，雖可暫時避過指風，但東門柳若是順勢再攻，夏侯娟便將陷於困境。
夏侯娟哂然笑道：「原來道長上次是未展所長，現今才想倚仗你們『紫拂』門下的獨門兵刃，再和我夏侯娟放手一搏。」
但兩人身形一分之下，那位「紫拂羽士」東門柳本來的臉上笑容，倏然消失，換成了一副兇光煞氣，目注夏侯娟，沉聲問道：「夏侯娟，你是『百忍神尼』梅大師的弟子？」
羅大狂怪笑說道：「那老怪物還未死麼？他那兩道眼神，好不毒辣，相人多半有準。」
夏侯娟見狀之下，揚眉笑道：「東門前輩既然如此發怒，莫非也打算賜教幾手？」
羅大狂不等對方話完，便即搖手說道：「以此為斷，未免失確，或許夏侯娟只在偶然因緣之下，偷學了一招半式，並非百忍老尼的傳燈弟子？」
東門柳剔眉叫道：「絕無半點差錯，因為這夏侯娟除了會用『雷音三十三式』以外，並練有『般若禪掌』。」
東門柳得意笑道：「對了，『雷音度劫』是百忍老尼獨門精擅的『雷音三十三式』之一。」
夏侯娟不加理會地，繼續笑道：「如今，既然巧遇東門前輩，一來夏侯娟如入寶山，不願空手而回。二來已承令徒見讓，東門前輩若是不給我一點教訓，一旦揚擂江湖，豈不使『紫拂』一派的威譽有損？」。
東門柳搖頭說道：「不好意思，我和你雖然有仇，也不好意思老不識羞地，欺凌弱小。」
東門柳苦笑答道：「這辦不到，因為我在精熟全經以後，業已把它投入洪爐，加以焚毀。」
秀眉雙剔，玉腕一頓一振，把那招「韓信點兵」，改成了「分花拂柳」。
她生性爽快，說打就打，嬌軀晃處，直搶中宮，雙掌先在胸前合十，然後左右一分，挾著極為強勁的呼呼掌風，便向東門柳的雙肩擊到。
羅大狂接口笑道：「老雜毛莫要發慌，我深深相信，並未懷疑，因為讀熟『天魔綠字經』後，便即焚毀，斷絕他人機會的這種舉措，正是你這老雜毛陰損毒辣的一貫手段。」
這一招名叫「西天拜佛」，所挾掌力雖強，攻處卻非要害，也含蘊著武林中身居後輩之人，對前輩人物的應有尊敬。
羅大狂連連搖手，截斷了東門柳的話兒，怪笑叫道：「東門老道，你知不知道『有錢能使鬼推磨』之語？」
東門柳道：「她可以用而不用，是她放棄權利，我又不能把刀兒放在她的手中，再叫她拿刀殺我。」
夏侯娟正自驚疑，一蓬紫色光影，已從黑袍道士的袖中飛出。
東門柳止步回身，咬牙長嘆答道：「羅老酒鬼，你不要太看不起我，也不要過分對我侮辱！我今日大概是被仇火迷心，才只好認輸飲恨！」
彭白衣俊臉微燒，點頭答道：「羅伯父猜得不錯，小侄尚未訂婚。」
假如情勢不變，則紫袍道士雖將被樹枝點中眉心，襲腦而死，夏侯娟也難免前胸中掌，受到致命傷害。
彭白衣苦笑說道：「羅伯父莫加謬讚，小侄正覺學問之道無窮，對我自己所懂一點皮毛相術，深感浮淺。」
白衣書生含笑說道：「在下萍水相逢，對ｈｔtps://ｗｗｗ•hｅtｕbook•coｍ•cｏm夏侯姑娘一見投緣，竟自動自發地，略貢萏蕘，也未嘗不可以說是『外來救助』之一。」
彭白衣笑道：「夏侯姑娘路遇小侄之時，我送了她兩句占語，是『逢東則凶，逢白則吉』。」
羅大狂因知彭白衣是老友「哀牢山歸雲堡」堡主彭五先生之子，遂眼珠微轉，怪笑問道：「小彭兒，你爹爹大概老糊塗了，還未替你娶媳婦吧？」
跟著，眼前飛閃過一片剪形金光，壁上響起了一陣宛如鳳呻龍吟的「哈哈」大笑。
羅大狂點頭說道：「好！我聽聽你的辯解，只要你當真給了那女娃兒三項合理便宜，便算我老酒鬼罵錯了你，立即自碎『金剪』，以賠償你被剪『紫拂』。」
東門柳見這昔年舊識，「金剪醉仙」羅大狂，竟如此裝瘋賣傻。不禁怒火高衝地，接口叫道：「羅老酒鬼，你喝醉了麼？竟認不出我這武林舊友？」
末到十個回合，夏侯娟左手一式「高撮星辰」，撈住了紫袍道士的紫拂長尾，右手一式「韓信點兵」，用那三尺松枝，刺向紫袍道士的眉心要害。
白衣書生抱拳笑道：「在下姓彭，草字白衣。」
羅大狂目送這位「紫拂羽士」的身形消失之後，便把兩道頗有醉意，但卻絕不糊塗的惺忪眼光，注向十來丈外，一大堆嵯峨巨石，怪笑叫道：「小彭兒，你怎麼還不出來？這場把戲，看得過癮了吧？」
夏侯娟笑了一笑問道：「第二項呢？」
東門柳真像一座巍巍山嶽，夏侯娟的「推山填海」，哪裡能把他推動分毫？
夏侯娟「哦」了一聲，揚眉笑道：「彭兄與劉濟川老人家，所作占卜，雖然其斷不同，但若綜合研究起來，卻也脈絡相通，可以有合理解釋。」
妙就妙在這三人所說話兒，全都充滿矛盾，劉、彭二人，一個說「吉」，一個說「兇」，是互相矛盾。這第三位神秘人士的「危者大吉」，則是「自相矛盾」。
因為夏侯娟自行衡量之下，覺得與這紫袍道士動手，自己必佔八成勝面，但若遇上「紫拂羽士」東門柳時，卻必居八成敗面。
夏侯娟冷笑說道：「這回該你的了，我不願繼續進手，欺凌只會躲躲閃閃，不敢攻擊的懦弱無能之輩。」
東門柳長嘆一聲，右腳微頓，把腳下山石頓得一片裂響，並現出個深深腳印。
這番話兒，說得不亢不卑，委實措詞極妙。
羅大狂毫不遲疑地答道：「我當然看得清楚，她是用『雷音度劫』。」
哈……哈……哈……哈……
無論是人藏壁上，或是人藏林中，而能將一枚份量極輕的小小紙卷，打出這遠，其內力之強，玄功之妙，必屬一流高手。
羅大狂向草叢中的夏侯娟，看了一眼，微笑說道：「這女娃兒，有點骨氣，是個好種。」
但他適才全力攻擊之時，夏侯娟只是輕鬆閃拒，如今突然發現對方有收煞攻勢，轉換其他企圖時，夏侯娟卻化守為攻，不許他從容撤退。
兩條人影一分，相對凝神卓立。
她雄心既起，腳下微退半步，一抱雙拳，揚眉笑道：「多謝東門前輩，夏侯娟遵命放肆，請前輩多賜指教。」
這句話兒，居然生效，夏侯娟真怕他口出不遜污言，遂走向路邊，折了約莫三尺來長的一段松技，持在手內。
紫袍道士獰笑說道：「你若敗在我『閻王帚』下，便隨我去求我恩師，加以成全，歸於『紫拂』門下。」
夏侯娟笑道：「這種賭法，你下的賭注重，我下的賭注輕，豈非不太公平？我認為應該略加調整，把我的賭注，加重一些，或是把你的賭注，減輕一些。」
在這兩種必擇其一的情況之中，照理來說，紫袍道士應該選擇拋棄紫拂逃生的後面一種。
這幾句話兒，刻薄意味太濃，份量太重，使那紫袍道士聽得忍耐不住地，厲吼一聲，立即揉身進撲。
夏侯娟驚訝於東門柳的這等氣派，微一愕然之下，如飛指影已臨，遂秀眉雙蹙，順著對方從左面襲來之勢，把身軀向右方側臥及地。
這樣一來，對方身分更明，夏侯娟不再懷疑地，微抱雙拳，躬身問道：「道長莫非就是名震乾坤的『紫拂羽士』東門前輩？」
東門柳道：「第三項是我不單自行限制僅用右手進攻，並限制攻擊範圍，只攻擊你身上三處穴道。」
彭白衣聽出夏侯娟的語氣之內，頗含有調侃自己之意，不禁劍眉微揚，哈哈大笑說道：「夏侯姑娘真是錦心繡口，解釋得極為有趣，好在你煞氣已透華蓋，一場驚擾，必不在遠，彼此前途再見之時，便可知道彭白衣與劉濟川的『吉凶』不同之斷，到底是何者應驗？」
東門柳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笑得太不自在，不禁蹙眉叫道：「羅老酒鬼，你都聽清問明了麼？若是有什麼意見？趕快說話，不要這等鬼氣森森地，對我怪笑。」
夏侯娟哪裡知道紫袍道士有不得不如此的苦衷，尚以為對方狂妄太甚，遂怫然微怒地，點頭說道：「既然道長有必勝信心，也就只好如此，但夏侯娟再次說明，萬一勝方是我，道長卻無須……」
念方至此，東門柳繼續叫道：「夏侯姑娘，關於那三處穴道，最好是由你自行指定。」
這次，因已知夏侯娟是深仇之徒，手下不再留情，自比先前動手時的威力，凌厲了若干倍數。
羅大狂聽完彭白衣所說，遂把向東門柳索來的那隻玉匣打開，頓時異香沁人，心神為之一爽。
東門柳目內兇芒電轉，冷冷「哼」了一聲，便自轉身馳去。
東門柳一向極稱聰明狡獪，今日大概是仇火衝心，神智微昏，聞言之下，尚不明白，兀自皺眉思忖。
因為「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根據對方飄然出現時所施展的「凌空虛渡」身法，即可確定身分，除了「紫拂羽士」東門柳外，再無別人。
她因心中早存戒意，久候對手不至，也覺無聊，遂抱定「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的宗旨，索性揚聲叫道：「夏侯娟一路行來，候教已久，有心尋我的江湖朋友，應該露面了吧！」
招式手法，均不稀奇，奇就奇在一個「快」字。
東門柳靜待夏侯娟話完之後，點頭說道：「你說得好，把我說動心了，我雖接受你以下犯上之意，卻仍要給你一個便宜。」
白衣書生不等夏侯娟話完，便即含笑說道：「所謂『貴人』，並非帝王將相，而是卜筮風鑒之中的常用術話，也就是指有外來救助之意。」
但一來事出意外。二來紫色光影已發，再欲回收，未免略慢。三來那片剪形金光的來勢，又太迅疾，三種原因綜合之下，東門柳哪裡還能如願以償？
誰知這紫袍道士，竟偏偏選擇了前面一種，他寧可讓夏侯娟的疾點松枝，刺透眉心洞腦而死，也不肯放棄手中紫拂。
白衣書生苦笑答道：「我的卦也不怪，你的人也不怪，就是那『龍池相隱』劉濟川的話兒說得太怪。」
夏侯娟何等聰明，聞言之下，暗吃一驚，知道根據這紫袍道士的說話語氣聽來，「紫拂羽士」東門柳縱然不在眼前，也必就在近處。
東門柳臉色鐵青，點頭不語。
紫袍道士目光一掃，愕然叫道：「動手？你的兵刃何在？」
羅大狂冷「哼」一聲，目光斜睨東門柳，從嘴角間浮現了一絲哂薄笑意。
但紫拂長尾，既讓夏侯娟撈住，他若縱身後退，便必須撒手放棄兵刃。
他事先聲明，左手只守不攻，右手只攻不守，但如今卻連左手也並未運用，僅仗恃靈奇身法，便任憑夏侯娟攻勢如何迅疾，如何猛烈，也沾不上他半絲衣袂。
夏侯娟軒眉笑道：「我也……」
東門柳知道羅大狂居高臨下，看得清楚，聽得明白，遂無法歪曲經過地，照實說道：「這丫頭頗為驕傲，竟指定全身穴道，隨我下手。」
羅大狂向峭壁之上，指了一指笑道：「我在壁上登高縱目，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早就發現你這小彭兒，鬼鬼祟祟，躲在石後，既想救人，又不敢出頭的可憐光景。」
羅大狂拔開葫蘆蓋兒，飲了一大口美酒，咂咂嘴唇，指著暈臥草中的夏侯娟，向東門柳問道：「這女娃兒，是什麼身分？」
他獰笑一聲，鋼牙猛挫，竟一不後退，二不閃避樹枝，索性拋開手中紫拂，雙掌併發地，向夏侯娟當胸反擊。
東門梆聽了她這兩句話兒，頗為高興地，雙眼一翻，冷笑說道：「像你這等資質，若是再屬庸材，並車載斗量，不可勝數，則我東門柳豈非瞎了眼睛，把些笨蛋傻瓜，一齊收歸門下？」
羅大狂冷笑說道：「這項便宜，簡直稀鬆平常，因為雙方火候懸殊，輩份有別，獅子搏兔之下，用一爪防身，一爪攻敵，自然綽有餘裕，算不得『便宜』二字。」
她也懶得再向壁上或林中，搜索那發出紙卷之人，依然姍姍舉步地，繼續向前走去。
夏侯娟知道白衣書生是在為自己用金錢卜卦，遂不加打擾地，站在一旁，靜看究竟。
東門柳毫不慚愧地，點頭答道：「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最要不得的，便是強不知以為知！常言道：『學到老，學不了』，八荒四海之間，有的是我未讀之書，未學之藝，未識之人，未知之事。」
白衣書生笑道：「夏侯姑娘如此發怔則甚？是不是參詳這『逢東則凶，逢白則吉』等八個字兒的含意？」
羅大狂狂笑說道：「我不管你們究竟是親戚還是黨羽？但既把約會地點定在『桐柏山天玄谷』，你就替我向獨孤智那老殘廢，打個招呼，叫他小心一些，提防他那殘廢窩兒，都會被我羅老酒鬼拆掉。」
夏侯娟也被他激怒地，冷笑說道：「不見棺材不流m.hetubook.com.com淚，不到黃河不死心，道長既不把你自己的這條性命看重，我也無可如何，請動手吧！」
東門柳答道：「是百忍老尼的門下弟子，否則我怎會要她性命？」
但東門柳既與恩師齊名，則少說些也必有八十高齡，怎會看上去只是一位五十左右的中年道士？
羅大狂目閃精芒，哈哈笑道：「老雜毛別發狠，我就是聽得你再入江湖，才也跟來玩玩，並想見識見識你得自『天魔綠字經』上的那些鬼門道，到底有多厲害？」
紫袍道士知道此次既由師傅暗中督陣，則自己若是再敗，必無僥倖之理，遂向夏侯娟說那賭命豪語。
壁頂連聲冷笑，一條人影，恍疑絕世飛仙，凌空飄墜地，縱落了一位身背巨大朱紅葫蘆，散髮披垂的身材瘦削老人，乜斜著兩隻醉眼，向東門柳略作打量，把手一拱，怪聲問道：「道長何人？居然認識我羅大狂。」
這一頓臭罵，措詞雖頗幽默，但份量極重！竟把位堂堂「紫拂羽士」，罵得狗血噴頭，淋漓盡致。
這番話之中，竟表示出深知「紫拂」一派細底，不禁把紫袍道士聽得暗暗吃驚地，點頭答道：「貧道師門規律，確實如此，你既知究竟，便請進招，否則，我們之間的這場決鬥，便無法開始。」
東門柳聽她這樣說法，詫然問道：「夏侯姑娘，你當真想和我鬥上一鬥？」
東門柳自然無名怒火三千丈地，瞋目厲聲叫道：「羅老酒鬼，你不要借酒裝瘋……」
東門柳業已難堪得要想找個地洞，鑽了下去，羅大狂卻趁勢追擊，絕不放鬆地，繼續冷笑說道：「這只是你第一項錯誤。」
東門柳神色暇豫，身法從容，在夏侯娟的漫天掌影之中，靈妙無比地，遊來蕩去。
羅大狂聽到此處，揮手冷笑說道：「快走，快走，你趕快把你女兒帶回苗疆，給她服食『伐髓紫雲芝』，但卻永遠不許出世。」
夏侯娟看在眼中，心想：「今日兆頭，果然不佳。」連這眼前景象，都不是充滿淒艷，便是有點蕭瑟。
白衣書生人頗聰明，一聽此言，立有所悟，目注夏侯娟，揚眉問道：「夏侯姑娘，你是否在途間已經見過，與我這樣愛管閒事的其他人物？」
東門柳聽他未再挑眼，遂心中略寬，含笑問道：「你還有何事不懂？」
白衣書生答說道：「無論從姑娘的氣色而論，抑或從卦象而言，均是『逢東則凶』，那劉濟川為何偏說是『逢東則吉』？」
劉濟川之名，暨「龍池相隱」之號，果然把白衣書生聽得神色愕然，劍眉深蹙。
東門柳果然面呈堅毅之色地，伸手入懷，取出一隻長約七寸，高約寸許的方形玉匣，向羅大狂咬牙拋去。
「韓信點兵」之式，是疾點紫袍道士眉心，「分花拂柳」之式，則是在他兩臂之間，向外猛挑。
白衣書生點頭笑道：「姑娘極為明達，說得絲毫不錯。」
夏侯娟這時方佩服彭白衣所說自己「煞氣已衝華蓋」之語，知道他料得不差，委實已遇勁敵。
羅大狂抹抹嘴唇，蓋好葫蘆，慢條斯理地，冷然說道：「我有意見，就是請你滾回苗疆，莫再出世。」
夏侯娟體會出紫袍道士的言中之意，嬌笑說道：「道長放心，萬一我在你『閻王帚』下有何傷損，只怪我驕妄無識，自取滅亡，與你絲毫無涉。」
一面思忖，一面點頭答道：「尊駕請講，夏侯娟敬聆高論。」
武功之道，一在力猛招沉。二在輕靈迅疾。倘能把兩者綜合起來，變成出招既快，勁力更沉，便是絕頂的高手。
邊想邊行，走到了一片谷形地帶之中。
夏侯娟聽得有點不服起來，暗想這位「紫拂羽士」東門柳，未免自視太高，吹噓的太大一些。
白衣書生問道：「怎樣反法？」
東門柳心中「咚」的一聲，這不是一塊石頭落地，而是挨了一記重千斤的悶心錘，面色慘變，垂下頭來，轉身便走。
東門柳道：「夏侯娟在那招『雷音度劫』之上，便凝的是百忍老尼的這種不傳絕學！彼此合掌之下，我一試便知，不然她也拆不開我那招足以取她性命的『仙人指路』。」
夏侯娟見他誇口太大，自然心中不服，暗忖對方功力雖高，但限定只用一隻右手，又僅能攻擊自己「左右太陽穴」暨背後「脊心穴」等三處部位，難道自己還閃躲不開，或招架不住，非被他逼得施展師門絕藝不可？
東門柳看他一眼，苦笑說道：「你這老酒鬼又刁又壞，好容易抓著我這點錯處，還會不亂肆宣揚，加油加醬……」
羅大狂點頭笑道：「好，我們是死約會，不見不散，原來你這老雜毛，和那獨孤智老殘廢，還有勾結。」
夏侯娟念方至此，東門柳已然叫道：「夏侯姑娘注意，我第一招是用『仙人指路』手法，以右掌食指，點你的『左右太陽穴』。」
白衣書生這時目光已不再閃爍，滿臉正氣地，朗聲說道：
劉濟川告訴自己「逢東則吉」，彭白衣告訴自己是「逢東則凶」，這第三位神秘人士則告訴自己是「危者大吉」。
夏侯娟幾乎忍俊不禁，繃著臉兒問道：「東門前輩，你當真不知？」
夏侯娟因一時之下，看不透這白衣書生是何來歷？遂故意逗他地，揚眉嬌笑道：「我萬里孤行，向不結伴，卻何來『貴人』……」
由於雙方火候，相差太多，夏侯娟在這等有利情況之下，並把師門絕藝，盡力施展，仍非東門柳之敵。
東門柳這回卻會過意來，目光一亮地，揚眉問道：「羅老酒鬼，莫非你要我對你行賄？」
但夏侯娟也在故意隱匿身分，她因根基既實，稟賦更好，修為已具火候，隨便施展任何招式，均有相當威力，始終不曾用出足以代表師門的「雷音三十三式」，以及「般若禪掌」。
東門柳眼珠一轉，揚眉叫道：「老酒鬼，你若真敢和我鬥鬥，東門柳便於明年五月至六月之間，在『桐柏山天玄谷』內候教。」
常言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紫袍道士此時倘若處於旁觀的地位，便可看出夏侯娟雖被圈在核心，但卻神色從容，身法靈妙，應付得極為輕鬆，彷彿隨時均可還手，轉守為攻，或是脫身圈外。
夏侯娟雙眉微挑，對著那滿佈長空的如血晚霞，自言自語地，哂然說道：「好個『煞氣已衝華蓋』，我倒要看看這一老一少的相術誰靈？究竟是吃了什麼熊心豹膽的江湖魑魅，敢來找我夏侯娟的晦氣。」
東門柳見他並非作耍，遂揚眉問道：「老酒鬼想要什麼東西？我知道定然是筆大大竹槓，但必須是我所能拿得出的才好。」
常言道：「冤家見面，分外眼紅」，夏侯娟遠遠望去，到眼便認出這紫袍道士，正是那先前所遇，自稱為「紫拂羽士」東門柳門下，欲向「龍池相隱」劉濟川，恃強逼索「金色龍鱗」之人。
羅大狂道：「我老酒鬼年齡雖大，卻還耳目聰明，那夏侯娟並未報出師承，你卻怎會知道她是百忍老尼弟子？」
夏侯娟道：「譬如一人要我往南，一人要我往北，我應該聽誰的話？」
東門柳聽出羅大狂話中有話，只向他怒視一眼說道：「我給那夏侯娟的第一項便宜，是限制我只用一雙肉掌，她則可以把兵刃、拳腳、暗器等，隨意施展。」
夏侯娟本來只想對東門柳的功力火候，略加試探，如今卻覺得機會太好，決定盡展自己所能，來番硬鬥，倒要看看這「紫拂羽士」在誇了大話自加束縛以後，怎樣應付這種尷尬局面？
夏侯娟一面心中盤算，一面揚眉問道：「我若敗不了呢？」
東門柳愕然不解說道：「我上了你的當？此話怎講？」
羅大狂道：「說！第三項也未必……」
夏侯娟目光微轉說道：「彭兄贈我之語，是不是『逢東則凶，逢白則吉』八字？」
夏侯娟搖頭笑道：「我不指定，倘若定要我指定，我便指定全身三百六十五處穴道，處處均可下手！」
語音方落，右臂已探，用手中松枝，向紫袍道士當胸，極慢極慢地，輕輕點去。
這時，那位「紫拂羽士」東門柳，業已追到她身後不遠，並從袖中飛出一大蓬紫色光影，向夏侯娟當頭罩下。
東門柳沉著臉兒叱道：「說！說你的道理，你若不能把我說得心服口服，我便絕不容你這老酒鬼，生離此處。」
東門柳也目注夏侯娟，點頭笑道：「夏侯姑娘能禁得住我這一記『拂柳分花』，僅把手臂盪開尺許，委實難能可貴，在當代武林第二代弟子之中，足稱翹楚人物。」
羅大狂點頭說道：「以大凌小，應該如此，但我怎未看見那女娃兒取出兵刃暗器？」
東門柳道：「隨你！但我既准許你任意施為，你最好不要故作高傲，放棄權利。」
東門柳臉色如霜，沉聲問道：「你師傅如今安在？」
因為身後所能藏人之處，除了左側峭壁，便是右側森林。
東門柳向她冷注一眼，失聲嘆道：「可惜！可惜！」
因為她目力極強，判斷正確，知道這紫色光影，並非擊向自己。
原來夏侯娟嗆出大口鮮血以後，自知身受極重內傷，絕難再與東門柳抗衡，遂想起劉濟川所贈「逢東則吉」之語，趕緊東馳而去。
但她巧，東門柳比她更巧，她快，東門柳比她更快，就在夏侯娟完成「龍跳天門」，正待轉化「荊軻拔劍」的瞬刻之間，東門柳一聲輕笑，身形微轉，仍然依樣畫葫蘆地，又是一招「仙人指路」，再度點向夏侯娟的「左太陽穴」。
羅大狂招手叫道：「回來，回來，你怎麼溜了？」
這招「雷音度劫」，是「雷音三十三式」之一，自然威力靈妙，足以禦劫消災！但夏侯娟在先前那招「推山填和_圖_書海」上，吃過苦頭，深恐這次又將與東門柳硬拆硬架，遂索性在掌上凝足了「般若掌」力。
夏侯娟聽得好不奇怪地，失笑問道：「那劉老人家所說的話兒，怪在何處？」
紫袍道士見狀之下，精神益振，手中那柄紫拂的攻擊威力，也逐漸加強，越來越猛。
名家交手，怎能緩慢絲毫，夏侯娟就這心中略一想事之下，她的那招「推山填海」，已與東門柳那招「拂柳分花」接在一處。
羅大狂「哦」了一聲，怪笑說道：「我明白了，你不是溜，你是要尊重諾言，再隱苗疆，永不出世。」
這十四個字兒，是第一行字跡；第二行字跡更少，也龍飛鳳舞，草得更狂，是「危者大吉」等四個大字。
夏侯娟心中一動，暗想「龍池相隱」劉濟川，曾送過自己「逢東則吉」之語，如今這白衣書生又要送自己八個字兒，不知其中是否會有巧合？
東門柳低「哼」一聲，眉梢微騰殺氣。
羅大狂聽出他的語意，怪笑問道：「小彭兒，你什麼地方看得錯了？」
夏侯娟聞言，越發知道這位「紫拂羽士」東門柳，定負絕世奇學，功力高明得不可思議。
如今，紫袍道士若想不被夏侯娟的疾刺松枝點中眉心，便只有唯一的退後之路。
夏侯娟因從「一帖神醫」葉天仕，及「龍池相隱」劉濟川口中聽說，這「紫拂羽士」東門柳再出江湖之故，可能是尋找自己恩師，了斷昔年過節，遂立意略探虛實地，含笑微然說道：「不算東門前輩以大凌小，算我夏侯娟以下犯上如何？」
但夏侯娟聞言，方覺一愕，東門柳的右手食指，業已點到她「左太陽穴」左側的數寸之處。
她那式「龍跳天門」，也運用得極為巧妙地，把身形由橫變直，凌空蹦起。
東門柳怒道：「你既未醉，怎麼不認識我？」
羅大狂重又向他仔細看了幾眼，搖頭冷笑說道：「我沒有醉，羅大狂雖然嗜酒如命，不可一日無此君，但數十年來，卻從未嘗試過，醉，是什麼滋味！」
東門柳道：「我是可惜我的女兒，不在眼前，否則，便可讓她和你好好鬥上一鬥，你們大概是理想對手。」
夏侯娟微笑說道：「東門前輩明鑒，夏侯娟雖然年齡技淺，雄心傲骨，卻絕不後人，生平從未有過佔人便宜之事。」
夏侯娟聽得一愕，東門柳右足微騰，似是餘怒未息地又把那紫袍道士遺屍，踢得飛墜深壑。
招式變得既快，變得也妙，紫袍道士再難有所趨避，雙臂內側，均被夏侯娟的樹枝尖端挑中。
這時，那紫袍道士業已行到近前，聽得夏侯娟語含譏諷，不禁勃然大怒地，厲聲叫道：「夏侯姑娘，你不必過分驕狂，貧道上次是身有要事，才匆匆而去，未曾讓你領略我手中這柄『閻王帚』的厲害。」
夏侯娟的想法極妙，她打算這一踏地迴旋之下，恰好旋到東門柳的身後，來著「龍跳天門」，轉化「荊軻拔劍」，還可反躲為攻地，對這「紫拂羽士」，打上一記內家重掌。
這種現象，自然不是正常，不正常便是反常，凡屬反常之人，或反常之事，必有其特殊原因，以及含蘊著不可思議的神奇作用。
東門柳道：「我已說過，要給你三項便宜。第一，我不用『紫拂』，僅用空手，你則可以把拳腳、掌法兵刃、暗器等，隨意施展。」
夏侯娟「小寒山」三字，才到喉頭，忽然想起恩師謝絕世緣已久，何必再把東門柳引去，攪擾她老人家清修？遂搖頭答道：「我恩師雲遊天下，行蹤無定。」
東門柳咬碎牙關地，悲聲答道：「我當然不甘心，但既事已如此，不甘心也得甘心，忍不住也得忍。」
夏侯娟方才還來得及設法躲閃，如今卻連閃都不及，萬般無奈之下，只有用出一招從不輕易施展的「雷音度劫」，以格拒東門柳的第二次「仙人指路」。
峭壁距離自己足有七八丈遠，樹林也在五丈以外。
她這幾句話兒，當然只是詐浯，但卻被她撞個正著，詐出端倪。
這種動手方式，簡直罕絕古今，不單把自己所用手法，先行說明，並將攻擊部位，也預加警告，使對方容易提防戒備。
說到此處，雙眉一揚，又復目閃精芒，向夏侯娟注視幾眼，低聲笑道：「夏侯姑娘，在下奉贈你八個字兒，望你切實記住。」
身軀仆地，頭顱飛天，那蓬紫影在空中再一絞動，又把人頭絞碎，灑落了一天腦花血雨以後，方飛回黑袍道士袖內。
她探明欲抑先揚之道，故而一上來先對「紫拂羽士」東門柳，備極椎祟，然後再向紫袍道士，加以考較。
夏侯娟語音方落，首先是一聲極為宏亮的「無量壽佛」，佛號起處，從那曲折前路之上，轉出了一位紫袍道士。
夏侯娟整隻右臂，都感微麻，深驚這位「紫拂羽士」，果然名不虛傳，他隨意輕輕一拂之下，便有如此威力。
夏侯娟聽得心中暗暗佩服地，向東門柳深施一禮。東門柳詫聲道：「夏侯姑娘為何忽又多禮？」
東門柳想到此處，恰好夏侯娟正以一式「推山填海」掌法，猛烈攻來，遂左手微揚，用了招「拂柳分花」，拆解來勢。
他委實不曾注意到自己有此無心之失，也更未想到那位刁鑽古怪的「金剪醉仙」羅大狂，是利用問話，使自己複述諾言，結果竟被套得緊緊地，扣得死死，絕無絲毫狡辯餘地。
果然，夏侯娟的判斷，異常正確，紙卷上並未淬毒，只是寫著似詩非詩的兩行狂草。
彭白衣俊臉微紅，赧然笑道：「小侄一來自知螳臂不足擋車，難禁東門柳『紫拂』一擊！二來因略通相術，前途曾遇夏侯姑娘，發現她災厄雖重，卻絕無性命之慮，並在禍中有福。故而暫作觀望，想看看她災厄怎樣消除？福是從何而至？」
紫袍道士知道夏侯娟對自己意存輕視，遂氣得怒嘯一聲，瞋目叱道：「這才叫『閻王注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你既執意驕狂，不取兵刃，萬一……」
東門柳聽得方一皺眉，羅大狂又自正色叫道：「老雜毛，你儘管放心，我老酒鬼願意立誓，倘若把今日這事，洩漏半絲半毫，我與你一同歸隱，永不出世。」
如此一來，即令遇上「紫拂羽士」東門柳，既不致因消耗過多而氣衰力竭，又不致因茫無所悉而莫測高深，或許可以把八成的敗面減低到七成，或是六成左右。
夏侯娟搖頭答道：「我知道這等觸機之語，義理極為微妙，慢說當事人在時機末至前，無法參詳，便連提出這兩句話兒之人，也未必能解釋得清清楚楚。」
女孩兒家在口舌方面，多半天賦伶俐，夏侯娟則更在「伶俐」之外，兼具尖酸刻薄。
東門柳絕不料對方在那等要害之上，挨了自己一掌，仍能只傷不死，故而見狀之下，不禁微愕。
東門柳臉上微熱說道：「羅老酒鬼，你是否要管閒事？難道你不知道我與百忍老尼，結有終生難解的一天二地之仇？」
夏侯娟揚眉笑道：「尊駕為何連連稱怪？究竟是你的卦怪？還是我的人怪？」
夏侯娟方針既定，照計而行，她才能還手而不還手，可脫身而不脫身地，故意被紫袍道士，圈入了漫天拂影之內。
這蓬紫影的來勢雖急，夏侯娟卻屹立如山，毫未閃避。
江湖風雲，詭譎萬分，照說夏侯娟不應該這樣冒失地，驟然伸手拾取，而應先以髮際銀針，挑起紙卷，察看其上是否淬有什麼劇烈毒質？
彭白衣點頭笑道：「劉老人家也送了夏侯姑娘一句占語，是『逢東則吉』。」
紫袍道士濃眉雙挑，獰笑說道：「不錯！我們在這次比鬥中，不妨加些賭注。」
夏侯娟心中微動，暗忖若是真有人暗中埋伏，等待自己，則定然不會錯過這地形良好的動手所在。
東門柳搖頭說道：「老酒鬼，你不要再尋我開心，話出如風，如何補法？」
夏侯娟柳眉雙軒，滿面湛然神光地，朗聲答道：「東門前輩，你弄錯了，藝有未曾經我學，事無不可對人言，『般若』一派，頗受武林尊敬，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邪惡門戶，我要蓄竟隱瞞則甚？先前未露本門絕藝之故，只不過是想考較考較前輩自命高明的眼力而已。」
夏侯娟也正覺東門柳老是躲躲閃閃，避免正面接觸，使自己摸不透這位「紫拂羽士」究竟有多深淺？忽然見他動手拆招，遂存心不加變化地，實際對抗一下，試試對方的厲害程度。
尤其以自己的冠冕武林身分，既與此女交手，若不勝之，必將貽笑江湖，連看不透對方來歷，也是相當丟臉之事。
夏侯娟一面尋思，一面緩步上前，拾起那紙卷，展開觀看。
來人是個貌相清臞的黑袍道士，年齡約在五十上下，手中空無一物。
她前半段計畫，完全實現，但後半段計畫，卻告成空。
東門柳臉色略霽，點頭說道：「年輕人本來不能傲得過火，應該有點分寸。」
東門柳微笑說道：「我打算給你三點便宜，但卻要你回答我一項問題。」
夏侯娟莫名其妙地，躬身問道：「東門前輩，你這連稱『可惜』，卻是何意？」
但所謂「微愕」，也就是轉瞬之間，東門柳愕定怒生，閃身急迫，執意非把這深仇之徒，斃在掌下不可。
東門柳笑道：「你儘管放手施為，並須記住我並未對你加以任何限制，若覺拳掌不敵，可以加上兵刃，若覺兵刃不敵，可以突加暗器。」
羅大狂冷笑說道：「這是你自己的說法，你自矜藝高，向夏侯娟說明，給她便宜，除了『左右太陽穴』，暨『脊心穴』等三處部位以外，絕不許沾及它處，否則便自甘認敗，再隱苗疆，永不出世！但言猶在耳，行已背諾，你在她用『雷音度ｍ.hｅtuｂoｏｋ.cｏｍ•coｍ劫』，拆解你第二『仙人指路』時，應該縮手疾退，覓隙另攻，才重諾言，才合身分。誰知你竟與她彼此對掌，雖然借此試出她練有『般若掌』力，但夏侯娟的右掌，既非『左右太陽穴』，又非『脊心』，你若有三分人氣，便當立時認敗。」
東門柳被他呼來喝去，不禁滿腹怒氣，但卻無可奈何，只好強自忍耐地，繼續說道：「我給她的第二項便宜是對一雙肉掌，再加限制，進攻時，只用右手，防守時只用左掌。」
東門柳皺眉笑道：「你這丫頭的脾氣，倒和我那女兒差不許多，真夠倔強，好！你不指定，由我指定，我除了對你前身的左右『太陽穴』，及背後的『脊心穴』等三處要害，下手進攻以外，絕不襲擊其他穴道，倘若我指尖觸及你別處的絲毫皮膚，便算落敗，東門柳從此永絕江湖，不再出世！」
三十來個照面過後，東門柳看出此女狡獪，有所保留，除非自己加以逼迫，否則便無法令對方顯露看家絕學。
東門柳何等眼力？他因看出夏侯娟答話前的神色，曾略一遲疑，便知對方言有未盡，冷冷叫道：「夏侯娟，說實話，否則莫怪我以大凌小，要對你施展絕情毒手。」
夏侯娟也自接口笑道：「抱歉！我自行道江湖以來，尚未遇著過什麼我認為必須以兵刃對敵的真正高明對手。」
東門柳聽到此處，正待喝問，羅大狂又復笑道：「因為我那老朋友『紫拂羽士』東門柳，雖然兇惡，雖然混蛋，卻還有點骨氣，是個人物！不會像你這般無恥加三番，下流添一級地，簡直不成氣候。」
「夏侯姑娘請記住，在下所奉贈你的八個字兒，是『逢東則凶，逢白則吉』。」
夏侯娟被困在一團淡淡紫霧之中，支撐架隔，閃展騰挪，果然無法還手，完全處於被動地位。
紫袍道士聽出夏侯娟是要以赤手空拳對抗自己的「閻王帚」，不禁氣得咆哮如雷地，厲聲叫道：「夏侯娟，你若再欺人太甚，卻莫怪貧道要口出不遜了！」
羅大狂伸出手兒笑道：「把你那本『天魔綠字經』，借我看看。」
雖然夏侯娟曾受「龍池相隱」劉濟川的指教，預先在「脊心穴」上，佩有一片金色龍鱗，但因東門柳的功力太高，出掌極重，仍被打得凌空飛出丈許，耳底雷鳴，心頭狂震，雙眼亂轉金星，並忍不住地，嗆出大口鮮血。
羅大狂冷笑說道：「不單有，並比第一項更為嚴重！因為第一項你尚可諉稱無心之失，第二項卻百口莫辯。」
白衣書生道：「夏侯姑娘，請說得明白一點，你這『越問越疑』之語，應該怎樣解釋？」
紫袍道士接口喝道：「有兵刃就快點取出。」
東門柳獰笑道：「好！你既敢以下犯上，我就讓你吃點苦頭，等收拾完你這丫頭之後，再找那老尼姑去。」
好在她這一身功力也非等閒，硬把全身重心，聚於右足足心的一點之上，在嬌軀將及地的一剎那間，竟似有無形勁力，從後推動般，以足尖為軸，向左方迴旋轉去。
夏侯娟笑道：「東門前輩如今該說明打算怎樣賜教了吧？」
夏侯娟出手既慢，收招自易，她見紫袍道士業已滑步退後，遂停住松枝前點之勢，揚眉笑道：「紫拂羽士東門前輩，昔年名滿乾坤，功參造化，學究天人，乃當代武林中，傲視群倫的奇高手，道長是他門下，見識必多，對於夏侯娟這起手一招，大概不至於認不出路數來吧？」
東門柳急道：「羅老酒鬼，你先別挑眼，還有第三項呢！」
紫袍道士心中大喜，怎肯放過機會，施展他本門絕學，「幻影迷雲七十二式」，連綿猛攻，不令夏侯娟有絲毫喘息餘地。
紫袍道士搖頭冷笑說道：「不必！這是我出於自願，也表示了我的必勝信心。」
東門柳曉得被這一向嘴皮子最為刻薄的老酒鬼，抓住短處，不禁雙眉緊皺地，愧然說道：「我承認有點以大凌小，失了身分，但我在動手前，曾給她三項便宜，也就把雙方實力，扯勻不少，並不能算是過分欺負人呢！」
故而紫袍道士謀奪「金色龍鱗」不成，被夏侯娟以「般若掌」力震傷以後，只是與他同門師兄弟，商議報仇之策，並不敢對「紫拂羽士」東門柳，有所陳述。
彭白衣苦笑說道：「小侄對於所擅相術，向頗自負，但既知劉濟川老人家的看法，與我相反之後，不禁信心動搖，執意對此事看個究竟，以作能力考驗。」
話猶未了，紫袍道士哂然接口叫道：「夏侯娟，你不要假做慈悲，貧道絕不領受任何人情，我手中『閻王帚』只一落敗，便會把這條性命，自動交代給你。」
紫袍道士懂得這種道理，他對於夏侯娟莫測高深的起手一招，不敢絲毫輕視，吸氣縮胸，足下微滑，在松枝尚未近身之前，便已退出數尺。
夏侯娟既然號稱「咆哮紅顏」，性情自然是吃軟不吃硬地，強項透頂，哪裡會懼怯他的恫嚇？妙目中神光電閃，傲氣騰眉，朗聲叫道：「東門前輩，請你放尊重些，難道只許你以大凌小，就不許我以下犯上？」
羅大狂接住玉匣，得意洋洋地，怪笑說道：「老雜毛今日可算大破慳囊，老酒鬼多謝你了。」
兩股「百忍神尼」梅大師的親傳絕學，一齊施為，自然算是勉強拆開了東門柳的第二招「仙人指路」。
夏侯娟聽完對方所說，不禁蹙眉出神。
夏侯娟柳眉微剔，果然雙掌翻飛，向東門柳綿綿不斷地，發出猛烈攻擊。
勝負之數，至此再不能說是尚未分明，但紫袍道士雙臂麻筋，均被夏侯娟挑中，連想回手自盡，都告無法如願。
夏侯娟這等打算，正合於兵法中的「避其朝銳，擊其暮歸」原則，何況她在功力方面，本就比紫袍道士高出甚多，更於注意留心以下，看透了對方不少優劣之處，故而一經還手搶攻，便立即掌握了予取予奪的絕對勝面。
她倚仗「雷音三十三式」的精妙無倫，勉強支撐了十八九個回合，直到第二十招上，方被東門柳以一記「偷龍轉鳳」，明攻前身，暗襲後背地，在「脊心穴」，拍中一掌。
只見那片剪形金光，飛入紫色光影中，略一絞動，便有無數紫色斷絲，飄飄而墜。
彭白衣目光一注，滿面艷羨神情地，失聲讚道：「紫芝結實，食之長生！這一來夏侯姑娘不單重傷必痊，並在真氣內力，暨輕身明目等方面，獲益匪淺的了。」
夏侯娟嫣然笑道：「東門前輩打算怎樣賜教？給我什麼便宜？」
夏侯娟含笑答道：「有的，那人也精於風鑒，他送了我四個字兒，但卻與尊駕所賜教之語，恰恰相反。」
羅大狂滿面哂然不屑神色，淡淡說道：「你給她的第一項便宜，便是僅用肉掌，適才為何在夏侯娟已受重傷之下，還要袖飛『紫拂』？」
羅大狂靜靜聽完，點頭笑道：「我同意你所給她的三項便宜，相當適合身分，但卻仍有一事不懂。」
這時，東門柳方把殘餘的紫色光影，收回袖中，目光微注插入地下顫搖未定的一柄巨型金剪，仰首峭壁，厲聲叫道：「羅老酒鬼，竟是你麼？」
夏侯娟笑道：「先前那起手一式，是我故意戲弄令徒，不屬於任何武功招術，僅係隨意揚技，難怪東門前輩雖具高明法眼，也看不透它的名稱來歷。」
羅大狂怪笑說道：「我知道你和老尼姑之間的一段樑子，無可解釋。常言道得好：『冤有頭，債有主』，你若與老尼姑打得天翻地履，甚至放把火兒，燒了她的『般若庵』，我也袖手旁觀，絕不幫張幫李。但如今你不是找百忍老尼，卻以大凌小地，期負她門下女徒，叫我羅大狂，如何看得順眼？如何相信你會是被武林人物，尊為第一流高手的『紫拂羽士』東門柳呢？」
夏侯娟秀眉微蹙，仔細辨察，方看出寫的是：「我自登高舒醉眼，笑看紅紫鬥芳菲。」
夏侯娟目光電閃，揚眉說道：「我也只用空手。」
夏侯娟初生之犢不怕虎，雄心萬丈地，揚眉笑道：「令嬡既未在此，夏侯娟願向東門前輩，恭請教益。」
羅大狂向他擠擠眼睛，怪笑說道：「老雜毛不善修辭，『行賄』二字，有多難聽？我只想向你弄個小小紅包而已。」
夏侯娟向自己的兩隻纖纖玉掌，看了一眼，秀眉微挑，含笑說道：「武功到了火候，不一定要依靠外物，空手既能奪白刃，難道就奪不了道長手中的『閻王帚』麼？」
但他愕了一愕以後，立即伸手入懷，取出三枚金錢，合掌微搖，向路旁石上，接連擲了六次。
雖然東門柳先加說明，使對方可以預籌對策，但在他實施攻擊之下，卻仍快得令人不及防禦。
東門柳愕然叫道：「這是什麼說法？」
這兩招仍是武林習見的尋常招術，但由夏侯娟施展起來，卻絕不尋常。
東門柳道：「第二項是我對兩隻空手，再加限制，左手只防不攻，右手只攻不防，故而你在進攻時，僅須注意我的左手，防守時，僅須注意我的右手。」
彭白衣點頭答道：「不錯！」
東門柳急忙叫道：「我怎會佔她這種便宜？遂自行指定了『左右太陽穴』，暨『脊心穴』，作為限制攻擊之處。」
她既認出對方，便揚眉冷笑叫：「道長既在此等候夏侯娟，怎不邀同令師東門羽士，或令同門等，一齊出現？倘若仍是道長一人，只怕雖然『士別三日』，卻難『刮目相看』！」
果然，那蓬紫影是落向紫袍道士，恰好把他的頭部罩住。
剪形金光一播，東門柳便知不妙，趕緊凝勁抖手，想把所發的那蓬紫色光影收回。
如今，夏侯娟卻不單不是捷逾風雨和重如山嶽，反而慢悠悠，輕飄飄，好似小兒戲耍一般，其hetubook.com.com中幾乎竟不帶絲毫武術意味。
他不僅領略了夏侯娟的尖酸詞辯，並嘗受過夏侯娟的凌厲武功，深知這紅衣少女不可輕侮，遂在出手攻擊之下，把師門所學，毫不保留地，盡量施展。
東門柳眉峰一蹙，苦笑說道：「好！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源頭無一物，何處識由來？我可被夏侯姑娘，冤得好苦！」
話方至此，羅大狂接口笑道：「何必呢！你不是就為了被我抓破臉皮，不得不遵守諾言的這點事麼？我們是老朋友了，老酒鬼願意幫你出個主意，彌補彌補。」
東門柳點了點頭，失笑說道：「你倒真會說話，我要問的是你適才一開始時，向我孽徒所考較的那招招術，叫何名稱？是何來歷？」
黑袍道士向夏侯娟看了兩眼，點頭答道：「好說！是東門柳，二十餘年未入中原，想不到竟出了夏侯姑娘這等後起之秀。」
語音方落，便從石後轉出了夏侯娟先前在途中所遇，那位名叫彭白衣的白衣書生。
羅大狂不等東門柳往下再說，便自叫道：「你不要辯駁，你若不是東門柳，我的看法便極正確。你若真是東門柳時，我也罵得自有道理。」
夏侯娟目光一注，秀眉更蹙。
因為既有災危，便非吉利，若係吉利，便無災危，哪裡會有「危者大吉」？換句話說，也就是「安者大兇」之理？
自語方至此處，突然「嘶」的一聲微響，起自身後，向她破空襲至。
彭白衣飄身趕到近前，向羅大狂恭恭敬敬地，長揖為禮，含笑說道：「羅伯父真是神目如電，怎會發現小侄蹤跡的呢？」
狂笑聲起，這笑聲好不陰森冷峭，有點懾人。
方才那招「仙人指路」，業已快得驚人，如今省去事先說明，自然更快得不可思議！
東門柳怪叫一聲，接口問道：「難道我還有第二項錯誤？」
因為他這次是奉命出戰，他師傅「紫拂羽士」東門柳，就在暗處隱身監視。
夏侯娟眼皮一斜，嫣然笑道：「我明白了，所謂『貴人』，大概就是尊駕？」
既然如此，則夏侯娟能還手而不還手，可脫身而不脫身的用意何在？
紫影一落一旋，竟將紫袍道士的項上人頭，生生絞斷，屍身仆地便倒。
東門柳驕狂無比，對於門下弟子，定有規律，凡屬敗在人手，有辱他聲譽者，均立命自盡，或由他下手，慘加處置。
直等紫袍道士把一套「幻影迷雲七十二式」看家絕學，施展得到了尾聲，夏侯娟仍舊身法、步法，穩健如常，絲毫不見什麼捉襟見肘的匆迫姿態。
夏侯娟也真像一枝柳，或一朵花，樁東門柳的「拂柳分花」，把她的攻敵右臂，拂得盪出尺許。
身後寂靜無人，只有不知從何處飛來的一枚小小紙卷，飄然落地。
夏侯娟本不知大難臨頭，無法躲閃，但這一突告失去知覺，跌入草中，卻也恰好把那蓬紫色光影避過。
紫袍道士是在日暮途窮之下，迫而出此，夏侯娟則在穩操勝算之下，怎肯和他這等拼命？
羅大狂撫掌笑道：「老雜毛惱火了，這一惱火之下，我老酒鬼便可能發筆橫財，撈著一票，嘗嘗那莖『伐髓紫雲芝』，是什麼罕世美味！」
夏侯娟目閃寒芒，微笑說道：「晚輩叨光已多，不敢過分無禮，謹以一雙肉掌，恭請教益，東門前輩接招。」
說完，又復向夏侯娟的絕世嬌容之上，深深看了兩眼，整衣一揖，便飄身上馬，緩緩馳去。
東門柳微笑答道：「這是我逼出來的，你既稱耳聰目明，聰該看見我在施展第二招『仙人指路』時，她閃避不及，是用什麼招式拆架？」
第二種原因則是從對方發出紙卷的手法上，可以看出其身分功力，更可斷定具有這等身分功力之人，絕不屑於再施展什麼徒貽笑柄的鬼蜮伎倆。
夏侯娟微笑說道：「既煉內家絕藝，則飛花摘葉，均可傷人，何況三尺來長的一段松枝，自然能夠發揮相當威力，至於我隨身兵刃，不是沒有……」
羅大狂把那支紫芝取出，走到草中，慢慢餵給夏侯娟服下，並灌了她兩口美酒，替她略診脈息，方吁了一口長氣，站起身形，向彭白衣注目笑道：「小彭兒，你的『麻衣相法』，居然有點道理，竟看出這小妞兒禍中有福。她本就得了老尼姑的真傳，根基極好，修為不弱，如今再服了『伐髓紫雲芝』，福氣真不小呢！」
夏侯娟見無路可逃，正想強忍傷痛，回頭再戰，與東門柳捨命一拼！陡然一陣微風拂處，肋下一麻，竟失去知覺地，跌仆深草之內。
羅大狂怪笑說道：「天魔綠字經既已成灰，那莖『伐髓紫雲芝』，定在你懷中玉匣之內。」
兩字才出，便被東門柳截斷話頭，好生不悅地，沉聲叫道：「夏侯姑娘，你又『我也……』什麼？我弄不懂你到底是在接受我給你的便宜？還是在和我分庭抗禮？」
夏侯娟踏地迴旋之舉，確實旋到東門柳的身後。
夏侯娟苦笑說道：「求卜問相，無非釋疑，倘若越問越疑，卻便怎樣？」
夏侯娟目注白衣書生，含笑問道：「尊駕怎樣稱呼？」
東門柳瞪眼叱道：「老酒鬼的嘴裏，放乾淨些，什麼叫做『勾結』？獨孤智是我表侄。」
夏侯娟真想不到東門柳竟對自己來了這麼一番誇獎，不禁受寵若驚，呆在當地。
話完，果然立即招發如風，向夏侯娟猛加攻擊。
但事機不密，偏偏被東門柳知曉，認為紫袍道士雖敗，但因未展所長，遵命他以「幻影迷雲七十二招式」的獨門紫拂，再與夏侯娟決一死戰。
羅大狂哈哈笑道：「你儘管放心，我老酒鬼至少比你多了幾根硬骨頭，不會像你那樣把諾言當做放屁。」
夏侯娟笑道：「你賜教的是『逢東則凶』，他所告的是『逢東則吉』。」
話音到此，夏侯娟身形業已墜落，但並未像東門柳預料中的立即倒斃，只是步履微見踉蹌地，馳向東面。
東門柳微微一笑，又復說道：「夏侯姑娘小心，我知道你有所保留，尚未顯露看家絕學，故而如今要開始進攻，並在三招之中，識破你師門來歷，倘若辦不到時，東門柳便再隱苗疆，永不出世。」
羅大狂搖手笑道：「不必，不必，我知道你是練成『天魔綠字經』，才再入中原，想尋找百忍老尼，報復前仇，並闖蕩一番事業。如今，一事無成，卻斷送掉一個徒弟，你甘心麼？在苗疆忍得住麼？」
東門柳的這種舉措，並非仗恃藝高，故意逗弄夏侯娟，而是想在夏侯娟出招發式之間，看出她的師門來歷。
彭白衣雙頰更紅地，搖頭苦笑說道：「羅伯父莫加調侃，小侄絕無此意，何況我這兩句占語，根本完全錯誤。」
東門柳大喜說道：「羅老酒鬼，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不許反悔。」
夏侯娟笑道：「好！我這就進招，並考較考較道長的眼力方面，是否高明？認不認得出我所用招術的名稱來歷？」
因為左右太陽穴，暨「脊心穴」，兩處左右眼角上方，一處在背後，全是難於攻擊，易於防守之處。
紫袍道士怒道：「你這是作甚？難道就用一根松枝作為兵刃？」
夏侯娟若不受傷，在東門柳急追之下，也難逃出十里。何況她如今業已魂遊墟墓，命若游絲！更何況所謂「逢東則吉」的「東方」，又是一條死路？在奔馳十來丈後，橫在面前的，竟是一片陡峭峰壁。
左右兩側，全是刺天峭壁，山路也頗為曲折，似欲在無數峰巒之中，蜿蜒前進。
第一招便是看家絕學「紫塵千丈」，把手中紫拂的長長拂尾，灑成一天紫色絲影，漫天密罩而落。
夏侯娟笑道：「這不必列為條件，就算東門前輩沒有便宜給我，我也有問必答。」
夏侯娟微笑答道：「武林論技，講究棋逢對手，將遇良才，方才那位道長，也許是從師未久，功力稍差，使夏侯娟鬥得太不過癮。」
羅大狂聽到此處，又復抱起自己那隻巨大朱紅葫蘆，不住狂飲。
夏侯娟因對方不論是仇是友，均與恩師輩份相同，遂執禮甚恭地，苦笑說道：「東門前輩過獎，武林中英才輩出，像夏侯娟這等鈍質庸材，車載斗量，不可勝數。」
彭白衣答道：「夏侯姑娘在遇著小侄之前，先遇著『龍池相隱』劉濟川。」
這時，空中血紅似的晚霞，業已隨著夕陽的西沉程度，逐漸褪色，變成了一片蒼茫黯淡。
羅大狂笑嘻嘻地說道：「話出如風，毫無影蹤，何況又只入你我之耳。我若閉口不言，難道你自己還會去四海八荒地，敲鑼打鼓？」
夏侯娟笑道：「也許他是一時譫語？」
夏侯娟答道：「那人是以相法一道，馳名天下的『龍池相隱』劉濟川。」
東門柳聽得方一皺眉，夏侯娟又自笑道：「但今日對於東門前輩，卻屬例外，無論你給我什麼便宜，我也接受。」
東門柳目眥皆裂，厲聲叫道：「羅老酒鬼記住，今日容你得意，但江湖間若再相逢，可休怪東門柳會施展比你更陰損百倍的手段整你。」
於是，這紫袍道士慘「哼」一聲，齜牙咧嘴地，雙臂立垂，那柄長尾紫拂，也到了夏侯娟的手中。
反正是禍，進退兩難，這位紫袍道士遂無可奈何地，起了與敵人同歸於盡之想。
如今，紫拂長尾被人撈住，樹枝又已點到眉心，紫袍道士深知若是撒手後退，拋棄兵刃，必將死在師傅掌下，若不及時退卻，認敗服輸，又將死在夏侯娟的手下。
羅大狂愕然問道：「你是怎麼知道？」
但東門柳人雖兇毒，卻仍不失一代宗師身分，極為尊重諾言地，攻敵時，只用右手，並只攻擊夏侯娟「左右太陽穴」，暨「脊心穴」等三個部位。
夏侯娟自然不肯否認，肅立躬身，合掌答道：「般若庵主，正是家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