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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羊冒險記

作者:村上春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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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海豚飯店的冒險 3 羊博士大吃、大談

第七章 海豚飯店的冒險

3 羊博士大吃、大談

「討厭你?」
「另外一個可能是那個男的,年紀稍微大一些,留了鬍子,大概沒錯吧。」
「請便、請便。」我說。
女朋友微微笑著。
「不知道。」老人說。「真的不知道。羊走掉以後,到什麼程度是我,到什麼地方是羊的影子,連這點我都不清楚。」
Q:「希望你能說明。」
「這是我生活了九年的牧場。我在那兒養羊。戰後立刻被美軍接收,歸還的時候賣給一個有錢人,做為附有牧場的別墅地。到現在還是同一個主人。」
「對你來說呢?」
「說真的,我覺得從今以後最好不要再和那隻羊有什麼牽連了。我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跟那隻羊有關係的人沒有一個是幸福的。因為在那隻羊的存在之前一個人的價值觀是沒有任何力量的。不過,我想你也有你的各種原因吧。」
一九三六年二月,羊博士被調回國,在接受過幾次類似的詢問之後,那年春天被分派到農林省資料室。從事製作資料目錄、整理書架之類的工作。換句話說他被逐出東亞農政的權力中樞。
「放著吧。」羊博士吼道。
「去吃屎!」羊博士在裡面吼。以七十三歲來說,聲音還很健朗。
「這不能怪你。」我說。
我從口袋裡掏出和老鼠一起拍的相片,交給羊博士。那是一九七〇年夏天在傑氏酒吧,傑為我們拍的。我的臉轉向旁邊噴著煙,老鼠朝著相機伸出拇指頭。兩個人都還年輕,曬得黑黑的。
然後羊博士拿起電話,對著聽筒吼道:「快把飯菜端過來。」
「雖然不是怎麼富裕,不過總是有家業的,過去還是曾經擔任過城代家老的世家。幕末出過著名的農學家。」
羊博士搖頭。「我不打算跟你談這個。」
Q:「你不覺得這是擅離職守的行為嗎?」
「可是今年春天,羊又從他的身體離開了。他本人現在意識不清快要死了。過去羊一直在支撐著他腦子的缺陷。」
「知道啊,太知道了。」
「哦。」他說。然後發出巨大的聲響擤著鼻涕。「想說什麼?還是想聽什麼?」
羊博士深深嘆一口氣。「你還不明白嗎?那個人物的情形和我一樣啊,失去利用價值了。人是有限度的,一個達到限度的人對羊來說已經沒用了。他可能沒有完全瞭解羊真正追求的東西。他的任務是建立起巨大的組織,這完成時,他就被丟棄了。正如羊利用我當做運輸工具一樣。」
「我的天哪。」我說。
「有沒有頭痛的經驗?」
「為什麼羊離開他的身體呢?這麼漫長的一段歲月裡,他已經建立起巨大的組織了。」
Q:「不成為理由。」
「可以告訴我們嗎?」
「這個嘛,大概已經沒人住了。不久就要開始下雪,而且熊也開始到處找過冬的食物……你打算去那裡嗎?」
「有意思。」
Q:「不成說明。」
羊博士沉默下來,用手指揉著冰柱一般的白眉毛。四十二年這時間的重量,似乎滲透進他全身的每一個部位。
一九六〇年、長男在小樽港手指被切斷。
「真幸運哪。以『羊拔』來說,最好不要有清楚的意識比較輕鬆。」
「兩方面都想。」
「你們是來問有關一九三六年失蹤的羊的事對嗎?」
「不要說是聽我說的。」
「那隻羊也一起來到日本嗎?」我把話題引回去。
https://m.hetubook.com.com「不知道。」羊博士吐出來似地說。「不知道啊。羊沒有告訴我。可是那傢伙是有很大目的的。這點我也知道。想讓人類和人類的世界來個大轉變似的巨大計畫。」
Q「你是說行蹤不明的一星期裡,你和羊在交靈?」
「一個是你啊。」羊博士打開檯燈看著照片。「比現在年輕。」
「你剛才說過你有應該採取的手段是指什麼?」
「就像我剛才說過的,很遺憾我無法用語言來表現這件事。羊所追求的,只是將羊的意念具現而已。」
「是啊。」羊博士說。「我從釜山搭船回來。羊也跟著一起過來。」
「從出生到現在一次也沒有過。」
Q:「交靈不能被認定為研究事項。以後希望你謹慎一點,你本來就以優秀的成績從東京帝國大學農學部畢業,進入農林省也留下卓越的工作成績,換句話說是將來應該擔任東亞農政重任的人物。你要有這樣的認識。」
房間裡散發著體臭。不,那甚至不能稱為體臭。那在超越某一點之後已經放棄做為體臭而與時間調和,與光調和起來了。寬闊的房間裡擁擠地堆積著舊書籍和文件,以至於幾乎看不見地板。書籍幾乎全是外文的學術書,每一件都斑斑點點的。右手牆邊有一張滿是污垢的床,正面窗前有一張巨大的桃花心木桌子和旋轉椅。桌上整理得稍微整齊,文件上有壓著羊形的玻璃文鎮。電燈昏暗、只有佈滿灰塵的檯燈,在桌子上方投射著六十瓦特的光。
「沒關係。」我說。
「是因為羊嗎?」
「最後請告訴我們這張相片的地點。」我說。
羊博士閉起嘴巴停了一會兒。嘴唇旁邊還沾著肉丸子的番茄醬。
「你很喜歡你父親對嗎?」她問。
「我對法律沒興趣。」年輕的羊博士說。
「嗯,對,我很喜歡。」海豚飯店的老闆說。「不過父親討厭我。自從我出生以後,他一次也沒抱過我。也從來沒對我說過一次溫和的話。自從我失去手指又開始禿頭之後,他更經常以這個來作弄我。」
「於是你為了尋找羊而辭掉農林省的職務?」
「現在有人在嗎?」
「做兒子這樣說似乎不恰當,不過確實是很特別。父親自從和羊有關係之後,整個人都變了。變得脾氣很古怪,有時近乎殘酷。可是,其實他的心很好。只要聽他演奏小提琴,就會知道。是羊傷害了父親。而且羊透過父親,也傷害了我。」
「日本近代愚劣的本質,是我們從來沒有從和亞洲其他民族的交流中學到任何東西。關於羊的事也一樣。日本飼養綿羊失敗是因為我們只從羊毛、食肉自給自足的觀點來掌握這件事。卻缺乏所謂生活層次的思想這東西。只想高效率地盜取切除時間後的結論。一切都是這樣。也就是說腳沒著地。戰爭打敗也難怪呀。」
一九六七年、北海道綿羊會館閉館。
「羊從我體內跑出去了。」當時羊博士對親密的朋友說。「可是,以前是在我體內的。」
「好吧。」稍後父親說。因為不得不這樣說。羊博士雖然個性坦誠而溫和,但卻是個一旦說出口絕對不改變的那型青年。連父親都無法插嘴。
「真抱歉。」羊博士說。「因為一直被一些呆子包圍著,因此變得不相信人了。」
「少來煩我。」男人說。「吵什麼。」
「不用的時候有人管理嗎?」
我談到羊離開羊博士之後的事。羊進入獄中右翼青年體內的事。他出獄後立刻成為右翼大人物的事。其次渡海到中國大陸,建立起情報網和財產的事。戰後雖然變成A級戰犯,但又因以中國大陸的情報網交換而被釋放的事。和*圖*書並以從大陸帶回來的財寶為基礎,掌握了戰後政治、經濟、資訊的幕後等等的事。
Q:「原因你說明來聽。」
「那是一隻羊要做的嗎?」
根據羊博士的兒子,海豚飯店的老闆說的,羊博士這一生並不幸福。
「鬍子?」
Q:「交靈的事情就忘了吧。羊只是個家畜而已。」
「見面沒關係。可是我父親很討厭我,所以很抱歉,您自己去,我就不陪您了。可以嗎?」羊博士的兒子說。
「那真是地獄呀。只有意念團團轉著的地獄。一絲光線也沒有,一捧水也沒有的地底下的地獄。那就是這四十二年之間我的生活。」
一九五〇年、就任北海道綿羊會館館長。
「音樂也沒興趣。」羊博士回答。
「或許是我把羊喚醒了吧。羊一定是在那個洞窟裡沉睡了數百年之久。然而我,這個我竟然把牠吵醒了。」
羊博士坐在向著桌子的旋轉椅上,以手指示意要我們坐在床上。我們像在通過地雷陣似地,跨過書本跋涉到床邊,在那兒坐下。那床單髒得讓我擔心我的Levi`s牛仔褲是否會永遠黏在床單上。羊博士雙手交叉放在桌上,就那樣一直盯著我們瞧。手指一直到關節為止長著黑色的毛。手指的黑毛和白髮描繪出令人眩眼的奇妙對比。
「他一定沒有作弄你的意思。」她安慰道。
Q:「特殊關係是指性行為嗎?」
一九三七年,羊博士辭掉農林省的工作,他利用過去以他為中心,擔任過日滿蒙綿羊三百萬頭增殖計畫的關係,向農林省申請了民間貸款,到北海道去養羊。養了五十六頭羊。
「羊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羊博士從桌上拿起羊的相片,用手指啪啪彈著。「在全日本徘徊呀。他在尋找新的宿主。羊可能打算藉著某種手段,把那新的人物放進那個組織吧。」
羊博士解決了三個肉丸子之後,開始解決捲麵包。光是在旁邊看著,那食慾就令人覺得好舒服。
A:「是精神行為。」
「關於羊沒什麼好說的了。呆蛋。」羊博士說。
「你能夠想像只有意念存在,而表現則被連根拔起的狀態嗎?」羊博士問。
「整齊的口髭和不修邊幅的鬍子。」
「葡萄酒煮的小牛肉。」我說。
A:「我知道。」
我們向羊博士的兒子道過謝之後上了樓梯。樓梯上冷冷的,空氣很潮溼。電燈昏暗、走廊角落積著灰塵。周圍飄散著舊紙的氣味和體臭。我們走過長長的走廊,依照那兒子說的,敲了盡頭的老舊房門。門上貼著一塊「館長室」的塑膠舊牌子。沒有回答。我又試著再敲一次。還是沒有回答,第三次敲門時聽得見裡面有人呻|吟的聲音。
「謝謝。」老闆說。
一九四二年、長男誕生。(現在的海豚飯店經營者)羊一百八十一頭。
一九三九年、羊博士結婚。羊一百二十八頭。
「吃過了。」我們說。
一九六八年、「海豚飯店」開業。
我點點頭。
「那麼,」父親開口道。「你想走哪一條路?」
「這是八年前的照片。」我說。
「冬天可能沒有人吧。除了我之外,一定沒有人想在那樣的地方過一個冬天。至於羊的照料只要付些錢給山麓的村營綿羊飼養場,就可以委託他們代辦。屋頂設計成雪自然能夠落到地面,而且不必擔心小偷。在那樣的山裡就算能偷到什麼,要回到村子裡可不容易呀。因為降雪量實在可怕和-圖-書啊。」
一九三四年羊博士被調回東京,引見給陸軍的年輕將官。將官說在即將來臨的未來,為了在中國大陸北方展開大規模軍事行動,希望確立羊毛的自給自足。這是羊博士和羊的第一次接觸。羊博士在整理好本土與滿洲和蒙古的綿羊增產計劃大綱之後,為了實地視察而於次年春天去到滿洲。他的衰敗從此開始。
「我們直接去找他,他會見我們嗎?」我試著問。
「那麼走向音樂之路也好。」父親說。「一個家族裡有一個音樂家也很好。」
「哦。」羊博士哼道。然後喝湯,喀啦喀啦地咬著巧達湯裡的小塊炸麵包。「抱歉,讓我一面吃一面談。肚子餓了。」
門被敲響了。「飯菜送來了。」女人的聲音說。
然而從此之後一個月左右,單位裡開始流傳一個奇怪的謠言。他和羊之間具有「特殊關係」。然而這所謂「特殊關係」到底指什麼意思,誰也不知道。於是上司把他叫到房間,詢問事實真相。在殖民地社會裡,是不能夠忽視傳說的。
老人檢查完打火機和相片之後,啪吱一聲把檯燈的開關切掉。用粗壯的手指揉著眼睛。那看起來簡直就像要把眼球壓進頭蓋骨裡似的。手指離開時,眼睛像兔子一樣紅紅濁濁的。
A:「研究羊是我的職務啊。」
經過三天、四天,羊博士都沒回來。加上軍隊在內的搜索隊拚命在荒野到處尋找,然而完全沒有他的蹤影。是不是被狼襲擊了,被土匪搶劫了?大家這樣想。然而一星期後當每個人都完全放棄之後,羊博士卻筋疲力竭地回到黃昏夕暮中的帳棚來。臉頰極度消瘦,有幾處負了傷,只有眼光閃閃發亮。此外馬也沒了,金錶也不見了。他說明是在路上迷了路,馬受了傷,大家也就這麼認定。
「那麼,羊從此以後怎麼樣了?」
「也許是胡說八道。」
「可是應該說的。」我說。「關於一九三六年不見的羊。」
羊博士喝著湯,我們喝著咖啡。羊博士一面一直盯著湯盤一面喝湯。
一九四九年、夫人肺結核死去。
「請讓我們見見面。」我隔著門吼道。
羊博士在農林省本部磨練了兩年之後,就渡海到朝鮮半島研究稻作,並提出「朝鮮半島稻作試驗案」報告,被採用。
「那麼,請先講。」
「所謂羊進入體內,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請問您知道那張相片的地點嗎?」我問道。
「不知道。」老闆說。「不過只要注意兩件事大概會接見吧。一件事是誠懇地說明想問有關羊的事情。」
一九四六年、羊博士的綿羊牧場,被美國占領軍接收為演習場。羊六十二頭。
A:「再下去我就無法說明了。」
「我聽過這個人物的事。」羊博士十分痛心地說。「羊似乎找到了適任者啊。」
我試著想像留了鬍子的老鼠,卻不怎麼想像得出。
「等一等。」羊博士說。然後把空了的湯盤推到旁邊。「事情總有個順序。首先從一九三六年的事說起。我先說,然後你說。」
A:「可是不可能忘記。」
「有。」羊博士回答。
「能夠進入人體裡面的羊,是被認為不死的,而擁有羊在體內的人也是不死的。然而羊如果逃出去了,那麼那不死性就喪失了。完全決定於羊。如果喜歡的話可能幾十年都在同一個地方,如果不高興的話就一下子出走了。被羊逃走的人,一般被稱為『羊拔』。也就是像我這樣的人了。」
「另一件呢?」
「簡單說明是這樣的。」羊博士說。「羊進到我體內是一九三五年夏天的事。我在滿蒙國境附近的放牧調查途中迷了路,於是鑽進偶然和-圖-書看見的一個洞窟裡過了一夜。夢中羊出現了,問說,可以進入我的身體裡嗎?我說沒關係。那時候我想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而且我很清楚這是夢境。」老人一面咯咯的笑著一面吃著沙拉。「那是我從來沒見過的羊的種類。在我的職業生涯裡,雖然很清楚全世界的羊,然而那隻卻是特別的羊。角以奇怪的角度彎曲著,腳是肥肥短短的,眼睛的顏色像泉水一般透明。毛是純白的,背上長有茶色星形的毛。這樣的羊哪裡也沒有見過。所以我對那隻羊說進到我體內也沒關係。以一個羊的研究者來說,並不想讓這樣珍奇品種的羊輕易溜走。」
羊博士穿著灰色襯衫、黑色毛衣外套,和幾乎已經變形的斜紋寬西褲。灰襯衫和黑毛衣由於光線明暗程度的不同,也可能看來像是白襯衫和灰毛衣。或許原來是這種顏色的。
沉默再度覆蓋了房間。窗外開始下起激烈的雨。來到札幌第一次下雨。
「炸蝦。」她說。
「有一天早晨醒來,羊已經不見蹤影了。那時我才終於理解到所謂『羊拔』是怎麼回事。是地獄呀。羊只留下了意念而去。然而沒有羊就無法把那意念釋放出來。這就是『羊拔』啊。」
「請便、請便。」我們說。
「我父親是一九〇五年生於仙台舊士族家的長男。」兒子說。「我以西元年號來說,可以嗎?」
托盤放在地板上發出聲音,然後腳步聲走遠了。我的女朋友把門打開,把餐點送到羊博士桌上。托盤上放著為羊博士準備的湯、沙拉、捲麵包、肉丸子,和兩杯為我們準備的咖啡。
一九七八年、被年輕不動產業者,詢問有關羊的照片。
——指我的事
「沒什麼特別。只是感覺有羊在而已。早上起來時感覺到了,羊在我裡面啊。非常自然的感覺。」
「請務必讓我見見你父親。」我說。
羊博士從小就表現突出,學業成績優良,在仙台地方上是無人不曉的神童。不只學業成績優良而已,小提琴演奏也技高一籌,中學時代曾經在來到縣城的皇族御前演奏貝多芬的奏鳴曲,而受頒金錶。
沉默暫時持續。
「非常感謝。」我說。
「我對農業有興趣。我想學農政。」
「你和羊之間真的有特殊關係嗎?」上司問。
A:「是的。」
A:「是的。」
「一九三六年春天從你這裡逃走的羊,我知道後來到哪裡了。」
「因為我失去兩根手指,而且開始禿頭。」
「我也這樣想。」我說。
家族希望他能朝專攻法律的方向進展,然而羊博士卻斷然拒絕。
「不知道。」我說。
我從口袋掏出銀製打火機和老鼠寄來的相片放在桌上。他伸出長了毛的手拿起打火機和相片。在檯燈下花很長時間檢查。沉默像粒子一樣長久飄在屋子裡。牢固的二重玻璃窗把都市的噪音關閉在外面,只有老舊電氣檯燈發出嘰哩嘰哩的聲音,使沉默的沉重更加凸顯。
羊博士幫我們畫了牧場的詳細地圖。在旭川附近轉搭支線,走三個小時左右之後,就到一個山麓小鎮。從那個鎮到牧場還要再開車三小時。
暫時有一段沉默,然後門突然猛地開了。羊博士站在我們前面。
「官員都是些傻瓜。他們根本不懂得什麼是事物的真正價值。他們也永遠不懂得那隻羊所擁有的意義之重大。」
A:「我找不到合適的字眼,不過我想大概是接近所謂交靈吧。」
第二年羊博士如願地進了東京帝國大學農學部。他的神童風采上了大學依然和_圖_書不衰。任何人,連教授都對他另眼看待。學業依然傑出優秀,人緣也好。總之是個沒得挑剔的菁英。不但沒染上好玩的惡習,而且一有空閒就讀書,書讀累了,就走到大學校園去拉小提琴。學生制服的口袋裡總是放著金錶。
他以狀元成績大學畢業之後,就以超級菁英身分進了農林省。他的畢業論文主題簡單地說是關於將朝鮮和台灣一體化的廣域性計畫農業,這雖然稍微具有過於理想主義的傾向,但在當時確實引起一些話題。
A:「不是。」
「哦?」羊博士鼻子哼著。「我花了四十二年的時間,什麼都豁出去一直在到處尋找的東西,你說你知道?」
羊博士點點頭,把捲麵包的最後殘片塞進嘴裡,然後啪答啪答拍拍手。「沒什麼可吃驚的。想想看成吉思汗所做的事吧。」
「你們吃過飯了嗎?」羊博士問。
「我們是來請教有關羊的事情的。」
「我知道。」我說。
「現在還養羊嗎?」
「原來如此。」我說。「你父親好像很特別。」
「那倒是。」我說。「可是為什麼到現在還有這樣的事,羊又為什麼選日本呢?」
「我自從羊進到體內之後,就開始研究有關羊的民俗學和傳承。聽一聽當地人的話啦,查一查古書啦。不久那些人之間逐漸散播著羊已經進入我身體裡的謠言,甚至也傳到我上司的耳裡。我上司不喜歡這說法。於是我被貼上『精神錯亂』的標籤被送回國。也就是所謂殖民地癡呆症。」
「對於羊的意念而言當然是善的。」
「羊所追求的是什麼呢?」
「我知道了。」我說。
羊博士又再用衛生紙擤了一次鼻子。「好了,現在輪到你來說了。」
「正如您所說的。」
繼續咀嚼。
「其實在你們之前,還有一個人來問過關於那個牧場的事。大概是今年二月吧。年紀,對了,和你差不多。聽說是看了旅館門口那張相片後覺得有興趣。因為我那個時候正好很無聊,所以就告訴他很多事情。他說是想當做小說的素材。」
「是啊。因為羊。羊把我丟在這樣的狀態裡走掉。那是一九三六年春天的事。」
羊博士把肉丸子沾了滿滿的醬送進嘴裡,大口咀嚼著。「羊進入人體裡面,在中國北方,蒙古地方並不是怎麼稀奇的事。在他們心目中羊進入人體是神的恩惠。例如有一本元朝時代出版的書裡就曾經寫道,成吉思汗體內有一隻『背負星星的白羊』,怎麼樣?有意思吧?」
「不。」羊博士說。「這要怪我。我應該更早發現的。這樣一來我就有辦法對付。然而我卻花了很多時間才發現。而當我發現的時候,羊早已經逃出去了。」
「那是善的嗎?」
Q:「你是說你和羊交靈了嗎?」
「不知道。不過看這張照片好像現在還養著。反正是個偏遠的地方,極目眺望都沒有別的人家。冬天交通完全斷絕。主人使用的時間一年只有兩三個月吧,不過倒是個安靜的好地方。」
「我想是會去。除此之外我們也沒什麼特定目標。」
一九四七年、任職北海道綿羊協會。
「吃了什麼?」
一九三五年春天在平穩中過去。事件發生是在七月。羊博士一個人騎著馬出去視察綿羊之後便不知去向。
「那就小心點囉。」羊博士說。「還有麻煩把餐具放在門外。」
「是的。」我說。
A:「因為羊在我體內。」
羊博士頭髮很長,白得像雪一樣。眉毛也白了,像冰柱一樣覆蓋在眼睛上。身高大約一百六十五公分,身體挺直。骨格粗壯、鼻樑從臉的正中央以滑雪跳台一般的角度向前挑戰性地挺出來。
以下就是談話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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