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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羊冒險記

作者:村上春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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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海豚飯店的冒險 2 羊博士登場

第七章 海豚飯店的冒險

2 羊博士登場

仔細想一想也有點像設計複雜的賣春引誘電話。或者也可能正如表面看來的只是孤獨女子打來的電話。對我來說兩者都一樣。結果終究還是零線索。
「妳的耳朵還沒有接到信息嗎?」
或許。
我確實被磨耗著。第四天東西南北的感覺已經消失。開始感覺東的相反是南似的,因此我到文具店買了羅盤。手上一面拿著羅盤一面到處走,街道逐漸變成一種非現實性的存在。建築物開始看起來像片廠的大道具,走在路上的行人,開始看起來好像從厚紙板上挖下來的平面似的。太陽從扁扁的大地的一方上昇,像鉛球一樣,在天空畫一道弧線然後沉入另一方。
「才過一天而已。一切都剛開始嘛。」
「是我朋友的綽號。」我回答。
「哦?」我說。
「對了。我們要靠自己的手去找羊。我和你一定還沒有那麼倒楣吧。」
「對,因為手指缺掉了。」男人說。「事實上是在貨船卸貨時被捲揚機捲進去的。」
「那時候眼前一片發黑。不過,人生就是這樣難以預測。結果現在變成像這樣經營一家飯店。雖然不是怎麼不得了的飯店,但也總是維持著,到現在已經十年了。」
「抱歉,我必須一直在這裡等電話。」
「不知道。」男人說。「這張照片是自從綿羊會館時代就一直掛在同一個地方的。」
第二天打來的電話只有一通,說是「老鼠的事情就交給我來辦吧。」一個頭腦有問題的男人打的。他花了十五分鐘談他在西伯利亞拘留時和老鼠戰鬥的事。雖然話題滿有意思的,不過還是不能成為線索。
於是我們喝了葡萄酒。雖然不是怎麼高級的葡萄酒,卻相當美味爽口。玻璃杯上還有葡萄圖紋的雕刻,相當精緻。
她沉默下來,在那之間我用小指頭抓抓耳朵後面。
海豚飯店406
「那倒不然。」
我中途走進一家書店,買了北海道全圖和《北海道之山》的書,到喫茶店一面喝著兩瓶薑汁汽水一面讀。北海道的山多得令人難以相信,而每座山都有著相似的顏色和相似的形狀。我把老鼠那張相片上的山和書上刊登相片的山一一比對,十分鐘之後,頭開始痛起來。何況書上登出山的相片數目,只是北海道全部山數的極少一部分而已。而且發現同一座山從不同角度看時,印象也完全不同。「山是活的。」作者在那本書的序文上寫道。「山隨著看的角度、季節、時刻、或看山者心情的不同,姿態也就截然不同。因此重要的是我們必須認識到我們經常只能看到山的一部分,只能掌握極小片段的事實。」
我跑了一整天所得到的結論,說來也只有這https://www.hetubook.com.com樣而已。也就是說除非相當有特徵的山,否則只看一部分就要猜出是什麼山名實在很難。
「對。因為繼承人行蹤不明。」
相框本身也已經十分老舊了,而裡面的相片更是老舊得已經變成茶色。那張相片也是一張羊的相片。全部大約有六十隻左右。有柵欄、有白樺樹林、有山。白樺樹林的形狀和老鼠的相片完全不同,但背景的山確實是相同的山。連相片的構圖都一模一樣。
「我想大概也是這樣。」她說。「不過,總之我也叫做老鼠。所以我想還是打個電話比較好……」
我跑了四家報社,請他們在第二天的早報上刊登三行廣告。
「不,沒什麼。找到那位先生了嗎?」
「我的天哪。」我說。我的天哪這句話似乎逐漸變成我的口頭禪了。「就這樣一個月的三分之一已經結束,然而我們什麼地方都還沒到達。」
「那麼傍晚在飯店房間會合。」
「這是形狀非常平凡的山哪。」他們說。「而且相片上所顯示的又是山的局部而已。」
「你記得?」
「再兩個月三十。」
「我二十二歲。年紀越大很多事情是不是會變得比較輕鬆?」
「跟我?」
「如果是我的話就好了……可惜終究不是我。」
「但願如此。」我說。
「道廳的畜產課幾乎什麼也不知道。」她說。「換句話說羊已經是被放棄的動物。飼養羊也不合算。至少以大量飼養、放牧的形態來說。」
「這不是像電視《銀河飛龍》(The Invaders)嗎?」
「我的天哪。」我一面獨自喝著啤酒,一面嘆氣。「好像束手無策了啊。北海道有上百座相似的山,而綿羊業者的實況也完全不清楚。」
「是。」
「確實有。」男人說著把剛才一直放在電燈下的梯子搬到相反一面的牆上靠著,把掛在接近天花板的相框拿起,下了梯子。然後用抹布把相框上堆積的灰塵擦掉,再把它交給我。
「我想應該知道。我剛才也說過,父親曾經是綿羊會館的館長,關於羊的事他什麼都知道。大家甚至稱呼他為羊博士呢。」
「建築物屬於北海道綿羊協會所有,雖然一直持續到昭和四十二年,不過由於北海道綿羊事業不振,造成閉館的結局。」男人說著喝了一口葡萄酒。「那時擔任館長的其實就是我父親。父親對自己深愛的綿羊會館就這樣關閉實在於心不忍,於是以保存有關綿羊資料為條件,把這建築物和土地以比較便宜的價格向協會買下來。所以現在這幢建築物的二樓,全部闢為綿羊資料室。雖說是資料,但都是些舊東西,已經沒有任何用處,只是老和*圖*書人的興趣而已。其他部份我當飯店營運著。」
他走進裡面的房間,不久拿著冰涼的白葡萄酒和三個玻璃杯走出來。
「東京。」我說。
「還沒有。」我說。「很遺憾。」
「我也不明白,從今天早上看到報上的廣告開始就一直很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打電話給你。因為我想一定會給你惹麻煩……」
「沒問題,交給我。」
「嗯,所以我從小就想當船員。」
然後第五天、第六天也過去了。十月穩穩重重地坐進城裡。雖然日照暖暖的,風卻有些冷,一到黃昏我就穿上薄棉風衣。札幌街道很寬,令人疲勞地呈一直線。我過去從來不知道連續走在光以直線構成的街道上,是多麼磨損消耗人的。
他滿足地掛了電話。
「原來如此。」他會意了。「很有趣的職業。」
「換句話說。」我說。「妳還沒快被淹死,繩子也就不會來。」
「你不要太擔心噢。」她說著戴起太陽眼鏡。「我想一定很容易找到。」
「羊博士。」我說。
「是的。」
「什麼辦法?」
我在窗邊一張彈簧已經凸出一半的椅子上坐下,一面等電話鈴響,一面花一整天眺望著對面大樓三樓的一家公司的勞動狀況。看了一整天我還是完全弄不清楚那是什麼目的的公司。公司有十幾個職員,像籃球比賽一樣始終有人進進出出。某人把文件交給某人,某人在上面蓋章,另一個某人把那放進信封,跑出外面。中午休息時間,一個大|乳|房的女事務員端茶給每個人。下午有幾個人從外面點咖啡進來。於是我也開始想喝咖啡,便拜託掌櫃的幫我留言,我走進附近的喫茶店喝咖啡,順便買了兩罐啤酒回來。回來一看公司裡的人數減少到四個。大|乳|房的事務員和年輕職員在互相開著玩笑。我一面喝著啤酒,一面以她為中心眺望公司的活動狀況。
「不過以十年來說,怎麼說呢,建築物滿有風格的。」我放膽試探著。
我開始覺得她的乳|房好像越看越大得異常。她大概用的是像金門大橋的鋼索一樣的胸罩吧。幾個年輕職員似乎很想跟她睡覺。透過兩片玻璃和一條道路,他們的那種性|欲傳給了我。感覺到別人的性|欲是一件多麼奇怪的事。不知不覺之間被那彷彿是我自己的性|欲一樣的錯覺所捕捉。
我把電話掛掉。都市真是個奇怪的地方。
「是啊。」我說。「為了土地遺產繼承的事,正在找一個人。」
還有一通是聲音極細的女人打來的。
「這是一家最了不起的飯店。」她鼓勵道。
「你喜歡《白鯨記》對嗎?」我試著問。
我一天喝到七杯咖啡,每隔一小時就小便一次。然後逐漸喪失食慾。
「風景不是跟這一樣嗎?」
我們回到飯店性|交。所謂性|交這語言我非常www.hetubook.com.com喜歡。那可以令我聯想到某種限定形式的可能性。
「海豚飯店是個很棒的名字。」女朋友說。
「在開飯店之前是做什麼用的?」
於是掛了電話。
「從東京到這裡來找朋友嗎?」
「這個我記得。」他說。
「真搞不懂。」我說。「事實上我們是被逼得走投無路了啊。如果找不到羊,我們會被逼到非常困苦的境地。雖然我也不清楚到底會有多困苦,不過那些傢伙說要把我們逼到困苦的境地,那一定就是真正困苦的境地了。因為他們是這方面的專家。就算先生死了組織還留著,那組織在日本全國像下水道一樣到處遍佈,而他們這組織就是要逼我們到困苦的境地。雖然覺得莫名其妙,可是事情就是會變成那樣。」

「是啊。」她說。「沙丁魚不知道怎麼樣了?」
「你們好像在報上刊登了廣告啊。」
「不怎麼順利。」我說。
五點到了,她換上一件紅色洋裝下班回去了,我把窗簾拉上,看電視重播的「兔寶寶」卡通片。海豚飯店的第八天就這樣度過了。
火速!!
唉!我出聲地嘆道,然後重新再著手去做明知無效的作業。聽到五點的鐘聲響起之後,我坐在公園長椅上,和鴿子一起啃著玉蜀黍。
「對不起。你是北海道人嗎?」
「那你呢?」
「是啊,找什麼都一樣。」掌櫃的說。「我把這裡取名叫Dolphin Hotel,也是因為梅爾維爾(Herman Melville)的《白鯨記》裡有一幕海豚出現的場景。」
我嘆了一口氣。「不過,反正謝謝妳。」
「喔。這是在戰後緊接著蓋的。因為有點緣故所以便宜買下的。」
「對噢。」她說。「很抱歉。」
「工作進行得怎麼樣啊?」掌櫃的一面給盆栽澆水,一面恭恭敬敬有禮貌地問我。
「例如找長毛象嗎?」我的女朋友問道。
「非常感謝。」老闆說著在我們的玻璃杯裡倒了第二杯葡萄酒。
「真是很感謝。」
「剛剛滿三十歲。」
「哦!」我說。「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何不乾脆叫做鯨飯店呢?」
然後接下來的兩天,我在飯店的房間裡等電話。那天有三通電話打進來。一通是一個市民詢問「所謂老鼠是什麼意思?」
「是偶然嗎?」我說。
「是啊。尋找某一樣東西是滿有趣的事。」
這麼說來,他不只是掌櫃的,還是老闆呢。
「隨意、隨意。」我們說。
「可是好像有點《白鯨記》的趣味。」
「是綿羊。」男人說。
第二天早晨八點醒來,我們穿上衣服搭電梯下樓,到附近的喫茶店吃早餐。海豚飯店裡既沒有餐廳也沒有和_圖_書喫茶店。
老鼠、請聯絡
「不過有辦法可以知道。」
「會嗎?」我說。「不知道。有些變輕鬆,有些不然。」
「好可憐。」她說。
「所以現在經營這家飯店?」她問。
我從口袋拿出夾在手冊裡的羊的相片給男人。他從櫃檯拿了眼鏡過來,凝神注視著相片。
「真的要等到快被淹死的時候,才有繩子丟過來嗎?」
「不壞呀。」我說。有沒有效果另當一回事,至少比什麼也不做好多了。
「你朋友大概幾歲?」
「其實我正在尋找的人就是跟羊有關的。提到線索,只有他寄來的一張相片而已。」
「那太好了。」她說。
她那邊收集資訊作業的品質,比我的稍微好一點,不過仍然是以徒勞無功結束則似乎沒有兩樣。我們在海豚飯店後面一家小餐館一面吃著簡單的晚餐,一面交換今天一整天彼此發生的事。
「總之謝謝妳打電話來。」
「鯨魚的形象不怎麼好。」他很遺憾似的說。
「我們來乾杯慶祝一下,不過因為在工作中,所以我只能意思意思。」
「謝謝妳特地打電話來,很抱歉,我要找的是男的。」我說。
另外一通是惡作劇電話。
「唉呀,這樣我最喜歡。比起跟不認識的人睡覺、把耳朵露出來讓閃光燈閃著拍照,或校對人名辭典這些要好多了。生活就是這麼回事。」
「昨天已經說過了,我們分頭開始行動。」說著我把相片的影印交給她。「我想以從這張相片背景的山當線索來找出地點來。希望妳以有養羊的牧場為中心試著找看看。妳知道做法吧?不管多小的暗示都可以。總比在北海道到處盲目瞎找好吧。」
「只要問你父親,就可以知道這相片的地點嗎?」
「吱吱吱」電話的對方說。「吱吱吱。」
「謝謝。」掌櫃的微笑著。「不過你們能夠住這麼久,也算是一種緣份,為了表示謝意,我想送你們葡萄酒好嗎?」
「綿羊?」我說。
「名字叫北海道綿羊會館,處理有關綿羊的各種事務和資料……」
然而我們在札幌的第三天和第四天也在無為中過去。我們八點起床,吃過早餐,分頭出去過了一天,傍晚再一面吃晚餐一面交換情報。回飯店性|交然後睡覺。我把舊網球鞋丟掉,買了新網球鞋,到處給幾百個人看相片。她根據官方和圖書館的資料,作成綿羊飼養業者的長名單,從頭開始打電話。然而收穫是零。沒有人對這山有印象,所有的綿羊飼養業者都不知道背上有星星記號的羊。有一個老人說記得戰前在南庫頁島曾經看過這樣的山,可是我倒不認為老鼠會去到庫頁島。從庫頁島不可能寄限時專送到東京。
「您說偶然?https://www.hetubook.com.com
「倒也不見得。如果飼養綿羊興盛的話就會有個別的合作社活動,那麼政府也就可以掌握固定的通路,然而像今天這種狀況,簡直就無法掌握中小型綿羊飼養單位的實況了。大家似乎都像養貓養狗一樣,隨自己的意思只養少數羊隻。不過我還是收集了三十家左右知道的綿羊業者的地址,這是四年前的資料,四年之間好像變化也很大。日本農業政策每三年就像貓的眼睛一樣變化著。」
「白鯨?」我說。
「是的。」她說。「沒有人叫我老鼠。我本來就沒有朋友。所以我想跟什麼人說說話看看。」
「在報上登個廣告如何?」她提議。「說你希望和你的朋友聯絡。」
「信息暫時還不會來。」她說著吃了煮魚,喝了味噌湯。「我自己好像有點知道,換句話說,信息是要在我們遇到什麼被困住,或精神感到饑餓時才會進來。現在還不是時候。」
「在莫名其妙這點上是啊。總之我們已經被牽連進來了,我所謂的我們是指妳和我。剛開始雖然只有我,可是半路上妳加進來。這樣還不算快淹死了嗎?」
我們吃過晚餐之後,就在海豚飯店門廳那張格調很差的橘紅色沙發上休息。除了我們之外,只有那位三根手指的掌櫃的在。他正用梯子在換換電燈泡、擦擦窗玻璃,摺摺報紙。除了我們之外應該還有幾個投宿的客人的,可是大家都好像被放在陰影下的木乃伊一樣,一聲不響地躲在房間裡。
「所以我不是說過應該要住海豚飯店的嗎?」她若無其事地說。
「好了。那麼,」我嘆了一口氣然後問男人。「這風景的地點在那裡呢?」
「其實是想和你談一談。」她說。
「哦?」他說。「可以讓我看看那張相片嗎?」
「大家都叫我老鼠。」她說。好像遠方的電線被風搖動著的聲音。
「我的天哪。」我對她說。「我們每天都從這張相片下面經過啊。」
「單身嗎?」
然而事情並沒那麼簡單。我到道廳的觀光課去,又走訪各種觀光服務中心和觀光公司,詢問登山協會,幾乎所有和觀光和山有關的地方都跑遍了。然而沒有一個人對相片上的山有印象。
「問我父親看看。父親在二樓有個房間,他起居生活在那裡。幾乎都窩在二樓,一直讀著羊的資料。我也已經有半個月沒見到他了,不過每次我把飯菜放在門口,三十分鐘後就空了,所以可以確定大概還活著。」

「真希望能一面吃飯一面慢慢聊。」
「謝謝。」我說。
「那麼,妳叫做老鼠也是謊話囉。」
「對。現在我跟你在這裡不缺什麼,充分滿足的時候,信息是不會來的。因此我們只好靠自己的手去找出羊來。」
「那麼因為量少應該比較容易找吧。」
「遺產繼承?」
「是啊,真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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