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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舞!舞!

作者:村上春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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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在讀寫在牆壁上的字一樣以乾乾的平板的聲音說哈哈哈。然後掛斷電話。
「我沒有盯著妳看。只是跟妳說話而已呀。」
雖然如此電影結束後,我還是完全不能相信。我想一定有什麼地方搞錯了吧。為什麼奇奇會和五反田君睡覺呢?
奇奇出現的地方只有這一幕。她在那個星期天早晨和五反田君睡覺。只有這樣。五反田君星期六夜裡在某個地方喝醉了找到她,帶回自己的公寓。並且到了早晨再抱她一次。就在這時候自己的學生演女主角的女孩子來了。糟糕的是門忘了上鎖。這樣的一幕。奇奇只有一句台詞。「這是怎麼回事呢?」而已。女主角深受打擊往外跑走之後,五反田君茫然了,奇奇這樣說。真糟糕的台詞。但那是她所說的唯一的話。
OK,這是現實。沒有錯。是連繫著。
「我會緊張啊。以前也說過了吧?在工作中,我是非常緊張地在做的。所以希望你不要來擾亂。不是約好了嗎?我說過不要盯著我看的。」
那是奇奇。座位上的我身體凍僵了。後面聽得見咔啦咔啦咔啦瓶子滾動的聲音。是奇奇。正如在那走廊的黑暗中所看見的形象一樣。奇奇真的和五反田君睡覺。
「說得也是,我會試試看。」我說。「謝謝。但願力量與妳同在。」
總之,不管怎樣五反田君就是演這樣一個負傷的角色。而且還相當賣力地演出。不過電影本身很糟糕,而導演則沒有半點才華。有一半台詞是幼稚得令人羞恥的笨東西。令人啞然的無意義畫面漫長地延續著。女孩子的臉老是無意義地變成特寫。因此不管他多賣力演出,看來也只不過是從旁邊浮上來而已。我漸漸覺得他很可憐。看著都覺得心痛。但試著想想又覺得他在某種意義上或許從以前開始就一直過的是這種令人心痛的人生吧。
我就那樣再等了三十分鐘看看,電話已經不再打來了。在生氣呢。我的幽默感經常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完全不被對方理解的。正如我的認真經常完全不被對方理解一樣。因為想不起有什麼別的事可做,因此決定到外面走一走。順利的話也許會遇到什麼也說不定。也許可以發現什麼新東西。與其什麼都不做不如動一動比較好。做點什麼嘗試比較好。但願力量與我同在。
我走出電影院在附近繞著走了一會兒。並且一直想著奇奇的事。「這是怎麼回事呢?」她繼續在我耳邊呢喃著。
我真不明白。
回到房間過一會兒,她打電話來了。
從此奇奇就不再出現在畫面上了。我根本不管劇情,只是小心地盯著畫面注意看,但她的身影從此絲毫沒有再出現。她和五反田君在某處相遇認識,和他睡覺,並在他的人生的一幕裡列席見證,然後消失而去。是這樣的一個角色分配。就跟我一樣。忽然出現,列席見證,消失而去。
奇怪的是——也許並沒有什麼特別奇怪——那天夜裡我十二點上床就那樣沉沉睡著了。而醒過來時是早上八點。雖然前面是那樣顛三倒四的睡法,但總之卻正常地在早晨八點鐘醒來了。好像繞了一圈回到原位似的那樣。感覺很舒服。肚子也餓了。於是我又到Dunkin`Donuts去喝了兩杯咖啡,吃了兩個甜甜圈。然後並沒有特定目的地試著在街頭漫步著。道路結凍得硬硬的,柔軟的雪像無數的羽毛般繼續安靜地下著。天空依然不變地滿滿覆蓋著沉重的陰雲。實在不能算是個散步的好日子。但在街上走著覺得精神好像放鬆多了。最近一直持續的沉重壓迫感消失了,連嚴寒的空氣接觸皮膚都覺得很舒服。到底怎麼回事?我一面走著一面覺得不可思議。事情還一件也沒有解決,為什麼心情會這麼好呢?
我走了一小時左右什麼也沒發現。https://www.hetubook.com.com只有身體凍冷了而已。雪還繼續下著。十二點半我走進麥當勞吃了起司漢堡和炸薯條,喝了可口可樂。我完全不想吃這種東西。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偶爾就會不知不覺地去吃。也許身體結構就是做成定期需要一些垃圾食物吧。
「非常大的鱷魚,聽看到的人說有station wagon的房車那麼大,那鱷魚突然從天窗敲破玻璃撲進去,一口把兩個女孩吞進去吃掉了,然後還把椰子樹當做飯後甜點吃了半棵才逃掉呢,那鱷魚有沒有被捕?要是沒被捕到還留在外面的話……」
只是我的同班同學(五反田亮一是他的本名,當然後來取了一個更氣派的藝名了。很遺憾五反田亮一這名字並不能引起女孩子的共鳴。)比以前扮演的角色稍微複雜了一點。他不僅是英俊而令人有好感而已,同時還背負了過去的傷痛。由於參加過學生運動而如何如何,讓女朋友懷孕了並拋棄了人家又如何如何之類的平凡傷痛,不過反正是比什麼都沒有好一些。偶爾會像猴子往牆上甩黏土般很笨拙地插入一些這種回憶。甚至插入一些安田講堂鬧學潮時的攻防戰寫實影片。我實在很想小聲喊道:「沒有異議!」的,不過覺得很愚蠢而作罷。
我走了大約一小時後,回到飯店時,那個戴眼鏡的女孩子正在櫃台。櫃台裡除了她之外還有一位值班小姐,但那位小姐正在接待客人。她則在接著電話。她拿著聽筒貼在耳朵上,面帶營業用的微笑,無意識地用手指一圈一圈地夾轉著原子筆。看到她那樣子,我想隨便說什麼都好,總之想跟她說話。而且最好是盡可能無意義的話。我在尋找不成意義的傻話題。我走到她那邊去,安靜等她講完電話。她以懷疑的眼光瞄了我一眼,但那依照營業手冊擺出的感覺良好的微笑並沒有中斷。
「那以後也不要像那樣跟我說話。拜託你。」
m•hetubook•com•com泳班,然後是電影。我開始嫉妒很多東西。這是良好的徵候嗎?
Dejavu。我吞了一口氣。
「有什麼貴事嗎?」她講完電話之後朝向我禮貌地問道。
一個半小時後我再度走進那家電影院。並且再看一次《單戀》。星期天早晨,五反田君抱著女人。看得見女人的背。鏡頭旋轉。女人的臉出現。是奇奇。沒錯。主角女孩子走進來。吞一口氣,閉上眼睛。跑掉。五反田君感到一陣茫然。奇奇說「這是怎麼回事呢?」。淡出。
但那是奇奇。沒錯是她。被我抱著的時候,她也是那樣的表情,那樣嘴唇微顫著,那樣輕輕嘆息著。那不是演技。是真的。但那卻是電影啊。
電影結束,場內燈光亮起。音樂播出。但我的身體還僵硬著,眼睛一直睨著白色銀幕。這是現實嗎?我想。電影結束後,那好像完全不是現實。為什麼奇奇會上電影呢?何況又是和五反田君在一起。真呆。我一定是在什麼地方搞錯了。回路弄錯了。在某個地方把想像力和現實交錯混亂了。我只能這樣想,不是嗎?
「對,是開玩笑。」
「不好意思。」她手碰一下眼鏡框,很酷地說。
「很抱歉。」她表情不改地打斷我的話。「客官何不直接打電話問警察呢?我想那樣會比較確實。或者走出大門往右邊一直走就有一家警察局,我想問他們也非常好。」
第二天,我再到電影院去看看。並坐在位子上試著再看一次《單戀》。我一直靜靜等著那一幕來到。非常焦躁不安。終於等到那一幕。星期天早晨,五反田君抱著女人。女人的背出現。鏡頭旋轉。看見女人的臉。是奇奇。沒錯。主角女孩進來,吞一口氣,閉上眼睛。跑掉。五反田君感到一陣茫然。奇奇說「這是怎麼回事呢?」
時間越過去,我越不能信任自己的記憶了。那只是幻想吧?
「哦,是www.hetubook•com•com嗎?」像製作精巧的人造花一般的營業用微笑依然掛在臉上她回答。不過看她的眼睛時我知道她正在生氣。看來臉頰微紅,鼻腔好像變硬了。「這種事情我們倒是沒有耳聞,對不起是不是客官您弄錯了呢?」
「好。我答應不跟妳說話。不看妳,不跟妳說話。像花崗岩一樣安靜乖乖地不動。嘿,不過妳今天晚上有空嗎?或者今天是有登山課的日子嗎?」
我在黑暗中嘆一口氣。
「登山課?」她說出口之後嘆了一口氣。「又開玩笑了。」
這是怎麼回事呢?
我乾咳一下。「是這樣的,昨天晚上我聽說這附近的游泳班有兩個女孩被鱷魚咬到死掉了,是真的嗎?」我盡可能裝成一本正經的臉色隨口說出來。
那是不是真的奇奇的聲音,我不確定。因為我不能正確記憶奇奇的聲音,而且電影院的擴音器聲音也很糟糕。但她的身體我還記得。背部的形、脖子和光滑的乳|房依然是和我記憶中一樣的奇奇。我身體仍僵硬著一直盯著銀幕上的奇奇。那一幕在時間上大約是五分或六分鐘,我想大概是這樣。她被五反田君抱著,愛撫著,看來似乎很舒服似地閉著眼睛嘴唇微微顫抖。並輕輕嘆息。那是不是演技呢?我無法判斷。嗯,大概是演技吧。因為這是電影啊。但我全然無法接受奇奇在做著演技這件事本身。我因此而相當混亂。因為,如果那不是演技的話,她就是真的被五反田君抱著而陶醉著,如果是演技的話,在我心中她的存在意義便動搖了。對,她是不該去演戲的。不管怎麼說我都強烈地嫉妒那電影。
「抱歉。」我坦誠地道歉。「我只是想跟妳說話,說什麼都好。想聽妳的聲音。也許是很無聊的玩笑。不過玩笑的內容不是問題。只是想跟妳說話而已。我想應該不會有什麼麻煩吧。」
「我經常跟不上這種笑話。登山課什麼的。哈哈哈。」
連繫著,我想。
「這是怎麼回事呢?」
然後主角女孩子打和*圖*書開門。於是她目擊兩個人赤|裸擁抱著。吞一口氣,閉上眼睛。然後跑掉。五反田君感到茫然。奇奇說「這是怎麼回事呢?」茫然的五反田君的特寫。淡出。
走出麥當勞又走了三十分鐘。什麼也沒有。只有降雪添加了激烈程度而已。我把大衣拉鍊拉到最頂上,把圍巾一圈圈地圍到鼻子上去。這樣還是冷。極想小便。因為在這麼冷的日子還喝什麼可口可樂的關係。我望望周遭看看有沒有地方可能有廁所。看到馬路對面有電影院。非常落魄的電影院,不過廁所總有吧。而且小便之後,一面看電影一面暖身體也不壞。反正時間多的是。我看看招牌看在演什麼。是連演兩部的日本電影,其中一部是《單戀》。我同班同學演的電影。真要命,我想。
完全一樣的重複。
解決完很長的小便之後,我到販賣店去買熱咖啡,帶著進裡面看電影。雖然正如預料中的空蕩,但場內很溫暖。我坐在座位上一面喝咖啡一面看電影。《單戀》已經開演三十分鐘了,但即使不看前面的三十分鐘,劇情也太過於充分能夠理解了。因為正如想像中的劇情。我的同班同學演一個長腿而英俊的生物老師。演主角的女生暗戀著他。正如慣例一般崇拜他崇拜得入迷了。而有一位劍道社的男孩子則暗戀她。簡直可以說是dejavu(既視現象)一般的玩意兒。這種電影我也會拍。
有一個床戲的地方。五反田君星期天早晨在自己公寓的房間正和女人睡覺時,演主角的女孩子帶著親手做的餅乾或什麼的來造訪。要命,簡直和我想像的完全一樣嘛。五反田君和我預料的一樣在床上也溫柔體貼。感覺非常好的做|愛。彷彿氣味極好的腋下。性感而凌亂的頭髮。他撫摸著她赤|裸的背。攝影鏡頭迴旋移轉照出那女人的臉。
「你在說什麼嘛?」她好像在強忍著怒氣似地以安靜的聲音說。「上次不是說過我在工作中不要跟我瞎扯嗎?我不喜歡在工作的時候做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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