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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舞!舞!

作者:村上春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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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吧。」我說。「天也黑了肚子也餓了。稍微散步一下再去吃個像樣的漢堡吧。肉脆脆的還會有肉汁,番茄醬徹底不用客氣,夾有美味而起焦的鮮脆洋蔥的真正漢堡。」
我把頭腦的螺絲轉開,放鬆。是休閒時間哪。
把頭髮往上一紮,戴上深色太陽眼鏡,身上包著小比基尼躺在沙灘上時,雪的年齡變成不太看得出來。雖然身材本身還是小孩子,但她所呈現的自然而有些自我完結式的嶄新裝扮,讓她看來比實際年齡要大得多。雖然手腳纖細修長,但並不顯得軟弱,其中含有某種強有力的東西。她盡情地伸展那四肢時,連周圍的空間感覺都往四面拉長了似的。她現在正在經歷著成長最旺盛的階段啊,我想。正繼續激烈急速地成長為大人。
她雖然點頭了,但卻還不站起來,依然保持原來的姿勢蹲在那裡。好像捨不得這一整天所殘餘的僅有時間似的。我把蓆子捲起來,扛起收音機。
雪以相當安穩的眼光看著我。「像傻瓜一樣噢,那樣。」
房間正如牧村拓所說的相當不錯。當然家具、室內設計和壁畫離所謂時尚的標準相當遙遠,但那依然住起來不可思議地令人感覺舒服(人們到底在夏威夷群島的什麼地方能尋找到時尚的東西呢?)離海灘也又近又方便。因為房間在十樓,因此安靜而視野開闊。從陽台也可以一和圖書面眺望海一面做日光浴。廚房寬闊、機能優異而清潔。從微波爐、到洗碗機一應俱全。旁邊是雪的房間,那邊比我的房間小,沒有廚房但附有雅緻的爐台廚具,在電梯和服務台前見到的人們都穿著高尚良好。
「嗯。」我說。
就因為這樣,到夏威夷的第一天下午,我們便大多躺在椰子樹蔭下聽著FM的DJ。我偶爾到海裡游泳,再到海邊的飲料吧台喝冰得透透的Pina Colada水果酒。她沒有游。先放鬆一下,她說。喝著鳳梨果汁,花時間一口一口慢慢地嚼著夾了滿滿的芥末醬和酸黃瓜的熱狗。於是巨大的太陽西沉把水平線染成蕃茄醬一般紅,直到日落時分遊艇的船隻開始在帆柱上點起燈火為止,我們就那樣躺在那裡。直到她繼續品味到最後一道光為止。
買完收錄音機後,我一個人到附近的超級市場去,買了大量的啤酒、加州葡萄酒、水果和果汁。並買了可以做簡單三明治程度的食品材料。然後和雪兩個人走到海灘並排躺下,望著海和天空度過時間直到傍晚。我們幾乎什麼話也沒說。只偶爾翻身朝上偶爾轉身朝下而已,此外就什麼也沒做只是任憑時間過去而已。陽光令人驚嘆毫不吝惜地普照大地灼燒沙子。優雅溫柔而含帶濕氣的海風,不時像想起來了似地陣陣搖擺著椰子樹hetubook•com•com葉。我好幾次薰然欲睡,忽然又被腳下通過的人們聲音或風聲喚醒,每次這樣時就會想道我在哪裡呢?稍微花一些時間才說服自己現在是在夏威夷呢。汗和防曬油混合著順著臉頰,從耳根啪噠啪噠地滴落地面。各種聲音像波浪般湧來又退去。偶爾也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臟鼓動聲混合著那些一起響著。我感覺到我的心臟也是地球巨大營生中的一環。
「陰影下、太陽下、陰影下。」我一面在她背上塗油一面複誦。
「剛開始要慢慢曬喲。」雪以一副很懂事的臉色對我說。「先在陰影下曬,再稍微在太陽下曬,又回到陰影下。要不然會變成像被火灼傷一樣。會起水泡,也會留下痕跡。變得非常醜噢。」
從機場搭計程車到火奴魯魯的公寓飯店,把行李放在房間,換上短褲和T恤衫,然後我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附近的購物中心去買大型的收錄音機。雪這樣要求。
「沒關係,還有明天哪。什麼都不用想。明天結束了還有後天。」我說。
「盡量要大型的聲音巨大的。」雪對我說。
休閒時間,我試著說出口看看。雖然只準備很小聲說的,但雪似乎聽見了。她一轉身望著我這邊,拿下太陽眼鏡懷疑地瞇細了眼睛,一直瞪著我。「嘿,你剛才一直在想什麼?」她以沙啞的聲音說。
和_圖_書沒想什麼不得了的事啊。只是些瑣碎的事。」我說。
我用牧村拓給的支票買了一個還算大的SANYO收錄音機。並買了足夠多的電池和幾捲錄音帶。我問問雪還要不要別的什麼。要不要衣服、游泳衣、這一類的?她搖搖頭。什麼都不需要,她說。每次到海灘去,她一定要帶那收錄音機。當然攜帶是我的任務。我把那像出現在泰山電影裡的驃悍原住民一樣扛在肩上(「主人,再過去我不想去了。那裡住著惡魔呢!」)跟在她後面。DJ不停地播放著熱門歌曲。因此,那年春天流行的曲子我全都記得了。麥可傑克森的歌像清潔的疫病般覆蓋了全世界。比那稍微平凡幾分的Hall & Oates也拚命奮鬥著打開屬於自己的道路。缺乏想像力的Duran Duran,雖然擁有某種光輝但要把那普遍化卻有幾分能力不足的(我覺得不足)Joe Jackson,怎麼想都沒有前途的Pretenders、總是喚起中立性苦笑的Supertramp和Cars……其他不知其數的熱門歌曲和歌手。
「很抱歉。我不再說了。」
「簡直像個孤獨的獨居老人一樣。」雪說。然後又再一轉身朝向別的地方。
發生了各種事情,各種人物出場,場面一一變換。不久以前還在雪花紛飛的札幌街頭漫無目的地閒逛。現在和圖書卻躺在火奴魯魯的海灘仰望著天空。這就是所謂的順其自然。順著點前進拉起線來就變成這樣了。合著音樂跳舞的話,就來到這裡了。我是否跳得很高明呢?我在腦子裡一一順序回想到目前為止的事情進展,試著一一檢查自己對這些所採取的行動。不太差,我想。或許不算太好。但也不壞。即使再一次站在同樣的立場,我還是會採取同樣的行動吧。這就是所謂的系統。總之腳是在動著。繼續在踩著步子。
雪臉上的表情也呈現明顯的變化。飛機在機場降落,一接觸到夏威夷特有的甘美溫和生鮮空氣時,就已經起了變化。她走下飛機的階梯時,便站定下來好像眩眼得受不了似地閉上眼睛,深呼吸,然後張開眼睛看我。就在那時候,她臉上向來覆蓋著像一層薄膜般的緊張感已經消失。那上面再也沒有害怕和焦躁。連伸手摸頭髮,把口香糖揉成一團丟掉,無意義地聳肩之類她日常經常做的不怎麼樣的動作,看來也顯得從容不迫自然多了。相反地,這讓我更確實感覺到這孩子到目前為止所過的生活有多糟糕。那不但是糟糕,顯然是錯誤的生活。
而我現在正在火奴魯魯。這是休閒時間。
「你想什麼都可以,但不要在旁邊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語。如果想說的話,回房間一個人的時候再說吧。」
那麼下一件新聞。
她抬頭仰望我的臉,咧嘴微www.hetubook.com.com笑。我把手伸出去,她便握住我的手站了起來。
我們互相幫對方在背上塗抹防曬油。首先由雪在我背上塗油。好大的背,她說。我第一次被別人說背很大。我幫她塗時雪覺得癢而扭動著身體。因為頭髮紮起來的關係而露出小而白皙的耳朵和脖子。而那令我微笑。從遠處看時躺在沙灘的雪,有時連我都會猛然吃驚地顯得大人氣,但只有脖子還和年紀相應地年輕,並可以說是不適合場合般地殘留著孩子氣。還是小孩子嘛,我想。雖然很不可思議,但女人的脖子就像年輪一般逐漸依照順序上年紀。不知道為什麼,要問有什麼不一樣也無法正確說明。但總之少女有像少女的脖子,成熟的女人有成熟|女人的脖子。
那麼下一件新聞。我躺在Fort De Russy的海灘,一面仰望著藍藍的天、高聳的椰子葉和海鷗,一面試著這樣說出口。雪在我旁邊。我在草席上仰躺著,她則趴著閉上眼睛。從放在她身旁的巨大SANYO收錄音機正播出Eric Clapton的新曲。雪穿著橄欖綠的小比基尼,一直到腳指尖為止塗了大量的椰子油。她像年輕的瘦身海豚般全身滑溜溜油亮亮。年輕的薩摩亞族人抱著衝浪板從前面橫越而過,曬得黑黝黝的救生員坐在瞭望台上,金屬項鍊牌發出冷酷的閃光。整個街頭散發著鮮花、水果和防曬油的香氣。夏威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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